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她如此说,倒是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淡梅一眼,摇头道:“罢了罢了,你有这心思便好。瞧你这瘦骨伶仃的,我怕锄头你都搬不动。被你娘家晓得了还道我仗了婆婆的身份欺凌于你。”
淡梅笑了下,也不再多说,只是站一边看着。老太太放下了锄头往边上一个黄瓜架子边去。此时黄瓜已是坐果,长得约摸有半掌长,毛茸茸翠绿可爱,却是有些歪扭。见老太太嘴里啧啧念叨着,忍不住便在她身后道:“娘,似这般坐瓜时弯曲了的嫩条,拿个细竹签扎在瓜条上面的蔓上,浇一遍水,次日瓜条便可伸直了,再将竹签拔掉便可。”
老太太回头,显得有些惊讶,不止她,便是边上那婆子和喜庆都是有些不信的样子。
“你一个娇滴滴的相府小娘子,哪里晓得这些?莫瞎了我的这些瓜。”
淡梅见她又拿自己相府里出来的说事,只作没听见,微微笑道:“娘若不信,先捡个一两条试试,明日便知道了。”
十五章
老太太还犹豫着,边上喜庆早丢了手上浇水的灌筒往屋子里去,待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几根细细的竹牙签。老太太东看西看,捡了两条指了下,淡梅便捏了两根竹签,仔细扎在了产生弯曲瓜条部位的黄瓜蔓上浇了水。
此时太阳已是斜斜升高了起来,喜庆提醒道:“老夫人,今日二十四了,该去上方寺念经。”原来附近有两个寺庙,一是开宝寺,一是上方寺。老太太笃信神佛,自住到了这里,晓得每月里逢四那上方寺里便有个斋会,附近善男信女们过去烧香吃斋,自然不肯落下,过去捐了香火钱烧了香,再与同到的老妪妇人们坐下念经用斋了才回来。渐渐每逢四之日若是不去,便是坐立不安,直说神佛怪罪,到如今已是成了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儿媳妇你既无事,便也与我一道过去,多念念经消消灾,总归是好的。”
老太太话既出口,淡梅自然跟着去了。带了喜庆妙夏四个人一道挤了辆青呢小马车,车夫一甩鞭子便往上方寺方向去,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上方寺不过是个小寺庙,依着座矮山而建,与城中相国寺的气派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山门口有株虬枝龙爪槐,遮盖了大半个山门,瞧着至少也有百年了。
老太太是常客,每次过来必定会有香火钱供奉上,且寺里沙弥晓得她是附近庄子里的大地主的娘,自然毕恭毕敬地引了她一行人入门。
淡梅跟着老太太进去供奉了香火后,过了大殿进去后面一个净室,见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乡间妇人,瞧着都是有些家底的样子,想是附近几个庄子里的大户或是殷实人家出来的。有和老太太相仿年纪的,也有不过三四十岁的。见老太太过来,一下给她让了个正中的蒲团。因为淡梅也只穿了身粗布蓝裙,众人便也没多大注意,只是一边念着经,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扯起了话来,言谈间听着对徐家老太太都极是奉承。老太太那脸便笑得似开了花。
淡梅陪着在旁听了会,心中便暗笑不已。原来老太太赶点过来,除了烧香拜佛,和这些乡间妇人们的定期联谊也是个重要内容。自己起先不过是陪坐着而已,渐渐倒也听出了些趣味。一妇人说自己庄里一个周大户,男人新纳了个城里歌女作妾,那妾起先仗着周大户宠爱,有些骄了起来,大妇便那妾给关在屋子里不许用水。妾听见周大户从门前过,便偷偷央求给她打水,那男人照办了,被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大妇嘲笑说:“好个相公,为婢取水?”
