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晌静默。
等不到子轩开口,沈谦放低声音道:“大少爷,账房那边还有些事情,小的就不打扰您了。天色已晚,您早些安置吧。”
点了点头,算是送客了。
看着沈谦离开,灵玉打发了丫鬟家丁们去休息,只留了冷香在卧房里准备侍候,自己端了杯灯芯草茶轻轻进了书房。
子轩确是在看着手里的账本,但略显浮躁的目光显示出他的思绪显然是不在账目上的。
把杯盏小心地放在一旁,灵玉没向那些账目多看一眼,只是略含忧心地看着心事满满的子轩:“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深深叹出口气,子轩把账本放到桌上,轻轻把灵玉拉到身边,微抬头看着灯火的光晕中轮廓分外柔和的灵玉,“告诉我,是在钱庄发现了什么吗?”
声音中没有任何强硬逼问的成分,只是在焦虑中充溢着不堪重负的疲惫。
这本就不是他的世界,他固执地挣扎其中必是分外辛苦的吧。
摇头,灵玉微蹙娥眉,声音比轮廓更加柔和,“我哪里看得懂那些事情…就听我一句,莫再烦心这些了。这些日子来你病得愈发频繁了,燕先生说你要静养的,总这样下去怎么行?你要是…”
声音戛然而止。
子轩抬头,恰看到灵玉微红了眼眶,咬住了下唇。
半晌,才听到灵玉微微有些颤抖的细弱的声音,“你何苦争那些啊…”
何苦?
子轩勉强牵起一丝苦笑。
她不必知道。
“你早些休息吧,我看了这些就睡。”
庄怡园,夜沉而灯明。
冷风带着暮秋的肃杀,掠过沉寂的园子。
白雨泽在庄怡园书房辉煌的灯光下垂头恭立。离事发已两日,白英华已明令收回他在沈家商号所有权力,并将其软禁房中,准备待白家来人后再行定夺。
只两日未见,白雨泽已是另一副模样。青青的胡茬凌乱地布在原本白净的脸上,头发微乱,一件质地精良却带着微皱的长袍,扣子倒都是仔仔细细系好的,目光中除了一如既往的谦恭温顺更多了些游离不定的颓色。
不管是为了什么,下毒杀人这件事对他而言毕竟是远远超越原则底线的。
白英华皱眉看着眼前的侄子,微微皱眉,半晌,才缓缓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是怨我委屈了你吗?”
白雨泽也不抬头,反倒是把头埋得更深了,道:“侄儿不敢。”
白英华仍不冷不热地道:“我也以为你不敢,可你分明是连杀人都敢了。”
白雨泽深埋的头突然扬起,启口像是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未说出话来又吞了下去,随即又垂下了目光,咬了咬牙,才轻声道:“我没想杀人…只是不能让大表哥再查下去了,否则…”
白英华眉心愈紧。
白雨泽继续道:“侄儿没有大表哥那样的心智,也没有二表哥那样的权势,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我知道这个法子愚蠢之极,差点出了大事,您要怎么发落侄儿毫无怨言。只是…请您相信侄儿绝不是贪恋权势之辈,真的只是…”
“好了。”白英华仍不带表情地打断白雨泽的申辩。
打从一开始起她也没觉得这侄子会对权钱有多大兴趣,只是直到今天晚饭时候金陵来将灵玉被打前后的事都报告给她时,她才感到白雨泽这异常的举动也是可以解释的了。
自然,如此深夜唤来本该软禁于房中面壁思过的白雨泽,白英华不单是为了求证心中猜想的。
抬眼看了看白雨泽,白英华道:“这件事且不谈,你先告诉我,钱庄的打手是怎么回事?”
子潇养打手她是知道的,也是在乱世下不得已才默许的,不到必要的时候,子潇绝不会用这些人来解决问题。
而且,这养打手的权力是仅限于子潇的。
况且,大兴钱庄尚未有子潇插手的痕迹。
那这些打手是哪儿来的?
被软禁了两天,白雨泽自是不知道钱庄发生了什么,但听到“打手”两字,也知道必是出了不小的事,不然向来行事谨慎的掌柜不会亮出这张底牌。
不敢对白英华扯谎,白雨泽老老实实地道:“是我为防万一安排下的。您也知道,那些客人大都不是寻常人物…”
白英华狠狠瞪他一眼,白雨泽不得不把剩下的话硬吞了回去。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什么叫恪守本分!”
本分?
