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相信,只有这扇门后的那个人永远虔诚地爱着整个世界,整个她爱的世界,还有她。

不知哭了多久,好像整个人都被悲哀填满,而悲哀又消融在风雨里,于是整个人就空了。

一把伞遮在她头顶时,已经感觉不到眼泪流下。

泪比雨冷。

心比泪寒。

“娉婷?”

声音带着来自凡尘之外的慈悲,却满溢出凡夫俗子的惊愕与担心。

抬头,隔着朦胧的泪水看出期盼到来的轮廓。

“带我走吧…”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说这句话。

看到他的一瞬间,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之后再说不出其他。

她不说,他也不多问。

顾不得佛家与俗家的距离,寂清小心地拥着周身冰冷的娉婷走进门。

进门之时,寂清隐约看到远处跑来的人影。

相望,人影远远站住。

寂清清晰地感觉到,这身影此时的宁静中带着比那日狂躁时更浓的哀伤。

短暂的迟疑,走进门去,把那浓重的哀伤关在雨中。

进了佛堂,娉婷就执拗地走进了经堂,抱膝坐在熟悉的蒲团上。

一片黑暗里,寂清默默走到经案边,挑亮青灯。

昏黄的光线中,清晰地看到她泪水倾泻如决堤。

心突然一疼。

禅房与前门隔得很远,他没听到远在园子最前面的敲门声,而是窗外渐渐清晰的风声雨声让他生出莫名的不安,再也难以入眠。

只想在佛堂外随意走走,沉淀一下浮躁的心绪,没想竟看到坐在门外的娉婷。

这样意外的相遇,却让他的心绪安定下来了。

现在想来,心乱,是为她吗?

为一个大千世界中渺小的平凡的等待救赎的灵魂。

一直以来,他认为自己爱众生,所以也爱她。

此刻却发现,如今竟是他爱她,所以爱着与她有关的众生。

她的伤悲,就是他眼中众生的伤悲。

众生伤悲,佛又怎能心绪安宁?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道理他十岁便懂,只是今时才在娉婷的眼泪中感受得真切。

大悟无言。

窗外,细雨滴空阶。

抬头之间,寂清看到窗前那把许久未动的古琴。

前几夜,别院曾传来一种奇异而悠扬的琴声,高贵典雅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哀伤,如枯叶的脉轮,存在而不清晰。寂清从未听过有一种乐器的声音如此像众生的倾诉。

她既是个能用音律说话的人,那或者,她也能和他一样,在乐律中听出他的劝慰。

脱下宽大的僧衣披在娉婷身上,寂清穿着浅灰的中衣坐到琴旁,抬手轻拨,流出一串清扬。

一人,一琴。

安详在寂清修长的指尖流出,一种温和的力量包围住满堂凄楚。浓重的哀伤在安详的声音中渐渐蒸发成缕缕轻烟薄雾,带着娉婷的眼泪消散在清寂的雨夜。

雨不知何时停的。

眼泪也不知何时止住。

那仿佛西天传来的琴音却像是一直未停,从真切地听着,到半睡半醒时朦胧的感受到,直到沉沉睡着,琴音入梦。

一个抬头的瞬间,寂清看到娉婷熟睡的侧脸,桃腮上还带着斑驳的泪痕,眉宇间却已尽是安然。

默然微笑。

她安心了,便是众生安然。

颔首,拨弦。

佛是过来人。

我佛,你可懂我弦音?

 


代庖

第四十七节·代庖

长夜将尽,后园的灯一层一层黯淡下去。

白英华已表明要亲自处理这件沈家人眼里极荒唐的事,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园外之人离去,就算在沈家园子最高的汉霄楼上看,恒静园也与黄昏时分的平静无异了。

子轩房里已恢复了平静,能让人回想起方才一切的只有帐后床上依然苍白的子轩。

带着与世无争的安详。

仿佛一切从来就是与他无关的。

灵玉简单收拾了一下微乱的衣衫,镜中映出她清秀容颜里的疲惫,却映不出她惊魂未定的心。

有人要害他。

还是他的亲人。

她也想和娉婷一样,狠狠给白雨泽一记耳光。但那一刻突然想起子轩的话,深宅大府,是非太多。

他不去招惹是非,还不是一样逃不过被人暗算。

这就是你所指的深宅吗?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吗?

