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很豪气地揽住我的肩,说:“放心吧!我以后一定把茆茆宠得像公主。”
我找了个借口支开江辰,把安良拉到阴暗处,恶狠狠地命令他:“那件事,不许你告诉任何人。”
安良连忙伸手赌咒发誓:“你放心,打死我也不说,永远也不会说。苏茆茆,我比你更希望你幸福,这样,我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还有,你以后没事不要总来学校找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随便来了,但是,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记得找我。”说完,酸涩地笑笑,看我走进校园,他才脚步迟滞地朝公交站走去。
一定要对某些人残忍,才能保护好自己的爱情。所以,我只能对他残忍。
10
在校园里再遇到黎阳,他的单车已经骑得很熟练,载着长发的女生,吹着口哨,在我和江辰身边停下来,戏谑地炫耀着:“苏茆茆,我的车子后座有人坐了,你可别后悔哦!”拒绝的挫败在他心上只划下轻轻一道,我知道他会很快愈合。
江辰回应他:“我的车子骑得好着呢!”冷不防,黎阳忽然俯下身,凑到我耳边悄声说:“他要是不要你了,你要是不要他了,记得来找我,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江辰一把将我揽到怀里,虚张声势地怒视道:“干什么?你小子还想挨揍啊!”
黎阳也不生气,嘻哈笑着:“打得过我吗?手下败将。”两个少年都冲着对方挥挥拳头,各自离开。江辰望着他远去的影子,故作深沉地感慨道:“要不是他,咱们现在还没在一起呢!”“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从秋天开始谈恋爱,我本来打算到明年春天才开始追你。”
“为什么?”“你看,秋天往后,节日太多了,什么圣诞节,什么元旦啊,情人节,春节,过一次节,就要送礼物,谈恋爱太花钱。”他说得一本正经,我知道是又在开玩笑逗我开心,于是故作乖巧地依进他怀里:“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不要礼物,我很好养活。”
少年趁势紧紧地抱住我,依然一本正经地感慨着:“那我也不喜欢冬天谈恋爱,都穿这么厚,抱在一起,不好。”
原来笑话真正的包袱在这里,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怀抱温暖,心里却隐隐蒙上霜寒。我忍不住仰头看他,正在成熟的少年,青涩朦胧的恋爱,情欲是一杯美酒,夏娃和亚当的苹果,谁都忍不住想偷咬一口,可那却是我心里的一道暗伤,现实过早地揭去了情欲的华美面纱,生生地让我被丑陋和不堪直直逼视,无法回避。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他吻了我。那天,我们刚刚从图书馆出来,仿佛是刹那之间,天地洁白,树木、路灯、长椅,被雪花温柔地包裹,风过簌簌,如少女忽忽绽开的纯白笑容,又似发须尽白的老者絮絮软语。一切那样静谧,可亲,让人欢喜。
“别动!”他忽然叫了一声。
我感到有冰凉的雪花落在眉睫,少年的脸忽然逼近,如此俊美,又幻如梦境。他的唇,软软地贴上我的眉毛,然后,一路向下,睫毛、眼睛、鼻子、唇。我的心忽然紧紧揪住,身子僵住,手不知是该搭上他的肩头,还是搁在原处。他的舌,像闯错房间的孩子,横冲直撞。
少年的吻,那是只属于青春的荷尔蒙气味浓烈的吻,甜美,迷醉。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还是几秒钟之短。我从一阵恍惚中醒来,大口地喘着气。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
少年将我更紧地拥在怀中,深深叹气,口吻娇宠:“小傻瓜!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零食,是大白兔奶糖,妈妈怕我吃坏牙齿,总是将一大袋奶糖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我若很乖,作业早早完成,她会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颗奖励我,好甜,奶香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连糖纸都舍不得扔掉。后来,我偶然在橱柜深处找到了藏奶糖的盒子,每天都忍不住诱惑,偷偷去拿一颗。偷来的奶糖舔起来,仿佛滋味更绵长。
是同样的感觉吧!吻。初尝恋爱滋味的我们,像禁不住大白兔奶糖诱惑的幼童,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学习有个毛用”这些地方太人多眼杂了,学校里多的是小情侣们幽会的地方,情人湖、相思林,到处留下我们的身影。吻到天昏地暗,热腾腾的身体仿佛要燃烧起来。
有一次,他松开我,又有些羞涩地附到我耳边,说:“茆茆,给我。”“什么?”我傻乎乎地问道。“你的第一次,你的心和身体,都给我。”他在我耳边恳求。我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推开了他,跑出去很远。那天,我跑到相思林的一棵樟树下,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是气他的无礼和冒犯,我只是哭,我深爱的少年,我再也没有第一次给他了。
江辰追上我,不停地道歉:“茆茆,别生气,我不说了,我知道你是洁身自爱的好女孩,我以后再不说了,一直到我们结婚那天,好不好?”
