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铭到观弈阁转悠了好几天才碰到了来观弈阁下棋的四皇子。
四皇子现在有学习任务,就不能天天来观弈阁混了。虽是一同上学,可三皇子根本不做功课。每次简老夫子一走,四皇子就要赶快通读夫子指定的二三十本书籍中相关的内容,然后先为三皇子写出篇策论,力求立意宏大,言辞平白,既要符合三皇子的个性和口吻,也要言之有物。把草稿给三皇子去抄写后,自己再写一篇,另辟蹊径,说些奇谈怪论,但都比三皇子那篇稍稍逊色。
简老夫子对这两个学生还是很满意的,对前来拜访的叶中书说:“三皇子为人诚恳直率,策论也写得眼界开阔,不拘小节,的确是个不该停学的孩子。四皇子常常语出惊人,可论言辞,还是幼稚了些。”
“幼稚的”四皇子抓着机会还是去观弈阁坐坐,他知道在这里坐着也见不到谁,可这个习惯已经形成,他来一趟,就像是能从水底下浮出换口气。
张允铭见到四皇子又坐在了那个他常坐的角落,就笑着走过去见礼:“蒋公子好久不见。”
四皇子也对张允铭笑:“是呀,我也好久没在这里见到张大公子了。”张允铭避出去半年多,京城谁不知道。
张允铭毫无任何羞涩感,坐到四皇子身前:“好不容易见了,那就与公子手谈一次如何?”
四皇子很随意地说:“自无异议。”反正你也赢不了。
他表面平静地与张允铭开始下棋,可心中捉摸着:张允铭这是又活蹦乱跳地出来了,是不怕娶四公主了吗?想来是他听到了宫里皇帝不会指婚的风声了?平远侯的耳目不少,看来并非是个完全闲散的侯爷……
棋盘摆了大半,正在争抢一处时,张允铭低声说:“公子下回何时能来?有人想见见公子。”
四皇子手一停,好久没把两指中的棋子放下。张允铭暗恨:你这么谨慎干吗?快落子啊!最好犯个错……
四皇子有一瞬觉得张允铭说的是苏婉娘,可接着又觉得说不过去:张大公子怎么可能与镇北侯的苏婉娘联系上?难道幕后的博弈者是平远侯?这怎么都讲不通:平远侯如何能说服沈二小姐装死?不对,幕后之人必然是在镇北侯府内,可怎么把张允铭也牵扯进来了?也许要见的人是另外一条路上的?……
思前想后半天,四皇子才慢慢地说:“七日后吧。”说完,放下了停在空中好半天的旗子。
张允铭明显有挫败表情,可马上又笑着下了一步棋说:“蒋公子心思深远,滴水不漏,棋艺高超卓越,真是让我佩服啊佩服。”
四皇子微笑着说:“张大公子深谙捧杀之道,胜显谦虚,败示敌强,我可要好好学学呢。”
张允铭吸气:“蒋公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四皇子摇头:“大概是张大公子离开京城许久,荒疏了棋艺。”
张允铭厚着脸皮一笑,继续下棋。
这一局又是张允铭败落,他还是像以往那样笑着与四皇子道别,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可回到府里就去找平远侯,说道:“父亲,我与那四皇子对弈许久,从来没胜过一次。今天看,他棋艺又加深了。”
平远侯转着核桃球说:“他是个瘸子,倒不见得有什么争位的心思。”
张允铭试探地说道:“也许,他会帮着三皇子……”
平远侯摇头:“三皇子母亲已逝,母家也不显赫,他现在连一个幕僚都没有,明显不想争位,顶多想要个封地。”他严厉地看张允铭:“你可别掺和这些事情!会灭门的!”
