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要是嫌弃自己的这副身材失了性趣,待过了新婚期,往后渐渐不再留她这里过夜,成为一对真正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那就算是各求所得,皆大欢喜了。
面前的这具身子瘦不露骨,肌肤洁白细腻,在带了些昏黄的烛火映照下仿佛发了光似地勾人眼神。胸前的小乳儿骄傲挺立着,两颗粉红小珠因为骤然暴露在空气里,或者是因为紧张而挺翘了起来,从上到下,优美的锁骨,平滑的小腹,双腿紧紧闭合处被挡住了看不到的隐秘之处,还有身体最具曲线的那个肉呼呼的小臀,此刻正亲密地被压在柔软的锦褥上。
徐进嵘突然觉得自己身体微微有些热起来,眼前的这个小女人让他生出了一丝逗弄的念头,手便突然搭上了她一只脚丫握住了,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地揉搓了起来。
淡梅清晰感觉到了他有些粗糙的拇指揉过自己脚底时的感觉。有些痒,更像有道电流从突然自己脚底通上了心脏。
他只在揉她的脚丫,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她觉得了极其的暧昧和猥琐。片刻后见他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实在忍不住了,一下缩回了自己脚,微微在锦褥上搓了几下,仿佛这样就可以搓掉他手刚才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一直斜靠在床头的徐进嵘突然低笑出声。淡梅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着自己脚腕一沉,他已经一手抓住一只,把她整个人几乎是倒拉滑到了他身上,接着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下面。
徐进嵘低头看着淡梅,见她一双眼睛睁得滚圆与自己对视,嘴角又是微微牵了下,低声道:“我早晓得你全身也就这双眼尚可入人眼。你还睁这般大做什么?”
淡梅气恼,干脆闭了眼睛。他仿佛又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声声撞入她耳。胸口一凉,睁眼看去见他已经埋首下去含住了她一边的一颗粉珠。
淡梅忍住了推开他头的冲动,尽量忽略被他舔舐之处传来的异样之感,心中有些惊异。前夜洞房时的一幕,她现在还记忆犹新。想不通新婚夜那样简单粗暴的一个人,现在又这般动作算什么意思。
大约是觉得了她有些走神,压在了她身上的男人惩罚似地叼住咬了一口。淡梅啊一声痛叫了出来,两手已经往他后背捶打了下去。捶了几下,便觉身上一松,他已起身将她翻了过来趴放到了褥上。
淡梅晓得自己方才又得罪了他,不晓得他要怎样折腾自己,有些心惊胆战,刚要回头,便觉一只热热的手已经覆上了自己后臀,用力揉捏了几下。
自己这样的姿势和他的动作让她又觉到了羞耻,忍不住低声央告:“不要……”
“你身上也就这里有点肉,我不动这里动哪里?”
耳边已经响起了他仿佛带了丝笑的话音,那只手更是肆无忌惮起来,原本雪白的臀瓣在他手掌之下已经红了起来,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淡梅呜咽了一声,把脸埋在枕里一动不动,直到感觉他停了下来,刚要松口气,整个人却突然绷紧了。
他的手已经沿着臀线挤进了她原本紧紧合拢的双腿之间,停留了下来。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将她翻了过来,见她双眼紧闭,睫毛不住乱颤,满面通红,刚才戏弄的心思竟是一下消退了去。手指分开仍是紧闭的细缝,不疾不徐地来回轻柔扫动。
淡梅渐渐有些放松下来,只他那手的动作仍是让她觉得极其不习惯。感觉到他指尖似乎要往里再进去一些了,急忙睁开了眼,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徐进嵘突然笑了起来,将自己方才被拦住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指尖上赫然已经沾了些透明的黏液。
淡梅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伸手重重推了下他胸口,扭身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向他。听见身后他仿佛憋不住似地呵呵笑了起来。
“暂且放过你了。明日还要早起,你早些歇了吧。”
话声过后,便觉身边那男人翻身下去出了帐子,随即响起了阵水声,应该是在净手,然后只听噗一声,屋子里暗了下来。
被他搂住睡觉的淡梅直到听见身边那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之声时,仍是久久无法入睡。
这个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过得实在异常,身边这个喜怒不定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更叫她摸不着头脑。
大约真的是自己这身子板对他而言完全没有吸引力,所以他才会这般最后戛然而止?