他这样说,我哭得更凶了。
11
他果然很久没有再说“第一次”这种混账话了,我们只是吃吃饭、牵牵手,在路灯的阴影下,在相思林的深处接接吻,就很甜蜜。我常常想,如果能一直这样恋爱,该多好啊!对他说起,他很不满地瞪我一眼:“你当我是圣人啊!”
熄灯以后的卧谈会从来没有停止过,异性和性,是永恒的话题。据说后来有人做过一项网络调查,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的卧谈会,虽然相似,又略有不同。女生的话题常常是开门见山从异性开始,最后以吃穿结束,而男生则迂回而狡猾,从国家大事,天南海北说起,最后以异性话题升华为高潮。
所以,林燕燕会这样单刀直入地问我:“苏茆茆,你和江辰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了?”“装什么傻啊!初中生的爱情是一起回家,高中生的爱情是一起吃饭,大学生的爱情是一起睡觉,结婚了的爱情是一起回家吃饭然后睡觉。咱现在是大学生了,你说说,你们到那一步了没?”林燕燕的话,引来黑暗中一阵窃笑。
“胡说什么啊!”“你家江辰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这么循规蹈矩。”“你才有问题。”
“肯定是,江辰有要求,茆茆就说,你是禽兽,江辰就不敢了吧,搞得人家没辙了。哈哈!”李秋的声音。
又是一阵哄笑。我动静很大地拉起被子蒙住脸,大声喊着:“你们真无聊。”
下铺有女生不以为然地挑衅:“据说,每个宿舍的卧谈会,都有那么一两个假正经的人。我们允许不正经,可我们不允许假正经。”
我忽地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循借一丝光线,逼视着那个女生,厉声质问:“你说谁假正经,你再说一遍。”
“怎么这话这么好听,还要我再说一遍?”我怒不可遏地要翻床下去,那个女生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彼此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林燕燕和李秋几人连忙拉住了我们,左右相劝,一场战事才渐渐平息。黑暗中,我看到自己内心深处那只敏感的幼兽,渐渐睡去。
12
又是一岁之末。同学们都已早早购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家过春节,而我依旧向学校申请了寒假留宿。江辰不忍心,不止一次劝我,回家去和云姨、洛秋过年吧,毕竟曾是一家人。我总是倔强地摇摇头,轻轻告诉他:“云姨和洛秋的爸爸复婚了,你不知道吧?”
以前,毕竟还有苏岩,现在,我还有什么理由挤入别人一家三口的团聚中去?
江辰叹口气,说:“不如,你和我回上海一起过年吧!刚好,让我妈见见你。”
我一下子慌起来,见未来的婆婆,是不是太早了?我连连摆手。他爱怜地捏捏我的鼻子:“瞧给吓得,丑媳妇还不敢见公婆了。那怎么办?把你一个人放在学校里,孤零零的,我怎么忍心?”
