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少吃药。怕被我知道他难受。
其实每晚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疼,我又怎么可能不发觉。他不舒服的时候,呼吸会变得不一样,即使刻意的放慢,想要显得正常,我仍能听出那一丝丝的艰难。他忘记了,我是学音乐的,对声音极为敏感。
我知道他忍着,也不说穿,只好在这样的夜里,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等着他慢慢的睡着。
我看着他的枕头,回想这半年多的甜蜜,那深植心底的爱,绝不是假的。我们甚至常常在半夜睡得迷糊的时候,就开始激烈的亲吻爱抚,到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竟然本能的在索求对方的身体。这样的感情,并不是装出来的。我只是不明白,他如何能做到,压着心底的苦涩,那样温情的对我,让我甚至一度以为,那个熟悉的他又回来了。
昨晚他是怎样痛苦的辗转反侧,我不敢想。雨声哗哗的敲击着,我呆坐着,看了很久窗外的雨幕。
若是他回来,看见我拿走了东西,不知道该多难过。
也罢,如果注定我们只能像两条直线,相交,便各自走远,至少,我们可以少一些互相伤害。
我锁好门离开,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回来过。
走到楼下的时候,不期然的看见了他的车。
我没来得及躲开,因为他刚好开了门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了我,却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我的眼神有说不出的复杂。我也只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故作轻松的跟他打个招呼,还是潇洒的转身离去。
时间还是早上,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我偷偷瞄过去一眼,看见他拿着手杖,心里便一沉。
他只是看着我,我明白,他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我本来就不是个气场强大的人,更何况是跟他对峙。我能感觉到,他那股熟悉的气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呼啸而来,把我钉在原地,寸步难行。
他的车停了一会,似乎在等他。年师傅下了车,在他耳边问了句什么,他轻轻摇头。年师傅便上了车,很快开走,我看了一眼轮胎划过水面泛起的水花,那水珠溅起的声音竟然如此刺耳。
我决定继续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回来过,刚下定决心,要狂奔着离去,却像是忽然惊醒一般的意识到,他竟然一直站在雨里,没有撑伞。雨下的并不小,噼噼啪啪的敲击着我头上的玻璃顶棚,发出清脆跳跃的响声。
我故作镇定的撑起手中的伞,走出去,头也不回。被他撞见我还回来了一趟,我就已经输了。
走到小区的门口,我在雨中等了将近一刻钟,才叫到了出租车,上车的那一瞬间,我却忽然犹豫了。
“小姐,走吗?”我拉开了车门却没上车,司机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啊,算了。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我重新又关上车门,转身走进小区的大门。
他果然还站在那里,应该已经全身湿透。我离得还很远,看不清他的人,只能见到一个修长的轮廓,却有平时罕见的狼狈。
我突然明白过来,莫名的愤怒在心底里熊熊燃烧着。张亦越,他在等着你回头,他在等着你心软,那个抛弃你的人,正打算就这样利用你的爱。
我快步再走回去,顾不上积水溅湿了裤脚。经过他身边时,看见他身形微动,脸上带着惊喜,似乎想开口叫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叫出口,我便已经走进了大楼的门厅。
我正在气头上,大步疾走的速度,他如何追得上,等我进了电梯,电梯门轻轻滑上的那一瞬间,才透过门的缝隙,看见了他的身影。
等他终于跟了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边,我能感觉,有寒冰一样的两道目光,胶着在我的身上,我的手,开始微微的颤抖,只好随便装了几件衣服在箱子里,便重重的关上,拉好。
我拖着箱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毫不意外的,被他一把拉住,却不说话,
“放开我。”我试图甩开他的手。
“越越……”他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这样有点哀怨,又有点孩子气的叫我,我不能上当。“我不是你的越越。”我这样冰冷的一句话说出来,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甩不开他,索性放弃挣扎,只是也不敢看他,便盯着门口的墙壁。
“你别走……”本来以为,他应该已经气极,没想到,他竟然这样低声下气的求我。
“不走留下来做你的小情人?”我竟然不知哪里来的伶牙俐齿,只觉得满腔的委屈,都要喷薄出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眸。“江总,您真是好演员,这样镇定的,一演就是半年。”
那一刹那,他失了神,本来紧盯着我的目光,蓦的一下,涣散开来,抓紧我的手指,也一下颓然的放松了。
我甩开他的手,走到门口,一路进了电梯,才开始瑟瑟发抖。
他一定没有想到,一直乖乖在家等他的越越,那个见不得他一点点难受的越越,会这样毫不留情的离开。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若是再让我重新来过一次,那也是绝对不可能了。
回到琴行,我又收到一封信。
