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气又窘地拉我到一边:“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意思?”我把手机举到他眼前。他看到手机,才恍然大悟:“这个啊!你多心了。我……茆茆,小心!”江辰的目光忽然移上头顶,脸色瞬间煞白,一把推开了我。一阵杂乱的轰响,和一声隐忍的惨叫。发生了什么?我呆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血,好多的血,从他的右臂、肩膀涌出,手臂外侧有粉红的血肉向外翻出,触目惊心。一根钢筋,一根从天而降的钢筋,斜斜地插在了离他肩膀不到一厘米的地面上。一茬一茬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涌出来,他脸色苍白地嗫嚅着,想说什么,忽然,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江辰!江辰!你不能死啊!”我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很多人围上来,很多的血涌出来,漫天的红,淹没了视线。
我焦灼地坐在急诊室门外,不停地自责,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发抖。都怪我,我不该去问,我不该到工地上去给他添乱,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受伤。
一双皮鞋出现在我被泪水模糊的眼前,我抬起头,看到黎阳,他在我身边坐下来,伸出手臂,大概是想抱抱我安慰我,最后,又犹豫地收回手,在我肩上拍了拍,柔声说:“没事的,他不会有事。”
我心里一酸,像放下戒备的刺猬,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上,喃喃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告诉我,怎么了?”我委屈又自责地讲了事情的经过,黎阳又好气又好笑:“那个小周,是质监站的检察员,前几天吃过一次饭,是我为了搞好关系,让江辰送她回去的时候送了她一盒茶叶。”
“这种事为什么你不做?”黎阳又钩着嘴角坏笑了一下:“嘿嘿!关键是那个小周长得太黑,身材太胖。”
“讨厌。”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说,钢筋虽然只是从手臂擦过,但伤口很深,牵动了许多血管和神经,失血过多。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病人还是很虚弱。
“去吧!去看看他。”黎阳说。我轻轻推开门,坐在病床旁,看着他手臂上的纱布绷带,心里一阵绞痛。他闭着眼,如睡着一般,眉头好似因为伤口的隐痛而微微蹙起,见我进来,他睁开了眼,第一句话就说:“茆茆,那个小周是……”
不等他说完,我轻轻地捂住他的嘴,哽咽道:“我知道,那个小周,是个质检员,长得又黑又胖,黎阳那个坏东西,让你送她回家,送她茶叶。我再不问了,不管什么小周小王,我只要你好好的。”
江辰牵动嘴角,爱怜地笑笑,想伸手抚抚我,一动,又浑身疼痛,只好作罢,说:“傻姑娘,你要相信我,别整天胡思乱想。”
“我知道,我再不问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刚才,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好害怕,如果,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唉!刚才,好像真的快死了,走到半路上,我一想,我可怜的茆茆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我怎么能死,于是,给黑白无常说了两句好话,我又活过来了。”
我破涕为笑。那个瞬间,我忽然想起贴在卫生间镜子上的那张字条:“如果不能与你相爱,余生都是负担。”在江辰昏迷不醒我以为他会死的那个时刻,那种要独自面对余生的孤独和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就好像,一个人走在茫茫戈壁,不知前路,回望没有尽头。
这时,已到中午,江辰叫道:“我饿了!”听到他喊饿,我连忙起身:“你要吃什么?我马上去买。”听说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伤痛会被无限扩大,此刻,他像个孩子一样:“不,我要吃你做的。”“好!我马上回去做。你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都吃。”我急匆匆出门,他又叫住我:“黎阳也来了吧?叫他进来,我有事和他说。”
“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他可能已经走了。”“走了也打电话叫他回来,很重要的事。”“好吧!你这个工作狂。”在医院门诊楼门口,我看到黎阳的身影,他正在严厉地斥责工地上一个负责人,好像在说关于加强安全的问题。
5
江辰在家休养了一个月,每天被我排骨汤、鱼汤轮番滋养着,伤口恢复得很快。这段日子,竟然是毕业以来最开心的时光,他像一个幼童一般依赖着我,伤口疼痛的时候向我索取一个吻,说那是医他疼痛的药,说他要一辈子做我的病人,不要痊愈。我一边甜甜地笑着,一边敲他的脑袋:“真傻!”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依旧在播放洛秋早前拍的广告。而这一年,她已很少露面,偶尔见她出现在公众视线和娱乐新闻里,或是匆匆为品牌发布站站台,或是真真假假地传出和某富商的花边新闻,被娱记拍到富商夜宿其香闺,云山雾罩。我不由得想起云姨,便主动拨打她的电话,她很开心,声音听上去又很疲倦,我能想象她微笑时眼角蹙起的纹路,温柔又心酸。
