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被正式提上日程。江辰带我去“春水尚居”选了房子,我很兴奋地在一套灰扑扑的毛坯房里指点江山:买胡桃木的地板,可以光脚在上面走来走去;在这里挂一道珠帘,夏天的时候,就有“水晶帘动微风起”的曼妙;在阳台上,要置两个摇椅,我们在衰老到来之前,提前感受坐着摇椅慢慢变老的味道。江辰钩着嘴角,坏笑道:“还要在卧室里摆一张大床。”
他的妈妈,在江辰的坚持下,终于妥协,不止妥协,而且理解和祝福。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丈夫在监狱里,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执拗将唯一的儿子也从身边越推越远。她给江辰打来电话,口气里,有了一个母亲应有的温柔,甚至是低哀的祈求:“辰辰,过年带茆茆回来吧!妈妈想通了,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喜欢,妈妈就安心了。”
“妈!我和茆茆要结婚了。”“好,好,需要什么,妈妈给你们准备。在哪里办?上海,还是你们那里,都随你们。”“妈!”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因为母亲忽然示弱的态度,让他感到那个一直企图庇护他的强硬女人正在急速地衰老。她的衰老让他心疼。
他把电话递给了我,他妈妈要和我说话。我接过电话,忐忑不安,深深地吸口气,润了润嗓子,用尽量平和而甜美的语气叫道:“阿姨,你好!”“茆茆,以前,是阿姨不对,还生气吗?”“不了不了,不不不,没有,从来也没有生您的气。我知道,您是爱江辰,是希望他好。我也爱他,阿姨,我会对他好。”妇人在那边欣慰地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了。茆茆,过年你们一起回家来,什么时候结婚也告诉我,好吗?”“好的。”我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千山万水,千难万险,寻爱的路途如西天取经一般艰难,还要走多少路,才能走到我顶礼膜拜的殿堂?
9
“春水尚居”一期的销售获开门红,黎阳心情大好,给自己和江辰等功臣都放了一个长假,本来要约我们一起去甘南自驾游,江辰因为我们要装修房子筹办婚礼而婉拒了。黎阳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说:“得!我一个人去,看有没有什么艳遇,也赶紧找个好姑娘把我的后半生收罗了,省得你们整天在我面前秀恩爱让我眼红。”
这段日子好快乐啊!我后来时常想起,那段时日的心境,或许此生以后再不会有。我亲自设计画图,亲自购买装修建材,亲自监督装修工人。即使每天累得浑身酸痛,还会兴致勃勃地抽空拖着江辰选影楼、订礼服、订婚宴。晚上,还会劲头十足地翻皇历,据说,三月的某天,黄道吉日,宜嫁娶。我微闭着眼睛,幸福地畅想着,三月,万物苏醒,春回大地,那时,我就是江辰的新娘了。
我急不可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天下所有的人。我告诉云姨,我要结婚了,到时您一定要来啊!她开心地答应着。我告诉安良,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他沉默半晌,然后支支吾吾地道祝福。我告诉莫央,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她用明朗的微笑祝福我。
我告诉黎阳,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那小子在电话那边高深莫测地笑着,说:“别得意,哥们儿艳遇了,说不定比你们还早呢!”
还有谁,忘记了谁?对,郝时雨,她现在带孩子肯定很忙吧,但也应该能抽空参加婚礼,可电话拨打过去,依然无法接通,登录QQ,给她留言,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忽然发现,她那如死掉一般的QQ,不知何时改了“墓志铭”:“暮色将至,我想寻一条路回家。”发生了什么,她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下这样的句子,不得而知。不久,黎阳的甘南自驾游结束归来,在电话里,得意扬扬地吆喝着:“苏茆茆,带上你家江辰,一会儿到‘中国味’,哥们儿请你们吃大餐,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美女,哥们儿要赶在你们前面结婚,气死你。”
中国味,是锦和最大的一家酒楼,主营中餐,装饰也颇具中式风格,一色的雕花门窗,大厅里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字,不知是谁的手笔,细细辨认,才依稀认出是“宾至如归”四个字。
黎阳早早到了,怕我们找不到地方特意出门来迎,一边走,一边与江辰谈笑,说话间,忽然指着眼前那幅字不屑道:“这家店什么都好,就是这幅字挂这儿太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问。“你看,‘妇女之宝’,挂在这吃饭的地方,像什么话嘛!”我这才惊觉,上了黎阳的套,他故意将“宾至如归”倒过来念成“妇女之宝”,别说,还真有点像。
我忍不住暗笑,江辰揶揄:“没个正形,我看你才是妇女之宝。”说话间,已到了他订的包厢,我打了个招呼,先去洗手间。没想到,会在洗手间遇到郝时雨。她依然那么美,穿一件米色带镂空花纹的羊毛裙衫,一手抱臂,对着镜子低头抽烟,姿态落寞。我略带惊喜地叫了她,然后开始埋怨,埋怨她这么久不联系,埋怨她又换了号码不告诉我。她的眼神微微闪过一丝无奈和落寞,笑了一下,并没有解释什么,随即拿出她的电话,拨打了过来。我存了她的新号码,兴奋地问她:“是来这边玩吗?怎么不来看我?带宝宝了没?我QQ上给你的留言你看到没?”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问:“留言,什么留言?”