你已然习惯这一切了吗?

不管子轩是否已习以为常,对于灵玉而言,自入了沈家,这样的夜晚仿佛已成了习惯。

只是今天他的痛苦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刻在她心上。

不是像以前那样,心疼,却像在心疼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之人。

灵玉轻轻走到床前。林莫然已告诉她凭着药效子轩会安睡到天亮,但她还是尽量地放轻动作,上床躺到子轩身旁。

就算她知道这个男人无法给她多么强有力的保护,但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感到安全。

尤其在此刻,还带着未消散尽的惊惶。

清晰地感到他对她的重要。

她对他的依赖。

感受着子轩均匀平稳的呼吸,灵玉才安心地入睡。

直到天微微亮,药效消退,子轩轻轻的咳声惊醒本就没有睡沉的灵玉。

不知何时起,她变得特别容易被惊醒,哪怕身边一点点的异动都能清楚地察觉。起身看子轩,子轩已睁开了眼睛。

“醒了?还早,再睡会儿吧。”

子轩微微蹙眉,轻声道:“替我去钱庄看看…”

灵玉怔了一怔,一阵,目光垂下,轻声回道:“知道了,你睡吧。”

把脸转向另一侧,灵玉没去看子轩那清浅安然的笑意。

她早已习惯了顺从,此刻却仿佛心里丢了什么,生出几许若有所失的空荡荡的落寞和隐忧。

时近正午,沈家的马车把灵玉和金陵从大兴钱庄带回沈府。

她们出门时还是清早,没什么人看到,但这时沈府门前已是一如既往的守备森严了。

“大少奶奶?”门房一时不敢相信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少奶奶竟带着个丫鬟在这个时辰才回府,直到灵玉走到近前了,才忙道,“您…您回来了。”这门房不知,刚与他交过班的那个门房看到灵玉在子轩刚出过事的大清早精心装扮地出门时有比他多出多少倍的诧异。

灵玉只是颔首轻轻点了头,避开家丁丫鬟们悄悄投来的复杂目光,和金陵向恒静园走去。

“大嫂。”行径前花园,灵玉与金陵迎面遇上正往外走的子潇和郭元平。

眼前的灵玉让二人都为之一怔。

人,还是那个温温婉婉的女子,只是盘起了发髻,着上了艳色旗袍貂皮披肩,饰上了金钗玉环,就多了些堂皇的贵气和凌人的气势。

只是,一切在这个女人身上毫不显得突兀,只让人倍觉惊艳。

郭元平常见子轩,自是与灵玉并不陌生,但确是从未见这样装扮的灵玉,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浅道一礼,叫了声“大少奶奶”。

“郭先生。”灵玉向郭元平还了一礼,金陵也向子潇浅拜,道了声“二少爷”。

“大嫂是…”子潇在礼貌允许的最大程度下仔细地打量了灵玉一阵,道:“出门了?”

灵玉浅浅一笑,道:“是,见一个姐妹。”

郭元平不察地蹙了下眉,看向子潇,他还是原有的静定。

“恕子潇事务在身,先告退了。”子潇欠了□,淡漠而礼数周全地抽身离开。

郭元平忙道了别,紧走几步追上子潇。

郭元平刚赶上与子潇并肩,就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觉得不对吗?”

