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转过身,深深地看着我,伸出手,轻轻地抚着我额前的头发说:“我就知道,茆茆,你这么善良的灰姑娘。”
我和江辰最终一起凑了些钱给洛秋汇去,因为不知道云姨搬到了哪里,打电话问她,她只是哭泣,不停地说对不起。
从邮局汇完钱出来,江辰紧紧地抱着我,说:“茆茆,你是这么美好。”
我泅在他起伏的胸口,心里暖暖的,傻傻地说着情话:“我不漂亮,不能让你觉得带出去很有面子,可是我会努力让自己的心变得漂亮,让你觉得很有面子。”
江辰曾说过,最好的爱情是,身体无比契合,灵魂也靠得很近。现在,我觉得我们的心更贴近了,只是身体依然无法契合。
季节暖湿,万物苏醒,宿舍里依然在暗夜里萌动着香艳大胆的枕边夜话。那一晚私语已渐渐消弭,我从一个恍惚短暂的浅梦中醒来,忽然听到下铺依然有隐隐窃语。是林燕燕和李秋的声音,她俩平日最要好,天气湿冷难耐时,总要睡一个被窝。
“上次去做那个处女膜修补,根本没用啊?”是林燕燕。“怎么了?”
“前几天和他做了,没有见红啊!”“怎么会这样啊?”“我怎么知道啊?”“他什么反应?”
“没多大反应,我说生理书上说了,有些女生是不见红的,他就信了。而且他说了,爱的是我,不是那层膜。”
“那你还操心什么啊!”“表面上看起来没事,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管他呢!反正他是不是处男还不一定呢!又没法检测。你在这儿纠结什么劲啊!睡吧!”声音虽然轻悄如呵气,却一字不落地撞入我的耳朵。原来每一个天真无邪的面孔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们的私语让我明白了,其实修复术并不怎么靠谱,其实爱是可以战胜一切的。安良说得对,我要修补的不是什么膜,而是心理的痼疾和创伤。
那个夜晚,我睡得好香甜,梦里有一树梨花罩着我,我站在月光里,洁白干净,宛若仙女。
16
我在图书馆找了许多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看,还选修了一门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江辰为了常常见到我,也选了那门课,每次上课,早早帮我占好座位。我很认真地听课,做笔记,偶尔回头看时,他正盯着我,窗外的阳光灌进来,他洇在金色的光晕里,像王子。我想我有一天会走出心理的阴影,亲口告诉他那件事,我相信他会一如既往地爱我,甚至更深,而我也会没有负担地去爱他。
黎阳依然骑着他那辆单车,后座经常载着不同的女生,有时一个人,远远看到我和江辰,他会故意挑衅,冲我喊道:“苏茆茆,要不要坐一下,很稳,很舒服的。”
于是,江辰就龇牙咧嘴地冲他挥拳头。
不久,江辰也买了一辆单车,每天载着我从校园的梧桐树下穿过,树影迅速向后倒去,如急速回放的记忆片段,我恍惚觉得,在春里的那些日子,又回来了。他常常在前面如杂耍一样甩开双手,惊得我在后座连连尖叫。单车上的爱情,简单又纯净,像被春雨刚刚洗过的阳光,尘埃不染。
汇给洛秋的钱又被退回了。与此同时,我收到洛秋发来的一条短信,冷冰冰的:“多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她还是那么骄傲。我和江辰对着退款单和短信,面面相觑。不久,在学校外的小饭馆里,我和江辰知道了她那么骄傲地退还汇款的原因。
那天,我正在吸溜地吃一碗馄饨,小饭馆的墙壁上挂的小小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串花花绿绿的广告,这时,一个长发美女出现在画面中,白皙如瓷的肌肤,浅浅的酒窝斟满芬芳,甜醉了画面中满眼痴迷的男子。用一个短小的爱情故事,诠释了一则面霜广告。
画面中的女子,是洛秋。我含着一口滚烫的馄饨,仰着头盯着电视画面,直到广告已结束很久,我才咽下那口馄饨,惊叹道:“好漂亮啊!”江辰也看到了广告里的洛秋,接着我的话附和道“:是啊!真美!”我马上回过神来,放下勺子,在众目睽睽下,半含愠怒半含酸地揪住他的耳朵:“你还对她旧情难忘?”江辰夸张地喊疼,连连告饶:“没有啊!”“那你说她美。”“是你说的啊!我就说是的。”