张允铭心说就是不掺和,也会灭门。但是他知道父亲多疑而谨慎,肯定不会相信那些弟弟“开了天眼”、沈二小姐“梦里看见了”之类的鬼话,就决定先在暗地里折腾,哪天暴露了,父亲骑虎难下,只能跟着走就行了。忙诺诺地应了平远侯的话,告辞出来,去见了张允铮,说了自己的会面。
到了与张允铭定下的要见面的日子,沈汶下午好好地睡了一觉,险些误了晚餐。
匆忙到了餐厅时,大家都已经落座,可谁也没在意沈汶晚了,因为都被沈强吸引了注意力。
沈强怎么也不愿坐在椅子上,一定要站在桌边。杨氏跟他斗气,总想把他按在椅子上,沈强一次次地跳下椅子站着,啊啊大叫。
老夫人想护着沈强,可坐着吃饭是规矩,她不占理,就特别紧张地看杨氏和沈强斗法,唯恐沈强吃亏。
柳氏的长子沈玮是个小精豆,小眼珠一转,大声说:“小叔要站着呀,祖母别管他了,他生气啦!看看,曾祖母都不管他……”
桌子旁布菜的柳氏听到儿子挑拨婆婆和曾婆婆的关系,吓得忙对沈玮小声说:“吃饭时不许说话!”
大家现在都知道沈强肯定是个障碍孩童了——连沈玮都话语连篇了,沈强却只还能说个“啊”字。
沈强见沈玮被训斥,立刻转头对着柳氏啊啊叫,杨氏终于找到了借口,打了他一个脑勺:“还敢对你大嫂叫唤?”
沈玮忙说:“祖母不能打小叔呀!小姑说的,您打了他,他就来打我们了。”
众人大笑起来,老夫人呵呵笑:“听听,听听,可别打强儿了!”杨氏气苦。
沈强没有笑,捂了脑袋,皱着眉对杨氏撅嘴,杨氏想到他差点儿死了,心又软了,只好伸手摸了摸沈强的头顶,说道:“好吧,娘不打你了。”
沈强眉头展开,又叫起来,那手比划着,特别激动,大家不解,杨氏叹气:“大概是想要果干……”
话语未落,沈强的叫声翻了一倍,沈玮也喊起来了:“我也要!好吃!我也要!”
柳氏忙去捂沈玮的嘴:“哪儿能这么叫啊!吃饭时莫要说话!白教你了呀。”
杨氏觉得她这是讽刺了自己对沈强没有教养,有些不快地说:“小孩子们,说几句就说几句呗。”她对沈汶和沈湘说:“你们从平远侯府带回来的果干,不留在我这里一些吗?我就吃了一口,玮儿和瑾儿一人吃了几片,其他大多都让强儿吃了,然后就一个劲儿叫啊叫的。”
沈汶苦着脸说:“我把我的果干都吃完了。”
沈湘也叹气:“我余下的倒没怎么吃,可被春绿那几个人分了,早知道弟弟他们喜欢,我就不带回院子里了,全留在娘这里就是了。”
老夫人捂脸说:“哎呦,幸亏你没那么干,可不敢吃那些东西!老了牙会疼啊!”
杨氏对沈强说:“听见没有?!祖母说不能吃!”
她以为沈强会反抗,可沈强竟然立刻停了叫声,看了看老夫人,就老老实实地用手去抓饼。
老夫人从心眼里欢喜,笑着说:“多听话的孩子呀!强儿真好!”
杨氏暗撇嘴:沈强就听老夫人的!带着酸意地说:“强儿平时淘得要命,可母亲还总说他好!看把他惯的!”
老夫人不同意:“强儿当然是好的,来,到祖母这里,我给你夹肉吃。”
杨氏皱眉:“娘,让他自己吃饭!学用筷子,您看玮儿都用筷子了。”
老夫人一边把一大块肉夹到沈强嘴里,一边说:“没事没事,祖母先喂着,别饿着强儿,咱们正在长身体呢。人跟人不一样,强儿慢慢学,不急,祖母我……额……十几岁才学会了用筷子的……”
大家听见老夫人如此偏心,都使劲忍着笑,只有杨氏有些不高兴,觉得老夫人妨碍了她对沈强的教育。
沈汶和苏婉娘从正堂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夏紫刚从沈汶的屋里走出来。
苏婉娘立刻严厉地说:“王志家的,你到小姐的屋里去做什么?”