那妇人说得绘声绘色,边上人都是笑了起来,笑过后便异口同声骂起了那些下作娼妇。淡梅哑然失笑,原来同为正妻的女人,不论年纪身份,只要提到不敬大妇的小妾,都是异口同声要口诛笔伐的。
中午时分,寺里的沙弥过来叫留斋。妇人们簇拥着老太太去了,淡梅见桌上放了几盘黄芽青菜豆腐。吃饭间方才那讲笑话的妇人向老太太问起了淡梅。老太太顿了下,状似随口道:“我家儿子新娶的媳妇。京中相府里出来的嫡女。”
妇人们一时愣怔了,也不知是哪个带的头,都放下了碗箸去拜见,又不住口地奉承老太太有福气,说儿子出息是大官了,娶个儿媳妇竟也如此金贵。
淡梅听老太太竟会提自己娘家身份,起先很是惊讶。只仔细看了下她那有些古怪的脸色,心中便是了然了。想来老太太也是极其矛盾,一边是觉着相府里出来的千金随伺在她身边脸上有光,这才忍不住搬弄了出来显摆下,一边却十之七八在暗中为她那个白虎命不喜了。
斋饭用过之后,老太太便被寺里沙弥和一干妇人们先送出去了。上了马车一路慢慢回了园子后,老太太便去歇觉了。喜庆送淡梅出了正房屋子,淡梅想起昨日过来之时见到的景象,便问了句道:“你可晓得这庄子里有种花去东华门花市卖的人家吗?”
喜庆一怔,想了下道:“婢子随老夫人在此住了快两年,没见过这庄子里哪家种花,倒是听说过去四五里地有个兴庄,那里大半人家是种花的。”
淡梅哦了一声,点头笑了下。那喜庆却是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夫人莫非是想把这园子里重新栽回花木?夫人不晓得,这园子起先也是花红草绿的,只老夫人住了过来后,念叨说花草白占了地无用,这才叫人都拔了去,成了如今模样。夫人想栽回花却是有些……”
淡梅晓得喜庆意思,只是暗自记下了兴庄的名字。本想现在便坐车过去,只又想到万一老太太醒来找自己不见人影,问起来麻烦,便只好先压下了这念头,待哪日方便了再过去看看。
乡间日子,农人自是忙于春耕秋收不得安逸,似淡梅这般的人来说却极其悠长,老太太和慧姐都是午觉去了,她并无睡意,便自己拿了本书将支摘窗立了起来,靠坐在窗前翻着消磨午后光阴。翻了几页,脑子里却是突地蹦出了个念头,不晓得那徐进嵘今日会不会过来?
这念头一出来,连书也没心思看了。眼睛只盯着窗子外天井里凿的那口石井发起了呆,心头一阵说不出的烦闷之气,叹了口气把书一丢,自己也去睡觉了。待一觉醒来,这日里剩下的时辰便也没多少了,看着慧姐写了半个时辰的字,见她眼睛不住看窗外,外面日头也没那么热辣了,大约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便放了叫她自己和短儿去玩,只不许走远了,周妈妈自然跟着。
转眼夕阳西斜,慧姐还没回,淡梅到了园子口张望,见路上农人们手提空了的水罐,肩背农具,赤脚三三两两的归家去了。近旁处几家农舍里都是炊烟袅袅。一个瞧着也不过二十几的荆钗少妇正等在篱门口,见自己丈夫从地头回来,笑容满面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上水罐,两人低头细语而入。
淡梅正看着,远远慧姐几个回来了,却见她那绸子衫裙下摆沾了些泥,一双绣鞋也满是泥水。周妈妈拉着她手过来,嘴里似在不住嘀嘀咕咕,短儿有些缩头缩脑,慧姐自己瞧着一张脸倒是红扑扑十分快活的样子。
周妈妈看见淡梅,立时便抱怨了起来道:“夫人瞧,下回再不好放她这般在村野里跑了,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成什么模样了。”
淡梅问了声,才晓得方才竟是不小心踩进路边个泥坑里去了,便笑道:“不过些须小事,回来换洗下便是,哪里这么大惊小怪了。”
短儿见夫人并无恼色,这才松了口气,慧姐也是得意看了眼周妈妈。周妈妈虽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地进去了。
