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娘下意识地接过了四皇子的手帕,摇了下头,可又点了下头。
四皇子微微一笑道:“你肯定知道我是会骑马的,因为我的腿就是……”他叹息了一下,接着说:“我想要好多孩子,男孩女孩都行。我不会娶妾,不会让我的孩子,因为亲生母亲要保住他的性命,被敲断腿。可就是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娶妾,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到了那边,没有人能团圆……”
苏婉娘用四皇子的手帕捂着脸哭了,四皇子看着苏婉娘低声问道:“你说,我想当皇帝吗?”
苏婉娘摇头,抽泣着擦干了脸,含泪看着四皇子说:“我父被诬陷,受尽折磨惨死在狱中,我不报父仇,不能心安。我与主人定下了十年之期,期满时,我仇得报,就……”她再豪放,也说不出下面的话,脸红得微了头。
四皇子点头笑了,又说道:“虽然是守陵,但是我还是很富裕的,不会让……”
苏婉娘抬头立眉,一副刚烈的样子,四皇子红着脸低头改口:“不会让我的家小吃苦的。”
苏婉娘忍住微笑,听着怎么跟乡下人在求亲似的。
四皇子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抬头问道:“你说你父惨死……你是怎么知道的?”当初他让丁内侍去打探,也只知道苏婉娘的父亲被告贪污死在了狱中。
苏婉娘微叹:“是我主人让人查出来的。”
四皇子刚疑惑:“谁能查……”他突然停住,蹙眉想到那个元宵夜,苏婉娘跟着季文昭出了观弈阁……然后她痛哭……
四皇子脱口道:“是季文昭!”
苏婉娘点了下头。
四皇子心中豁然开朗,几乎要拍手说:好一步棋!
季文昭是国手,从小才华出众,自视清高。这种人是无法去说服他的,只能让他自己得出结论。苏婉娘的主人让他查苏婉娘父亲的冤案,他一定是查出了苏婉娘父亲的惨死。有智慧的人不会效忠一个残暴的领袖,他因此心生忌惮,不会投靠太子,接着就是安排他全身而退……
季文昭一定是有极高的才能,苏婉娘的主人才如此煞费苦心地不让太子得到他。而救苏婉娘入府,就是这招棋的第一步!可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啊……
四皇子小心地看苏婉娘,问道:“你不觉得,你主人利用了你吗?”利用了你去离间季文昭和太子。
苏婉娘说道:“利用季文昭查出了我父亲的案子,又利用这个案子赶走了季文昭?”
四皇子迟疑地点头,苏婉娘慢慢地说:“当初,我们被从家中赶出来。一天之间,天塌地陷。我弟弟还那么小,走了半天就走不动了。我的娘病着,我抱着弟弟,搀着我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黑下来,我们没地方去,那时,我真想就带着他们投河死了,一了百了……”
四皇子紧皱了眉头,说道:“姑娘……”
苏婉娘勉强地笑了笑,可眼角含着泪:“后来,我被青楼的人抢了去,眼看连清白之身都无法保全,可我却不能一死。若是我死了,留下我病中的娘亲和我的小弟,他们没了活路,而临死前还要受多少苦!那时我真后悔,当初怎么没一起死了,不该因贪生而陷入了泥潭……”
四皇子眼睛湿润了,苏婉娘正色道:“虽然我母终是不治,可若是我的主人没有救我于水火,不仅我今日许已不在人世,我现在活生生的弟弟,也不见得能活着。这救命之恩并不是‘利用’之类就能抹杀的。我的主人当初也可不选择我,选择别人来‘利用’,任我在万花楼沦落风尘。但是她救了我,救了我一家,现在说她利用了我,难道她救了我们反而是欠了我?”