“张老师,这个是你男朋友刚才送来的。你刚走他就到了,等了你很久,看你没回来,就留下这封信……”小李把信封拿给我,白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我苦笑,这个人,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含蓄了。
信封里,是一张熟悉的纸条。
Même si j'ai tort tout est plus fort
Que la raison, tout est plus fort que ton nom
Que je redis et que j'écris
Sans arrêt sur les écrans de ma vie
Et j'espère que chacune des aurores
Que je vois me mènera a ton corps
Je quitterai tout si tu m'aimes
如果我有错,所有的一切都是错,
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你的名字,
我一直默念,反复书写,
无休无止,在我的生命中。
我期待每次的日出,
让我看到我的影子映在你的身上。
我愿意抛弃一切,只要你爱我。
第 27 章
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他销声匿迹,没有出现过。就像我的世界里,并没有江海潮这个人,除了他带给我的绵绵心痛。
这两天从琴行里出来,我还是习惯性的像以前一样往地铁站走,每每要到顺着人流走到地下的时候,才忽然惊觉,地铁已经不能带我回家。列车夹杂着地铁站里特有的潮湿空气味道,呼啸着擦身而过。灯火通明的车厢在我的眼里,只是一团黑暗。
于是第三天的下午,我不再等天黑,趁着夕阳还没有完全褪却温度的时候,便关了琴行的门,打算回家。
只是,这似乎还是个错误的决定。
刚走出去没两步,一辆黑色的车就滑到我身边。原来,大概一直停在角落里。
我当然明白车里是谁。只是恨的牙痒,一步不停的往前走。短短的两天,本来的伤痛,早已经变成了愤恨,心里已经筑起了一道冰山。我脑海里盘旋的,甚至有分手以后再见到他,该如何若无其事对他微笑这样的念头。
“越越。”他摇下了车窗,喊着我的名字。“我有话跟你说。”
我转身,面对着他,双脚却情不自禁的退后了一步:“江总,我不想听你说话。”
说完,扭头不看他的表情,继续往前走。
他的车一直跟在旁边,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跟我保持同样的速度,像是要跟我较量耐心一般。
本来这条马路上每个方向就只有一条车道,他这样慢慢的往前蹭,后面的车堵的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令我烦躁到了极点。
我转了个身,往反方向走。
他立刻开门下车,我听见车门合上时砰的一声巨响,没回头也能猜到,他多么着急的,想要抓住我,可我心里清楚,他追不上我。
我走到街道的转角,拐了个弯,顺利地甩掉了他,心情却再一次跌入谷底。
连架都没有吵过的我们,竟变成了两个陌生人。那个对我好,把我当小女孩一样宠着的海潮,变成了一次一次伤害我的江总。而一直心疼他心疼到流眼泪的我,却在利用他身体的不便摆脱他。
天气还没有冷下来,夕阳下的温度适宜,秋风也极为清新柔软,我的全身却仿佛被冰雪覆盖,无法呼吸,不能动弹,甚至想直接蹲在地上,好好的大哭一场,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样。
熙来攘往的人群,虽然让人觉得孤单,我却反而无限希望能投入到人流之中,感受一点点鲜活的气息。路过一家大型商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游戏机房,正好不想回家,就走了进去。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要不是商场关门,我大概要呆到明天早上。我一直在玩打鼓机,本来一窍不通,玩了整整一个晚上,倒也能应付中级水平的曲子。可笑的是,打鼓机里都是恭喜发财一类欢天喜地的曲子,简直是在讽刺我的心情。我的两只手似乎都震的有些麻木,而更麻木的,是我的心。很好,这样,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疼了。
楼梯道里的灯大部分都坏了,黑黑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脚步声回响在楼道里,仿佛石块投入深井,十分空洞虚无。
我走到三楼,便觉得不对。即使在这茫茫的黑暗里,我仍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上到最后一圈楼梯时,一抬头,便真的看见那个曾经再亲切不过的影子。
我站在楼梯上,离他还有两级台阶,只是低着头,不敢再上,仿佛走那两步,就会坠入深渊。
“越越。”他叫我,就跟以前无数次一样。
我听着他的声音,只得牢牢抓住楼梯扶手,不去抬头看他。
僵持了半天,我知道该说的总要说清楚,只好勉强往上走,低着头,看见满地的烟蒂,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走上台阶,刚到家门口,就被他一把拉住,一转身,便把我压在门上,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唇间有股呛人的烟草气味,我的肩膀被他紧紧掐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用力的摇头,伸手去推他的胸口,只是他已经整个人倾斜过来,我的力气,又如何推得开。
“越越,你还爱不爱我?”感觉到我的抗拒,他终于松开我的唇,仍是垂着头,哀怨痛楚的语气,我听了,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无法摇头,更不愿点头。