我故作轻松让他放心:“什么孤零零的,寒假不回家的同学挺多呢!挺热闹的。”
“真的吗?”江辰半信半疑,最终还是被我说服,“也好!我先回去给我妈说说咱们的事,明年,我们一起回家过年。”
临走之前,他从商场给我买来了电暖气、电褥子、暖手宝,悄悄地塞入宿舍床下,冲我眨眼睛:“该用就用,别给他们省电。”
送他去火车站,才知道他和莫央买了同车次的票,约好了一起回家。莫央得知我寒假留宿学校,又吃惊又心疼,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邀请:“和我回家过年吧!我爸妈还经常念叨你呢!好几年都不见了,去吧!”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她,想象着久违的天伦温馨图,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承欢膝下的女儿,我怎么会去给别人平添麻烦。我摇了摇头。
一番推脱,两人终于上了车。江辰在离别的车站亲昵地亲吻我冻红的脸颊,说:“我很快就回来。”
其实只是安慰江辰,寒假里留宿学校的学生并不多,学校为节省资源,不允许住各自原来的宿舍,大家被统一集中在一个大宿舍里。学校食堂早已关门,街上一派喜气洋洋,年味已很浓了,可是在我眼中,却是一番萧瑟之感。因为再过不久,街面的一些小吃店也都该关门歇业了,我们这些孤魂野鬼,觅食都成了问题。
其间黎阳来过一次,依然是吊儿郎当地骑着单车,在结冰的路边歪歪斜斜地驶来,靠近我停下来,口气里不无嘲讽:“我就说那小子不靠谱吧!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呢!要不,和我去我家吧?”
我笑笑,摇摇头,但心里好暖。他叹口气,从车篮里提出一大袋东西:“这个,我刚去超市买的,过两天街上该没有卖饭的了。”
我还是客气地推脱着:“江辰已经给我买了好多了。”他有些生气,提高了声音:“他是他,我是我。”怕我还不接受,又压低了声音,“这个,纯粹的同学友谊,你别误会,拿着吧!”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他竟然羞涩地笑了笑。我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愧疚和难过,看得出,他的感情,不管是友谊还是爱情,都是真心的,可我不得不辜负这番情意。
谢谢你,黎阳,真的谢谢你!
13
我没想到郝时雨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我。这两年,她给我打过三两电话,不同的电话号码。有一次好像是在海边,那天的郝时雨文艺又伤感,她说上高中时的第一个男朋友曾说将来带她去看海,现在终于站在了海边,却是她一个人。我没想到她心里也有这么细腻丰富的情感,从前只以为她的每段感情都是游戏人间,我握着电话,听到一阵一阵的海浪声,心里一阵惘然。有一次好像是在夜店,她好似喝高了,舌头打着卷,又哭又笑,说自己又失恋了,说男人都是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喧嚣的音乐很快掩盖了她的哭喊,我想安慰她,却只觉语竭词穷。她总是频繁地更换号码,每每我想起联络她,她的号码,不是空号,就是无法接通,只能等她打来。
她在飞机降落锦和后临时打电话给我:“亲爱的,是在锦和这边上学吗?我来了。”
四十分钟后,我在学校门口看到她。长卷发,略显苍白的脸只浅浅勾了细细的眼线,穿一件烟灰色修身羊绒大衣,裸腿穿丝袜,及膝靴,是时尚的熟女装扮。顶着清汤挂面头发穿着臃肿羽绒服的我,和她站在一起,对比鲜明。
还是非常欢喜。她开心地捏着我的脸,说:“胖了耶!”“你也变了。”她连忙臭美地微微转身问:“哪儿变了?”