夏紫忙笑着行礼说:“她们洗好的衣服,夏蓝夏青她们正好不在,我看着没人给小姐送去,就帮把手。”
沈汶笑着说:“那多谢王志家的了。”
夏紫最恨别人叫她“王志家的”,勉强笑着:“小姐这些日子天天去二公子那里,是忙什么呢?”
沈汶叹气:“二哥要去边关了,二嫂心情不好,二哥不在的时候,我就得去陪陪。大嫂要看着两个孩子,姐姐天天练武,她们都没法过去。”她同情地看夏紫:“你夫君也要去边关了,你难过吗?”
夏紫巴不得那个乡巴佬赶快离开,自己也不用天天闻他的臭脚丫,可还是得假装伤心地说:“当然……”扭了脸,快步走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苏婉娘小声呸了一口,忙取了钥匙,去开了钱匣子。数了钱后说:“钱没少,可是她开过了,我粘在外面的头发断了。”
沈汶摸了下怀中的册子,说道:“我得把东西还了,这里真的什么都不能留。”
苏婉娘把食盒又包好,晚上,沈汶背着去了黑屋。到了黑屋时,里面已经有了灯光。沈汶先往门板上扔了个石子,张允铮来开了门,沈汶别开脸不看张允铮,使劲挺胸,踮着脚尖走,想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地进了屋。
屋子里明显比上次干净多了,地面和墙壁都打扫了,还有简单的家具。张允铭坐在卓边,百无聊赖的样子,对沈汶点了下头,说道:“三天后,四皇子要在观弈阁,你要我陪着你去吗?”
沈汶摇头说:“我不会去的,有别人去。”她把包裹卸了放在桌子上,又从怀中拿出书来递给他,笑着说:“多谢你惦记着我,我读了两三遍,都快背下来了。哪天我去南方就到这些地方看看。”
张允铭看了一眼张允铮,对沈汶坏笑着:“那你还还给我干嘛?自己留着吧!”
张允铮恶狠狠地把一张椅子踢到了一边,砰地一声响。
沈汶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对张允铭说:“这些天我天天得揣着它,我那里什么都不能放,有个眼线总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去搜东西,连钱匣子都打开看。这不是我平时摆出来的书,还是还给你吧。”
张允铭接过书,阴阳怪气地说:“你这么宝贝这书呀——”
张允铮又使劲踹了另一把椅子,他已经把两张椅子从一边踹到了另一边了,这边就剩下了一张椅子。沈汶马上在那张剩下的椅子上坐了,问张允铭道:“你今天怎么了?眼睛抽筋儿了吗?”
张允铭又看了眼张允铮,笑着对沈汶说:“我眼睛还好,只怕我告诉你了这书是谁写的,你的眼睛要抽筋了!”
沈汶警惕地问:“谁写的?”
张允铮立刻恶声说道:“你管得着吗?!笨头笨脑的呆样!身边有眼线还不除了她?!”
沈汶马上回骂:“你才笨!当然不能除了她,以后还指望着她给传递消息呢!”
张允铭马上打圆场:“好啦好啦!你们能不能不吵架?这边纸笔准备好了,你不是说要画密室图吗?快去画吧。”
张允铮又挑衅:“她还会画图?”
沈汶对他翻眼睛:“肯定比你画得好!”
千年中她曾经以意识力催动画笔,现在能用手了,自然容易许多,加上这些天她一直在画图,驾轻就熟,研了墨,寥寥数笔,就把密室的大小,逃生出口的位置,减少灯光泄露的之字墙等画得一清二楚。
画完了,沈汶对张允铭解释:“这里拐弯,是为了让里面的灯光不露出来。这里断开,是为了空气流通。这里有个洞,是为了万一有事,可以逃出去……哦,你们上次给我写信,时间用了梅花篆字,我的婉娘姐姐会读,我也会认出数字,这样难免有别人能看出来。我给你一串数字,日后,你这样写……”她写了阿拉伯数字,“这么写月,日和时辰,就把我们的时辰分二十四点吧……”
张允铭等沈汶讲完,摇头道:“没想到小肥鸭还有这一手。”
沈汶瞪眼:“你说什么?!难道不该是小才女吗?”