晚间无事,待慧姐和老太太都安顿下了,淡梅自己也是早早便收拾了闭门。等到了小半夜,晓得那徐进嵘是不会来了,这才熄灯闩门上了榻。
与那徐进嵘虽只做了三四天的夫妻,只瞧他样子也不是个说话没有章法的人。他前日一早应该不是在寻自己开心。昨夜未至,或许还可说是被家中哪个女人给缠住了,只今日仍未过来,这却有些蹊跷了。莫非竟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淡梅独个躺那里,终是在一片蛙鸣声中睡了过去。也不知多久,却被一阵叩门声给惊醒了。
淡梅所住的这屋子和徐家正宅里的不同,小了许多,又无里外屋之隔,所以妙春妙夏都另住了边上屋子,这里只她自己一人睡。骤然听到叩门声睁开眼,一时还有些迷迷糊糊,待听到声“是我”,一个激灵便从榻上坐了起来。
淡梅下了塌点了灯盏,胡乱披了件外衣趿了鞋便去开了门,见果然是徐进嵘立在那里,高大身形后披了一地银白月光。
淡梅也不知自己心头到底什么感受,尚愣在那里,徐进嵘已是跨进了屋子。
“你……”
淡梅本想说你怎的来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道:“可要叫人送水过来?”
“不必。我乏了,想歇下。”
他简单应了句,已是往床榻去,几下除了外衣便躺了下去。
淡梅只得又闭闩了门,自己靠前了些,借了烛火的光,见他眉头微皱,眼睛已是闭上,竟是一脸倦容的样子,心中惊奇,略微犹豫了下,便吹了火自己爬上了床,睡他里侧。
那徐进嵘大约真的是极度疲乏,躺下不过片刻,低沉的鼾声便响了起来。淡梅既被惊醒,身边多了个本来以为不会来的人,且耳边鼾声与蛙鸣声此起彼伏,心中又揣测着他何以这般疲惫地深夜赶到这里,一时惊疑不定,哪里还睡得着,翻来覆去了良久,这才又慢慢闭了眼睛。再次醒来,这却是被正在自己身上摸索的一只手给弄醒的。
淡梅困意方浓,不满地唔唔了两声,翻了身朝里弓起身子,不想那手却从自己腰间插入,将她整个人抱着翻转了回来。
淡梅无奈,只得睁开眼睛,借了支摘窗里透进的朦胧夜色,见徐进嵘正望着自己,精神奕奕,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困乏之色?
男人早晨醒来的时候,总是欲求最旺盛的时刻。
淡梅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正有些惴惴,偏那徐进嵘仿佛为了验证她的想法,揽住了她腰便凑到自己身上按住,淡梅立刻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心一下便砰砰跳了起来,瞌睡虫也被赶跑了。
“你……你前两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淡梅又紧张起来,两手抓握住了他胳膊抵住,只想拖延片刻,嘴里便胡乱问道。
徐进嵘抬手摸了下她脸,嗯了一声。淡梅还想再接着问,他手却已是下移剥起了她身上衣物,待淡梅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这才听他含含糊糊道:“等下再说。”
淡梅感觉到了他说话间带出的紧绷的欲望,无奈只得一边尽量放松自己身体,一边攀住他肩膀闭了眼睛低声道:“你缓着些,莫要像前次。我怕痛……”
徐进嵘似是一愣,随即低声呵呵笑了起来。
十六章
淡梅听他发出沉沉低笑声,突然醒悟自己刚才说的那话便似在跟他撒娇求爱怜似的,一下有些窘,眼睛闭得更是紧了。片刻之后便觉自己身子一轻,原来他已经翻身下来,轻轻巧巧抱起了她便坐上了他的下腹处。
“你既怕痛,那就放你自己来,这样可满意?”