原以为自己一直是本分的。
自进了沈家,他便不知何为本分了。
白英华见白雨泽不语,深呼吸整了整情绪,才道:“罢了。把你关在房里也没什么用。”说着,把一本账本推到他面前。
“钱庄不用去了,就把你该做的事做完吧。”
“是。”
星起夜落。
几场秋雨,一重冷过一重。
这阴霾满布的早晨,虽然冷雨还没降下来,阴湿的寒气已是侵肤入骨的了。
佛堂的院落是日日打扫的,但在这一夜寒风之后,古树又落下一地萧索。
再几重秋风,这些叶子就要落尽了,南京漫长的冬日也就要来了。
灵玉迈进佛堂时,寂清正在院子里扫着片片枯叶。
虽然有慧生在,佛堂里的很多活还都是寂清亲自来做的。
他说劳动也是在参悟佛理。
慧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白英华吩咐一切都听寂清的,他也就只得照做。起初还挺别扭,但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在这阴蒙蒙的清晨,寂清穿着一袭灰色的僧衣,拿着扫把不疾不徐地扫过地上的落叶。他在活动着,却让看着他的人心里澄然一静。
轻轻走进院子,灵玉在离着寂清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住脚,“寂清师父。”
显然寂清早已觉察到灵玉的到来,不慌不忙地停下手里的活,立掌颔首行礼,“阿弥陀佛。”
寂清没问灵玉为什么这么大清早来佛堂。
没必要问。
因为这个女人从不为自己求什么,问什么。
她所有的期望,所有的疑惑,都是关于那个男人。
灵玉也不进大殿,就在院子里站着,月白的衣裙和小院素雅的环境相衬得正好。
灵玉微蹙着娥眉,眉心中锁着重重心事。
仿佛很多话要说,很多事想问,可真站在了这世外之人的面前,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一个凡尘小女子的忧虑,佛能懂吗?
可是这深深的宅院里,似乎只有这里的佛能懂得那个男子的思绪。
而他的思绪,便是她忧虑的根源。
“女施主,”把灵玉欲言又止的神情收在眼里,寂清心里大概有了数,静静定定地道,“请回吧。”
微微一怔。
灵玉道:“寂清师父,请您帮帮他。”
寂清静水般的目光看着灵玉,淡淡地道:“贫僧会在佛前为沈施主祈福。”
灵玉摇摇头,“您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这些。”
“但贫僧只有这些。”
话说到此,对于灵玉已经够了。
他知道这是个聪慧的女子,点到,就可以停止了。
于是,又拿起扫把,继续温和而认真地为满庭落叶安排着归宿。
听着女子细碎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寂清没再抬头。
他知道灵玉不会再来请他劝导子轩放弃打理商场了。
不是他不知道那个男子不合适俗世里的尔虞我诈,只是他先灵玉一步看透了那男子的心。
能亲自为所爱真正的做些什么是种幸福。
而这种幸福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
所以宁愿任由子轩带着幸福辛苦地挣扎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他在佛堂默默为他们诵念。
愿世上有情人一切安好。
无限事,不言中
第五十节·无限事,不言中
赵行开着子潇的车平稳地行驶在正午时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子潇坐在后排座位上,闭目思虑着绸缎庄下个月的几单生意。
“爷,”赵行倏然刹住了车,对子潇道,“江小姐在前面。”
蹙眉,睁开眼睛,子潇恰看到不远处的江天媛走下太白楼前门的阶梯。
眉心愈紧。
“在这等我。”
子潇开门下车,快步上前,在背后叫住了江天媛。
被这熟悉的声音叫住,江天媛回头来的表情显然是惊大于喜。
很快,掩去了惊喜,换上了常见的明朗中带着妩媚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啊?”
子潇转头看了看身后太白楼的牌匾,“这话该我问你啊,你不是该在学堂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天媛苦笑,道:“当老师也得吃饭啊,你家的酒楼也没写着不许教书的来吃饭吧。”
子潇微微蹙眉,“你一个人?”
江天媛一怔,又一笑,道:“我从来不都是一个人吗?”
从来,一个人。
两个词被她笑着说出来,却不知为什么仿佛带着淡淡的与之不相衬的伤感。
换做子潇微微一怔。
看子潇一时没说话,江天媛接着又道:“你可得替我转告子韦,这菜不要炒得太油啊!沈家就是有钱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子潇哭笑不得,半晌才道:“好…我一定告诉他。不过,”子潇又皱了皱眉,正色道,“你是不是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太白楼是子韦在管着?”