我张张嘴,其实是想说,少了那股风尘气,最后,只是淡淡地说:“变更漂亮了。”
她听罢,开心地拢我的肩:“你也是啊!”带着她在校园四处转转,描述深秋时红叶节的壮观,带她参观图书馆前后门的雕塑,讲“读书有个毛用”和“读书顶个球”的来历,她像个孩子一样惊奇地笑,转瞬又暗淡了目光:“谁说读书没用?我就好羡慕你们现在还有书读。现在想想,好后悔当初没用功。”
“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她苦笑一下:“是啊!挺好的。”晚饭时间,她找了一家很高级的西餐厅,说要带我吃好吃的,我稍稍推脱,她就连连解释:“姐们儿现在有钱。”我们点了很多食物,盐焗蜗牛、红烧鹅掌、蔬菜沙拉、奶油南瓜汤……她吃的很少,话很多。她抽烟的样子更美了,往日的太妹气质一丝也无,只觉优雅,端着红酒杯的姿势也那样无懈可击,她看着我略带疑惑的目光,给我讲她的爱情,迷茫少女辗转的流浪,光阴里的变迁。
高三暑假与我看完演唱会不久,她带着在“夜猫”跳舞打工赚的钱,随当时的男朋友去了深圳。男友在她意外怀孕后某天,带着她所有的钱,不告而别,伤心欲绝的她,带着身上所剩不多的钱,独自到小诊所打胎。被生计所迫,流产后休息不到一周,就去夜场跳舞赚钱,辗转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直到遇到现在的他。
她带着一丝甜醉笑意,说:“我一直都坚信,我一定会遇到一个好男人,可是大家都说,要吻过很多青蛙,才能遇到那个真正的王子。我只是好恨,恨我遇到他之前,吻过那么多青蛙,恨我曾经那么不爱惜自己。你不知道爱一个人,会忽然让自己变得好自卑。”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年轻的粤籍男子,继承着家族企业,身家丰厚,在她跳舞的那家夜店应酬出来,遇到酒醉的她正神志不清地对着他的车子呕吐,他心生恻隐,送她回家。第二日,当她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夜店门口,男子的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徐徐打开,他说,我带你去山上看星星,那口气熟稔得像多年的老朋友。她环顾四周,确定他是在对她说话,才迟疑地走近。他却并没有带她去看星星,而是驱车去了城中一家高档的百货商场。那个晚上,她买了七条裙子。一条粉色丝绢,细细褶皱;一条暗红,印有大朵蟹爪兰;另一条月白棉裙,属于少女的颜色……每一条裙子穿在身上,都是美的。她在镜前转圈圈的时候,他在一边怔怔地出神。然后,他带她回了家,山顶的白色别墅,浴室的屋顶,是透明的玻璃,抬头时,果真能看到满天星光盛开。他单身,屋子里没有女人的痕迹。
这是多么狗血又完美的相遇,像做梦一般。他那么宠她。给她买裙子,教她品红酒,带她听音乐会,他妄想将她培养成与他一样阶层的贵妇。她沉默而欢喜地接受着他安排的一切,努力去分辨爱马仕和LV好在哪里,努力适应五分熟的牛排,颤巍巍地感受着幸福。
“真的很幸福。茆茆,你呢?”“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隐隐有些担忧,幸福来得太突然又丰盛,常常让人怀疑不是真的。她羞怯地笑了:“我还不到法定年龄啦!”她抿一口酒,又问,“你怎么样?”
我说了与江辰的重逢和他那年消失的原因,我喝了酒,脸又灼又烫,一定很红。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决心一般,说:“我们谈恋爱了。”
她又惊又喜,凑过来问道:“太好了,快讲讲。”我从黎阳的疯狂表白说起,讲到江辰和黎阳打架,他在楼下铿锵有力地喊道“她只能是我的女朋友”时,她的脸上,流露出羡慕的表情:“年轻真好!”