“我要结婚了,和江辰。你能来吗?”“应该能吧!这次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可能不走了。”我惊喜地挽住她的胳膊:“那太好了。你今天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走,去见见我的朋友,和他们打个招呼。”她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随我出了洗手间,穿过走廊,来到黎阳订的包间,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然后,随我大方地走进去。黎阳见我们手挽手一同走进来,吃了一惊。原来,他所说的艳遇,他所说的新的女友,就是郝时雨。轮到我吃了一惊。我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吗?不是已经生了宝宝吗?不是都要结婚了吗?为什么摇身一变,又成了黎阳的女友?
一时气氛非常活跃,黎阳做出一副心痛要死的样子,大呼:“完了,这下跳不出苏茆茆的手掌心了,被你拿住七寸了。以后你看我不顺眼,就在我老婆面前说我点坏话,还有我的活路吗?”
他称“老婆”的时候,很自然,我看到郝时雨微微一笑。吃饭的时候,我悄悄附到她耳边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告诉你,黎阳是个好男人。”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黎阳看到我的神情,猜到我在说他,又做出痛苦的样子:“苏茆茆,做人不要这么狠毒好不好,也不用这么急着说我坏话吧!”
郝时雨娇嗔地质问着:“你做了多少坏事啊,这么怕人说你坏话。其实,茆茆说你好呢!”
“真的吗?”黎阳忙满脸感激地给我夹菜斟酒。一顿饭的时间很长,黎阳一直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计划自己的婚礼、蜜月,以及第一个孩子的姓名。一顿饭的时间也很短,短到我和郝时雨没有机会诉离伤,于是,饭局一结束,我们俩就不约而同地向彼此身边的男人请了假,要求单独叙旧。
黎阳故意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我,说:“闺密果然是世界上最凶猛的生物,一见面,就要占用我老婆。”
郝时雨温柔地整整他的衣角:“别闹了,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会早点回去的。”
一同从饭店走出的时候,黎阳故意落在后面与我并排,忽然附到我耳边道:“我终于遇到一个,无论是坐我的单车,还是坐我的宝马,都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女人。”
10
我们坐在一家KTV的包厢里,却并不唱歌,大屏幕上随机播放着或伤感或甜美的歌曲原声,音乐打底,红酒开启,听她讲别后事。
十月怀胎的辛苦,扛一扛也就过去了。生孩子的时候痛得差点死掉,是个漂亮的男孩,自古母凭子贵,她想,她在这个潮汕男人心目中,又多了分量,那个梦中的婚礼,触手可及。
她和孩子,享受了一个月保姆和月嫂的精心照料。而他自从在医院产房里露过一面之后,再没有来过。
当他的妻子出现在山顶的房子时,她毫无预料,孩子正噙着她的乳头,那种尴尬的气氛,将屋里充满母性的奶香驱逐得无影无踪。
女人让保姆抱走了孩子,扔给她一张支票,让她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甘心,发丝纷乱的她徘徊在大门口,不停地嘶喊、拍门,直到屋里的女人带来的两名精壮男子将她赶开。而她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她拿着那张支票离开,沿着山路,步行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回市区的班车。她把那张支票攥得紧紧的。
她在某天夜里,梦到云霄飞车般的少年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曾经以为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可供挥霍,不经意间,那些青春已从指缝里溜走了,她什么都没抓住,却已老了。
她决定去旅行,跳入最深的海,登上最高的山,深入最广袤的沙漠,寻找最初的自己,或许,会死在路途上。
离开那天,她去了从前他常带她去的那家餐厅吃饭,然后,遇到了他。一家三口,孩子天真地将头靠向女人怀里,女人吻着他粉嫩的脸蛋。可那孩子,分明是数月前经由她娩出。
她以为遇到了爱情,而他,只不过想要个孩子。为了因商业利益而联姻的两方家族,为了不能生育的妻子,他选中了她。他面对她的质问,是这样说的。末了,他怕被她纠缠,变得面目可憎,语气生硬:“你不是已经拿了钱吗?还想怎样?”