洛秋在横店拍戏。洛秋又接了几个广告。洛秋夏天带我去夏威夷旅行了。
说起洛秋,做母亲的总也有说不完的话题。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特别羡慕洛秋,并想念梧桐巷的灯光里,妈妈的微笑。“茆茆!什么时候结婚啊,一定要告诉我。”“好的。”
挂了电话,江辰也心有感触:“等忙完这个项目,我们就结婚。我一定会说服我妈,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里,举行一个你想要的世俗的、热闹的、有长辈参加、有长辈祝福的婚礼,然后,我带你去蜜月旅行。”
他描述的那个结婚场景,因为真实,仿佛触手可及。我依偎在他怀中,舒心一笑,手摩挲在他的胸口,如弹钢琴一般轻轻弹跳,被无意逗引的情欲如春水悄悄涌起,他坏笑着,翻身上来。
……“如果分手了,你会很快忘记那个男人吗?你们在一起爱过、伤害过、纠缠过,你怨恨他,想彻底地很快地忘记他,你做到了,你以为你忘记了,可是,你的身体记得他。他的皮肤的温度,他口腔的味道,他手指上的烟草甜香,他的汗水落在你身上那一刻的忧伤,你不会忘记。我们的身体会记住他。男人也一样。有了身体纠缠的关系不一定会长久和深刻,但任何没有身体记忆的关系就注定不会深刻。”
这是郝时雨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在这样水乳交融的欢爱中,我那样肯定,我们的身体无比契合,灵魂也靠得很近。他或深或浅的吻印在我的唇、脸颊、脖颈,一寸寸,无休无止。我们仿佛都已经走过那段痛苦过往的荆棘地,我们好像都已经忘记了那件事。真好!
伤口还未完全痊愈,他就上班去了。我现在特别享受做小主妇的感觉,下班的时候,经过菜市场,在菜摊前挑挑拣拣,为一毛钱讨价还价;阳光好的下午,为他洗白衬衫,晾在露台的细铁丝上;换季了,去商场为他买衣服、鞋袜。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逛街时间,我遇到了陈锋。
莫央的男友陈锋,此刻,正站在百盛门口的第三根路灯下,殷勤地捧着一个刚刚买来的热腾腾的红薯,轻轻地揭去焦皮,然后递给身边的女孩。女孩满脸甜蜜地咬一口红薯,他也满脸甜蜜地“咬”一口她,眼睛里,是只有恋爱中的男子才有的水色。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背着我的莫央,和别的女孩交往。当他再一次俯身吻上女孩的脸,我终于忍不住紧走几步,怒气冲冲地站在了他面前。陈锋一窘,显得很尴尬,他紧张地看看女孩,又看看我,然后,把女孩拉到一旁解释了几句,那女孩很乖巧地点点头,冲他挥挥手,一个人朝站牌走去。
他脸红得像胡萝卜,低着头,搓了搓手,说:“去喝杯奶茶吧!”喝就喝,我看你能解释出一朵花来吗?我随着他走进百盛旁的一家奶茶店,各点了一杯奶茶。我以为他会辩解,找一些奇怪的理由,比如这是表妹啊、干妹啊、亲妹之类的。而陈锋踌躇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说:“刚才那个女孩,其实才是我真正的女朋友,我们马上就结婚了。”
真正的?难道还有假的?“什么意思?莫央是假的?”
他咽下一口奶茶,慢吞吞地说:“是啊!我和莫央只是很好的朋友,不知道莫央为什么要我假装她的男朋友,而且,只是在你和江辰面前。她一定有她的道理,但是我想,你们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她才会这么做。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能再隐瞒了。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她,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她一定是善意的。”
假装的?
我刚刚喝下一口奶茶,一颗圆子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我怔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知道,她或许依然喜欢江辰,但为了让我安心,才会这样假装幸福,退回安全地带。而我曾经多么龌龊、多么卑鄙地误解她。
周末,我约了她在常去的上岛见面。莫央已知道我获悉了她的小秘密,但并不见她表情有任何难堪,她依旧那样淡淡地笑着。她说:“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心无旁骛地去爱,也想让我们继续拥有心无芥蒂的友谊。”“你还喜欢他吗?”
“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要记住,我永远是那个希望你幸福的人,你永远都不必担心我会是你爱情中的威胁或隐患……”
听她这么讲,我窘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你知道吗?当我知道陈锋是假装的时,我的心情,不知怎么形容,好复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世上只有一个江辰,我也希望你幸福,而不是假装幸福,你明白吗?”