四皇子行礼道:“姑娘有君子之义,吾不及也。”
苏婉娘也行礼说:“公子莫怨我言语鲁莽,只是这些天,我总看见那些忘恩负义之人,整天捉摸着谋害恩主,心中不忿罢了。”
四皇子说道:“你必然是你主人的心腹。”连主人身边的奸细都知道,可见她的身份。
苏婉娘一笑说:“这是自然,主人待我有义,我是运气极好的人。”
相比她方才说的惨状,四皇子实在不能同意苏婉娘这样的转折,问道:“怎么能说运气极好?”
苏婉娘低声说:“我父亲该是大皇子第一个真的动手除去的人,他那时还不是太子,不敢太张扬,没有像他册封太子后那样把人的家小都除去了,所以我们才活了下来。而后来,遇到了我的主人,自然是一步登天了。”
四皇子心说你才是个丫鬟,微叹:“怎么能算是登天?”
苏婉娘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非常非常好了:有人会和你一直在一起,什么事都能一起商量,一同去办,心里就特别踏实。我的主人那么聪明,无论多么难,我们肯定都能熬过去。”
四皇子脑子里像被浇了桶凉水一样,一清二楚地明白了自己找苏婉娘也正是在寻求这种感觉:一个与自己同进共退的伴侣!同时也看清了自己通向苏婉娘内心最深处的最大障碍——她的主人!她的主人让苏婉娘找到了归属和信任,自己要代替这个中心人物,一定要做得更好才行。四皇子暗地发愁了——他现在被困在宫里,要怎么才能帮得到苏婉娘呢?如果帮了她的主人,作用会不会更大……
正在这时,苏婉娘开口道:“我这次,还有一事相求。”
四皇子眼睛立刻冒出星星,几乎立刻要拜谢上天,哪有这么巧的?刚想到这儿,就有送上门的好事?他雍容大度地说:“但说无妨。”
苏婉娘说道:“我需要一身宫中公主的装束、头饰,一身太监衣服,要比公子高一些。一身宫女的衣服,是给比我矮半头的女孩。还有宫中马车所用的皇家帷幔。”
四皇子思索着说:“公主其实没有固定的衣饰……谁来穿?”
苏婉娘说:“我。”
四皇子一喜,心跳到了咽喉处,勉强保持着平稳的口气说:“我母亲的衣服和饰品都应该可以。”
苏婉娘说:“一定要华贵异常,让人认定是皇家公主。”
四皇子压抑着激动点头说:“放心,我会给你挑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苏婉娘皱眉看四皇子,四皇子迎着苏婉娘的视线:“我要在当场看着!”这又是一步棋,自己可不能错过好戏,也不能错过看苏婉娘身着自己母亲的盛装!
苏婉娘想着沈汶说过的计划,迟疑地说:“到时候,得看你出不出得宫来。”
四皇子说:“如果我能出来,就一定要去。”
苏婉娘皱着眉说:“好吧,我去问问她。等到北戎的使节到了,你能不能天天去观弈阁?那样就好通知你。”
四皇子心里又一颤:北戎的使节!自己根本没听见消息,人还没有到,她的主人已经先知道了。
四皇子答应了。苏婉娘交代完了事情,就告辞。手里拿了四皇子的手帕,给人家弄脏了,自然无法还了,就放在了袖子里。
四皇子让丁内侍把车停到了施和霖的医室附近,苏婉娘看着周围没人,下了车。四皇子远远地看着戴着帽子的苏婉娘到了医室前,她的弟弟跑出来接了她,一起进去了,才让丁内侍驾车回宫。
四皇子一路面带微笑,晕乎乎的,像喝醉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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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娘回到了府中,在夜里对沈汶叙述了这次对话。
沈汶想起前一世四皇子碌碌无为,也不惊讶,只是求证地问苏婉娘:“你肯定他是不想当皇帝?”
苏婉娘坚定地点:“我肯定,他真的是不想。他是个喜欢自由自在地生活的人。”
沈汶叹息:“谁没事干想当皇帝啊!一辈子都没法去逛街买个东西下个馆子什么的,山河湖海都只能从书上看到。牺牲这么多快乐,得多大的权力欲才能弥补啊。”
苏婉娘也同意:“是啊,照他想法,守皇陵都比当皇帝自在。”
沈汶小声问:“看来你也喜欢去守皇陵了?”