子潇没接他的话,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还一路回应着丫鬟家丁们的道礼。

郭元平见子潇没应声,继续道:“大少爷昨晚才出事,大少奶奶今早就出门,装扮成这样去见姐妹…”

“闭嘴。”子潇脸上平静地看不出任何表情,“让人听见我可保不了你全尸。”

两人走进了赵行停在门口的车里,赵行把车开出了两个巷口,子潇在后排座位下面拿出了一个铁皮的工具箱,打开工具箱底下的暗格,取了册账簿出来。

“回去好好看看。”

郭元平莫名其妙地看着子潇把这账本塞进他怀里,“这是什么?”

子潇不答,只道:“让你看你就看。不过你记着,你在它在,你没了它还得在。”

郭元平哭笑不得,抖了抖那半新的账簿道:“我还不如你这几页纸啊?”

“行了行了,”子潇不耐烦地道,“这些破事折腾完了我补偿你几房姨太太!”说着让赵行停车,在郭元平刚把账簿收到袖中就打开门把他轰了出去。不等听郭元平怎么抱怨的,便叫赵行开车而去。

子潇知道,欠郭元平的,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二爷,去哪儿?”

“太白楼。”

恒静园,灵玉见子轩时已在起居室里换了常服,卸去了淡淡的脂粉,沉沉的首饰,仿佛之前那个富丽高贵的少奶奶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只有一个清淡如水,温婉如歌的女子。

床榻上的子轩依然是苍白得不见血色,一声接一声地咳着。服侍在一旁的冷香紧锁眉心,也只能是担心着。

见灵玉回来,冷香忙迎上前,什么都想说,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

灵玉扶了扶冷香的手臂,冷香对子轩的牵念她是理解的。

“燕先生来过了?”

冷香点头,随之微红了眼眶,垂下头来。

多少年来,燕恪勤每次的诊断都是那么几句,什么气血不足之类的。在医家看来或是有理的,但对于冷香却是难以接受。

灵玉轻轻走到子轩床边,子轩还在强忍着胸口一阵阵莫名的痛楚,一时没意识到有人靠近,直到灵玉温软的柔荑抚上他滚烫的额头。

“回来了…”气息尚不平稳,子轩仍对着微微蹙眉的妻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灵玉点头,不提钱庄,只道:“又不舒服吗?”

子轩轻轻摇头,深重地咳了几声,才道:“许是日前受了些风寒,不碍的…”

燕恪勤已经把他昨天发病的真相告诉了他,他却只是怔了一怔,轻轻叹了一声,仅此而已。

看着子轩静静看着她,灵玉知道他在等她说什么,于是启口道:“钱庄没什么事,掌柜做事很利落,放心就好。”

还有些什么要问,话到嘴边想起些什么,倏然收住,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疲惫地合上眼睛。

心有灵犀,那一丝异样如一缕青烟,一闪而逝却真真切切地被灵玉捕捉到眼底。

因此,次日再访大兴钱庄的时候灵玉留心了很多。

她隐约记得子轩是很在意那些账目的,便提出要看账簿。

“大少奶奶要看昨日的账目,劳烦您去取来。”听到金陵这样的传话时,钱庄掌柜周玉福一时怔愣在那儿。

“这个…”白英华特别吩咐过,钱庄的原始账目除了她之外只有沈谦和白雨泽能够查阅,昨日听到白雨泽出事的风声之后又接到白英华修改这条规矩的命令,如今钱庄的账目只能她一人看阅,就是沈谦也不能擅动。

昨日的原始账目已报送给了白英华,照白英华指示修做的账目这个时候还没做完,周玉福一时不知该拿什么来应付。

金陵见周玉福支吾不语,沉了沉声音,话里有话地道:“大少奶奶是替大少爷来查账的,您是觉得少奶奶没资格看,还是大少爷没资格看呢?”

“不敢不敢,”周玉福忙道,“小的哪敢…只是,只是这账已送去给夫人审阅了,小的实在拿不出啊。”

金陵依旧不动声色,沉声缓道:“您是要舍大少爷,顾全夫人了?”