张允铮看了眼图,冷笑:“什么比我画得好?这么难看粗糙!还小才女?小柴鸭还差不多!”
沈汶大声说:“我跟你说话了吗?!谁理你了?!”
张允铮翻眼睛:“我在跟小柴鸭子说话,谁理你了?!”
沈汶又跳脚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到一边去!”
张允铮一点也不谦让:“谁想和你说话?!小骗子!你才到一边去!”
沈汶指着张允铮对张允铭说:“你让他走!”
张允铮说:“这是我哥买的地方,也算我的,我凭什么走?”
沈汶说:“可这是你哥给我买的地方!我要在这里干事!”她问张允铭:“你说!谁走?!”
张允铭摇头晃脑地背诵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沈汶质问张允铭:“谁是鱼?谁是熊掌?”
张允铮轻蔑地笑着说:“你爱当哪个我都不拦着你,反正你长得像熊掌,肥得像只胖头鱼……”他自从南方回来后,愈加毒舌了。
沈汶长这么大,从来没被这么欺负过,只能咬牙切齿地对张允铭说:“北戎的使节队就快入京了!”
张允铭拿出扇子使劲地扇了扇,对张允铮说:“要尊老爱幼啊!”
原来以为张允铮会争论,可张允铮却哈哈大笑起来,断续地说:“可不是……又老……又幼吗?”
沈汶气得又死瞪张允铭,张允铭对沈汶貌似严肃地说:“你也要体谅……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沈汶低声说:“什么与众不同,就是个疯子!”
张允铮回嘴:“小鬼!”
张允铭一拍桌子:“你们两个谁也不许说话了!不然明天我就把这个地方卖了!你们听见没有?反正我也不喜欢这里!”
沈汶需要这个地方,就只好闭嘴,张允铮也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张允铭问沈汶:“你说说,北戎的使节队来了,我们先要干什么?”
沈汶撅着嘴说:“还能干什么?去听壁脚呗!”
张允铭点头说:“那好,你们家那两个也别偷懒!他们也都得去!”
沈汶说:“好吧,你们轮着去。但你去说吧,我平时在府里尽量少接近他们,好多人看着呢,我得低调。”
张允铮又鄙夷地啧啧了两声:“在自己家里竟然……”
为避免他们两个人又打起来,张允铭忙说:“我们两边要相互交流听到的,随时通个气。就是不见面,也得记下些要点给另一边。”他唯恐沈坚他们听到了有关和番的事不告诉他。
沈汶马上说:“写了的东西……”
张允铮又打断说:“知道知道,不能藏在你那里!你连钱匣子都保不住了,难怪没钱……”
沈汶指着张允铮对张允铭说:“你给我去打他!把他揍一顿!”
张允铭有些发愁:“沈二小姐,实不相瞒,这是我这些年的最渴望的事……”
张允铮一拳击向张允铭,张允铭飞速闪开,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开始来回追逐,张允铭边打架边对沈汶说:“你看见没有?!知足吧!他对你已经够好的了!”
沈汶大声说:“谁要他对我好!”气鼓鼓地走了。
沈汶走后,兄弟两个打斗间吹了灯,张允铭背了包裹,也一路追逐着回了平远侯府。
进了府门,张允铭问张允铮:“你怎么不让我告诉她那是你写的书?你不是一直跟她吵架吗?那时一说出来,会让她当时就输了,不正好为你出一口气?”
张允铮这才明白张允铭把书给沈汶实际是为自己埋下了胜利的火种,只要引诱着沈汶说出一两句夸奖的话,再揭开是谁写的书,就会让沈汶当时丢了面子。心中骂自己这个哥哥也够阴险的,明显是利用自己去报复沈汶以前蒙骗了他的仇,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和她半斤八两,两个骗子!我才不上当!要说也得我来说,用不着由你说!”
张允铭切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张允铮挥拳:“你本来就没安好心!”