“越越,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这一次他问得急迫,捏着我肩膀的手,又加大了几分力量,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
肩膀已经开始酸痛,我忽然厌倦了这样被他威胁,狠狠地睁开眼睛,又狠狠地说:“我爱你又有什么用呢?我再爱你,也比不上雪季在你心里的地位。我再爱你,你不要我的时候,还不是眼都不眨一下?我爱不爱你,对你有意义吗?”
我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能跟他对视,周围是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我却看见他眼里是我不太熟悉的认真严肃,还有伤痛。那样的眼神,让我本来试图推开他的双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他沉默了一会,才沙哑着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当然有意义。越越,我今天已经辞职了,如果你不爱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我听见心底里的冰山轰然崩塌的声音,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震惊的表情,却微微的笑了:“越越,我辞职了。不该是我的,我不要了。我只要你爱我。”大概是抽了太多烟,他的声音极为干涩,却有种特别的镇定。“越越,我只要你。”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不知道该惊讶,欣慰还是感动。看着他唇边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的心,恍惚的七上八下。
他放开抓紧我的手,把我揽在了怀里,我的脑袋被他按在胸口,角度有些奇异,却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越越,你别再叫我江总了,我听了难受。我不是江总,我只是你的海潮。”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软软的飘下来,有再熟悉不过的温情,令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真实,迷茫的漂浮着。
良久,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点反映,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腰,梦游一般的叫:“海潮。”
他叹息了一下,像是在答应我,又更像是欣喜,接着又低头,深深的吻下来。我几乎毫无抵抗的就被他冲破了牙关,感觉到他舌尖的温润,烟草特有的刺鼻气味透过他冰凉的双唇扑面而来,我皱了眉头,却再也不忍心推开他,只任由他把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压在我的身上,任由他把我的心墙一点点融化开来。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过来,大概是住在楼上的人经过,那人似乎看见了我们,略顿了一下脚步,估计是诧异了一下,重新又走开。
他清醒过来,放开我站直了身体,苦笑了一下:“越越,扶我进去好不好,我站了一个晚上,已经……”
扶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我慢慢的醒过神来,可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呆呆的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不断变换着姿势,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好,抬头看着我。
“你……”我仍是张口结舌的状态。
“越越,你不相信我?”他眉头微皱,像是完全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我摇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来,让我抱抱。”他伸出了双臂,我的头脑像是犹豫了一下,身体却几乎本能的就投入他的怀抱,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他的身上,一直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现在被烟味掩盖着,还是隐隐约约,萦绕在鼻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傻越越,我早就想清楚了,我信里写了一遍,法语中文都说了一遍,可你不相信,现在我都辞职了,等了你一个晚上跟你说,你还是不相信?”他拉着我的手,低头在手心里无意识的写写画画。
“我……”我想起那张纸条,可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只当是普通的甜言蜜语,第二次看到,也根本没想到他真的会辞职。“你早就想清楚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清楚?”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叹气:“我是想清楚了,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只是本来没打算现在就辞职,以为你还会给我点时间,可是你那天就那样走了,我怕再拖下去,真的就再也来不及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本来已经消了大半的怒火,腾的一下又冒出了头。