徐进嵘双手握住她细细腰身,朦胧暗淡的晨曦里,隐隐似乎可见他有些捉弄似的表情。
淡梅没料到他会这般,直愣愣坐他身上片刻,双手只按在他胸口处撑住自己身子,整个人硬成了块石头。
“你若不愿,那就我来了。我本就是个粗人,力道轻重却难说了。”
淡梅一听这话,就晓得他十之八九又是在逗弄自己了。只是与其让他在上压住自己没个轻重,倒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己占了主动也好控制些。见他作势要翻身过来,急忙伸手按住了他两边肩膀,深吸了口气,稍微往下挪了下,觉得差不多了想慢慢坐下去,只是不知为何,总不得而入。
一直看着她的徐进嵘全身似是绷紧,见她抬眼有些无助的样子,便一手托她腰臀稍稍离了些自己,另一只手牵了她手引向了她身下的坚硬之处。
淡梅的手碰触到了他有些烫手的部位,晓得他意思,顾不得羞臊只得扶住了,感觉到两人相触之处似是有些潮润泌了出来,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这才尽量放松了身体,慢慢坐了下去。
尽管已是有过一次经验了,只才略微下去一点入了个头,淡梅便觉得又有些疼痛。或许对她这身子来说太过粗大了。
似是感觉到了她骤然又变僵硬,徐进嵘大掌抚上她胸口,拇指揉搓正中的小桃尖,慢慢加了些力道,待她身子微微有些颤动了,便用一边胳膊撑住自己上半身略微抬了起来,低头含住了小桃尖,另一手仍是用力抚揉。
胸口处遭到的袭击让淡梅也有些痛,只那痛里却又含了丝难耐的痒,叫她身子微微有些发热起来,忍不住扭摆了下小腰,感觉身下含住之处似又湿了些,一咬牙一把将他推了回去,自己俯身下去报复似地一口狠狠咬住了他棕黑胸膛上的乳-头,腰身一个挺压,身下便下去了大半。耳边听他也是倒吸了口气,不知是因为进入她身体的爽利还是被她利齿狠咬的痛感。
淡梅趴坐他身上,似乎也没原本想象中的那么痛,且带了些酸胀,便放松了下来,松开牙齿。借了窗外透进的微明的光,见他那里一圈带了红色的深深牙印,赶紧用手捂住了不叫他看见好毁灭证据。只是却已经晚了,她已是被他一下放倒在了床上。
“你好大胆子……”
淡梅听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感觉他用力分开了自己两腿,轻轻出了些,她那酸胀感刚淡了,他却随即又是往里一送。
淡梅觉得自己快要被他这般桩子似的进出给折磨死了,一下下地不止打在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还都打到了她心口,带着强烈的节奏,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发出了压抑着的低声呻吟。
……
支摘窗外天色白晓的时候,淡梅才终于从他身下解脱了出来,胸口仍是微微起伏喘着气。身侧男人坐了起来,便见汗水沿着他厚实的后背肌理滚了下来,跌溅进她身侧的深色锦褥上,消失不见。
徐进嵘回头,见她躺那里,几缕额发湿漉漉沾在了脸颊上,眼中润泽一片,双颊桃红,身子白得似要耀花了人眼,便伸手掀了春被遮了道:“我叫人送水过来你洗下。”说着已是起身穿了自己衣衫,开门出去了。
片刻后一脸惊诧的妙春和妙夏便抬了水过来注满了屏风后的浴桶里。淡梅下水洗浴的时候,才觉自己腰酸背痛,低头见胸口处被他揉搓泛出的红痕到现在还没褪尽,想起方才两人还在纠缠之时,那男人后来似要将自己揉碎了的凶狠模样,忍不住还是有些心惊。
