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当着江辰的面说穿她喜欢他,她又气又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气结,不知如何回答。
江辰的脸忽然阴下来,语气满含不满地冲我叫道:“苏茆茆,你发什么疯?乱说什么啊?莫央现在是个病人,你是她的好朋友,不关心她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呢?”
他在冲我发火。江辰,你怎么可以冲我发火。我愣住,凄然地对莫央笑笑,幽幽地说:“对,你是病人。央央,你好好养病。”
我从病房里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我确定,他没有来追我。
不知在大街上游荡了多久。我依然隐隐地期待他能打个电话来,哪怕是找个看似合理的理由解释一下,我一定会马上原谅他的,因为我那么怕失去。手机开着,一直没有电话进来。
异乡的夜晚,夜空呈现诡异的灰蓝暗紫,像一张昏昏欲睡的脸。天边几颗寂寥的星星,像破碎的钻石,闪着璀璨光芒,那是夜的眼睛,它望着我,我望着它,我们都不睡。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灯火煌煌的酒吧。我走进去,很豪气地点了一打嘉士伯。冰凉的液体灌进去,仿佛流进了心里,瞬间结了冰,好冷。不知是第几瓶酒下肚,眼前开始模糊起来,看到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每一个都像他,每一个又都不是他。身体好空,仿佛有一个大洞,再多的酒也填不满,身体好冷,好想找个人靠一靠。我拿出手机,眼睛模糊,手指颤抖,开始翻电话簿。看到江辰的名字,然后按了拨通键。“江辰,我想你,来接我啊!”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急促。我就知道,他还是那么在乎我的。
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我站起来,一阵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出了酒吧,在一棵树下干呕起来。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呕出的只是酸水。心里泛酸,胃里泛酸,眼底泛酸,我蹲在树下,呜呜呜地哭起来。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抬眼一看,是两个陌生的男子。“妹子,有啥不开心的事,给哥说说。”拍我的男子流里流气地笑着。我冷冷地叫了一声:“滚开!”“不高兴啊!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你很嗨!”男子不依不饶,一边拽起我的胳膊,一边笑道,“来酒吧的女人都是受了刺激的,来酒吧的男人,都是找刺激的,咱就都别装了。”
冷风一吹,我清醒了许多,几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在脑海中迅速闪现,心下暗忖,遇到流氓了,怎么办?
咚—一声闷响,男人的身体忽然在我身边倒了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住了我,另一个男子正要出手相击,又被一拳击倒,两个男子挣扎站起,口中依然嚣张怒骂不止,跃跃欲试地出手还击,三两招下来,最后落荒而逃。
江辰,是你吗?我的英雄,我从天而降的英雄。我惊喜地抬起头,那个黑影拉着我奔跑起来,离得很近,我听得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终于在一片空旷的广场上停下来。他喘着气,重重地跌倒在广场旁的草坪里,忽然呜呜地哭起来,口中夹杂着重复的呐喊:“茆茆!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
我使劲摇摇头,把那个迷糊的自己从酒醉里拉了回来,定睛一看,身边,是那个熟悉的泰迪熊的影子,是安良。
这一刻,我彻底原谅了他。我从来不知道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也像一个病灶一样紧紧长在他体内,无力拔除,他像我一样,一直在寻找那个丢失的自己。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孩子。
“安良。”我柔声叫了一句。安良回头。
“谢谢你!”他在月光下很好看地笑了,像泰迪熊一样的笑,然后,又有些生气地追问:“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没在学校,怎么一个跑到那种地方喝得醉醺醺的?”