“难道你老了吗?”我轻轻地笑她。她叹口气:“过早地步入成人的世界,会感觉苍老得很快,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老了。”或许吧!那是我还无法探幽和体会的成人世界,若果真如此,我愿永远在象牙塔中不出去。吃完饭,我没有回学校,她找了一家很豪华的酒店住下来,一定要我陪她畅聊通宵,我欣然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时隔两年,她依然是我的避风港。
酒店的空调暖气很足,洗了热水澡,感觉多日来被宿舍的湿寒冻僵的细胞又渐渐苏醒。我裹着浴巾出来,她正笑笑地打量我的身体,叹道:“终于不是以前的柴火妞豆芽菜了。”
我掩掩隆起的胸,低头羞涩笑笑。宽大的双人大床,我们并排躺下来。没想到郝时雨也像宿舍的八卦女生一样,问起了同样的问题:“你和江辰发展到哪一步了?”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心里的痛楚涌上来,泪水就迷住了眼睛。
她惶惑不安:“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了?”我蓦地抓住她的手,声音哽咽着:“怎么办?时雨,怎么办?”“别急,慢慢说。”我噙着泪水,含羞带怯地给她讲我们的初吻,讲他在接吻后起伏的情欲和灼热的眼神,讲他用热腾腾的身体抱着我,在耳边羞涩地向我索取“第一次”。可是,我早已没有了第一次。
她半晌沉默不语,很久,才问道:“那件事,你没告诉他吗?你也不打算告诉他吗?是,不能说。”
“他第一次对我表白的时候,说我像茉莉一样安静美好,我怎么可以说,我怎么可以让他面对那样不堪的我。”我哭喊着。她将我拢在怀里,喃喃地安慰:“不要这样说自己。别哭,我帮你想办法。”
哪里有什么办法,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一切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夜晚之前。我无助地靠在她怀中,默默地流泪。
“去做修补手术。”她忽然说。“什么?”
“处女膜修补。”我迟疑地抬起头,从她笃定的目光里,找到一丝依赖。心里仍在暗忖,可以吗?那样做,可以吗?她仿佛听到了我心里的疑问,冲我肯定地点点头:“放心吧!绝对可以。听着,茆茆,做那个是很简单的手术,最重要的是,你要忘记那件事。”
14
这一年的除夕。在异乡的大学宿舍里,我和几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因为种种原因而留宿校园的同学,煮一锅猪肉白菜馅的速冻饺子,度过除夕。
烟花在天空碎开,用声声震耳的喧嚣企图冲淡心里的寂寞,最后寂寞反而更深。
整个除夕夜,我的手机铃声不断响起。
江辰、莫央、黎阳,新年祝福和温馨的叮嘱轮番赶来。安良的电话也挤进来:“茆茆,对不起,我回家陪妈妈过年了。我不知道你没回来,要不然我就……”“别这么说,你妈妈一个人很孤独,你应该回去陪她的。”“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忽然觉得,什么时候,我变得不那么恨他了。就是在这些点点滴滴的好中,我渐渐忘记了他的坏。
云姨也打来了电话,我接起,却很长时间没有声音,“喂?喂?”电话那端,是隐约的爆竹声、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断断续续的饮泣声。
“云姨,是你吗?”“茆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爸!让你过年也不肯回家,也不能回家,都怪我。”说话间,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是电话掉落,然后隐隐传来洛秋的声音:“打这种电话,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忽然,电话里又传来洛秋气汹汹的大声叫喊,“苏茆茆,你和我妈,都是大傻瓜。我恨你们。”
疯了!一定都疯了。我苦涩地笑笑,挂断电话。
躺在电热毯焐热的床上,烟花渐消,思念却来袭。江辰,此刻,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已吃过了年夜饭?是不是也像我思念你这般,同样思念着我。你说得对,我是那个安静美好的茉莉,我会给你一个纯白无瑕的自己。
真希望新年到来,一切都是崭新的。真的可以吗?
