“去哪?”
“佘山。”他说,好像已经成竹在胸的样子。
“那你指路,我是路盲来的。”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在出汗,大概是开车紧张的,但是看他沉着又喜悦的样子,又不敢扫他的兴。
等一个红灯的时候,我偷偷的转脸看他。他盯着窗外,嘴唇微抿,左手扶在座椅上,掐得死死,指尖已经开始泛白。
“不舒服?”我拉住他的手问。
“没事。”他摇摇头,抽出了手,依旧看着窗外。“我饿了,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你想吃什么?”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心虚。
“去吃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日本料理。”
我犹豫了一下,看他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好还是点头。
那家店开在闹市区的一栋老房子里,小小的一间,只有二十来个座位,东西很新鲜美味,只是,在二楼,要爬一段狭窄又有点陡峭的楼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来过。
我停了车,走到楼梯前,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褐色木质的楼梯高而且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我想扶他,都没有办法。
“你先上去。”他指指楼上对我说。
“不要,你先。”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你先上去等我……”他还是试图说服我,我们这一个晚上,总是这样僵持。
“海潮,这楼梯很滑的……”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拉着他的胳膊,几乎要哭出来。
他赶紧拉住我的手,把我往楼梯上带。“好好,你先上去,拉我一下,好不好?”
他每上一级台阶都很艰难,走到最后,拉着我的手已经开始出汗。
店里的生意太好,竟然还要排队,又没有等位坐的地方,只能站着等。门口小小的一块地方,已经站满了人。
“海潮,我们不吃了,换个地方吧?”我小心的试探着问。
“不行。我爬上来那么辛苦。”他果然拒绝。
等位的人熙熙攘攘的一群,我们只能找了个角落里靠墙站着,面对着面。
“越越。”他看了我好一会,忽然伸手抱住我。
我们的距离本来就很近,这样一来,完全就贴在了一起。也好,给了我机会,偷偷的扶住他。
“你累不累?”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地问。
“不累。”他立刻回答,说完了,很久没有出声。
店里有很多日本人,哇啦哇啦的日语此起彼伏,旁边就有一对,说的很大声,聒噪的一塌糊涂。
“越越,对不起。”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我听见他清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直击心房,歉疚,无奈,伤感。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抱紧他的腰。
“别傻了,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的眼泪,已经被他那三个字逼了出来,只好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装傻着说。
“很多很多。”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周围像是忽然安静下来一般,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全部隐退。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贴紧了我一些,我听见他在深呼吸,一直不停。
我抚着他的背,继续小声地说:“海潮,我不要你对不起我,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只要你。”
我只有这样一个愿望,只要能实现这个愿望,我愿意放弃一切。只是上天似乎听不见我的声音,他给我们的,只有暴风骤雨般的折磨。
在这样热闹的人群里,我们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只有对方的体温,只有彼此的温暖,而这温暖,也许在下一分钟,就要被别人夺走。
第30章
路上车很多,上海的夜晚,即使到了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仍然是灯红酒绿,蜿蜒的高架桥闪着刺眼的亮光,繁华尽处,却是说不出的黑暗悲凉。