还想质问,却哽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怕再说下去,只是更深的侮辱。
几个月,她游历了欧洲大部分国家,有时跟团,有时独自一人,言语不通,被骗过,被帮助过,遇见过微笑,遇到过冷漠,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有时她想,这不就像人生吗?数月后,她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祖国大地。
遇见黎阳,是在青海湖。她本想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了断自己,面对那一汪碧如蓝宝的湖水,她却不忍相扰,她不愿这肉身腐烂脏污了这块纯净之地,她徘徊在青海湖边,犹豫着,犹豫着。
骑着单车的黎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向了她。她跌趴在地上,被石子磕破了手臂和膝盖。
黎阳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扶起了她,要带她去包扎。她坐上他的单车,忽然,对人世无比留恋起来。“我一直期望能拥有一份像你和江辰那校园单车般的纯真爱情,可是一直不能获得。”她说。一路上,黎阳热情开朗,而她只是淡淡应答。
黎阳载着她来到自己的越野车前,扶她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上,然后拿出医药箱,笨手笨脚地为她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他眼含愧疚,姿态温柔,侧脸的黎阳,也是好看的男子。那一刻,她忽然不想死了。
此后的行程,他和她一起。一路上,他话很多,天南地北,古往今来,说到好笑处,她只是淡淡一笑。他说,她的笑,让任何钻石都黯然失色。
第七天,他采了一束路边的野花,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她想,即使是假的,也如此浪漫动人。
车子开到繁华市区后,他又买了一枚钻戒,正式向她求婚。她收到过很多戒指,银戒指、铂金戒指、宝石戒指、钻石戒指,材质不同,意义也各不相同,有生日礼物,有吵架后的安抚,却全与婚姻无关。这一次,她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了。
不问前尘,只求余生,这是他给她的态度。她接受了那枚戒指,随他回到锦和。她没有忘记,这座城市里,有她年少时的朋友,我,苏茆茆,可是,还来不及相见,就被他猴急地带去见了家长。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带去见家长,虽然很紧张,但多年的生活历练,她也知道如何应对。聪明如她,早已脱尽往日风尘和浮躁气质,衣着得体,目光沉静,笑容恰好,言语自如,是一个经过人世沧桑看过万般风景的女子最好的状态。因为她的表现,和黎阳那非她不娶的强硬态度,她轻易获得他父母的认可。
“婚期定在十一月的某天,他妈妈说,那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她满脸甜蜜地说。
即将从KTV离开的时候,我们选唱了一首伊能静的老歌《流浪的小孩》:“流浪的小孩,泪为自己流,流浪的小孩,笑发自心中,流浪的小孩,少年多挥霍,心比世界还宽容,不断要往哪里走,找到一个地方属于我……”
而我们,都曾是流浪的小孩,跌跌撞撞一路走来,不知下一站,是不是,真正的终点?
我忽然想起她在QQ签名上写的那句话:“暮色将至,我想寻一条路回家。”
11
黎阳说得没错,他的婚礼果然赶在了我们前面。我想,郝时雨之前所受的种种磨难和委屈,都应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中消失殆尽了。宾利、劳斯莱斯、兰博基尼等名车,如车展一般,在酒店门口依次排开;各路名流权贵云集婚礼,虚与委蛇;她的婚纱,是名师手工定制,镶嵌8888颗水钻,价格不菲;手中的香槟玫瑰,是从香港空运而来,因为黎阳说,这种香槟玫瑰的花语是“我只钟情你”。婚礼上,她笑得好开心,仿佛笑涡里盛满了美酒,随时会溢出来。
江辰在桌下悄悄握了握我的手,说:“如果你能等待,我会给你一个比这更好的婚礼。”
“庸俗。我不要等,就要现在。”我娇嗔地撒着娇,这时,他的电话又不期而至地响起。
自从那次之后,江辰的电话只要在我面前响起,他就会自觉地先打开给我看,以示清白,因为即使不这样做,我也要抢过来翻看的。
我得意扬扬地打开一看,愣住了。“江辰,我好想你。”一个陌生号码。江辰见我变了脸色,忙拿过去一看,眉头一皱,紧张地凑近我低声解释:“我不认识这个号码,我不知道是谁。”我没有说话。这是我两位好朋友的婚礼,我不能让他们难堪,我强忍着,冷冷地瞥了江辰一眼,然后,看到黎阳和郝时雨端着酒杯向我们走来。
“祝你们幸福。”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也要加快速度哦!”黎阳说。大家彼此说着热烈的祝福,我恍惚地笑着,看着那对幸福的身影朝别桌走去,才颓然地坐下来。江辰不安地从桌下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轻轻地抽开了。我的隐忍和沉默,更让他忐忑。好不容易婚礼结束,从酒店出来,刚刚走到街角,我们就吵起来。“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我?我说了那个号码我不认识,我不知道是谁。或许是谁发错了。”“直呼你的名字,怎么可能是发错了?”“那就是谁恶作剧了。”
“什么恶作剧,我看就是暧昧很久了。还能有谁?就是洛秋,你和洛秋,是不是一直藕断丝连,旧情难忘?”