苏婉娘一推沈汶:“去去!睡觉!”在沈汶吃吃的笑声中,苏婉娘翻身背对着沈汶,可脸上浮起笑容。她想象着自己与四皇子在田野上手拉着手走着,有野兔一只只地跑过去,四皇子拉着她不让她去追,朦胧中,那些兔子们不知怎么都变成小孩子,在远方笑着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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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开春时,北戎的使节队伍进入京城的那一天,也正是张允铭下了帖子,请沈二公子和沈三公子到京城最高挡的酒楼欢饮阁共进午餐的日子。
欢饮阁是李氏的生意,以奢华铺张为主调,楼宇装潢得雕栏画栋,迎门地上都铺着丝毯。伙计们衣衫整洁利索,身板笔直。端上来的饮食都盛在一水儿的汝窑瓷器中,杯盏托盘润如凝脂,华贵而典雅,和细心准备出来的美食相得益彰,处处透出精美。
张允铭带着张允铮到门口迎接了沈坚和沈卓,双方行礼,然后张允铭领着大家到了二楼临街的雅间。一张云石台板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八样小菜,一只酒壶和四副碗筷杯碟。
张允铭笑着让大家坐,张允铮冷着脸,当仁不让地坐了,弄得沈坚和沈卓互看了一眼,觉得平远侯府这位“远房子弟”比平远侯的长公子谱儿都大,不知是何方神圣。
多年前,张允铮两次灯会上去撞张允铭时,都被沈卓都看到了。上次春游时,没这么细看,可现在大家一张桌子边坐了,沈卓越看张允铮越觉得眼熟,不禁问张允铭:“你们两个是不是以前认识呀?”
张允铭马上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坦然说:“真不瞒你们,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好几次街上遇到了,互相看着不顺眼,打了多次架,越打越近乎,后来发现竟然是有亲戚的人,就认了。”
张允铮蔑视了张允铭一眼,张允铭坦然地微笑着,丝毫没有说谎的尴尬,让张允铮想起另一个欺世盗名的家伙。
沈卓恍然了——看来的确是那个撞了他的人,可人家两个握手言欢,还成了好兄弟,自己就别瞎操心打抱不平了。
几个人聊了几句客套,张允铭对身后站着的自己的小厮说:“别傻呆着了,这里有伙计们,带着两位公子的人去好好吃一顿吧!”
张允铭的小厮自然是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马上对跟着沈坚的王志和沈卓的身边的小厮说:“请这边来吧。”
张允铮的小厮也帮着劝,沈坚笑着点头说:“好不容易来一次,也尝尝这里的菜,你们都下去吧。”沈卓也挥手,几个人都下去了,伙计们上了八个热菜,张允铭一个眼神,最后一个出去的伙计顺手关严了门,守在了门外。
张允铭这才说:“这是家母的地方,伙计有许多是我父亲的,该还是严实。”
沈坚哦了声说:“难怪,我看那些伙计许多像是有身手的,你父亲的手下,自然可靠。”
张允铭一笑:“我看你那小厮可不像是个可靠的。”
沈坚惊讶:“你竟然能看出来?”
张允铮冷冷一哼:“一进门,那眼睛就没停了转,手指开合了多少次。堂堂镇北侯的二公子,怎么选了这么个贴身小厮?眼瞎了?真笨还是假笨,他……”他突然想起沈汶说过的,她二哥被内奸从背后捅了一刀的事,直觉就该是这个小厮,忙住了口。
沈卓觉得张允铮说话很刺耳,不禁斜眼看他,张允铭忙说:“我这位弟弟说话直,你们莫怪。”
张允铮皱眉:“有什么可怪的?难道不是这么回事?”