他指着路,我顺利地开到酒店门口。佘山脚下,气温似乎比市区要低一些,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味。现在,正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只是无论什么样的风景,在我眼里,都是虚无。
“你先上去吧,我去买点东西。”办好入住手续,我说。
“好。那你快点。”海潮点点头,转身往电梯走。看着他的背影,脚步缓慢而蹒跚,我还是快走两步到他身边,挽住他。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
“没什么,先陪你上去,然后我再下来好了。”
我一向走在他的左边,倒不是因为他的腿,而是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站在电梯里,我忽然想起,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一般来说,走在右边的那个人,多半是在一段关系里占主导地位的,因为走在右边,会把右手空出来,自由活动的范围会比较大。而我,从一开始就选择他的左边,到了现在,变成不得不走他的左边,一个弱势的位置,却让我甜蜜而心甘。
“想什么呢?”他看见我在愣神,好奇的问。
“没什么。”我摇摇头。
跟他进了房间,我才再次下楼,在楼下的商店里买了些换洗的内衣,想了想,又绕到还开着门的酒店商场,买了两件简单的衣服。我们的衣服,已经全部沦陷在家里,一时也来不及买齐,只好先买两件替换一下。
回到房间,海潮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神不宁的在房间里东转西转,花了很长时间洗澡,吹头发,涂面霜,把衣服装到洗衣袋里,泡茶,甚至几次打开小冰箱,但都是看了两眼就又关上。
他靠在床头,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越越。”在我实在无事可做,又洗了一次手出来以后,他终于开口说。
我走到床边,看他皱着眉头,抬眼看了看我,仍然不说话。他的嘴唇有些干燥,没什么血色。
“渴不渴?我去帮你倒点水喝。”我说完,刚转身,手腕就被他牢牢握住。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他拉倒在床上,他翻身,把我压在身下,整个人的重量都在我身上,我很快就喘不过气来。我只挣扎了两下,便放弃,费力的抽出两只手,环住他的腰。
他侧过了身,胸口的窒闷缓解了很多,我的脸,正埋在他的胸口,耳边是他砰砰的心跳,并不急促,却有力。
我们两个都不再动,只是这样静静的抱在一起,就像许多个夜晚里一样。他身体的每一寸,我都无比熟悉,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他的轮廓,从头到脚,分毫不差,熟悉的,就好像一生一世不曾分离。
“我这样压着你,会不会腿疼?”我压低声音,不想打破这沉静的夜。
“没事。”
“你又嘴硬,你越不说,我就越担心。”
“我以后都不让你担心了还不行吗?”
我的心里一凉,好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以后,我们还有以后吗?我们一路兜兜转转,我的理智早已经不知所踪,除了他,我的脑子里从未想过别的事情,除了他,我从未相信过任何人,直到现在,我的眼前已经看不见路,看不见未来。
“海潮,你觉得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吗?”我挣开他的怀抱,坐起来,认真地看他。
“当然能。”他立刻毫不犹豫的说。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跟她针锋相对到现在,一直不肯让我插手,这一次遭殃的是房子,下一次,说不定就是你或者我了。”
“你害怕了?”他的目光咄咄逼人。
“不是害怕,是担心。毕竟错的是我们。”我不敢跟他对视,一下子泄了气。
“错的只是我,不关你的事。”他顿了顿,又坚决地说:“我自己惹来的麻烦,我会自己解决。”
“你怎么解决?”我忽然不敢相信他,若是能解决,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
“越越,我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他拉住我的手,语气里充满了恳切。
我没有说话,起身走去窗边,背对着他,拉开落地的窗帘。夜已经很深,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天上星月全无,只有一阵阵的寒风吹过。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的滚落,我抬手一擦,发现竟然满脸都是泪水,自己倒被吓了一跳。
我怕被他看见,只好低头走进洗手间,却擦干了眼泪,再也哭不出来。只傻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悄悄的去衣橱里,把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果然发现了一板药片。是他的止疼药。我知道这两天,他一直偷偷随身带着,即使天气一直是晴朗的。那板药片已经几乎都变成了空洞,每一个都扎着我的心。