初二初三过后,大小店铺开始开门迎客,人们走亲访友,生活又回归到快乐而有序的节奏中。我每天在外面吃完饭后,会在报刊亭里,买很多报纸来看,寻找和处女膜修补手术有关的信息。最后,锁定了离学校很远的城南的一家妇科医院。
我将那家医院的信息偷偷地剪下来,怀揣着刚刚从银行取的两千块钱,忐忑不安地上了公交车。
是一家私立医院,临街,很好找。站在医院门口,阳光惨淡,开始起风,大片大片往脖子里灌,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下犹疑着,挪不开脚步。
我可以这样欺骗你吗?江辰。“茆茆,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良忽然出现在身边,吓我一跳。我支支吾吾着,不知如何回答,急中生智,反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就在这附近的酒店上班啊!刚从家回来,瞧!带了好多妈妈做的好吃的,正要去找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啊?”他解释完,继续追问。
我不耐地回答:“没干什么,就瞎转。”安良狐疑地看看医院,仿佛猜到什么:“你生病了?怎么了?”一阵风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关切地问:“感冒了吗?”我一把推开他的手,不小心,手里一直攥着的那张字条就掉在了脚下,用脚去踩,却已经来不及了。安良捡起那张字条匆匆扫了一眼,然后,脸上呈现出复杂纠结的表情。
我一窘,旋即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在他面前,我还有什么秘密。
“你要去做这个?是为江辰吗?”“是啊!怎么了?”
“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想告诉你,你可以不对他坦白以前那件事,但是,如果他会因为你失去贞洁而嫌弃你,不爱你,那么,他也不值得你爱。如果爱你,就应该接受你的全部。而且,茆茆,你知道吗?做再小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这样婆婆妈妈唧唧歪歪的安良,好讨厌,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为什么要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我直直地盯着他,不耐地喊道:“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换是你,你会不在乎吗?你会心里毫无反应吗?你会保证知道那样的事还对女朋友一如既往地好,爱一点也不减少吗?”
“我会。”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深深地望着我,眼睛里忽然盛满了阳光,柔柔地淌向我。我一慌,局促不安地别开脸。
他依然一字一顿笃定地说着:“如果我是他,我会不在乎,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爱一点也不减少,只会更多。”
“你是他吗?他是你吗?”我困顿地蹲下去,捂着脸哭起来。“茆茆,你和我一样,我要做的,是克服我的懦弱,你要做的,是修补心上的创伤,消除心里的痼疾,而不是别的。否则,我们永远都是那个不完整的自己。”他递来纸巾,在我耳边说道。
15
因为安良的那番看似颇有道理的说辞,和我的犹豫,我最终没有走进医院,可是,在开学的人流里看着江辰走向我,我又后悔了。他穿着一件Kappa的蓝色羽绒服,面目清新,眼神灼热,上前一把抱住我,好紧好紧,在我耳边热切地叫着:“我的灰姑娘,想死我了。”我的心,又揪揪地疼起来。
我欢喜地帮他提过一个行李,朝他的宿舍走去。一路上,江辰给我讲除夕之夜,一个人放烟花,想着苏茆茆能看到吗?吃到妈妈包的饺子,想着灰姑娘有饺子吃吗?心里就特别难过。我心里满满地漾着甜蜜,告诉他,我看到他的烟花了,我也有饺子吃,猪肉白菜馅的,思念牌的。
他又讲过年和母亲回了一趟春里,去狱中看望了父亲,又和几个昔日同学见了面,说着说着,他的目光暗淡下来:“茆茆你知道吗?你们家出事了。听说,洛秋的爸爸拿了你家影楼的钱到澳门去豪赌,几乎把家底全部输光了,连你家的房子都抵押了,难怪去年暑假的时候我去找你,别人说搬家了。现在,影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已经关门了。那个男人还在外面欠了许多高利贷,被人追债,失手打死了人,现在,也进去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无法不动容,她们毕竟,是和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的家人,云姨一直待我体贴关怀,不曾刻薄,我对她始终心怀感恩。我忧虑地停下脚步:“怎么办?除夕的时候,云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好像是和洛秋在吵架哭闹,后来自己挂断了。我也猜到一点,可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现在怎么办?洛秋在上学,云姨没有工作,以前的积蓄肯定都被那个人输光了。我这儿还有钱,要不给她们寄回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