沈坚笑了:“的确是,你给我提这个醒儿,说不定是救了我的命呢。我可不会怪你。”
张允铭笑着说:“看来你是知道?你胆子可够大的。”
沈坚叹了口气:“没办法。我爹给我的人,情理上都不能换。若是撤了,就惊动了那边。”
张允铮翻白眼:“那你就留着吧。”
张允铭推张允铮:“你又在这里置什么气?快点,大家好不容易聚一次,好好吃个饭。”
他把一个小包递给沈坚,沈坚接了,放入怀中,张允铭一边让菜,一边低声说:“不够的话告诉我。”
沈坚不是第一接钱了,低声道:“该是足够了。”张允铭出手给的都是万两以上,粮食已经买得差不多了,这些主要是工匠的钱。
张允铭又说:“北戎的使节听说就到了,我们得去轮流偷听。”
沈坚虽然不知道沈汶在打和番的主意,但是北戎是沈家军日后的敌人,这次进京肯定是与太子首次接触,自然要去听,就马上答应下来。
几个大小伙子开始吃饭,风卷残云般,将主菜副菜吃得干净,弄得张允铭又让人多加了四个菜。
这几个人吃饱了,正在品茶中悄声商议着怎么轮着去窃听,怎么碰头交换信息,就听见外面一片喧嚷:“北戎的使节进城了!”
四个人都站了起来,到了窗口处隔窗往下张望,远远的长街上,走来了旗帜簇拥的队伍。
先过去的是朝廷迎接使节的官员们的车轿,里面还有东宫的车马,后面才是北戎使节的马队和马车。
几个人看着皇家黄色的车轿过去,虽然没有说话,可心里都生出了无奈的愤懑。为了不惹人注意,他们等着本朝的人过去了,才打开了窗子。
沈坚倚窗看着越来越近的北戎马队说:“听说这次带队的是吐谷可汗的二儿子火罗。”
自从知道火罗可能与五公主和番,张允铭就下了通功夫调查火罗,他说道:“火罗是吐谷可汗的二儿子。吐谷可汗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十,娶了他母家部落的一个女子。火罗年纪十八,尚未娶妻。另外一个儿子还年幼,只有十三岁。这两个两个成年的儿子格外彪悍,这些年随着吐谷可汗在草原上征战,战绩赫赫,满手鲜血。”
慢慢地,北戎的马队到他们眼下街道上。张允铭指点着:“那个领先的带着个粗糙金箍的,该是火罗吧?”
沈坚看看,点头同意道:“是这些人里最年轻,可是最自以为是的,应该是他。”
沈卓问:“隔这么远,你怎么知道金箍粗糙?”
张允铮和张允铭多年默契,冷笑说:“那还用问?我们这里谁戴金箍?都是给猴子做的,能不粗糙吗?”几个人笑起来。
火罗长着典型的北戎人的面孔,平板的面庞,单眼皮的小眼睛,宽大的下巴,下唇稍微有点地包天。面色因常年在外,晒得黑黢黢的。他虽然还年轻,但因来之前吐谷可汗刚刚打完一个胜仗,火罗在这场战斗中亲手杀敌二十余人,深觉自己充满威力,不可战胜。
他骑在马上颇有些忿忿然。
在城外他得到了南朝太子的迎接。
接到信报,太子向皇帝请命,说自己可以到郊外迎接。皇帝原本想,对方是儿子来,自己这边也该是派儿子去接,只不过应该是三皇子去,可派人去问,三皇子竟然说不去!借口要上学,不能误了功课。他还不知道这个儿子?每次去见夫子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明明是推脱!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皇帝暗恼,只能同意太子带人去迎接了使节队。
使节队的翻译用生涩的汉语向东宫的官员介绍了己方的人员,太子见火罗那副野蛮人的粗样子,从心里看不起,可表面上还是礼貌地微笑。
火罗看到一脸白皙肌肤的南朝太子,也同样看不起:两眼下青黑,软绵绵的虚架子,一拳就能给打趴下,这种人在战场上活不过几息。南朝日后的天子就是这样的,这个国家大概还没有自己的那些叔伯父们的地方经打。
两边见了礼,一起往城中走。北戎人与南朝不同,一个个头发剃掉一块,胡须杂乱,马裤短衫,风尘仆仆。他们一进城,就引起众多百姓的围观指点。
火罗骑在马上,看着周围拥挤的汉人百姓,大多身材瘦弱,话语无力,心想如果自己长刀在手,砍将下去,这些人几百上千都拦不住!想到此,就面带傲慢之色。再看看市井的繁华,沿街满是商铺,往来的妇人们头戴珠花,许多人身穿绫罗,深觉这帮萎靡不振的南人实在不配占着这等富裕之地!北戎的勇士多么彪悍,他们才配得上富饶的疆土!自己所率铁骑能轻易踏碎这片城池,将之归为父王所有!