淡梅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坐镜前让妙夏给她用绒巾吸干头发水分时,徐进嵘进了屋子,穿了青色长衫,瞧着方才应该在别处洗换过了。
“你出去吧。我与夫人有话说。”
徐进嵘对着妙夏说了一声,妙夏急忙出去,把门带上了。
淡梅自己拿了方才妙夏放下的绒巾,继续擦着仍有些湿漉的长发。徐进嵘站她身后看了一会,突然道:“你怎的穿这衣裳?”不待淡梅回答,很快便自己摇了下头道,“是我多问了,必定是我娘的意思。”
淡梅没有回头,只是道:“村壤之地,穿绸缎反倒扎眼。”
徐进嵘顿了下,唔了声道:“这样瞧着也好看。”
淡梅心中有些生疑,这男人今早莫非吃错了药,怎的莫名其妙跟自己说这些话?这倒叫她有些不习惯了,胡乱应了声,正想回头问他方才遣了妙夏出去到底要说何话,感觉身后一暗,那徐进嵘已是到了她身后,从她手上拿了绒巾,包住她身后长发慢慢揉擦了起来。
淡梅一下又有些糊涂了,万万没想到他那样的一个人竟也会做出这般小意的举动。虽是心中极其惊讶,只也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揉擦。
“淮南东路运往京畿的漕粮纲船前段时日连续被劫,如今西北与李元昊战事吃紧,那些漕粮都是要发往延州充作军用的。皇上盛怒,前日朝会之上朝臣商议过后,派我去缉拿江海水贼。前两日都在忙着筹划离京,昨夜才特意赶了过来,待今早禀了娘,我便要动身去了。”
淡梅听他突然这般说,吃惊不小,猛地回头睁大了眼道:“什么水贼竟这般大胆?连官家漕粮也敢劫?”
徐进嵘看她一眼,微微摇头道:“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哪里晓得外面事情?你道如今天下当真处处太平了?西北战事,辽国虎视,便是京师里四通八达又高又宽的下水道中也藏匿了无数作奸犯科之徒,自称入了无忧洞,甚至掳掠良家女子藏匿其间玩弄,说是在逛鬼樊楼。数任开封府尹都是无可奈何,更何况千里之外的淮南路?官家手再长也伸不到那些江湖绿林中去。”
淡梅听他这样说,突地想起了水浒里的梁山。这宋朝虽繁盛,只自开国以来便不乏黑社会。那些府尹官吏,大约只求无忧洞不堂而皇之地开在大街旁,地方官不跟黑道大哥携手上樊楼“同乐”,就算是好世道了。一下便默然了。
“我此去快则一两个月,慢的话三五个月也说不定。我昨日特意去了相府拜别,丈人丈母已是晓得你在此陪我母亲。你自己若是住不惯,过些时日回娘家小住些时日也可,我会跟娘说下,她想必不敢阻拦。”
淡梅低低哦了一声。和这男人成婚不过几日,他便要离开数月。凭心而论,此人除了在床第之事上叫自己有些不痛快之外,其他种种倒也无可指摘。自己也非完全不知好歹之人,故而此时听他今日便要起身离去,虽是遂了自己心愿,只奇怪心中却也是五味交杂,一时连自己也辨不清底是喜是忧。
徐进嵘放下了绒巾,开门叫了人进来伺候她梳头。待理好了,两人便一道去了老太太屋子。
老太太今日一起身便听看门的报说昨夜深更大人过来了,晓得必定是留宿在他新媳妇屋子里,早气得不行,连菜圃也没心思管了,只气嘟嘟坐在个椅子上等着儿子过来给自己问安。眼见东方大白还没见人影过来,心中焦躁起来,恨不得自己过去拍门,那脚都出了房门,早被一边的喜庆眼疾手快给拦住了,好说歹说才劝回了椅子上。
喜庆正劝着,突然听外面从前那个打破了茶壶的小丫头脆生生说了声“大人夫人来给老夫人问安了”,便笑嘻嘻道:“老夫人瞧,这不是来了么?”