淡梅觉得自己想通了,这才终于也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早却是被自己身上的一阵触摸给惊醒了,睁眼便对上了他的眼。
透过帐子,糊了绵纸的支摘窗外仍有些暗,想来还早。淡梅微微打了个呵欠,也不去管他上上下下的手,又阖上了眼皮,还想再困一会。
“你对我母亲既有这般孝心,我自也不会叫你被人轻看了去。天色日渐热了,住这宅子里确是有些气闷,我也一道住过去了,就当消暑,你可满意?”
半晌,徐进嵘不紧不慢这般说道,语气很是轻松。
淡梅便像被虫子咬了一口似地猛地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呼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见他已经两手叉在脑后,半靠在榻壁上,很是悠闲地看着自己。
“你……你说的可是当真?”
淡梅小心问道。
“自然。我昨夜本来对你要说的便是此事。只是后来被你蛮缠一番便忘了,这才想了起来。你我刚成婚三日,我岂会叫你一人独自过去伺候我母亲?丈人丈母若是晓得,不但怪我薄待了你,更怪扫了相府颜面。”
淡梅脑子里又浆糊一团了。自己原先想好的种种竟是被他这样随口一句给彻底打乱了。早知道他会这般打算,她起先又何必在他和他娘争辩的时候主动出口揽了下来?弄得现在进退两难。改口反悔说不去了是万万不行,有心叫他不用过去,他方才那解释也是合情合情,这话也是说不出口了。呆愣了半晌,实在不甘心,这才冒出了一句:“那里路远,你每日早朝……”
“皇城便在城北,且我有快马,早些出门便是。娘子这般孝顺我母亲,又体贴我,为夫便是再辛苦也是应当。”
进门三天,已是第二次听他称呼自己为娘子了,前次便是昨夜调笑她脸上印了海棠纹的时候叫的。此时见他说完了话,眼睛又盯着自己脖子,她脖子上便随之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晓得再跟他多说也是无法改变这结果了,强忍住了心中失望,正要再躺下去,突地想起昨夜慧姐的事,暗叹了口气,便开口提了下。说完仔细瞧他神色。
“我既说过让你教养她,你觉得好,自己带去便是,问我做什么。今日有朝会,我起身了,你再睡下,等我回来送你们过去。”
徐进嵘随口说了句,伸手把淡梅按了下去,自己已是起身下榻了。
十三章
他方才虽说了叫自己再睡下,只大清早地被他丢出的这么个炸弹给炸醒,淡梅哪里还有心情赖床。自己坐了起来从床尾捞回了已经被揉皱得成团的亵衣小裤套了回去,又穿了中衣外衫,抬头见他也已是差不多齐整了。
时下莫说高官巨富们,便是稍微讲究些的人家,男人穿衣沐浴这样的事情都是要有人在旁伺候着的。只嫁给徐进嵘后,除了新婚的第二日一早是放妙春进去伺候他穿衣外,这两日倒都见是他自己动手的。没有时下男人们的这种恶习,淡梅觉着他就这一点还叫她看得过眼去。她却不晓得徐进嵘出身草莽,并非寻常仕子大夫那般饱读圣贤之书后科举入仕,自然也就没那些人的讲究做派了。
此时的官服服色沿袭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这般大袖长袍绯色的衣裳穿在寻常男人身上总有阴柔之嫌,只他穿起来却是分外端正轩昂,就连淡梅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确实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见淡梅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徐进嵘眉头微微挑了下道:“你既是起身了,就当过来伺候我更衣。从前竟是没人教过你这理?”话说完,本来已伸手去拿那腰封的手便收了回来。