“对对,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错了。你怎么生气都行,打我骂我也好,只要别赶我走就行。”他立刻抱紧了我,语气惶恐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顿时心软下来,稀里糊涂的就说:“那天谁让你非站在雨里气我的,本来我都准备走了……”
“我哪里气你了?”他打断我。
“你站在那里,不就是跟我示威,等着我心软回去吗?”我想到差点中了他的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心眼比我还多?我那天……”停顿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说:“是腿疼得上不了台阶了。不然怎么会早上就回家?当着你的面,我怎么好意思让年师傅扶我上去……”
我想到床头柜上的止疼药,一粒粒小小的空洞,还有皱成一堆的床单,才惊觉自己一直坐在他的腿上,赶紧手忙脚乱的想要站起来,又被他一把按住,紧紧地搂在怀里。
“你疼也活该,谁让你那样对我,谁让你不要我……”说着说着,我竟然傻乎乎的开始流眼泪,泪水很快划过脸颊,一滴滴的滚落。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在哭,只觉得茫然又毫无头绪,伤感,难过,痛苦,心疼,还有一点点的惊喜,全搅成一团,心乱如麻。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只是像以前一样,温存的抚着我的背,用指尖帮我擦眼泪,那熟悉的触感,夹着他略带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已经根本无力思考。
“越越,是我活该,我已经犯过一次天大的错误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他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我能感觉一团团微弱的热气拍在耳后,理智早就随着眼泪不知所踪,脑子里,竟然开始胡思乱想。
小时候开始学古筝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这个孩子的手又小又软,心地肯定也很软。我一直不觉得。即使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可很多时候,都是妈妈听我的话,大到上什么学校,小到晚饭吃什么菜。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独立的孩子,连上大学的四年,都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没有犹豫踌躇。
直到遇见海潮。
第一次看他的眼睛,我就恍了神。
即使一再坚持,我还是很快便丧失了理智。
在他的面前,我就丢掉了坚强,一次又一次的,哭的泪流满面,就像现在,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复杂而又强烈的感情,更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让我又爱又气,更舍不得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就好像这个人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
想到依靠,我忽然清醒了几分。“你辞职了,以后怎么办?”他从一开始就心心念念的雪季,就这样不要了?他真的舍得?
“你不是说过,要是我变成穷光蛋了,你会养我的吗?你忘记了?还是现在我残废了,你不肯养?”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我的手腕,我已经觉得微微有些疼,却不想挣脱,只是慌忙的摇头。
这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曾经以为,那个情人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时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整整两年,却一天比一天清楚。那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我的心里翻来覆去,不断的回响。那一路上点点滴滴的回忆,被我放在心里,无数次拿出来祭奠。我只是没有想到过,他竟然也记得,他竟然也埋在心里那么久。
“我没忘。我养你。”我们之间的纠结,从那时就已经注定,这一生也理不清楚,只有越陷越深。
我那样认真地说着,他却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灿若星辰。
“傻丫头,我不要你养。我把手上雪季的股份都抛掉,然后我们也移民,你想去哪里?澳大利亚?还是加拿大?要不去新西兰?国外不会那么歧视残疾人,就算我真的找不到工作,我们就开中餐馆,专卖刘黎家的秘方汤,我每天数钱就好……”
他一直在说,我却除了一个开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眼里闪着光芒,忽然就心头一热,好像有股温泉汩汩涌动似的,直接吻了上去。
他愣了一下,手臂僵硬了一瞬间,便环紧了我。
“越越,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一切都有我……”他一边吻着,一边还在不放心似的,试图交待什么。
“别说话了。”我确实是什么都不想管,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周围一片黑暗,全副身心里,只有两个字不断的盘旋,海潮,海潮,海潮。
第 28 章
“晚上下了班我来接你。”早上,海潮送我上班,站在车边,不肯放我走。
“好。”我点点头。