玩闹一回,我们都安静下来,我们看到彼此脸上欣慰的表情。在一波一波不断袭来的苦难面前,洛秋长大了,她用自己的美貌和青春的资本,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她和云姨的生计,以合理的令无数少女羡慕的方式。
开始越来越多地在汽车杂志、平面广告和一些电视广告中看到洛秋的身影。
她在自己的明星梦的路上,迈出了摸索的步伐,我也拥有了自己的爱情。
风雨来,不避开,我们都是勇敢的小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日子,我每天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7
这一年的暑假,为了不让我一个人留在校园里孤单,江辰带我去阳朔旅行。那里的天好像格外蓝,山峦叠翠,耕田被勤劳的人们缝纫成漂亮的几何图案,柔软的黄和青涩的绿彼此辉映,如同大地深处涌出的甜美汁液。我们骑着单车徜徉在燕子湖边,感觉心已被这世外桃源的静谧灌满。
坐船经过一片水墨画般的山水前,他兴奋地掏出二十块钱来,一定要我背对着那片山,举着二十块钱,给我拍照,原来二十块钱上印制的山水,正是身后的风景。我像个傻瓜一样举着那二十块钱,做出丑丑的鬼脸,任他拍照。
吃饭的时候,江辰点了阳朔著名的啤酒鱼,端上来,红红火火一大盆,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我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喝了好几杯啤酒才将火压下去。江辰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一个人吃得很欢。不一会儿,我点的山水豆腐花端上来,他见不错,又拿勺子来和我抢,嘴里嚷着:“我要吃你的豆腐,我要吃你的豆腐。”引得周围的客人和老板纷纷侧目看我,他依然坏笑着,俯身到我耳边,悄悄地说:“我今晚就去你的房间,真的吃豆腐。”我一下子脸红地低头捶他。
来之前,他在网上订了两间房。晚上入住以后不久,他就过来敲门要聊天,然后就不走了。
是遥远异乡的如家快捷酒店,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霜白霜白的月光淌得满床满地,像满床满地的忧伤把我覆盖了。不知何时,我们就并肩半躺在了床上。他时而坏坏地开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玩笑,说“你家我家不如如家”,时而切切地说着情话,说,“茆茆,以后我要带你去很多地方,走遍世界各地,以后我们要在斐济举行婚礼度蜜月,香槟酒和蓝色海水包围的婚礼,我要给你一个最浪漫的婚礼。”
真的吗?我可以如此幸福吗?我僵着身子,一颗心颤颤的,几次鼓起勇气,那曾经黑暗的过往,就在今晚,告诉他吧!可是最终却欲言又止,什么也没有说。我怕一说,满地的月光都要碎了,整个夜晚都要碎了。
他摸摸索索地伸出手臂,从身后环抱住了我,我心里忽然一紧,以为他又要提“初夜”这种要求,他却只是轻轻地吻了我的耳垂,说:“茆茆别怕,你这样纯洁美好,在你没有做好准备和不同意之前,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今晚,我只要抱着你就好。”
我忽然就流泪了。江辰,你知道吗?每当你说我纯洁美好的时候,我恨不得去死。
18
有多久没有回春里了,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独自的飘零和救赎。
又一季霜寒,我忆起一到冬天就萧条冷静的北方小城春里,孤独的雁队,灰色的楼群,枯索的落叶给大地贴出一脸昏黄,和一些破碎的年少残像。我曾经的家乡。
云姨在我大三这一年的寒假,给我打来电话,语气轻快,言辞恳切,没有了往日电话里的哭泣和无助,她明确地恳请我回家一趟,并告知了新的住址。我无法拒绝她。
江辰要陪我一同回去,他说其实他每年都会回春里,去监狱看望父亲,不如结伴同行。
重新踏上熟悉的土地,心里还是隐隐地一疼,我知道那里有结痂的伤口,伤口下的淤血仍记忆未散。
新的住址是一座半新的住宅小区,十二楼,按了门铃,是洛秋来开的门,她看到我和身后的江辰,吃了一惊。