我对着镜子,想清楚了,回过神来,不再发呆。
我回房间,关了所有的灯,房间里一片漆黑。我适应了一下,才模模糊糊的看见靠在床头的他,只是一个隐约的轮廓。
他伸了手臂出来,是在等我过去。
酒店的地上也是厚厚的地毯,我像在家里一样,脱了拖鞋,光脚走在上面,每一步,都陷下一个脚印,直到床前。
我坐在黑暗里,看着他的眼睛,只是看不清眼神。
“海潮,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低声问,声音出来,立刻便被周围的空气带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女儿。像你一样的。”他几乎毫不犹豫的答。
“好,那我们以后就生个女儿。”
“儿子也不错。”
“好啊,那我们就生完女儿,再生个儿子好了。”
“嗯,好。到时候我们……”
我没有等他说完,贪婪的吻上他的唇,像一只贪吃的小老鼠,寻找他的气息。
这一夜我们几乎没有睡。我们的身体也几乎没有分开过。我从未发现,我们两个能够疯狂到这个地步,甚至扯破了酒店的床单。我的身体被他填满,心底却空无一物,只有无穷无尽,一层一层的空洞。
早晨,我很早就醒了。他大概是因为累了,仍在熟睡,紧紧闭起的眼睛,眉头还是微皱的,我贴近吻了吻他的嘴唇,伸出手指抚平他的眉头,他在睡梦里轻轻的发出婴孩般的小声嘟囔,还是慢慢舒展开了眉头。
我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想想又走回来,写了张纸条给他,怕他醒来找不到我会担心。
“海潮,我去山上逛一圈,很快就回来。你醒了就给我打电话。越越。”
佘山其实很矮,爬起来毫不费力。我很快就走进半山腰上的天主教堂,因为不是礼拜天,教堂里人很少。以前我曾经来过,只因为不是教徒,随便逛了一圈就走了。
我坐在古旧的长椅上,看着耶稣的雕像。
教堂里肃穆的气氛,很快就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从没有相信过鬼神,这时却情不自禁的祈祷。若是神真的能拯救我们,该多美好。
教堂前是一片小小的空地,也几乎没有人烟,我站在山边,看着太阳慢慢炽热起来。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空气里干净的仿佛没有杂质,
我在空地边的一棵树旁坐下。手机没过多久就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很久对方都没有说话。我也沉默着。过了一会,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知道海潮上一次车祸的时候,昏迷了几天吗?七天,整整一个星期,他瘦了20多斤。如果再经历一次……”
“别说了。给我一点时间。”我毫不犹豫的打断。
“好。”
接着,便又是沉默。我不再等,挂了电话。
等我想清楚,再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了。这么晚,他肯定已经醒了,却一直没有打过电话给我。我赶紧慌慌张张的回去,站在电梯里的时候,已经是满头的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热。
推开房间的门,还好,一眼就看见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颗心才放回胸口。
窗帘已经拉开,明媚的阳光正对着他的脸,他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阳光映着他的脸色,有一点不健康的苍白。
“海潮,你起来啦。”我走到他面前,他一直不曾抬头看我一眼,我说的话,他好像也没有听见。
我走近低头才蓦然发现,他的眼角,有一点晶莹剔透,心上顿时有根弦,砰的一下,就断了。
“海潮,我回来了。”我在他面前蹲下,扶着他的腿,扬起脸来看他。
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滑过,抚上我的脖子,我闭了眼睛,感觉他的手干燥温暖,指尖却带着一些不确定。
“越越。”他幽幽的叫着。
“我在这儿。”我睁开了眼睛看他。
“我们在这儿多呆两天好不好?”他似乎很有兴致的提议。
“好啊。你最近那么辛苦,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那我们都做什么呢?我不能陪你爬山,不能陪你游泳,也不能陪你去打网球……”
“谁要爬山游泳打网球,累都累死了。”我笑着打断他。“我是小猪来的,最好只呆在房间里,哪都不想去。”
“那外面风景这么好,不是都浪费了?”
“房间里也不错啊,这么大的床,这么大的浴缸,出去的话不是把房间的钱都浪费了?”
他笑了笑,又点点头。“也好,都听你的。”
“真的都听我的?”
“当然。”
“那起来。”我站起来,对他伸出胳膊。
他听话的拉着我站起来。“然后呢?”
“先出去买点东西,再回来窝在房间里。”
我开着他的车,慢慢的已经得心应手,他帮我看地图指路,很快就开到了最近的商场门前。
“先去买衣服好不好?”