江天媛笑着摇头,道:“自己告诉我的都不记得了?就你这记性还混迹商场?还是赶紧回家养鱼喂鸟去吧。再说了,活在南京,沈家这样的事想不知道都不行。”
不等子潇再开口,江天媛抢道:“我下午还有课呢,不和你废话了!”
说罢跟子潇挥了挥手,大步潇洒地转身离开。
看着江天媛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子潇又抬头看了看太白楼的牌匾。
吃饭?
从西城跑到南城,就为吃顿饭?
女人都有享受生活的本性。
但江天媛此时在太白楼的出现显然不是本性使然的。
她不说,他便不多问。
他愿意给这个女人充分的自由。
尊重她的决定。
哪怕她的决定是让他离她的世界远点。
子潇若有所思地转身走回车旁,打开车门钻回到车里。
“去回春堂。”
“爷?”赵行反问了一声。
先前子潇是吩咐要去茶园的。
子潇带着冷冷的杀意道:“后面有尾巴。”
刚刚伸手打开车门的一瞬不经意地向后看了一眼,便发现了些许异样。
连他和赵行都没发现是何时被跟上的,这些人不是等闲之辈。
最近发生的能闹到这个地步的事情,也就只有回春堂了。
去回春堂,子潇直觉感到那里有他想得到的答案。
回春堂也在城南,离太白楼不算远。
赵行一路开得时快时慢,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子潇在后排座位上却仍是静静地闭着眼睛。
赵行在看,他在想。
待车突然刹住,子潇睁开了眼睛。
离回春堂还有一个路口,但已看得到回春堂大门了。
“爷,”赵行盯着回春堂大门道,“门口靠西边卖烟的那个人我见过,是张合年的人。”
子潇原本皱起的眉心在听到这句话时舒展了开来。
这就对了。
张合年是最合理的跟踪者。
看子潇不说话,赵行问道:“爷,还去回春堂吗?”
“不去了,去茶园。”子潇的声音明显轻松了很多。
已知的境遇再怎么危险都比不上一点点未知的疑虑来得可怕。
知道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需要打扫干净吗?”
子潇摇头,“不急。”
把人埋伏到了回春堂,又派人跟踪,张合年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怀疑林莫然在沈府。
至少是与沈府有关。
或只是与子潇有关。
但是也只是怀疑。
凭张合年的脾气以及与沈家并不那么和谐的关系,若是确切地知道林莫然就在沈府,必是会毫不留情面地登门要人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查探。
既是这样,动作大了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时半刻没什么可担心的。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但毕竟世界太大,人心太小。
最大的心也无法完整地装下最小的世界。
就在他的车掉头开走后不久,回春堂门前卖烟的小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里了。
两个时辰后,这卖烟小贩已换成了一副郑重的打扮,恭候在一家离沈府不远的西餐厅门外。
西餐厅二楼的包间里,张合年对面坐着素衣淡妆的白英华。
张合年眉宇间凝着难以掩去的阴霾,白英华倒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优雅地细细品着面前的咖啡。
“张老板,”白英华轻轻把咖啡杯放回碟子上,含着淡淡的微笑道,“约我出来不只为了这杯咖啡吧?”
张合年阴沉着脸色,明显是强作平静,沉声道:“沈夫人,你我两家也算得上世交,我和沈老爷…”
“张老板,”白英华不冷不热地扬声打断张合年的话,依然静静定定道,“既是熟人,有话直说便可。”
张合年眉心皱得更紧,厚实的手掌里已满是汗水。
这话,不好说。
却又不得不说。
“好,那就请沈夫人把林莫然交出来吧。”
一怔。
一笑。
白英华又端起咖啡浅饮了一口,香醇交融着苦涩充盈在唇齿之间,味道复杂一如她最近面临的一切。
眉心优雅地一蹙。
再抬头看张合年时,白英华又是惯常的平静,“贵婿确是与我沈家有些牵连,我也是在那日婚礼之后才听犬子子潇说起的。据说贵婿日前已从回春堂请辞了,至于现在身在何处,我也无从知晓。”
张合年眉心锁得更紧,道:“沈夫人,想必您也知道这次的事对我张家声誉的影响,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看我张家的笑话。如果再找不到林莫然,我恐怕就要请督军帮帮忙了。”
自那张督军进了南京,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现今南京的军火商多都投靠了督军,只有张合年为首的一系军火商还在犹豫不定。
为了收服他们,这匪气十足的督军能帮他们做出些什么来,谁也不知道。
这是张合年这几句话里想向白英华传达的意思。
听懂了张合年的话,白英华浅浅微笑。
白英华本就是个美丽的女子,在商场历练多年,又比寻常女子多出许多沉稳雍容的大气,便是美人垂暮,还是绝代风华。
浅浅一笑,美不胜收。
“张老板不要着急,我回去吩咐手下人帮您找寻就是。凭沈家在江南的权势,找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是不难的。”
你有督军做靠山,沈家也自有沈家的手段,你最好不要妄动。
这是白英华的回答。
蹙眉,良久。
张合年沉声道:“沈夫人,我最后问一句,您当真不知道林莫然的下落?”