“其实,有一种喜欢,是这样的。站在距离之外,远远观望,他的举手投足,距离的阻隔筛去了细枝末节,阳光的投影和折射美化加工了他粲然的微笑,阴影和尘埃淡化遮蔽了他的缺点,那种朦胧的美感在自由的想象中,才能存留不染俗世尘埃的清纯本色。那种喜欢,成为一笔自己独有的精神财富,时间久了,到最后,它与被暗恋的对象已无关联,那个曾激发这种美好情感的人,只是一个媒介,只是精神快乐之源。我想,江辰,只是那个媒介罢了。茆茆,我享受这种隐秘的幸福,我也会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
我懵懂地点点头。这天,我们在上岛坐了很久,天南地北地闲侃,说到开心处,两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依旧像年少时那两个偷胸衣的没心没肺的孩子。从上岛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夜影重重,我们在路口分别,走了几步,又听到她叫我,回头,她淡淡说道:“我正在考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研究生,也许,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听罢,心下黯然,然后上前,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眼睛,轻轻地拥抱了她。
6
秋天来临的时候,“春水尚居”的一期工程已封顶,历时近一年。听江辰说,现在只剩下一些扫尾的工作,室外散水、路面、绿化等,他的忙碌可告一段落了,而黎阳现在正踌躇满志,在安排筹备开盘仪式。在电话里,他不无得意地对江辰说:“咱的闺女要出闺了,一定要有一次漂亮的亮相。”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工作,黎阳一定要我接听电话。在电话里,黎阳邀请我一定要参加他们的开盘仪式,并且告诉我:“咱自己盖的房子,给你们留了一套房子做婚房。”我正有疑问,他连忙在那头解释:“别误会,是按照成本价。唉!
我怎么这么伟大,给情敌连房子都准备好了。苏茆茆,为了不辜负我这番好意,你和江辰就赶紧结婚吧!免得我整天惦记。”
看似一如既往的“黎式语气”,但每次听到,心里总是会涌起一种淡淡的暖意。这个男子,看似玩世不恭油嘴滑舌,但很多时候我能感受到,他曾经是真的真挚单纯地爱过我。因为我的无以为报,更让这份友谊显得弥足珍贵。
我在这边淡淡笑着答:“那就谢谢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还有啊!住着明亮的新房子,和那个幸福的傻小子,多生几个胖小子,到时候送我一个玩。”
我脸一红,说:“烦人!去死!”
挂了电话,看到江辰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说什么呢?还不会辜负他,还打情骂俏这么开心。”
呵!这小子也会吃醋。我故弄玄虚:“怎么?你还吃醋啊!就不告诉你。”
他假装恶狠狠地将我箍在身下,问道:“说不说?不说我就……”“你就怎样?”
“我就吻你,我就挠你。”我们嘻嘻哈哈地玩闹一回,我才求饶告诉他:“你装什么啊?他肯定早告诉你了,以成本价卖给咱们一套房子。你肯定觉得受了他的恩惠,心里不舒服,所以没告诉我。”
江辰正色:“这回你说错了。没有什么心里不舒服的,我甚至觉得,那才是一套房子正常的价格。不入这个行业,不知道这个行业是如此暴利,一套一平米造价不足一千块的房子,卖给老百姓,就是六七千甚至上万。中国的地产,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吸血鬼,专喝老百姓的血的吸血鬼。”
我叹口气:“‘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老人家早已有过浩叹了,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江辰就无奈地刮刮我的鼻子:“真是个小女人。”
答应去参加开盘仪式,却在那天来临的时候,爽约了。该死的加班。杂志社换了新的主编,新官上任,新主编踌躇满志,全盘否定了那期杂志的策划、排版、风格。那个周末,所有的编辑都留在办公室加班。
一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多,江辰还没有回来。我打了他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打,接通,一阵嘈杂的音乐声,谈笑声,觥筹交错的声浪透过听筒传来,江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微微发紧:“我没喝酒,很快结束了,我很快回去,你先睡吧!”我躺在空空的房子里,初秋的夜,有了轻薄的凉气,拧亮床头台灯,打开一本书闲读,这场景,忽然让我想起云姨来。那些丈夫晚归或不归的夜里,她就是这样,亮一盏灯,像说着一句暖人的誓言,等待那人。而今,那等待的灯光的暗影,又落在了我身上,不知这样一个夜里,有多少女子,甜蜜又心酸地等待着晚归的爱人。
最后,我疲倦至极,沉沉睡去,江辰何时回来的也不知道。早晨起床,洗漱的空当,我们才谈起昨日的开盘。张灯结彩,礼花齐鸣,各路权贵捧场,千人排队疯抢。他一边刮胡须,一边看似淡淡地说:“黎阳为了有宣传效果,很舍得投入,你看新闻了吗?他请了一个女明星参加开盘仪式,你知道……”
还不待他说完,我忙不迭问道:“谁啊谁啊?哪个女明星?黎阳这家伙,肯定是喜欢人家女明星。记得他以前说喜欢张曼玉,不过张曼玉他肯定请不动吧!”