淡梅暗中腹诽,面上却也不敢现出,只到他近前拿了那条真紫螭纹束腰给系了起来。待把勾头整理正了,抬眼见他正俯视着自己。两人这般近身相靠,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朝服浸染了的熏衣所用的芸香的淡淡气味,叫淡梅有些不适。见他已是穿妥当了,转头便要去开门叫伺候洗漱的送水进来,却是被他一把扯住给拉进了胸膛。
淡梅不晓得他要做什么,有些僵硬地靠在了他胸口。
“方才的事你无须在我母亲面前提。我自己会跟她说道。她若为难你你便忍着些。”
他低头看着淡梅,抬手托起她脸,说了这么一句,拇指轻轻刮过她脸颊,松开了。
淡梅刚刚提起来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了去,急忙点头应下了,转身过去便开了门。趁他没看见,自己抬手擦了下方才被他刮过的脸,这才觉着皮肤上的异样之感消了去。
送走了徐进嵘,妙春几个知道他也是要住过去的,早收拾了起来。淡梅想起慧姐,便打发了人过去东厢叫也备妥了好一道去北郊园子,自己这才仍是照常往北屋里去。本以为今日也是像前几日那样不得入门被便打发了,没想到竟是让进去了。
徐进嵘他娘正在吃一碗野鸭丁子粥,瞧着胃口不错,就着碟酱瓜西里呼噜就吃完了。淡梅猜想她大约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打算,所以对自己态度还算勉强过得去。只是等到时候她发现自己如意算盘落空了,十之七八会以为是她私下挑唆的。这一点那徐进嵘大概也是料想到了,这才特意在早上的时候提点她吧?只是不用他提醒,她自己也是知道的。老太太当真要怪的话就只能由她了。毕竟这事如今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想了下,便只是略微提了下慧姐也要一道过去。
老太太似乎对自己的嫡亲孙女和庶出孙子都不太喜欢,嘴里嘀咕了几句,等听说自家儿子也是晓得了并没反对的,便闭口不语了。淡梅见无事了,便借口还要整理些物件告退了。老太太挥了挥手让去。
淡梅回了自己院子径直去了东厢。慧姐已是打扮得利利索索地夹在丫头和周妈妈中间在收拾箱箧。见淡梅进来,欢天喜地到了她跟前,淡梅本以为她会扑过来的,不料慧姐顿了下,却是停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才小声道:“多谢母亲了。周妈妈几个已经给我收拾了平日常念的书,过去那边定不会耽误了课业,母亲请放心。”
淡梅瞥见那几本整整齐齐叠放在桌上尚未放进去的书,最上面的薄薄一本赫然便是《女诫》,暗自摇了下头,只也未多说什么,只笑着摸了下她头,勉励了几句。待回了自己屋子里,见东西都收拾好了搬运到了大门外的马车上。除了自己原先的几只箱子,中间又多了一只,想是他的。
淡梅从前在相府中时,晓得自己爹退朝之后若不留在大内都堂里办公的话,一般巳时中就会回来的。果然头顶太阳到半空的时候便见长儿来报,说大人已经下朝回来,往北屋里去了,叫淡梅几个好出去上马车了。
淡梅牵了慧姐一道出了自己院子往前门走时,却见西院的周氏春娘和赵总怜正齐刷刷站在院子的月亮门外堵住了路。慧姐从前一直住周氏处的,见了便叫了声姨娘,周氏忙不迭地弯腰应了,眼睛这才落到了淡梅身上。
中间春娘笑道:“我们姐妹三个昨日晓得了夫人竟是要随了老夫人去城北外园子里住,很是羡慕。只恨自己人笨入不了老夫人眼,否则若能一道过去了侍奉老夫人和夫人,那便当真是修来的福气了。知道夫人今日走,特意来送,盼夫人早些归来,免叫我们姐妹几个牵挂。”说完便和那周氏赵总怜一道行礼了。
淡梅见她口中虽说得恭谨,只眼里那幸灾乐祸的神色却是忍也忍不住地溢了出来。周氏倒仍是前次见过的样子,略有些木讷,赵总怜却是把头低了下去,也不晓得是什么神色。