周玉福一惊,没想到这个跟在子轩身边来时分外恭顺的丫鬟原来竟是这样的伶牙俐齿,那不卑不亢不怒而威的气势俨然是一家之主的风范。周玉福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实在是账目已然到了夫人那里,大少奶奶何不去夫人那里取来看阅啊?”

“也就是说,您是不给了?”金陵依然和颜悦色地咄咄逼人着。

周玉福执典钱庄已有些年头了,头一回被一个丫鬟逼迫到这个份上,在寒气四溢的深秋里竟也出了一身的汗。此时周玉福已是张口结舌,实在不敢再多说什么。

正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应对,账房捧了本账册匆匆进来。“掌柜的,昨日的账目夫人着人送回来了。”

周玉福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见捧来的确实不是原账,也顺接下去道:“刚好,刚好…钱庄里有规矩,这账得夫人过目了,小的才能瞧。既然大少奶奶要过目,那就请姑娘先呈给大少奶奶吧。”

拿了账本,金陵才转身走去前堂。

看着金陵走到灵玉身边把账本呈了过去,周玉福不禁压低了声音问账房道:“这账怎么回事?这么一会儿就做出来了?”

账房也压低了声音,答道:“掌柜的,那是我刚刚胡编的。”

周玉福伸手打在账房的脑袋上,怒却不敢大声,“你找死啊!大少爷身边的一个丫鬟都那么难缠,那大少奶奶还不一眼就看出来!”

账房隔着珠帘向灵玉的方向看了看,摇摇头,“我看着那丫鬟确实像是有些城府,但少奶奶可不像是懂商的人。”

“废话!”周玉福一句高声骂出来,立马四顾,见没人在意,才又压低了声音道:“像不像写在脸上吗?不能让她再来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到时候夫人那里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账房皱了皱眉,沉声道:“您是要叫…”

“知道还不去!”周玉福没好气地道。

“这可是大少奶奶啊…”

账房话未说尽,被周玉福一眼瞪过去,“大少奶奶?她也不过就是个冲喜的丫头,她娘家人见到你恐怕还得喊声老爷呢,你怕什么!”

“是。我这就去。”

 


云深不知处

第四十八节·云深不知处

熙攘的大街,金陵随在灵玉的身侧,灵玉只微蹙着娥眉,金陵也不发一言。

天还是有点阴的,无雨,只是沉闷闷地阴着,两人弃车步行。

这条街上主要是钱庄、首饰行、绸缎庄、古玩斋这类的店铺,所以街上往来的不是显贵就是搬运工,两种在物质水平上差距极大的人在这一条街上一次次擦肩。

灵玉并不对这些有任何的兴趣。

那账簿她看了。不懂财务,不懂商,但她能看懂账本上崭新且极为潦草的字迹。在她进门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客人上门,周玉福也说这是刚从白英华处取回的,那崭新的墨痕又从何而来?

子轩近来心事重重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

她隐约感到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的。但她不愿去想。就像子轩拿给她的那个红木匣子,摆在她面前她也不看。已为少妇,但灵玉毕竟还是个年轻女子,不是没有好奇心,只是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比安安稳稳过日子更重要。

她需要这样的日子,同时,也希望子轩能有这样的日子。

浅浅吐出一口气,那个怀疑的念头就这样从脑海中被驱逐出去了。

心湖如镜。

“小姐,行行好吧…”

沙哑的声音颤抖地传到灵玉耳中,回过神来,灵玉看到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乞丐在向她斜前方的一位明显出身不凡的小姐行乞。

在金陵预料之中,老乞丐被那小姐身后不远处的几个高大的男子粗暴地推开。只是没预料到,这一推便推到了她的面前。

金陵下意识地扶住了老乞丐。

灵玉此刻也已彻底从刚才的思绪中抽出神来,看向金陵扶住的老乞丐。

虽已身嫁名门,但灵玉也是从清淡的生活中成长起来的,与生俱来的慈悲之心让她目光触及老乞丐的一刻心中一痛。一种油然而生的悲天悯人的感慨从一个向来与世无争的女子心中浮现,比阴沉的天气更让她感觉到压抑。