他离着张允铭等人的窗口越来越近,以致他的表情都被楼上的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张允铭笑道:“他大概觉得京城是一块软糕,他可以掰开揉碎了吃到肚子里。”
沈坚摇头说:“我看见他这样,真想好好揍他一顿!”
张允铮冷淡地说:“还是我来动手!一定揍得比你狠。”
张允铭扑哧一笑:“我弟……堂弟很爱打架。”
像是有觉,火罗抬头向他们看来,张允铭将张允铮挡在了身后,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看着火罗微微扇着,面带笑容。沈坚和沈卓也意态轻松地侧身倚着窗沿,看向火罗的目光充满讥讽。
火罗觉得这几个人格外刺眼,身着华丽的衣衫,笑容放肆。他的马匹走过窗下,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这目光带着他多少次杀人时的凶意,战场上曾吓倒与他对战的敌人。可那几个青年却几乎同时呵呵笑起来。
张允铭合了扇子指着窗下十尺外的火罗说:“他凶光外露,大约是生气了。”
沈卓学着女子的声音说:“哎呦,可吓人了!奴家好怕呀!”
沈坚笑眯眯地说:“的确看着吓人。”
张允铭呵呵笑:“‘看着’吓人,有什么了不起?”
火罗自然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但知道他们肯定是在笑话自己,他气得脸突然红了,使劲扭着脖子看,大概不想先断了视线。
沈卓啧道:“他这是要把自己的脖子拧断吗?”
张允铭感慨道:“这是北戎的自断颈子功,吾等实不及也。”
几个人又出声笑起来。火罗终于不能再回头了,掉回头看着前方,可还能隐约听到那几个人的笑声,火罗只觉得心头火大,如果不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南朝的太子正在前面开路的车中,他真想下马找那几个满脸嬉笑的青年人打一架,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把他们带着笑容的脸打得鲜血淋漓,让他们尝尝草原上的雄鹰的厉害!
看着火罗远去了,屋中的人也停了笑,离开了窗户,到桌边坐下。
几个人面色都很严峻。
沈坚说道:“北戎马匹强健耐劳,若是大军主力是骑兵,一过山区,到了平原地带,根本无人能挡。”
张允铭扇了下扇子,说道:“按照估算,我们还有几年,好好准备吧。”他们言谈中都刻意避开谈论沈汶。大家都明白,这是最机密的人,不能挂在嘴边上。
沈坚问道:“你父亲知道吗?”
张允铭说:“我还没告诉我爹,咱们先干着,日后瞒不住了再说。”
沈卓笑了:“你这是给你爹挖坑啊。”
张允铭挑眉:“你们不是也没告诉?”
沈坚叹气:“那是我爹太古板,我……怕他把我们都大义灭亲,给供出去。”他没敢说这是沈汶的顾虑。
张允铮又撇嘴:“你爹真笨!”一家子都笨!
沈卓阴沉地看张允铮:“你竟敢说我爹坏话?”
张允铮哼声道:“什么叫坏话?不笨?他手掌二十万军队,可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赔进去了!”
沈卓急了:“你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张允铭举手:“又不是我们两家的错!我们是好人对不对?”