“胡说什么啊!就算这条短信是她发的,能说明什么呢?她或许过得不开心,心情不好,我们应该关心关心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为什么藕断丝连旧情难忘而吵架。”
“江辰!”我忽然提高了声音,像个泼妇一样大喊起来,“好啊!还说不是藕断丝连,要关心她你去关心,去啊!到她身边去关心,不用再发这些短信让我看见,去啊!”
江辰气结,眼中曾经的柔情被愤怒击碎,碎裂成厌恶、愤懑,他口气生硬地喊道:“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泼妇。”
我的心,一下子重重地落在地上,生疼生疼。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曾经在他口中安静美好如茉莉的我,现在,被他说成不可理喻的泼妇。
是的,我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泼妇,我就泼妇给你看。我向前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就是泼妇,我就是泼妇,你去找不像泼妇的女人。”
他猝不及防,被我推得向后趔趄几步,他的眼里,是更深的厌恶和愤怒,他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衫,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冽眼神看着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每一次吵架,都是我离家出走,玩失踪,而这次,是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路过的行人都用猎奇的目光看着这个眼神涣散泪水横飞的女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他爱的温度在迅速下降,还是我,真的做错了?
12
有我这样的朋友,真是倒霉,郝时雨在结婚第二天,就被我的电话吵醒。
江辰彻夜未归。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无人接听,发了无数条信息,没有回应。
为什么?明明是他不对,他还要甩脸子给我看。我在打给郝时雨的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半个小时后,她赶到了我的住处,看到眼皮浮肿彻夜未眠的我,什么也没说,坐到床边,轻轻地拥住我:“别担心,黎阳去找江辰了。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说起昨天,我的泪又一茬一茬地涌出来。听完来龙去脉,她沉默半晌,才说:“其实,对江辰,我并不是很了解,但我觉得,他对感情,应该是很认真的那种,至于洛秋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段日子,偶尔听黎阳闲谈,说起你和江辰这两年的吵吵闹闹,你别误会,他没有恶意,只是将你对江辰的这种爱,和我对他的感情相比,觉得我不够关注他。”
“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太关注江辰了?我不关注他关注谁?”“可是,情侣之间,爱人之间,也是讲究亲密有间,要把握分寸。”“可是你以前不是说,给男人空间,就是将男人拱手相让吗?”她笑了一下:“好久以前说的话,你还记得。是啊,我是那样说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境下,说下那样的话,归根结底,是对爱的不确定,对未来的无把握,和内心深处不知所谓的自卑造成的。那时的我,就像现在的你一样,男人在外,我恨不得能给他装上定位系统时时监控,恨不得一天打几百个电话,不停地问他,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干什么,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样,只会把男人越推越远。”
她说到“越推越远”时,我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地击中,难道,我的行为,就是将江辰越推越远吗?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现在,我不会那样了。如果他去上班或者去应酬,我若找他,通常就打一遍电话,他要是果真在忙,稍后肯定会回过来,他要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理你,你打爆电话也没用,他要是不回电话也不解释,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牵挂那样一个男人呢?”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圈养的才可靠,散养的跑出去就不会回来了。”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你还没长大。”“可是,我做不到。”我无助地看着她。她掏出纸巾,轻轻地给我擦掉泪水,看着我:“跑出去,又自己回来了,他才真正是你的,再不会丢了。你听,这不是回来了吗?”果然,我听到楼下一声汽车遥控锁的滴滴声,连忙起身跑到窗边朝外看,果然,是黎阳的车,他正从车后座扶出醉得一塌糊涂的江辰。