周氏和赵总怜心里如何想是不知道,春娘却分明是存了看自己笑话的心思过来的。只是不知道待她最后晓得了连徐进嵘也是一道要去过住的话又会是个什么表情?为人妾的女人本就堪怜,碰到个厉害的主母,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便打骂甚至拖出去卖了都有。自己新过门,虽凌驾了她们三个之上,只根本无意为难,大家相安无事便好。现在看来,不管自己想法如何,事实上确实已经扰乱了她几个原本应该还算均衡平静的日子。因为同个男人而住到一个屋檐下的女人,有时候竟是不由自己便勾心斗角了起来。
淡梅懒怠多说,正要随便应了句便打发了去,却见她几个突然都是转身朝边上齐齐叫了声“三爷”,循声望去,这才见徐进嵘已是从甬道边的一丛修竹后拐了过来。不由得暗自苦笑了下,自己和那徐进嵘对面方向都未觉察到他过来,她几个背对的竟似是后脑长眼了。
徐进嵘立那里点了下头便挥手叫退下去了,待几个人都走了,这才看向淡梅道:“娘已是在门口了,你也过去吧,我换了便服便好走了。”
淡梅嗯了一声,微微低头牵了慧姐迈开步子。挨肩而过的时候,也不知怎的脑子里竟是冒出了昨夜他在榻上对自己那般举止的景象。白日里瞧着极其一本正经的人,帐子里脱了衣服却是如此不正经。若非自己便是那个被他“不正经”了的人,便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人私下里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淡梅正微微有些怔忪,突地又想起了方才特意来送自己的他那三个妾。他既这般待自己,想必和那几个女人私下里处时也是差不多。这念头一出来,心中便像吞了只苍蝇般地反胃。
慧姐见她脚步放慢,心急拉了几下往前,淡梅这才醒悟了过来,把方才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压了下去,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老太太一辆马车当前,喜庆陪着,淡梅和慧姐居中,后面是跟过去的妙春妙夏周妈妈,徐进嵘自己带了几个随从骑马在侧护着,出了高行街经过州桥拐上笔直的东大街,便一路往城北直去了。
慧姐从前大约很少似这般被带出门,坐马车中不住撩开帘子从厢窗中朝外望去,满脸兴奋之色,不住拉着淡梅对着外面指指点点观望。起先还有些遮遮掩掩,待靠近城北出了城门,屋舍瓦肆渐稀,路边行人也少了些,只有些牵牛扛锄的农人和到附近寺庙里去烧香拜佛的妇人,便干脆掀了帘子。
官道两边都是些青色田地,间或穿插了些农舍,院子墙角外不时探出几枝开过的桃杏,一派初夏时节的乡野风光。淡梅心情渐渐开朗,脸上便不自觉露出了笑,突见车厢边上一骑高头黑马跑了上来,马上一个坐得笔直的人朝自己这里望了过来,正是那徐进嵘。见他端着的那张脸,方才的好心情一下便去了大半,急忙靠回了厢壁上的软墩。边上慧姐见了自己爹的黑脸,早哧溜一下也缩回了头。
正午不到,经过座青石板桥和砖镶的柳荫小径,那园子便到了。淡梅下了车,见附近不远处也是田地农舍,隐隐还能听到犬吠之声,瞧着像是个村庄的样子。徐进嵘他娘虽自己一人住这,只园子里连护院和伺候的婆子丫头统共加起来竟也有十来人之多。得了消息晓得一干人今日回来,都是早早地到门口候着了,见车子停下,齐齐见过了各家主,便上去鱼贯将箱笼抬了进去放置。
淡梅进去,不过一眼,便觉着啼笑皆非。这地方从前不晓得怎生模样,只既被称作园子,应该也是个植了花草的地方。且看道两旁的几个小台榭和湖石塘子,格局虽不大,想来景致应当也是不错的。只是如今几个园圃之内却是花草全无,只种了满满的葱蒜茄葫芦,走过便闻到股肥水之气。
十四章
因昨日便有主宅里的人过来通报,晓得了府上新娶的夫人要随老夫人今日到此,故而淡梅的屋子早收拾出来了,进去把箱笼里的小物件搁置好便妥当了,并不费什么事。
这地方并不大,屋子也只两进的格局。虽没有主宅那般精致,却灰墙白瓦地十分清爽。淡梅略微走了圈,觉着很是不错。
徐进嵘待他娘和淡梅安顿好,用了午膳后便与随从打马离去了,瞧着有些行色匆匆。淡梅入他家门三天,唯一感觉便是此人很是忙碌。至于忙什么,他未提,她自然也不会问。