“我……我心里烦。”
“怎么了?江辰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刚刚找回勇气的安良,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士兵,充满了斗志,恢复了少年应有的本色。
我笑了,云淡风轻地敷衍他:“没有,他哪敢欺负我。我是考试挂了,和一个同学来的,她先走了。”
安良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宽容地笑笑:“我当什么要紧事,不就是考试不及格嘛!我小时候经常考试不及格。”
我也在草坪上躺下来,很奇妙的感觉,温柔的大地,毛簇簇的草地,如同妈妈的手掌温柔地承接着我们,耳边虫叫,头顶月明,心就沉静下来。
“安良,告诉我,在你的字典里,哪两个字最令你伤感?”“是‘再见’。因为我们不知道说过再见之后,明天是不是还会再见,有些人分开之后,第二天就会再见,可是有些人离开后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那天早上起床,在客厅里吃早饭,听着我爸和我妈说,说他晚上和一个老朋友见面,就不回家吃饭了,然后我们一起出门,爸爸那天依然语重心长地叮嘱我好好学习,我还嫌他烦,于是骑着车子不停地对他说再见再见,谁知道,那个再见,竟成了永别。所以,‘再见’,让我感到莫名的伤感,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愿和人说再见了,哪怕是做一个没礼貌的人。”我深深地叹口气:“说明我们都长大了,生活里不仅有欢喜,还让我们感到了疼痛,说明我们在长大。”
“是啊!长大了。”“何止长大,我甚至感到苍老了。”
安良被我突然的多愁善感吓到,伸过手来轻轻地揉揉我的头发:“瞎说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微醺的妩媚,迷离的眼神,大把的青春,不许胡说。”
原来安良也会说这么多的甜言蜜语,我的心瞬间蹿出一朵花来。在男女相处的世界里,女人只要留一双耳朵就够了。
“走,地上凉,起来,我送你回学校。”他伸出手来,我懒懒地躺在那里不肯起来:“走不动了。”
“我背你。”
他的后背趴上去,如陷入厚实稳妥的棉被,脸贴上去,有阳光的干燥味道。
月亮隐在云朵后面,头顶有星光,夜风微软,这样的夜晚,适合大声唱歌。我们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唱着:“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飞语……”
那一刻,我在想,一个女人的生命中,是不是都应该有这样一个男子,他不是男友,不是兄长,他或许不属于你生命中的任何归类,但你想起他,会觉得心里很暖,他会是救生圈,会是降落伞,一簇火,一束光,明亮,暖人,带你在最黑暗的夜里,踽踽前行。
然后,我睡着了。
22
江辰第二天在“读书有个毛用”下,堵住了我。“茆茆,对不起,我昨天态度不好,可是,你要相信我,你真的误会了,不是莫央故意只打电话给我,她在街上晕倒了,是路上的好心人把她送去医院的,人家在她手机里随便就拨了我的电话,问是不是莫央的朋友,说她晕倒了,让我过去照顾照顾她。”他说出了这样无懈可击的理由。
“可是你为什么要亲自喂她水果,那么暧昧的动作,正常吗?”“她一只手在输液,一只手摔倒时擦伤了,怎么拿水果?”“可以先不吃的嘛!”被他说得天衣无缝,我开始胡搅蛮缠,无论怎样,想起那样的场景,心里还是很难过。江辰又好气又好笑,握住我的肩:“别这样!莫央也是你的朋友,你们认识得比我早,你们的感情应该更深,你应该关心她才对,怎么这么小心眼吃她的醋?”
我无言以对,也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小声地反驳道:“我哪里吃醋了。”
他忽然一把拥住了我,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深深地叹气说:“安良打电话说你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喝酒了,以后不许这样了。对不起,茆茆,不管怎样,是我让你伤心了,是我不对,是我没有让你感觉更多的安全感,你才会这样闹脾气使性子,是我的问题。”
暖暖的甜蜜,将逼仄心脏里残留的积怨瞬间冲击得四零八散。他将我松开,对着我认真地说:“茆茆,过年,我带你回家,见我的妈妈。等我一毕业,咱俩就结婚,好吗?”
这是江辰给我吃的定心丸吗?他的真诚,让我之前的嫉妒、胡闹,都变得羞愧难安,无处遁形。
莫央还在医院输液,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买了礼物和江辰一起去看她,红着脸嗫嚅地说对不起。莫央却仿佛已忘记了那天的事,云淡风轻地笑着,捏我的脸蛋,说:“傻姑娘。”
一个星期后,她主动约我们去KTV唱歌。她的身边,跟了一位瘦瘦高高的男生,头发略长,眼神干净,微微腼腆,她介绍说是她的男友,叫陈锋。陈锋很体贴,唱歌的时候,帮她倒饮料,拿水果。两人看彼此的目光都柔柔的。
我开始相信那天在医院里,我真的是一个龌龊的小人。
23
寒假来临的时候,江辰恪守承诺,带我回上海去见他的妈妈。一路上,江辰非常兴奋,一会儿指着飞机舷窗外的云层说:“瞧!