“好。”他很快答应着,眼神里却有些无奈。
我明白他想些什么。在人群里,他永远都是那么扎眼,原来,是高大清俊,很多人会看他,现在,一样很多人看他,只是眼神里不知道是惋惜,还是讶异。在自己的酒店里,自然所有的人都学会了像看正常人一样看他,可在外面,他还是有压力。
我们逛了几乎整个下午,说说笑笑的买了很多东西。他一直很听话,我说什么好,他就乖乖的去试衣间试,而差不多所有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是一样妥帖英俊。
我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紧盯着他看,好像一不留神,这个熟悉的身影就要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一样。
他的心情一直很好,笑的阳光灿烂,不住的低头吻我的脸颊,除了快乐,看不出他的脸上有任何其他情绪。直到我提出要去帮他买新的拐杖,他的神色才闪过一丝黯然,但又很快微笑起来。
路过药店的时候,他不让我跟着,自己进去,买了点药,很快装在口袋里,大概又是止疼药吧,小小的一个盒子,我没有看清。
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无忧无虑的走在敞亮的街道上,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我们,就好像我们的世界,只有幸福。
那天到底买了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我很快就全然不记得了,记忆里空白一片,只记得阳光下他的侧脸,有好看的轮廓,清晰的连下巴上一点点青色的胡茬也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不需要回想,一瞬间就能浮现在眼前。
夜幕低垂的时候,我们带着一个下午的成果回到酒店房间,他已经筋疲力尽,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凭着一股心里的劲硬撑着。
他笑着说“这么大的浴缸,不能浪费了”,拖着我陪他一起洗澡。
我们在硕大的双人浴缸里赤裸相对,温柔的互相抹着沐浴露,滑腻腻的手感,暖热的温度,我们搂抱在一起,一刻不停的亲吻,舌尖互相摩擦,他很快进入我的身体,水里有奇特的润滑,我们一起颤栗的亢奋着。
我穿好衣服走出来,坐在沙发上,整理摊了一地的衣服。他的习惯很可爱,每件衬衫都要有对应的领带,而且要放在一起,否则就要浪费很多时间,慢慢的搭配。我低着头,一件件的帮他整理。
他拄着拐杖出来,先是默默的到了一杯水,放在我手边的茶几上,又去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翻了一阵,才站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他,嬉皮笑脸的把手伸进他浴袍的下摆,去摸他的腿。他左腿的残端有一部分没有骨头,捏起来软软的,还有一点没擦干的水润。“走了那么多路,累了吧?我帮你捏捏。”
“越越,吃药。”他没回应我,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摊开,是两粒小小的药片。
“什么?我又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吃药?吃什么药啊?”我不解的抬头看他。
“紧急避孕药。我算过了,你这两天不是安全期。”他低了头,好言劝我,声音柔软,可语气里,分明带着不容辩驳的强硬。
“不是就不是呗,生个宝宝出来也不错啊。”我仍是嬉笑着,却不敢看他的眼神,低头想继续收拾东西。
“听话,快吃。”他把手往前递了递,说的话很和蔼,但语气已经有点愠怒。
“不要。”我不知道那里来的抵触的勇气,低着头不理他。
他竟然扔下手里的拐杖,一只手拿起了杯子,另一只手仍拿着药,就这样笔挺挺的站在我面前。
“你干吗?”我看着他腰间浴袍的带子发愣,就是不敢看他的脸。
“等你吃药呢。”
“放下吧,我东西收拾好就吃。”我伸手去拿他手上的杯子和药,他却攥得死死,不肯放开。
“现在就吃。”他像是在威胁我。
我知道他已经走了一天,这样站着,肯定站不了多久,可心里还是抵触,更恨他威胁我,只是低头,任他站在那里。
他只站了一会,人就开始摇晃,却还是执拗的站着。
我明白,再摇晃两下,他就会摔倒。抬头看了看他,正对上他看我的复杂眼神和惨白的脸色。
“给我,我吃。”我说完,默默的接过他手里的药和水,拿在手里,吞不下去。
“越越,快吃下去,乖。”他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才站稳了身子。
我把药丢进嘴里,喝水吞了下去,再站起来扶着他坐下,捡起他丢在地上的拐杖,递到他手里,自己换了个方向对着他,蹲在地上继续整理东西。
“越越。”他叫我,我没有理他。
“越越。”他还是叫。我还是不理他。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自己走到窗前,开了窗,闷闷的看着外面发呆,直到我收好所有的东西,走到床边坐下,他仍没有换过姿势,全身僵硬,背影萧索。
“海潮,明天我要回老家一趟,我学古筝的启蒙老师生病了,我得回去看看她。”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才开口对着空气说。
“嗯。好。”他简短的答应着,没有深问,更没有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愣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
从他说要到佘山开始,我就明白,他已经做好了要跟我分开的准备,这次的旅行,是为了补上两年前的那个缺憾。等一切圆满了,也就是画句号的时候了。