金陵在扶住老乞丐的一刻已从身上拿出一个银元,塞到他手里。正要打发老乞丐走,那几个护卫模样的男子已围了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灵玉沉声道。

金陵看得一怔。从到沈家来,这个少奶奶给她的印象就是温婉柔顺的,甚至是完全服从的,当家少奶奶似乎从没当过自己的家。而这一刻,她竟站在自己与老乞丐身前,迎着一群来者不善的人。

“干什么?”为首的男子一声冷哼,冷不防地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掴掌在灵玉白皙的脸颊上。

“少奶奶!”金陵不曾想这些人竟这么大胆,忙上前扶住几乎被他打倒在地的灵玉。

几个男子冷笑,“知道爷要干什么了吧?少管闲事!”

金陵皱起眉,若说管闲事,那也是她管的,这些男人怎么却像是打开始就是冲着灵玉去的。

“你们知道这是谁吗?还不向沈家大少奶奶道歉!”

“道歉?”几个男子又是一阵冷笑。

此时,金陵才注意到,那小姐已不知去向,老乞丐也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金陵大概猜出这些人是个什么来头,心里一凉。

周围的行人躲之不及,谁也没敢向这边多看一眼。

又是一记耳光,仍实实在在印在灵玉颊上。

“不该你管的就别那么多事,”为首的男人微俯身盯着脸颊已一片殷红的灵玉,冷道,“管太多了害人害己,懂吗,沈家大少奶奶…”

“那你是不是也管得宽了点呢。”

男子话音未落,只听背后有个阴冷的中带着怒气的声音。头还没完全回过去,只刚瞥见一个挺拔中透着妩媚的身型,脸上和腹上已重重受了两击,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几个男人好一惊愕,这才看清来人是个西洋装扮英气满满的女子。

刚巧路过,正撞见这一幕的江天媛。

江天媛与灵玉并没有过什么交集,只是听那一句“沈家大少奶奶”,知道是子潇的大嫂,便毫不客气地出了手。

回过神来的几个男子忙搀起被打倒在地的头儿。被一个女人打翻在地,为首的男人又气又恼,恨不得撕了这个冷眼看着他狼狈的女人。

男人的架势刚拉开,江天媛却已从从容容地迎了上去,轻快地闪到他身后,一手从后面扣住他粗壮的手腕。

江天媛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男人却不敢再动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后腰上。

江天媛见这男人被镇住,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道:“怎么,也想告诉我别管闲事吗?”

两人贴得很近,枪还掩在江天媛的风衣下,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当是这女人太厉害,男人太不济。

若不是怕拉开了架势打下去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江天媛是断不会冒险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下拿这东西办事的。

见这伙人都没有打下去的意思了,江天媛也不愿与他们纠缠,架势一收,喝道:“还不快滚!”

眨眼工夫,几人就没了影。

回过头来,江天媛几步向前走到灵玉与金陵身边。

“多谢姑娘。”灵玉颔首欠身深深一拜,金陵也忙随着灵玉向她行礼。

江天媛伸手扶起灵玉,也不提自己与沈家的渊源,只道:“方才听到二位是沈府的人,我送二位回去吧,免得他们又纠缠上来。”

“不敢劳烦姑娘。”灵玉道,“前面便是沈家茶楼,姑娘可愿赏光品壶香茗,也让灵玉聊表谢意。”

江天媛心中暗叹,到底是沈家的女人,方才那般阵势若是一般的闺中少妇早就吓得哭哭啼啼了,这大少奶奶竟还能这样静静定定地说出这样的门面话来。“您客气了,”江天媛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了。二位还是早些回府吧,别让府里的人担心了。”