这是上帝为我们调制的卡布奇诺。”一会儿又说他妈妈的脾气、性格、爱好,看得出,他比我还紧张,我忍不住发憷:“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我喜欢的东西,她必须喜欢。”我不满地嘟嘴:“你才是东西。”“对不起对不起,口误,你不是东西,你不是东西。”“你才不是东西。”
……
十里洋场,繁华都会。他家位于东方明珠附近繁华地段的高档小区。他牵着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说:“别怕!”可是我分明感到他手心的汗和我手心的汗黏在了一起。六楼,一套复式结构的房子,是年轻的小阿姨来开的门。听江辰在路上讲,现在住的房子,是多年前他父母以外祖母的名义买的,所以父亲出事入狱,并没有查到这里。“茆茆,你会因此而鄙视我吗?我有那样的父亲。”他神情阴郁地问我。
“不,我爱的是你。”妇人在客厅坐着,微卷的发,围着一条深色披肩,并没有起身,声音朗朗地叫道“:儿子回来了啊!”看到我,又略带犹疑地问道“:这位是?”江辰一边放下行李,一边揽过我,愠怒地叫道:“妈!什么记性啊!我不是给你打电话说过吗?我要带茆茆来见你。”我深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清脆地叫了声:“阿姨好!”
妇人挪了挪身子,做恍然大悟状:“哦!是辰辰的同学啊!来来来,坐坐坐,欢迎啊!”
江辰牵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再一次愠怒地纠正:“不是同学,是女朋友。”
妇人牵动嘴角,没说什么,做出一个似笑非笑、模棱两可的表情。我的心一凉,完了,他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保姆倒来了两杯茶。我接过来,又放在了茶几上,很拘束,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起来江辰和他妈妈也话不多,他得意扬扬地说了句:“今年我拿了全额奖学金。”妇人一句:“你那破学校,拿奖学金又怎样?”江辰便恹恹地不再说话了,转回头来问我吃不吃水果,饿不饿。
“你是叫……叫什么?”妇人和儿子言语不合,对我有了兴趣。“苏茆茆。”
“家在哪里?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在得到我的回答后,她刚刚提起的谈话兴趣又恹恹地收回了。母亲暴病而亡,父亲死于非命,无依无靠,我虽然有意无意地将云姨和洛秋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都隐去了,但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重归懈怠和不屑的表情。
江辰不满地埋怨了一句:“能不能不像查户口的?”这时,门铃响起,他起身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我怎么不能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江辰闪开身,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边热络地和江辰的妈妈打招呼,一边熟稔地脱外套挂在衣架上,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如。
妇人轻轻斥责江辰:“怎么这么说话啊?听说你回来了,就说过来看看你。”
这位叫做唐小悠的女孩自顾自地靠近江辰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看到我,客气地点点头:“你好!”然后,向江辰投去疑问的目光。
“哦!这是我女朋友,苏茆茆。茆茆,她叫唐小悠,是我爸爸的战友,唐伯伯家的千金。”
女孩埋怨道:“别说得那么生分好吧!咱俩还被他们订过娃娃亲好不!”
江辰笑了一下:“胡说什么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娃娃亲。”
气氛陡然黏糊起来。还好,这时保姆出来,叫大家吃饭。
几道很精致的上海菜,吃饭的时候,江辰的妈妈不停地给女孩夹菜,而转向我,只是客气道:“别客气,多吃点!”
女孩很开朗,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大学的趣闻,又热情地请缨明日带我去参观东方明珠,我当然装作心无芥蒂地回答:“好啊!谢谢。”
江辰妈妈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说:“东方明珠有什么意思啊!也就是你们外地人稀奇去。”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江辰白了他妈妈一眼。这就是上海人的排外心理吧!所有人,仿佛都是外地人,外地人,就代表着低上海人一等。真是可笑的来路不明的优越感。吃完饭,我们三个年轻人在客厅聊天。唐小悠其实是个非常单纯的人,性格很好,又很健谈,我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已是晚上十点多。江辰拍了拍我的肩,说去收拾行李。
不一会儿,唐小悠起身准备回家,朗声向主人告别。江辰妈妈先从房间出来,热情地挽留:“小悠啊!别回去了,这么晚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说住阿姨家了。”说完,转头埋怨江辰,“辰辰,留留小悠,都这么晚了。”