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好像刚刚装修过,浅褐色的松木地板散发着淡淡木香,淡蓝的墙壁,蓝底白花的窗帘,拱形的门窗,地中海风格的清新自然。云姨从里间的卧室出来,她的脸上,有了衰老的迹象,几条淡淡的皱纹疲倦地挂在眼角,但看到我却很高兴,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吩咐洛秋去倒水。
看到我身旁的江辰,云姨的脸上荡漾着笑意,笑问是谁。
我不知为何,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回答:“是我男朋友。”洛秋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的手一抖,水杯就掉在地上。她冷冷地瞥了我们一眼,慌作一团,跑去拿抹布收拾水渍,沉默不语。云姨用长辈特有的欣慰目光看着江辰,对我说:“好啊!这就好了。你爸爸看到,一定会很开心。”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忽然潮湿,声音哽咽起来:“茆茆,都怪我糊涂,又轻信了那个人,才搞成现在这样,我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别这样,不是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也挺好吗?”说起现在,云姨又渐渐收住眼泪,浮起笑容,拉起我的手要带我参观房间,她告诉我,洛秋现在很能干,很多广告商找她拍广告,她挣了钱,买了这套小房子。我看了看,两间卧室。云姨敏感,连连解释:“本来想买大一点的,给你留一间房子,可是,钱不够,只好先这样。”
我只好若无其事地笑笑:“你多心了,我已经长大了。”云姨拉着我的手,幽幽地说:“无论如何,希望你能经常回来看看,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我违心地点点头。往事难追,痛苦相照,这里是我不愿踏足的原乡。
忽然,云姨捂着左胸,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忙扶住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屋里暖气太热,有点胸闷吧!”她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下来,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笑笑地劝我,“我休息一下,你们几个聊聊天吧!”
我出了房门。我以为洛秋飞入娱乐圈的花花世界,早已把学生时代那一段少年事忘怀,可是,此刻,她和江辰在阳台上,彼此压低了声音,拉扯纠缠,像一场默剧。
“洛秋,别这样。”
“不!我不许你和她在一起,你怎么可以和她在一起。”“洛秋,我们的事早已过去了,现在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不!你一直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们重新开始吧!以前是我太任性,伤害了你,我以后不会了,我们重新开始吧!”洛秋拉着江辰的手,那样卑微地恳求。
我站在客厅里,怔怔的,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我听到身体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听到骨节咔嚓作响,江辰回头看见我,焦灼又尴尬,洛秋也又羞又愤地松开了手。
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江辰追了上来。冬天的风迎面吹来,像一把把钢针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迎着风,不停地跑,不停地流泪。
江辰追上来横到我面前,气急败坏地质问:“你跑什么啊?是她说那些话,我并没有做什么!”