即使他再怎样不愿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而我,也不能再让我们这样继续下去了。现在的他,已经让我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代,如果……我甚至不敢想如果,让我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要让我见到那个如果。
只是这一次,他把说分开的机会留给了我。
也好,就让我做一次恶人。
我站到他的身边,窗下是一个巨大人工湖,清澈,幽静。
月光穿过玻璃,懒懒的照在我们的身上,月亮并不圆满,只是半个,亮的却有些刺眼。天上云很少,丝丝缕缕的,飘在暗黑的天幕上,像缠绵不断的暗香浮动。
我们都不说话,他低着头,几乎是贪婪的看着我,他的浴袍已经敞开,我贴近了,闭上眼睛抱着他,用全身感觉他的轮廓,肌肉的线条,甚至是腿上那狰狞的疤痕。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海潮,都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第 31 章
我逃回了家,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看出来我的情绪不对,也不知道,我编出来的工作不顺利,想换个环境的借口是不是有说服力。只是妈妈和严叔叔整天在厨房里琢磨,绞尽脑汁想给我做什么好吃的。我每每对着一桌子佳肴,吃的欢天喜地,吃完了,却不记得自己吃的是什么。
回家的第三天,是个初一,妈妈这个迷信的老太太,一早就要拉我去寺里烧香,说是让佛祖保佑我,能早点换个自己喜欢的工作,不要像现在这样飘着。
天都还没有全亮,寺里的香火已经很旺,旺的几乎要熏出眼泪来。人头攒动的大雄宝殿,简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我什么也不懂,只是跟着妈妈,烧香,磕头。我没有许愿,一个也没有。我的愿望,只是奢愿,还是不要让佛祖困扰的好。我暗自盘算着。
出了大雄宝殿,妈妈叫着要去旁边的素菜馆买些寺里的素食回家,我不愿意去排队,就在寺里转圈等她。路过了一个算命的摊子,被算命的老先生一把拉住。
“这位女施主,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他一脸神秘的说。
我好笑,原来,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经这么明显,连个骗人钱的算命先生都看出来了。我不愿说话,想走,却被他拉的紧紧的。
“可是姻缘不顺?情路坎坷?”他还是拉着我唠叨。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竟然都是真诚,一副想要开导我的样子。
“不如你写下你们俩人的生辰八字,让我帮你算一算,是否还有挽回的希望?”他硬拉着我坐下,我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乖乖的写下了我们两个人的生日。
算命先生闭上眼睛,掐指研究了很久,不说话,提起毛笔写了一段话给我。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我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三下两下撕碎那张薄薄的宣纸,头也不回的走出寺门。
回到家里,我抱怨起得太早吹了冷风头疼,整整躺了一天,一分钟也没有睡着过,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的,只有三个字,错,错,错。
我无数次的拿起手机,翻看这两天跟他发的短信。
“海潮,一个人呆在我家里,没问题吧?”
“没事,我挺好的。我家那边很快就可以收拾好搬回去了。你的老师没事吧?”
“她刚开完刀,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下雨了,你记得多穿一点,被子盖好。”
“嗯,一直在穿前两天你帮我买的那件针织背心,很暖和。”
还有很多。
看到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我心力交瘁,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
我的启蒙老师,三年前就已经去世。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想出的这个谎言,只为离他远一些。可真的分手,我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即使知道,怎样也逃不开这个结局。
他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们不能再在一起,知道我躲开,并且不一定会再回去。
那天从佘山回去,我们回了我的家。他的家已经一片狼藉,无法住人。虽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呆在我家,我还是没有耽误,直接回来了。我们没有告别,没有说再见。
我们都知道,也许,不会有再见了。就让那夜的美好,成为我们最后的记忆,不是很好吗?
看着手机上他的名字,心里像插进了一把钝刀,捅进去时没有出血,偏有人持着刀柄,来来回回的旋转,暗红的血腥便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直到淹没整个身体。
我们都这样清醒,却都在装糊涂,希望对方能够射出那支利箭,把自己的生命立刻夺走,却又不知为了什么仍在坚持,希望有一天云开雾散,我们还能一起慢慢老去,就像梦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