两个人又交换了几下拳脚,才分头去睡觉了。
平远侯自然是又等到了深夜,直到有人来报告说:“两位公子回来了。大公子还背了个大包裹。和上次背出去的差不多。”
平远侯让人退了,低声骂道:“这两个小崽子!越来越不省心啊!”他吹了灯,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两个儿子这么一同出去,肯定不是去游玩的。上次是送礼,这次也肯定是出去见人了。可为何又背回了包裹?是同一样东西吗?还是互有往来,对方送的礼?这哥儿俩个背着自己在忙什么呢?他决定要好好注意一下这两个家伙的动向了,不能放任不理。
沈汶如果知道因为自己要果干,结果张允铭就用了食盒装了带给自己。而就因为这个带来带去的食盒,引起了平远侯的怀疑,不知该觉得有多冤。
沈汶回来还心有余气,对等着的苏婉娘说:“三天后你见四皇子。”
苏婉娘听沈汶的口气不对,问道:“你生气了?”
沈汶叹气:“张家的二公子是个混球!每次见面总和我吵架!故意气我,说我坏话什么的。”
苏婉娘噗地一笑,可马上正经了脸色说道:“那的确是个混球!”
沈汶说:“我是不想理他,但他总招惹我!”
苏婉娘更不敢说自己的看法了,只能装傻道:“男孩子都是这样的,小姐别理他就是了!”可不能鼓励小姐去吵架!会出问题的!
沈汶有些发愁:“我也不想理他,就是有时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苏婉娘一惊,偷偷端详沈汶,黑暗里沈汶不像是有察觉的意思。苏婉娘自觉比沈汶大,懂得多些。她想沈汶现在还不到十二岁,两小无猜的年龄,点破了反而弄巧成拙,就说:“当然了,能不理就不理,可也别让他占了好去。”
沈汶重鼓斗志:“对!不能让他占了好去!下次还要吵架!”
苏婉娘心里一沉,知道不能再多说了,忙转移话题道:“哦,我们要向四皇子要什么?再仔细说说,别漏下什么。”
两个人低声把需要的东西对了一遍才睡了。
到了那日,苏婉娘说要去见住在施和霖处的弟弟,请假出府。她容色太靓,现在出府都要戴着帽子。沈卓说正好要去观弈阁,就先送她一段。
到了观弈阁,沈卓和苏婉娘都下了车,苏婉娘行礼告辞,慢慢地走入了街巷。沈卓进了观弈阁。
坐在角落的一身便装的四皇子见沈卓向他走来,心就开始跳——如果是镇北侯府的人找他,那么会不会有机会见到苏婉娘?!
沈卓笑着坐到四皇子旁边,大声打招呼:“蒋公子可好?”
四皇子也点头微笑:“沈三公子好。”
沈卓专注地看四皇子衣襟处的绣纹:“这是吉祥如意的团字吗,好精美!”用低低的声音问:“随行的人可靠吗?”
四皇子嗯了一声。他知道今天要见人,就只带了丁内侍。
沈卓又低声说:“出前门左边春鸣巷,往南走,蓝衣的女子。”然后再次大声说:“今日我可能与公子下盘棋?”