道别了江天媛,灵玉和金陵在沈家一个商号里要了辆车,乘着落日余晖回到了沈府。

下了车,灵玉在门口轻声对金陵道:“这事别让家里人知道了,免得又惹些麻烦。”金陵应下来,两人才进了门。

两人不知道的是,江天媛口中的有事便是去见子潇的,而且在见子潇时已把事情告诉了他。而一早就派人跟踪沈家人的Anna也在与子韦耳鬓厮磨时提及了此事。

子潇和子韦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都到了后园来,却发现子轩是毫不知情的,而灵玉与金陵也还没回来。

子轩的反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激烈,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这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面对尚在病中的大哥,两个人一句也不敢多言。

灵玉回来时,子轩刚经历一场病发,一屋子丫鬟家丁尚在,燕恪勤也还没走。

子轩还急促地喘息着,汗湿重衫。

“这是怎么了?”灵玉问迎上来的冷香,“怎么又…”看着垂头不语的冷香,灵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怪得着谁呢?

燕恪勤见灵玉回来,也走到灵玉身旁,“大少奶奶。”

灵玉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担忧地道:“燕先生,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燕恪勤颔首道:“大少奶奶放心,没事的。”

不知是害怕还是心疼,灵玉对燕恪勤的回答生出些火气来,“这是没事吗?天天这样犯病,任谁也受不了啊!”

“大少奶奶稍安勿躁,”燕恪勤沉了沉声音,道,“大少爷受苦我心里不会比任何人好过。大少爷的病迟迟不见起色确是在下医术不精,但也请少奶奶相信,大少爷不会有事的。”

深深呼吸,灵玉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失态,稳了稳心绪,客气地遣走了屋里所有的人。偌大的卧房里只有灵玉和意识尚不大清醒的子轩。

今天受到的委屈和对子轩的心疼同时涌上心头,无声泪落。

像是听到了身边的异响,子轩轻轻睁开眼睛,视线尚有些模糊,但也辨得出床边熟悉的身形。

“醒了?”灵玉赶忙拭去颊上的泪水,坐到床边。

方才胸腔中撕裂般的疼痛到现在还没有消散尽,子轩微蹙着眉,看着视线里渐渐清晰的妻。

灵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轻柔地道:“还要再睡会儿吗?要不要现在就把药煎了,服了药或许会好过些。”

没有回答,子轩只是将灵玉停在他额上的手轻轻握在了手中。

经由子轩因发烧而滚烫的手心传来的温热,竟让灵玉在担心中一点点平静下来。

好一阵,才听到子轩疲惫微弱的声音,“让你受委屈了…”

灵玉一怔,勉强牵起一丝微笑,“你这是在说什么呀。”

“钱庄…不要再去了…”

灵玉微惊,他还是知道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

子轩只轻轻摇头。

很明白,那钱庄是有问题的,而且是不想让他知道的问题。

让不让他知道,他其实并不关心。

但因这件事让灵玉受这般委屈,身为一个长子,作为一个丈夫,本性里的倔强让他决定死都不会放过那些人。

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他要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

死,也得在死前求个明白。

 


两处闲愁

第四十九节·两处闲愁

夜深,恒静园书房孤灯独明。

沈谦将一沓账本恭敬地放到子轩面前,微欠身道:“大少爷,这是您要的账目。”

子轩抬手草草地翻了翻,微蹙眉,抬头看向沈谦,道:“好像…是比上次送来的少一本。”

沈谦也不抬头看子轩,仍微垂着目光,含着一如既往的谦卑的微笑,平静地道:“回大少爷,上次是我一时大意,错把夫人记在大兴钱庄的私账也一起拿来了。”

子轩把目光停在最上面的账本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沈家那么多商号,夫人为何偏偏在大兴钱庄记私账呢?”

沈谦不假思索便道:“回大少爷,夫人平日在外面走的多都是礼账,现款要得多也要得急,比起普通商号,钱庄的现款出入比较多,一次提走万八千的也没什么影响,设在钱庄更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