江辰从房间里出来,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别走了!都这么晚了,你要走,我妈又让我下楼送你,这么冷,我才不想送你。”
唐小悠扑哧笑了:“有你这么留人的吗?听起来这么欠揍。好吧!我不走了。”
江辰妈妈犹豫地看看我,又看看江辰,说:“茆茆啊!你看,家里就只有一间客房,也没有多余的被子。不如……”
只这一句,瞬间像一把钢针刺到我心里,我忍着泪水,咬着嘴唇。我来之前如搭积木般垒砌的信心和勇气,只被她这轻轻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妈!你太过分了。”
唐小悠也惶然不安,连声说道:“阿姨,我还是回家吧!”她抬腿欲走,却被妇人死死拽住,女人平静地对江辰说:“儿子,你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茆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怎样了?还要我怎样对她,我已经够客气的。”“好!家里不够住是吧?家里太挤了,我也出去,你一个人宽敞,清净吧!”说完,他几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说“:走!”我想,那一刻,我的眼神是空茫的,没有泪,也没有光。他拉起我的手的那一刻,那些刚刚被击溃的勇气,又回来了。妇人被气得仪态尽失,披肩掉在地上,气汹汹地指着他“:好!你走了就别回来,你走了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不回就不回,我早就烦透了。”唐小悠焦灼不安,不知道劝哪边才好。江辰拉起我,提起我们还未打开的行李,大步流星,走出了家门。
24
“你家我家,不如如家。”他打开酒店的房门。难得在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从他家出来的一路上,他愤愤不平地讲了他妈妈反对我们的原因。因为唐小悠。唐小悠的父亲,和江辰的父亲曾是部队的战友,转业后分配到上海某政府部门,身居要职,用江辰妈妈的话来说,就是能力很大,他妈妈一直怂恿他和唐小悠谈恋爱,唐小悠也很喜欢他,每年他回到上海,都主动来找他玩。他妈妈说,如果娶了唐小悠,她家肯定会动用关系,把江辰父亲从监狱里捞出来。
“你妈妈的想法,也有她的道理。”我小声说。
“有什么道理,总想把她的意愿,强加在我的身上。我有我喜欢的人,我有我的人生。”他依然满腔怒火,愤愤不平。
我隐隐担忧,愧疚不安:“可是,你真的再也不回家了吗?”“她这样对你,我就不回去了。茆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他捧着我的脸,深深地吻在脸颊上。这个夜晚,像曾经他给我朗读过的诗歌一样—我跳入火海,因为你在火焰中。他的妈妈,用冷漠无情为我们的爱情设置了一个困局,而他,奋不顾身地跳了进来。
这个夜晚,他心照不宣地只开一间房。当所有的郁塞和愤怒都沥净、平息,我们并排躺在床上,他摸索过来,用力地抱住了我,像乞求糖果的幼童,在我耳边深深地呢喃着:“茆茆,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她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你。爱你!我想以后每个早晨起来,最先看到的是你的脸。”
我在心底不停地嘶喊着,我愿意,我愿意。亲爱的少年,如果我是糖果,我愿给你甜蜜,如果我是花朵,我愿给你芬芳。
我们拥抱着彼此,皮肤起了火星,我们深吻着彼此,身体起了潮汐。
在如家洁白柔软的床上,我们如庄严仪式一般,交付了彼此。他进入的瞬间,在我耳边轻声喊着:茆茆,我爱你。
……江辰,我也爱你。
我枕着他的臂弯,沉沉睡去。这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躺在玫瑰铺满的花床上,又美,又痛。
25
那几日,真的是痛并快乐的日子。他带着我登上东方明珠,带我吃正宗的南翔小笼包,在一家很深的巷子里,买一种形如海棠花的糕点,咖啡色的粉皮,包裹着软糯的豆沙,咬一口,唇齿留香。他说,以后每一天,都要让我的日子过得这样甜。
回到学校,又是新的开始。黎阳又交了新的女友。安良偶尔到学校来给我送海胆粥。周末和莫央见面,她和她的男友依旧甜蜜如昔。
洛秋开始小有名气,在一部古装戏里,扮演了女二号,大家都说,她比女一号更漂亮。她偶尔也出现在娱乐新闻里,云里雾里地和男演员、男导演传些绯闻,过不久又出来云淡风轻地澄清。镜头前,她总是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迷人微笑,只是我总觉得那微笑后面隐藏了一丝哀愁。
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看似很闲,其实比往日更加忙乱,写论文,找工作,每天奔波在宿舍、图书馆,和人才市场之间,忙得晕头转向。我是凡事苛求完美的人,仅仅写论文,前后就花了十几天时间,眼见答辩时间越来越紧迫,急得上火。江辰常常帮我查资料、修改,又买了一包杭白菊每天泡冰糖菊花茶给我喝,每天在宿舍门口依依不舍地分开,他还要嘱咐我,用菊花可泡牛奶喝,有助睡眠。虽然很累,却依然感觉幸福。