老太太刚到,屁股还没坐热,就已经换了身蓝布大衫到菜圃里转悠去了,叫淡梅跟着。一边指着圃里种着的苔心萝卜,一边念着道:“开春柳条一出芽,榆钱打花骨朵,雷打那么几个,苔心萝卜葱韭竹芹就好开种。到了田里蛙虫叽咕起来了,就是催人去种黄瓜梢瓜葫芦。等收成了一季到打霜了,蚱蝉也都收声,苔心萝卜葱韭就又好下种。虽说你是相府里出来的,只知道这些理也没坏处。这手脚只要勤快,地就不会饿死人。想当年你公爹去的早,老婆子我就靠着几亩地把我儿子拉扯大的。如今虽说他能耐了,只做人最要不得的便是忘本……”
淡梅前日第一次拜见这老太太时,便觉着她并非一般富贵家中养尊处优过来的人。只也不晓得徐家的事情。现在听她跟自己这样絮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太太从前竟也是辛苦过来的。从来自简入奢易,自奢入简难。她儿子如今撑起了这样的门面,老太太却依旧亲自躬身种菜,倒也确实难得。心中便生了丝敬意。当下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老太太正要借机再多教训几下,附近边上住着的一些农户三三两两地过来了。原来徐进嵘当初买这园子的时候,是连着附近的大片田地从原先那个破落了支撑不下的主人手里一道买过来的。这些都是租佃了徐家田地的佃户们。平日老太太与他们处得还过得去,方才见一队车马轱辘轱辘地过来,晓得地主娘回来了,便都过来拜见。乍见到服色鲜亮的淡梅,待听得是这家的儿媳,一个个眼睛都不敢看,只忙不迭地跪下了朝她二人磕头。待人都走了,老太太回头看了眼淡梅身上的行头,皱眉嘀咕道:“都到乡下了还穿得这么讲究做甚,闪花了人眼。”
淡梅笑道:“娘教训得是。正巧带了几件在此好穿的衣衫,明日就去换了去。”
她说的倒也是实话。因为一早就准备着嫁过去后觑空出去看下花市花圃的情况,所以陪嫁的衣箱底早压了几套粗布衣衫,都是这里寻常妇人平日所穿的样式。
老太太见她从善如流,心底舒坦了不少。巡视了一圈,摆弄了下瓜茄,毕竟上了年纪,觉着有些困乏了,便回了自己屋,挥手叫淡梅自去。恰此时又说有个庄子里的村妇过来拜见。老太太想困觉,便让淡梅去。
淡梅到了前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村妇手上牵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站在那里,神情看着有些忐忑。那妇人见一个穿戴得像天仙的年轻夫人过来,身后跟了也是红红绿绿的丫头打扮的女子,晓得是主家过来了,急忙拉着边上女孩磕头。
淡梅叫都起来了,这才笑道:“这位婶子过来可是有事?”
那妇人急忙递过了几个用帕子包起来的鸡子,忸怩道:“方才听乡邻说这园子里来了位新夫人,特意带了自家芦花母鸡产的鸡子来拜望下。不晓得夫人还要不要个扫地做活的粗使丫头?我家二妞人虽笨了些,只手脚却是勤快,家中活计一应都是她做的。”话说着,已是扯了下边上的二妞。那丫头方站起来没多久,立时又跪了下去磕头。
淡梅这才恍然,想来这妇人听说自己过来了,便带了女儿过来想碰个运气找活计干。她自己是不缺丫头,况且又这般小的。想拒了去,见那妇人巴巴地望着,想是家中穷困,又觉着有些不忍。正踌躇着,突想起了慧姐,自己刚昨日还想着给她找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作伴的。此时不用找,自己却是送上了门。不由仔细看了眼那二妞。见她人虽黑瘦了些,看着倒挺活气的。身上衣衫虽旧,缝了好几个补丁,却也是洗得干干净净。想了下,便叫人去把慧姐带了过来。
慧姐初到,起先拘束了一会,趁周妈妈不备,现在正在园子口探头探脑地瞧着外面。妙夏找了一会这才找到了,带到了淡梅面前。
淡梅指着那二妞道:“我给你找个玩伴你瞧可好?”
慧姐望了二妞片刻没有说话。那二妞虽是个乡野里的丫头,胆子却不小,见了这和自己年纪相仿打扮得却玉雪可爱的小娘子,并无怯意,只笑嘻嘻道:“我会做草编的蝈蝈蛙蝉,小娘子可要一个?”