这时,一个瘦削的女子身影,从另一侧车门移出,彼此嘱咐了几句,然后,女子转身离开。
莫央!是莫央吗?他一夜未归,和莫央在一起?刚刚平息的疼痛,像疯长的藤萝,又迅速蔓延开来。我苦笑一下,离开了窗户。
这时,黎阳已扶着江辰上了楼,酒醉的江辰,嘴里还在呢喃着胡话,踉踉跄跄地进门来,看到我,软软地扑抱上来,头垂在我的肩头,叫道:“茆茆!相信我,我真的爱你啊!”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说:“我知道,我相信。”黎阳帮我将他扶到了床上。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嗫嚅着什么,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忽然,眼角淌下一滴泪。“江辰!江辰!”我在他耳边哽咽地叫着。此刻,他睡着了。
他往日的千般好,就是为了在此刻,轻易获得我的心软。我刚才还愤懑怨恨的心,在他的脆弱面前,土崩瓦解。
13
一次次争吵,一次次和好,一次次伤害。“再深的爱,也会被种种伤害磨灭的。”那是我年少时在小说中读到的句子,可是至今也未能深谙其意。匿名的暧昧短信,还会时不时出现在江辰的手机里,每一次,都会引发我们之间的一次战事。我惩罚他,撕咬他,逼他“认罪”,逼他写保证书,甚至有一次,盛怒之下摔了烟灰缸,砸破了他的头。我们都知道那些匿名的短信是洛秋发的,她就是想让我们吵架不合,反目分手,而我总是明知故犯地钻入她的圈套。我逼他烧毁了中学时和洛秋的合影,其实已经被我毁得没有几张了,我逼他回拨那个陌生号码,狠狠地骂她、拒绝她,他照做了,那天,他拨打过去,朝着电话大声喊道:“梁洛秋你闹够了没有,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然后,他流泪了,我却笑了。我能想象洛秋接起电话时唇边忽然绽开的笑意,想象她听完他的话之后忽然惨白的脸色。让江辰这样善良重情的男子,对自己深爱过的女人,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满足和快感。
生活终于平静下来。春节快到了,我们的婚期也近了。我像一个扫清了障碍的胜利者,兴致高昂地拉着江辰,和他去超市,为回上海看望他的母亲采买礼物。黎阳在机场候机时给江辰打来电话,春节长假,他要带郝时雨去补度蜜月。
昔日的情敌,已成为很好的朋友,两人依旧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开着玩笑。
现在,为了免我怀疑,江辰已经将手机通话声调到最大,以便每次他和别人通话时我都能听到。
“忙什么呢?不如咱四个一起去?就当你们提前度蜜月了。”黎阳问。
“你们准备去哪里?“小雨一定要去拉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日光之城,不错啊!”
“都日光了,去有什么意思啊!”黎阳开了句很荤的玩笑,忽然惨叫起来,“哎哟!疼疼疼!不乱说了,不乱说了。”
“那你们好好玩,我俩就不去了,要回家看看我妈。”
郝时雨接过了电话,要与我通话,在电话里,她为我打气:“丑媳妇要见公婆了,茆茆,加油哦!”我心一酸,她怎会知道,很久之前,我就见过“婆婆”了,那是我最不愿回忆的一幕,但愿这一次,是真的,新的开始。
谁会想到,这一次“拜见”,是比上次更糟糕的回忆。出发之前,我特意买了一套香奈儿的新款春装,到美发店烫直了头发,像一个淑女那样,行李包里,装着口服液,脑白金,以及一条我亲自挑选的羊绒围巾,我提着那些东西,像提着自信一样出了门。我的男人穿着一件休闲的驼色夹克,干净的短发,依旧那样帅气逼人,我们牵着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彼此,延续着曾经浓烈的昨日之爱,浑然不觉它正一步步走向瓦解。
候机大厅的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循环播报着即将起飞的航班。我们并排坐在椅子上,我知道我们都很忐忑,至少我是,我想他也是的,因为他拿着一份报纸,目光未移,看了足足十分钟。候机大厅的暖气很足,我的手心微微冒汗,浑身都燥热不安,这种时候,非常想吃一盒冰凉甜蜜的红豆冰沙压压火。
他仿佛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忽然转头说:“想吃冷饮吗?我去买。”
我点点头,说:“要是有红豆冰沙最好了。”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甜筒,将蓝莓味的递给了我,说:“只有卖这个的。”我贪婪地舔了一口,好甜!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来。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一天,温暖如春的候机大厅里,阴寒四起,我仿佛瞬间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了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刺骨的寒,彻底的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