找工作也并不乐观。我学的是室内设计,然而“设计师”三个字名头虽然好听,其实并不值钱。投了很多简历,面试了很多家,我几乎灰心了。很多小公司的实习设计师一开始是连基础工资也没有的,只有几百块的补贴,要每天顶着烈日坐着公交出去跑工地,量房子,帮设计师画图,设计师和客户谈单时在旁边虚心地听,熬啊熬,熬到晋升设计师的那天,拿着一千多块钱的工资加未知的提成,继续熬。而一些大公司,压根儿就不要刚刚毕业没有经验的大学生。很多同学开始另谋出路,有人准备继续考研,有人准备考公务员,也有人准备一毕业就结婚做家庭主妇,如李秋,听说她找了个男友家里很有钱。更有人可以不用为找工作考研考公务员发愁,可以直接进自己家的企业上班,在学校里遇到黎阳,听他是这么说自己的。
都有着看似光明的未来,而我却茫然了。难道真的是一毕业就失业吗?我偷偷流泪的时候,江辰抱着我,安慰说:“别担心,工作慢慢找,实在不行,找找和你的专业相似的工作,要相信自己。”
我听了他的建议,不再在一棵树上吊死,另辟蹊径,不久,顺利应聘到一家杂志社做美编。
即将毕业,学校也不能再住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卧谈会也将一去不复返了,那些嬉笑怒骂小女生之间的窝里斗也再不会有了,那些在课堂上打盹阳光在脸上慢悠悠划过的好时光也不会再有了。那些日子,宿舍的同学们都变得友好而亲热,教室里每天有人拿着留言册让写,写下那些祝福的话时心里总是泛酸,每天被一拨一拨的同学拉去吃散伙饭,酒醉的时候有人大胆说起心酸的暗恋,被恋的女生感动得一塌糊涂,竟在离别的时候成就了一段姻缘。
我在离杂志社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房子,一个热闹的城中村,小巷的深处,一座三层的自建房,顶楼的一个不足二十平的小套间,带一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房子半新,墙壁有些许污迹,在小小的卫生间的镜子下,用透明胶带紧紧地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果不能与你相爱,余生都是负担。”应该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学生情侣留下的,只有那样的年轻,才有这样的决绝和深情。
我和江辰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用来打扫房间。在建材市场,买了淡粉的壁纸贴在墙上,又挑选了一块淡紫花纹的软纱窗帘,在花卉市场买了几盆我喜欢的文竹和绿萝,房间里添了绿意,顿时焕然一新。可喜楼顶有一个很大的露台,他一边往上搬花,一边唱着水木年华的一首歌:“亲爱的老屋,不大的窗户,阳光洒进来,告诉我日出,门外的小树,是爱的礼物,你挑了一天的花布,装扮我们的窗户,那时生活有点艰苦,爱是我们唯一的财富……”
我说:“在露台上多种些花,夏天的夜晚我们在这里喝茶看星星,俨然就是豪宅。”
他伸出沾满灰尘的手拥着我说:“茆茆,委屈你了,以后我会努力工作,让你住真正的豪宅。”
“只要和你在一起,住到哪里都是豪宅。”镜子上的那张字条,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一直没舍得撕掉。
拿到毕业证那天,正是七月盛夏,我们约了莫央、安良一起去钱柜唱歌庆祝。
刚刚走出校门,一辆黑色的宝马便在身边缓缓停下,车窗摇下,黎阳戴着墨镜假装酷酷地笑:“去哪里啊!哥们儿送送你们。”
江辰揶揄:“从哪儿偷来的车,我可不敢坐。”“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哥们儿以前就是低调,这茆茆知道。”我笑了笑“:我知道什么啊!连自行车都骑不好的人,驾照考了没?”“上来就知道了嘛!”黎阳依旧热情地邀请着,“我说小子,这都美人抱在怀里了,还这么小心眼,坐一下我的车,我还能把她拐跑了?再说,你还在边上。”
黎阳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我们上了他的车,到达地方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堂而皇之地挤入了我们的聚会。
落座不久,莫央和安良也先后到了。莫央依然带着她的男友陈锋,安良则依然孤身一人,黎阳打趣他:“大家都成双成对了,表哥你怎么还不给我们找个表嫂啊?”安良的脸倏地就红了,反问他:“你不是也光棍一条吗?”黎阳马上恬不知耻地炫耀:“想跟我出来的人排队呢!
也不知道带谁出来好,所以还是一个人来了。”
这是最后的狂欢。我们点了很多歌,喝了很多酒。
我唱《勇气》,唱《后来》,和莫央一起唱《姐妹》。黎阳竟是五音不全,唱了一首《光辉岁月》,跑调跑到太平洋去了。安良一直推说自己不会唱歌,在我和莫央的一再要求下,唱了一首《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歌库里竟然真有。唱到最后,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岔了气。
我停下来的时候,黎阳悄悄靠近我低声问“:找到工作了没?没找到工作到我爸的公司上班吧!我也在那里,好照顾你,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江辰听到了,一把揽我入怀,又作势冲他挥拳:“不安好心。我家茆茆早都找好工作了,才不受你资本家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