是啊!我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流泪?我只是听到洛秋恳求复合,我只是看到江辰吃饭的时候帮莫央夹菜,就像我只是看到他对身边走过的美女多看了一眼,我逼仄的心脏就如十级台风过境,慌作一团,我那么怕失去他,我是那么自卑。
“我心里难受,我怕你们死灰复燃。”我委屈地说。江辰哑然失笑:“什么叫死灰复燃,说得这么难听,叫旧情复燃差不多。”
“好啊你真的这样想的。”我又趁势哭闹起来,踢他,捶打他,江辰就势一把将我箍在怀里,忙不迭地表白:“傻瓜,你才是我的旧情,我和你,那才叫旧情复燃,我就是那冬天里的一把火,要把你点着,一起燃烧,一直到一起化为灰烬的那一天。”
我听着热烈的情话,噙着泪水点点头,恶作剧地将冰凉的手伸到他的脖子里冰他,然后迅速跑开,江辰假装愠怒地追上来,我开心地笑。
就是这样,纵情地哭,恣意地笑。那时的爱情,就是这样简单美好。
19
在春里逗留了两日。他去狱中看望父亲,我独自在旅馆等候。第二日一清早,江辰就敲响我的房门。我揉揉惺忪的睡眼,他的身后,是一辆蓝色的单车。他调皮地冲我眨眼睛:“赶快收拾,带你出去遛遛。”
那一天的阳光好暖,我洗漱完毕,穿上一件米色的风衣,坐上他的车子。三年了,熟悉的街道大致未改初貌,有新楼建起,有店铺开张,张家牛肉面馆还在,湖南米粉还在,一路上我惊喜地喊着;城市中心修了漂亮的喷泉,我们骑车经过时,一股水柱腾空而起;在那个熟悉的街口,他给我买了一个棉花糖,我坐在后座恬不知耻地啃着,沾得满脸满嘴白絮;爱知中学的门牌依旧闪闪发光,又建起了两座蓝色的教学楼。
风和日丽,阳光冲淡冬日阴霾。他终于停下了车。
我的脚刚刚落地,看到眼前的景物,心忽然揪成了一团,仿佛有一双大手按压在上面不停地揉搓,那一刻,我的脸色一定苍白无比,我喘不过气来,转身欲跑。
他一把拉住了我,不明就里“:怎么了?你不想来我们的老地方吗?”不!我不想。我在心里不停地呐喊。依旧是灰色的烂尾楼,枯黄的野草,丛生的灌木,惊起的大鸟,远处静谧的田野。夜里那场灾难像一个躲不过的预谋,不约而至地跳到我面前,跳到我心里翻江倒海。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关切地摸摸我的额头,英俊的脸瞬间逼近,我心痛难忍,声音气若游丝地哀求:“回去吧!我不想来这里,我不想。”
“你到底怎么了?”少年的眼神又迷惑又焦灼。
心里有两个声音不停地呐喊。不能告诉他,不能告诉他,依然要做他心目中纯洁美好的茉莉。
不能说,一说就是错。说吧!告诉他吧!就在此刻,苏茆茆,勇敢一点,走出痛苦编织的藩篱,走过去,将那些荆棘狠狠地踩在脚下,走过去,就好了。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亲爱的江辰,就在这里,在这个留下我们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我被两个男人强暴了。我嘶喊着,从他的怀抱中滑落,蹲在地上,掩面而泣。我忘记是用怎样错乱的语言描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匿名的约会字条,残暴的社会男子,花痴少女赵乐乐情不知所起的报复,像一场荒洪,从我身上轧过。许久,他俯下身,扶起了我,我感到他的手掌愤怒的力道,他的脸,微微扭曲,痛苦纠结,嘴唇颤抖着,发出一连串诘问:“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去报警?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是哭,泪水肆意横飞。我忽然一把推开他,朝不远处的小河跑去。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只是想躲开他,我们之间那份和谐快乐,像一块脆弱的水晶,被这个不堪的现实轻轻一击,就碎了,我听到水晶碎裂的声音。
少年急促的脚步和焦灼的喊声从身后传来,他赶上我,狠狠一拉,将我拽到他的怀里。
“你干什么?你给我好好的。”他的声音愤怒激动,夹杂着心痛。他抱得那样紧,原来,他也像我害怕失去他那样,害怕失去我。我在他的怀抱中渐渐平息下来,绝望地哭问道:“你会原谅我吗?你会不要我吗?你从此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我听到他哽咽地回答:“不!茆茆,这不是你的错。我要你,我永远都要你。”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情话了。