江辰转过脸,半天没说话。“不会真是张曼玉吧?”“是洛秋。”
我一愣,轻轻地哦了一声,佯装心无芥蒂地问:“她怎样?还好吗?”
我极力掩饰,可他还是看出了我眼底隐藏的诘问和隐忧,于是,走上前,轻轻拉住我的手:“茆茆,开盘仪式结束后,黎阳在酒店搞了一次庆功宴,大家在一起吃了顿饭,然后,黎阳喝多了,是我送洛秋回的酒店。就是这样。”
他这样坦诚,让我的任何狭隘猜想都无颜以对,我淡淡一笑:“傻瓜,我知道了。”
然后,我们在门口吻别,各自上班去。
办公室的电脑打开,各类新闻铺天盖地地跳入眼帘。黎阳的宣传很成功,洛秋的新闻,成功地占据了那一日的娱乐版,而我的目光,草草掠过开盘时她巧笑倩兮的照片,落在了后面几张被偷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上。第一张,酒店门口,半开着的车窗里,她侧身双手拢在他的脖子上,彼此纠缠;第二张,他扶着踉跄的她下了车,身体紧拥。
我眼睛一涩,慌忙关闭了页面,这时,隔壁格子间的编辑小王惊喜地叫我:“哎!苏茆茆,快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上次来接你的那个。”
我无奈,伸头过去假装瞅一眼:“不是。”“哦!看起来好像啊!”我呆坐在电脑前,喝了一口杯子中隔夜的凉茶,好像一大块冰灌进了心里。找了个借口,溜出办公室来到街上,买了一盒烟,在无人的角落,哆哆嗦嗦地点上。
那个我没有亲临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暌违已久的旧情人重逢,此情可待的暧昧眼神,杯盏相碰时无声的交流,还有那个,恰好被狗仔队拍到的暧昧拥抱,怎么可能像他早上坦白的那么简单?他们的感情,怎么可能只是高三那年分手后便再无交集那么简单?爱情就如一坛甜美私酿,她是他的初恋,是他私酿开封后的第一瓢饮,浓醇芬芳,弥久不散。
点燃的香烟没抽几口,夹在手指间燃到了尽头,不小心烫到手指,我吃痛地扔掉,眼泪就出来了。
这时,电话响起,是江辰,他早上上班后,也看到了新闻,他没有想到会被偷拍,他现在在向我解释。
解释是,洛秋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委身已婚富商,星途无望,爱情无望,昨夜酒醉失态而已。
我静静地听完,一言不发。这解释,听起来,无懈可击。我要说什么呢?我相信你,我理解。是这样吗?可是,我做不到,只能不停地默默流泪。
江辰见我不说话,在电话那头焦灼地喊道:“茆茆!你别哭,你别瞎想,你等我,我马上过去找你。”
那天的交通似乎特别畅通,十几分钟后,江辰就站在了我面前,看到眼神涣散的我,一把就拥住:“茆茆,你千万别瞎想,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喝了酒,心里很难过,你也看到了,是她主动抱上来的,不是我。真的,相信我。”
你来了,我就好了,你说了,我就信了。我依在他怀里,只是轻轻抽泣着,心里的疑团立刻烟消云散,喃喃地说:“我相信你,我只是好害怕失去你。”“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刚刚平静的我立刻像触电一般,从他怀中挣开,一把抢过手机,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任我翻看。
打开,是一条短信。“谢谢你昨晚的吻,我走了。”号码没有存储姓名,但我认识,是洛秋一直用的。
江辰脸上的坦荡神色,在我的怒视下,渐渐变了颜色,他不安起来:“怎么了?”