点头。
“不知。”
生日,快乐
第五十一节·生日,快乐
上天对男人最大的恩赐就是给他一个女儿。
在女儿面前,暴躁的男人会变得温柔,怯懦的男人会变得英勇。
一缕缕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消磨掉的浪漫温馨,却在父亲与女儿之间存活了下来。
有多少习惯了粗枝大叶的男人一辈子第一次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挑选一份礼物,不是为了爱妻美妾,而是为了宝贝女儿。
郑伯彦也是这样的男人。
人生对于他而言最公平的一件事不是让他的皮货生意做满了江北江南,而是在战火纷飞妻亡子殇之后还留给他这样一个宝贝女儿。
郑伯彦对郑听安的宠爱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就算远在俄国置办皮货,他还是赶了几个昼夜回南京,只为给女儿过十九岁生日。
上等的皮货自然是给郑听安带了满满两大箱子,而作为生日礼物,郑伯彦精挑细选之后,选定了一套纯金打造镶嵌宝石的套娃。
看上的不是黄金宝石,而是套娃这个在俄国满大街都是的物件。
无意间听随行翻译说起,套娃是幸福与圆满的象征,俄国传说少女们只要向着套娃许愿,便能实现。
比起一般同龄的女子,在郑伯彦的财力与娇宠下,郑听安是不缺任何金银珠宝的。
然而,幸福与圆满,郑伯彦这些年来已欠了她。
于是希望有一个和他一样宠她疼她爱她的男人早日出现,代替他给她后半生的幸福与圆满。
丫头心里是什么样的念头,做父亲的比谁都清楚。
在任何一个父亲眼里,沈家的三少爷绝不会是个理想的女婿。
花花公子,不务正业。
然而,他却是完全符合郑伯彦选女婿的标准的。
郑听安喜欢。
这就是郑伯彦唯一的标准。
风流,结了婚总会收敛的。
散漫,那就不至于因为忙于事业而忽略家庭。
只要女儿喜欢,那什么缺点都不算数了。
女儿的生日,子韦从没忘记亲自送礼物来,今天也应该是会来的吧。
但在这个刚刚赶到家的早晨看到心目中最合适的女婿站在自己家门口,郑伯彦还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的不是子韦来了,而是子韦站在家门口,而且像是站了一会儿了。
子韦手里捧着一个礼盒,显然是来送生日礼物的。
郑听安是知道他今早到家的,断然不会睡到现在也不起床。
家里的下人又怎么敢把小姐的常客、堂堂沈家三少爷晾在外面?
那么把子韦晾在门外就只有一个原因。
郑听安不想见他。
让马车绕过前门,郑伯彦一行从公馆后门悄悄进去。
“小姐呢?”
进门,郑伯彦便问匆忙迎上来的门人。
门人行了个礼,道:“老爷,您怎么从后门进来了…小姐想是在前面等您了吧。”
郑听安确是在前厅里等着父亲回来。
每到秋天郑伯彦都会出去进货,或者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把郑听安一个人留在家里。很小的时候她会跟郑伯彦哭闹,不许他走,所有郑伯彦答应她,一定会回来给她过生日。
每一年,郑伯彦都未爽约。
每一年,她都会推掉所有的邀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前厅乖乖等他回来。
就算在郑听安留学英国的三四年里,郑伯彦都是不远万里在这一天准时赶至英国。
时间久了,这已经不只是为庆祝一次生日,而更像是只属于这对父女的一个节日。
庆祝幸福平安。
今年自然不例外。
哪怕她现在正因为子韦与Anna的事生闷气,也丝毫不影响好好装扮迎接郑伯彦的心情。
听到郑伯彦从后门进前厅的脚步声,郑听安忙迎了上去,两手搂住郑伯彦的脖子,“爸爸!”
郑伯彦笑着抱了抱早已不是小丫头的女儿,父女俩的见面仪式才算是结束了。
郑伯彦正准备上楼换下一身风尘,走了两级台阶,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郑听安道:“听安,子韦在外面,你知道吗?”