我们相拥在记忆中的初恋胜地,终于捧心相对。
20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很沉默,列车快到站的时候,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说:“我们都忘记那件事,我们以后会很幸福。”我略带恍惚地点了点头。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我们都以为会忘记那件事。而我知道他确实在努力忘记那件事,他像安良曾经说过的那样,一如既往地对我好,爱一点也没有减少,甚至更多。每天帮我打水打饭;骑车载我到图书馆;带我去校外他新发现的特色餐馆吃饭;同学们趋之如鹜想看的热门电影,他总是早早买了票和我一起去看;有时约上莫央和安良,一起爬山看桃花,给我拍很多的照片,依然言辞热烈地赞美我,说我的侧面很好看,站在树丛中就像桃花仙子;有时在校园里遇到黎阳,依旧彼此嘴上戏谑干架一番。
看上去,依旧是快乐开心的少年,依旧是单纯美好的爱情。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
我忽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玩笑般提起“第一次”的要求了,哪怕只是在耳边轻轻地开开玩笑试探逗引一下。那个话题,成为一个不能触及的禁忌。他在想什么?他在嫌弃我吗?
后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变得像个复读机一样,不停地追问:“你到底爱不爱我?有多爱?”
江辰一开始总是很耐心地回答“很爱很爱”,有时兴致所致,还会文艺兮兮地给我朗诵一首酸诗以表忠心:“我冲进火海,因为你在火焰里;我沉入大海,因为你在漩涡里;我跳下峡谷,因为你在悬崖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深情款款,于是我相信了。
后来,被问烦了,他会懒懒地答道:“唉!唉!唉!”气得我直推他:“到底是爱,还是唉啊?”他又气又无奈地抱住我:“天啊!等你变成六十岁的老太太,我一定要被你烦死。”听到这里,我又偷偷笑了。六十岁,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听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唠唠叨叨,那场景一定很温馨。
可是那样的桑榆晚景,要经历多少坎坷,才能走到面前。
很快,我发现了江辰的游离。那天,我刚刚从教学楼出来,准备给他打一个电话一起去吃饭,这时,看到他骑着单车远远地从林荫道驶来,正要喊他,忽然,车子一转弯,向实验楼驶去。我看到,他的车座上,坐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我认识,是他们班里的文艺委员,有一双细细的丹凤眼,很勾人。
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个镜头,像一把长长的匕首,直直刺入我的心脏,车子远去,越刺越深。
江辰,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整整三天没有理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不断的追问下,我才委屈地质问他。听完我的诘问,江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连连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我正要去找你,路上遇到她,她说要去实验楼给朋友送一本书,就让我捎她一段,真没什么。”
看着他真诚的目光,我瞬间又原谅了他,可是依旧哭嚷着让他保证:“你发誓,你的车子以后再也不许载别的女生了。”
他在相思林里举起手,目光笃定地发誓:“我保证,我的车子以后再也不载别的女生了。”
我破涕为笑,那小子又坏笑着低下头到我耳边,悄声问:“载我妈可以不?”