沈坚说:“对,不要责怪受害的人,是害人的人太坏!我们两家要同心协力才对。”
沈卓听了这话觉得格外顺耳,就没再与张允铮计较。
沈坚摸了下怀里的小包,对张允铭说:“到时的军需和粮草,就靠你们了。”
张允铭郑重地点头:“北边,就靠你们了。”
沈坚一推桌子:“我们分头行动吧!”
张允铭说:“三天后观弈阁见。”
四个人行礼作别,带着自己同样吃饱喝足的小厮们,离开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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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外,一个老道士拉着小道士往霄云观走,小道士问:“师傅,您为何要去看那北戎的使节队呀?他们长得也不好看。”
老道士叹气:“那是我朝之劫数啊,那个领队的叫火罗,面带王气,若是世道不改,日后他就是血洗京城之人……”他又叹了口气。
小道士着急地说:“那我们去告诉朝廷吧?”
老道士苦笑:“你没看太子都去亲迎了吗?你要告诉谁?”
小道士说:“那就去告诉皇帝呀。”
老道士嘘声道:“小孩子别胡说!还皇帝?你能见到吗?你以为你是谁?”
小道士双肩塌着:“我自然谁也不是了,可师傅您呢?”
老道士慢慢摇头道:“我也谁都不是。那里岂是我们能去的地方?一踏进去,命就没了。况且,现在有逆天之人行事,我们只需在边上看着。最要紧的是,你我现在还在霄云观蹭饭吃,得想想怎么还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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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沈坚和沈卓就去了北戎使节所在的驿馆。北戎来了百十人,加上太子派来照顾使节队的仆从,驿馆里住得满满的。人声嘈杂,气息混乱,十分方便人们潜入。
沈坚和沈卓很轻易地摸到了北戎人的卧室附近,北戎人说话还很大声,沈卓他们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只可惜,一个字也听不懂。
两个人蹲了半夜,一无所获而返。
次日,张家兄弟也同样听得胡里八涂。可谁也不能停,只能接着去听。
终于,在使节团见皇上的前夜,太子的人去见了火罗,干守了两夜的张家兄弟终于听到了有实质内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谋皮 (抓虫)
太子的人说汉语,北戎方面有翻译,两方交谈终于有了能让人听懂的内容。双方几句客套之后,太子的人对翻译说道:“……太子殿下希望火罗殿下在皇上面前尽量友好顺从。”
翻译传了话,替火罗翻译道:“我父吐谷可汗乃草原之雄狮,不必向任何人俯首。我这次来,只不过是应了南朝之邀与你们缔结盟约,并非前来乞和。”
太子的官僚连连点头道:“太子殿下对吐谷可汗深表敬意。希望日后可以与吐谷可汗建立长久的互惠之谊。”
片刻后,翻译说:“草原上的人不喜欢虚假的语言,南朝对吐谷可汗能有什么好处,你要讲清楚些。”
太子的人说道:“南朝的认可能让吐谷可汗在北疆之地位更得人们赞同。”
翻译传达后,火罗一阵哇啦哇啦的声音,翻译解释道:“我父王统一北疆已势在必行,不必依靠南朝的承认。若是南朝真有诚意,就该容商人向北疆运送粮谷和铁器,我们可以用皮毛交换。”
太子的人忙说道:“公开交换,恐不被皇上所准。”
火罗激烈的说了许多话,翻译说道:“火罗殿下说,若是真的缔结盟交,你们就要为北戎提供粮食和铁器,以示诚意,否则免谈盟约!”他的语气极为严肃,表示火罗在这个问题上一点不含糊。
太子人迟疑着:“这个……我得去与太子殿下商议一下。”
火罗继续叫嚷,翻译说道:“火罗殿下要南朝每年向北戎提供至少十万石粮谷……”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太子的人吓得连连摇手,粮食禁运北方,还十万石?一万石都难!
火罗不用人翻译,就看出了太子的人说的是什么,大声又说了几句,翻译说道:“火罗殿下说了,如果南朝没有这样的诚意,我们明日就离开,不必谈什么盟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