郑听安微微一愣,点点头。
郑听安没说话,郑伯彦也就只是“哦”了一声,上楼去了。
没说话,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被她拦在门外的子韦居然还等在那儿。
抬头见郑伯彦完全消失在楼梯尽头,郑听安走出前厅,走到院子里。
他能记得她的生日,能放下少爷的架子每年亲自送份礼物到她门前,能被她拦在门外还不肯离开。
除了他,谁还会这样?
他也没什么好,就是合她的心意。
于是和他比起来,所有爱慕者都黯然失色。
所以她才会这样自然而然地等下去吧。
她等着,他来了,何必还纠结于不确定的是非呢?
那女人是谁与她何干,她知道他是谁便可以了。
远远看着依然站在门口的黑色身影,淡淡微笑。
“陈妈。”郑听安叫过院子里的一个中年妇人。
向门口遥指,正要开口,目光随着手指看过去时却已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已走到他面前,低语,子韦便拥着Anna的肩在郑听安注视下离开了。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见郑听安不说话,陈妈试探着问。
咬了咬下唇,手缓缓落下。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给老爷备茶。”
转身跑回屋里,郑听安一口气跑到楼上,门也不敲就闯进郑伯彦房里,扑到郑伯彦怀中哭起来。
郑伯彦正系着长袍的扣子,被郑听安这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一手搂住女儿,一手把剩下的两粒扣子系上。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郑听安只是委屈地哭着,不说话。
也许,这世上真的只有这一个男人是会永远真心疼爱自己的吧。
无人的死巷,子韦松开了拥着Anna的手。
Anna灿然一笑,“我记得我今天约了你,可你却在等在别的女人门前。”
对这个女人,子韦是有恐惧的。
仿佛他的一切举动全在她的眼中,在她面前他就像是透明的。
而越是他恐惧的东西,他就越是想要征服。
于是这个女人成了他极少占有过的女人之一。
次数多了,他自己竟发现,这已不再是征服,而是不知何时成了迷恋。
他竟期待她的约。
疯狂的征服成了美好的享受。
起初,连他自己都被这样的变化惊到了。
直到他发现,迷恋已变成了爱慕。
太白楼里再麻烦的事,她眉都不需蹙一下便能说出最恰到好处的解决之法。
她有着寻常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神秘气息,像一卷永不乏味的书。
在床上,她又是个懂事的女人。
仿佛她是千面的,永远也看不完。
这对任何男人都有着磁石般的诱惑。
他怎能例外?
她如一个女巫,之前吸引了他的身体,如今是要连灵魂也拿走了。
而今天,子韦心里的某个空间还是固执地属于郑听安的。
没见到她,像是毁了一个关于永远的承诺。
此时看着Anna,子韦微微蹙眉,心里是极低落的。
看着颔首不语的子韦,Anna依然是洞悉人心的模样,含笑轻轻圈住子韦的腰,给他一个深深长长的吻。
子韦的回应很冷淡,Anna却是毫无愠色。
阅尽千帆,她很清楚每个年纪的男人在想些什么。
何况只是个天天在她监视下生存的毛头小子。
那一点低落和冷淡她自信还操纵得来。
“明天,我要借用你的太白楼。”
Anna含笑却严肃地道。
子韦一怔,回过神来,“什么?”
“太白楼,借给我。”Anna又含笑着重复了一遍。
“怎么借?”
Anna眨了眨睫毛长长的幽蓝色美目,道:“很简单,你的人出去,我的人进来,而我和你只需要去进行一个美妙的约会。”
看子韦又蹙起了眉,Anna又轻轻吻了他一下,轻声道:“作为交换,你想要的,我会送给你。”
嘴角牵起一丝冷冷的笑。
子韦道:“我想要什么?”
Anna轻抚子韦的脸颊,笑道:“成为沈家的王,江南的王,My king。”
笑,子韦把礼盒丢到一边,双手搂住了Anna的腰,“My lady,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赴今天的约会?”
“Of course.”
作者有话要说:父亲节前夕,丫头祝天下所有当爸爸的人幸福快乐~
岂曰无衣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脚步加快进入正题了,丫头泪奔~~~
第五十二节·岂曰无衣
一夜的辗转无眠。
对子潇,这样的夜晚,自与林莫然在那个早晨将话说白之后,已是习惯。
每日事务还是很多,每天还是很多应酬,很累,但每每疲惫不堪后,总觉得心头压着些什么,就算在外喝多了酒也是难以入睡。
待有些睡意之时,已是日近天明。
正想着再睡些时候就起来去几家商号看看,门已被轻轻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