她话说完,边上那妇人便伸手打了下责骂道:“小娘子是金贵的人,哪里会看得上你那些东西,快莫提了叫人笑话。”
二妞被自己娘责骂,不敢再说,只是低垂了头下去,不料那慧姐却是看向了淡梅,眼睛有些发亮。
淡梅晓得了她意思,便留下了那丫头,叫园子里管事的和那千恩万谢的妇人去说工钱,自己带了慧姐和二妞回屋子里去。比照着留在宅子里的长儿把她名字改成了短儿,叫妙夏教她一些进退之礼,又让妙春找几件她平日不大穿的衣衫改小了给她穿。妙春本是针线能手,没多久一套衣衫便改好了。叫那短儿从头到脚洗了个澡梳好头,换上了衣衫,便似和刚过来时变了个人似的。
淡梅刚来就收了个人,怕老太太觉着她自作主张,待她一觉困醒,早就候着把收了短儿给慧姐作陪的事说了一遍。老太太平日里本就甚是信佛,时常去附近寺庙里烧香,听多了乐施好善广结善缘因果相报的理,听边上喜庆说那短儿家贫无计甚是堪怜,便也未说什么。
晚膳过后待天色稍暗了些,外面蛙鸣之声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妙春妙夏仿似有些怕淡梅被吵扰了不快,岂知她却觉得很有乡野之趣,便似回到了自己从前的小时候一样。晚膳时分,那厨娘起先偷偷过来问过的,说新夫人要不要加菜,淡梅只叫按往常烧制。见上来了青菜烧杂果,酱黄芽菜,蛋皮包肉,炒鸡脯片并一碗子火腿笋汤,都是些寻常菜式,与徐家正宅里的排场自不可相比。自己站着伺候了老太太吃完了送走,这才和慧姐一道上桌。转眼却见那厨娘又新上了几个菜式,想是起先烧好了藏着这时才送上来讨好新主母的。菜式虽大不如前,只慧姐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连饭都比往日多添了小半碗。
慧姐吃得香,淡梅却是有些吃不下去。天色越暗,心里头那不安便越发浓了起来。
徐进嵘既说了自己要住这里,想必便会过来的。瞧老太太今日样子,分明还是完全还不知情的。他若不来的话最好,看今日老太太对自己的言行,虽仍是不喜,倒也没什么特意为难,自己小心应承着些,加上喜庆在一边托衬,往后日子想来也不会十分难过。怕就怕在那徐进嵘真过来了,老太太当面压不过儿子,待他离去了再把火气撒自己身上。她原先所想的不过是求个心清,因老太太的不喜完全不足以影响自己。未想碰到个徐进嵘那样的人,现在心清不成,倒真的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了。
乡间人都歇得早,老太太那屋子也早早歇了灯。淡梅坐慧姐屋里,听她和新来的短儿叽叽咕咕,手上玩着个很大的翠绿草蝈蝈,说着些扑萤摘花的事,很是高兴的样子。坐了一会,叫周妈妈服侍慧姐睡下了,自己便回了房。
淡梅等徐进嵘回来,一直等到了月上高天仍不见动静,心中暗自揣测,莫非竟是被正宅里的哪个妾留住了?觉着眼皮有些沉下来了,撑不住便去榻上睡了,只房门没上闩。待一觉醒来,已是天光亮了,身边仍是空空如也,那徐进嵘竟真的没来。
淡梅坐起了身发了会的愣子,便也把这事给丢脑后了。他来与不来她又做不了主,来了反给她添麻烦,不来更好。
淡梅今日没再穿原先的绸衫,照老太太的意思换了身蓝底布衫裙,只头上插了只红色珊瑚簪,取个新妇喜庆的意思。照例去老太太那问安,屋子里却是没人,找了一圈,才见人家早已经在菜圃里锄草了。喜庆和另个婆子在浇水。
淡梅晓得自己来迟了,上去叫了声“娘”。
老太太抬起眼瞅了下,直起腰身捶了下背,瓮声瓮气道:“相府里出来的果然娇贵。老婆子我地都锄过一遍了,你才起身。”
淡梅也不恼,只笑道:“是媳妇的不是了。明日必定早起。娘想是累了,过去歇下,教下媳妇待学会了,往后好帮着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