而这样的摩擦和误会,只是一个悄然奏响的前奏。他帮漂亮的女教师打了一壶水,他多看了门口卖糖葫芦的“西施”,他和班里的女生走在一起交谈,都会成为我爆发的源头。我像一个愤怒的母狮子,滚扑撕咬十八般武艺都用上,直到他不停地表白“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也不肯罢休。有一次,他被逼得无奈,表情痛苦地问道:“茆茆,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相信我?”我一愣,一时语结。怎么做?我好想问他,什么时候你才能要我?什么时候才能接纳这个破碎的我?什么时候你才会像从前那样赖赖地说“给我”,可是我这样问,更会显得像一个肮脏不洁的让人轻贱的女孩。
后来江辰身边的人都知道我是个醋坛子,有时他身边的男生故意在我面前揶揄他:“江辰,现在就是妻管严,将来结婚了,就是床头跪。”
连黎阳都隐有耳闻,有一次在雕塑下遇到我,歪着脑袋打量着我说:“多亏江辰把你收入麾下了,不然这会儿受苦的就是我了。”
气得我拿书作势要打他。骨子里深埋的自卑,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光线昏聩的土壤里萌芽,抽枝,冲击着逼仄的心脏阵阵胀痛。我想忍住不猜疑、不嫉妒、不误会,可是我做不到。即使他赌咒发誓了一千遍。
21
我大四的时候,他大三。即将面对的,是又一次分别。未来的不可预知,正是让人惶惑和迷醉之处。我不止一次问过他将来毕业会如何打算,是回上海、回春里,还是留在锦和?在得到他明确的答复之后,才稍稍安心。他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那么,我决定毕业后留在这里工作生活,我喜欢这座城市。
可是我不止一次听他提起过,他的母亲希望他能回上海工作,希望他去国外继续上学。总之,他的未来,是一道选择题,而我只是一道填空题,只要我孤身跳入命运设定好的括号里就好了,如果他能和我一起跳入那个括号,人生就堪称完美了。每每听到他说:“我讨厌他们安排我的人生。我要和你在一座城市,工作,结婚,生孩子。”我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
这年的冬天是个暖冬。阳光笼罩,暖如三春。这样的天气,发霉的心情拿出来晒晒,都会崭亮如新。
这天的体育课上,林燕燕兴致很高,打羽毛球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摔倒,因为运动,她外套都脱去了,裸露的手臂和坚硬的地面撞击,很快血流如注,林燕燕吓得一脸煞白。老师派我和另一个女同学送她去医务室。
我们一路跌跌撞撞,伴着她手臂上滴滴答答的血跑到医务室,林燕燕探头一看,做出一个“天要亡我”的绝望表情,扭头就走。学校的医务室,一直是被同学们诟病的地方。只有一个老医生还算有点经验,但恰好这天不在,剩下的几个年轻医生,不知从哪个旮旯挖来的,感冒全开“三九”,皮炎全开皮炎平,看到稍稍惨烈的受伤场面,自己先慌作一团,让学生转大医院去看。
我们陪着林燕燕出门上了一辆出租,直奔就近的医院。有惊无险,只是擦伤,因为血流太多,看上去比较吓人。处理了伤口,又输上盐水,林燕燕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疲倦地对我们说谢谢,又不好意思地对我努努嘴,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慌乱之中,她的血溅到我的衣服上,袖口一片殷红。
“对不起!”我大而化之地笑笑:“没事,我先去洗洗。”
我好后悔在那个时间出去,没有早一秒,没有晚一秒,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穿着蓝色羽绒服留着清爽短发的背影,提着开水,走进了一间病房。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站在病房外,从半开的门望去。
最里面靠窗的床,莫央半躺着,正在输液,江辰给她倒水,剥橘子,两人言笑晏晏。他把剥好的橘瓣亲手送到她嘴里,像平时与我那样,她噙了,甜蜜地笑,江辰不知讲了什么好笑的段子,两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世界忽然失去声音。我鼓起勇气,昂首挺胸地径直走进去,像一个女战士。莫央和江辰看到我,都很吃惊。她惊喜地叫道:“你和他一起来的吗?怎么现在才进来?”我低着声音,面无表情:“你怎么了?不舒服啊?”“哦!医生说是低血糖,今天出去买东西,忽然晕倒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我可以来照顾你。”我语调平缓,却隐藏着显而易见的怨怼,我的脸色,在那一刻悲喜不明。他们都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江辰连忙解释:“茆茆,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我忽然提高了声音,怒视着他:“别和我说话。我在和莫央说话。”我又将脸转向莫央,语气幽怨地质问她,“为什么?央央,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知道你生病了,我会放下一切来看你照顾你,可是你为什么单单打电话找他而不打给我?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你这样,让我心里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