即使辞职,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他的手上,还有大把雪季的股份,还有很多工作要交接,这两天尤其的忙,却总是要我在琴行等他一起回家。
“越越,乖乖的等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深邃的眸子,几乎要直看到我的心底里去。
“当然。”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样的抽身而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不催他,也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回到我的身边。
早晨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辗转着照在他的头顶,整个人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他翘起嘴角笑笑,弯腰亲了亲我的脸颊,转身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等等。”我叫住他,蹲下去帮他绑上松开了的鞋带。
“好了。”我直起身来,看他坐进车里,对我摆了摆手。
他的车绝尘而去,我刚打开琴行的门走进去,收到一条短信。
越越,这次我总算没做错事。
我笑笑,他像还是害怕我不肯相信他一样,这两天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种不太放心的恐慌。其实,从他说出“我只要你”的时候,我早已经再也没有办法不原谅他。
只是,我怎么能轻易的放过他。
“可是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不要雪季要我啊。”
短信发出去,足足等了半个钟头,他才有反应。
“雪季本来就不应该是我的,老天已经惩罚过我一次了,我不想再为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放弃一切。”
跟他这几天说过的话,没有什么区别。我只好摇摇头。
下午新到了一批红木的琵琶,量不大,但是因为品质上乘,所以分量都不轻,我一个一个的抱在怀里试过来。前两年因为比较空,我跟刘黎学了一段时间,加上古筝的基础,还能玩的像模像样,挺能糊弄人的。几把琵琶试下来,腿都压得酸了。把琴都收好以后,我看见琴行的门边有人在等我。
“张老师,那个人从你开始试琵琶的时候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小李站在收银台后面对我说。
那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身材修长,只是背对着我们,看不清楚脸。
“我去看看。”
我走到她的身边,她听见有人过来,转过身来,只看一眼她的眼神,我就反应过来她是谁。
“你好。”我对她伸出手。
“你好。”她有礼貌的伸出手跟我轻轻握了一下,立刻放开。
我们都心照不宣。
“过去坐吧。”我指指门边的桌椅。
她走过去坐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得体,就像她脸上的妆容,淡淡的,衬着明艳的五官,走在路上,肯定有不少人要回头看她。
我泡了杯茶,让小李先回家,就走到她的对面坐下。
我向来觉得自己是个镇定的人,只是今天这样的情况,我竟没有一丝慌乱,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很久,才开口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点点头,却发现她一直没有抬起头,只好又说:“知道。”
她不再说话,我只觉得沉默的尴尬,好在琴行里有低回的音乐声,倒不显得太过安静。
她像是思考了一会,抬起头来对我微笑了一下:“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海潮会那么喜欢你,今天看见你,我忽然明白了。”她的笑,像是训练有素,例行公事一般,我知道,她对着我,哪里还笑得出来。
我没有接话,她自顾自的继续说:“你应该可以给他家的感觉,我就不行。”
她说的话,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女人的感觉,一向很灵敏。
“我第一次见到海潮,是在法国。我们两家是世交,那年爸爸带我去法国玩,海潮的爸爸也去了,我们一起去他的学校找他。
那天太阳很好,天气很热,他在学校的球场上踢球。场上都是黑人,个个人高马大,可是他在里面,还是最抢眼。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那些又高又壮的黑人,跟他们抢得很凶。球踢完了,他满身的汗,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笑得阳光灿烂。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人,后来跟他在一起了,才明白,他的心思,比谁都重。他表面上对谁都好,其实,他谁都不爱,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爱上我,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可是那年,他忽然来找我,想让我爸爸支持他当雪季的总经理。我明知道他是利用我,明知道他不爱我,还是提出要跟他订婚,我以为,有了这些束缚,他早晚有一天会是我的。我为了他,去美国学酒店管理,他好像也很开心很欣慰的样子。一直到他出了车祸,我第一时间飞回来找他,第一时间找爸爸帮他处理好他大哥的事情,甚至把他大哥手上雪季的股份,统统低价买入,逼着他移民。这样一来,海潮只要想留住他在雪季的位置,就只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可是他,他在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