四皇子面露遗憾的表情,说道:“不巧了,我正准备走,真抱歉,改日吧。”
沈卓也叹息,起身去找别人邀棋去了。
四皇子心急如火,可还是慢悠悠地喝完了面前的茶。他现在才回过一些味儿来——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联合起来了。张大公子来问的话,沈三公子来安排的见面,那么要见的肯定是镇北侯里那个幕后者手下的人。沈卓说是女子,能来单独见他,肯定不会是沈二小姐,他越想越觉得该是苏婉娘,但又不敢太肯定,以免如果不是,自己承受不了那种失望感。
放下茶杯,四皇子示意丁内侍扶着他起身,瘸着腿,拐着走了出去。丁内侍扶他上车时,他低声说了地方。丁内侍亲自坐在了马夫的座位上,起驾马车。
四皇子总到这里来,丁内侍把观弈阁周围路径摸得门儿清。他先是进了别的巷子,拐了几个弯才进了春鸣巷。刚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一个穿着平常蓝衣戴着帷帽的女子在路边慢慢地走。
丁内侍咳了一下,四皇子撩帘看去,心头狂跳。苏婉娘就是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严实了,他也认得出她的步态身姿。
马车停到了苏婉娘身边,再起步时,路边已经没有了步行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询问 (抓虫)
车里,坐到了四皇子侧面座位上的苏婉娘摘了帷帽。四皇子双手紧抓着腿边的坐垫,气都不敢出了——他好久没有和苏婉娘见面了,更何况这么近切地坐在一起。
苏婉娘倒是没有在意四皇子的窘迫,她今天要谈很重要的事,昨夜她又是一夜没睡好,眉宇间笼着一层思虑。
她向四皇子行礼后,说道:“我的主人对殿下毫无恶意,只想问殿下几个问题,请殿下务必如实回答。”
她过去称四皇子“蒋公子”或者“公子”,现在却称了“殿下”,明显有一种疏离和冷淡,四皇子心口有些堵,但想到苏婉娘身后的人终于向自己露出了行迹,多少有些激动,也很礼貌地说:“好,我会以诚相待。”
苏婉娘郑重地问:“请问殿下可有意皇位?”
这句话苏婉娘说得平常,可却重如泰山。
四皇子怔然片刻,恍惚觉得一个朦胧的影子在苏婉娘身后等待着自己的回答。这个影子已经逼退了皇后,让太子举步维艰,让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站在了一起,若是自己有那个心思,这个影子会助自己吗?四皇子想到苏婉娘所说:“无恶意。”那就是说就是不助,也不会掣肘吧。可是自己想当皇帝吗?
四皇子摇头道:“不,我不想。”
苏婉娘盯着四皇子的眼睛:“请殿下千万不可虚言,许多机会稍纵即逝。”
这是说如果自己想,对方会相助?可四皇子还是摇头:“不,不想。”
苏婉娘没有移开目光,再次重磅出击:“三皇子无心帝位,若殿下有心,我家主人会相助于你。”
真的是这样的!四皇子很满意自己猜测正确,心中暗喜,神情格外轻松起来,带了丝笑意说:“多谢你主人的看重,可我真的不想。”
苏婉娘沉声问道:“那殿下想做什么?”
四皇子大方地看着苏婉娘,坦然说道:“我想去守皇陵。”
苏婉娘终于惊讶,微睁了些她美丽的眼睛:“为何?”
四皇子的脸有些红,无法直视苏婉娘神光明澈的双眼,微微转了目光,看着前方慢慢地说:“因为那样,我就能有个在田野上的院落,墙外是天空和树木,而不是宫殿的高檐。我就能有个能种菜的后园子,我想种些豆角,我娘说她小的时候种着玩过。前院,我要支个紫藤花的架子。我娘告诉我,她喜欢在紫藤花下走,还能放把椅子,在下面读书。我想出了房门,开了院子门就能走到外面,也许是荒野,也许是村中的街道,都没有关系,只要我无需穿过三十多道门,要报备行程,要在天黑宫门落匙前回来就行……”
苏婉娘看着四皇子渐渐焕发出喜悦的面庞,忽然心酸得眼中含泪。
四皇子接着说:“我还想能娶到我喜欢的人,能不用再装着腿瘸,能拉着她的手在田野里漫步,看春天蚯蚓怎么从土里钻出来,而不是在石板路上被踩烂。看夏天的满目青翠,而不是宫里的砖墙红瓦。也许在秋天时我们能在田野上看到野兔跑过去,像那些诗词上写的一样。冬天我们可以一起堆个雪人,然后在屋里烧炭煮茶,看着窗外雪景,随便说话,不用担心外面有人听见……”
四皇子看向苏婉娘,见她脸上有一行泪,从怀里掏出了手帕递过去,说道:“我还想有很多朋友,沈家二公子三公子,张大公子,包大官人,啰嗦伙计他们,不用担忧他们被害,就像我总要担心丁内侍的安危。我能随时去找他们下下棋,能随便地去和他们春游夏游,或者去狩猎——我跟你说过,我过去是会骑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