我把电话狠狠地向他胸前摔去,一转身,发疯一般冲向人潮汹涌的街上,上了一辆出租车。
7
你是否在深夜翻越过母校的铁栅大门?你笨拙地骑跨在大门上,被钩住了裙角,底下那个少年低声而焦灼地喊着:“快点!快点!”而那个少年,却已不是曾经深爱的那个。你们蹑手蹑脚地躲过门房闻讯亮起的灯,拉起手,在星光下奔跑起来,脚下虎虎生风。你们爬上最高的楼顶,屋顶的月亮,看上去又大又圆。
小时候听妈妈说,仰望月亮的人,就是在仰望幸福。夜深人静的时候,到露台上看月亮,是我和江辰最爱做的事,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可是,他有多久没有陪我看月亮了?以前,拖着他看月亮,他会说我浪漫,现在,他会不耐烦地说很累,说我矫情。
现在,陪我看月亮的人,是安良。受了刺激的女人,总归是要喝点酒的。从单位门口跑开之后,我故技重施,关了手机,去找安良喝酒,知道江辰找不到我会打安良的电话,于是他也被我勒令关机。红的白的啤的统统灌下,觉得畅快无比,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我提议回母校看看。
沉默寡言的安良,永远都像一口闷钟。“安良,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我刚刚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我忽然想起也是一个有星光的夜晚,他忽然灼热的眼神。暗夜里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恩啊了半天,才说:“有啊!”我忽然沉默,不再追问。安良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如果爱她,不会让她深夜一个人跑出去喝酒、流泪、不知所措,我不会和任何女人暧昧,她永远会是我生命里的女一号。”
我咯咯地笑了,女一号,这比喻真好。那么,我是什么呢?我在江辰的生命里,到底是什么?群众演员?跑龙套?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你知道吗?”他问。“你好土啊!这个问题好多人都说过了。好多版本啊,你要听哪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腾讯写日志,我却在新浪写博客;世上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的对面,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说到最后一句,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脸红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不,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那个人是你生命里的女一号或男一号,而你只是那个人生命里的死跑龙套的。”
我又咯咯咯地笑起来,累了,将头靠到了安良的肩膀上。他忽然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下决心一般,鼓起勇气说:“茆茆,我们,还可以再靠近一点吗?”“不!不可以!”我回答得迅速又干脆,干脆得像一盆冷水一样,从他的头上劈头浇下。他的头低了一低,依然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的头昏昏沉沉的,靠在他的肩头。恍惚中,感觉他伸出手,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摩挲着我散乱的发。我安静下来,混乱的酒话停止。
繁密的星光如五月绿瀑里纷披的蔷薇,这本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如果身边是我深爱的少年,该有多好。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想到要离开他,心里就一阵绞痛,可想到那条短信,我又怎能安之若素?
我的脸贴着安良柔软的肚皮,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很舒适,一枕香甜梦,我耷拉着眼皮,一睡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我身上还披着安良的外套,而他,却不停地打着喷嚏,感冒了。
在学校门口的永和豆浆,我们一起沉默地吃早餐,然后,他打车,送我到住处的大门外,说:“无论如何,遇到问题总要面对,逃避不是办法,你和他好好谈谈吧!”
8
看到蹲坐在房间门口的江辰,我吓了一跳。他抱着头,听到我的脚步声,马上站起身,他似乎一夜未睡,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是痛苦煎熬的表情。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又马上心软了。我们都沉默着,什么也没说,拥在一起。“相信我,她喝多了,那条短信,根本没有的事,她喝多了,真的,相信我,相信我。”他只是在我耳边不断地重复着“相信我,相信我”,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流泪。
这次误解,最终以他将洛秋的电话拉入黑名单,做了两百个俯卧撑,被逼写了一份保证书而告终,他白纸黑字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一定回避出席,避免接触。
我表面上原谅了他,可是,时不时地,那些臆想的镜头会在脑海中忽然冒出来刺我一下。我像一个患了强迫症的病人,会在任何出其不意的时间打他的电话“查岗”—“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我会在与他缠绵的中途忽然推开他,逼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有多爱”“你是不是还爱着洛秋”,如果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我会无休无止地追问,打他、咬他。江辰常常无奈地怒视着不可理喻的我,低声地怒吼:“苏茆茆,你要把我弄废啊!”那一次,我闹得太激烈,抓伤了他的胸口,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本能地一把推开了我,我跌到床下,号啕大哭。
他很快下床来,紧张地抱起我,在我耳边呢喃:“对不起,对不起,茆茆,摔痛了没有?”我哭得更厉害了,不停地在他怀里挣扎、捶打,忽然,他用力箍住我,说:“茆茆,我们结婚吧!马上。”
我依然挣扎踢打着,嘴里嚷着:“谁要嫁你,谁要和你结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