老太太鼻孔里哼了一声,眼睛盯着门口。待见淡梅进来那头发还未干透,便晓得必定是成了那事才今早起身沐浴的,心中更是不喜,眉头便皱了起来。只她还没开口,却见自家儿子已经跪到了自己面前,端端正正磕了头道:“儿子不孝了,往后数月只怕不能这般近身服侍母亲了,幸而新娶了媳妇,她还能代儿子在母亲膝前尽下孝心。”
老太太吓了一跳,方才那怒气早忘了去,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扶起了徐进嵘,惊讶道:“好好的呢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徐进嵘笑道:“娘请放心,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淮南路出了些事,皇上看中我从前在那地的还有几分脉络,派了我过去查看下而已。待平定了便早早回来。”
老太太不信,两手扶住徐进嵘胳膊,抬头细细瞧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都不止的儿子,这才颤声道:“娘虽老了些,却也没糊涂掉,你莫不是故意往轻里说安慰我?我晓得你从前干的那些事,都是刀头上舔血的门路。娘只道你如今入京做了官,往后便会好生过安生日子了,怎的如今又要回去和那些人掺和?”说着眼里竟已是泪光闪动了。
淡梅在一旁看着,心中越发惊讶。她起先听徐进嵘那般跟自己说,也不过是觉着意外而已。此时见老太太这般模样,仿佛竟是去送死似的,心中一下便有些收紧了。
徐进嵘笑道:“瞧娘说的。如今儿子又不是从前那般一味只知道狠杀的少年人了,再者这回是奉了皇命而去,淮南两路的人马俱由我调动,儿子不过坐着动动嘴,哪里有娘说得这般吓人?”
十七章
老太太虽是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只也晓得皇命大过天,亲自把儿子送到了园子门外柳荫径尽头的青石桥上。见她还要再送,徐进嵘再次跪拜辞别叫回去。
“罢了罢了,你去吧,只盼你早日归来便好。”
老太太扶起了儿子。
淡梅站在老太太身侧靠后些的位置,见他与老太太辞了后,并未看自己一眼,只从身后一个侍从手里接过马缰便翻身上马,身边跟着的侍从也是上去了,一行人呼喇喇地纵马便下了板桥,引得附近恰巧在家的农舍里人出了篱门引颈望去,低声议论。
淡梅看着他马上的背影,恍惚间觉着自己心中因了早间那一番纠缠对他生出的些须熟稔之感一下又散尽了去,微微抿了下嘴,扭头望向了昨日喜庆提过的兴庄方向,见远处青翠田地尽头,隐隐约约似有一片屋舍可见。
淡梅方转头,已过了板桥的徐进嵘此时却是略微收了马势回头。老太太见儿子望来,还道是在跟自己最后辞别,强忍了心中愁绪朝他摆了摆手。徐进嵘略点了下头,目光扫过站在她身后一侧自己新娶没几日的那小妇人,见她并未如先前所料那般在目送自己,略感意外,眉头扬了下,心中竟似隐隐有些不快,口中“喝”一声便回头扬鞭打马疾驰而去了。
老太太直到儿子一行人远得看不到影了,这才怏怏地回了屋子。大约是被这突生变故给打乱了阵势,哪里还有力气跟淡梅计较,心头怒火也早消了八九分。正闷闷坐在自己屋子,边上喜庆陪着纳鞋底,却见小丫头噗一声打了帘子,兴冲冲地撞了进来。
“作死呢,这么猴急,吓到老夫人了。”
喜庆骂了一句。
“老夫人,姐姐,昨日夫人说的那法子竟真的管用。婢子方才去看,见那两条瓜秧都似是被掳直了,瞧着好不精神!”
小丫头行了个礼,笑嘻嘻道。
老太太和喜庆对望一眼,这才来了点精神,扶了喜庆的手出去看。
淡梅正站在那黄瓜架子前,拔掉了昨日□去的两根竹签。见老太太过来了,便让到了一边。
老太太凑过去看了半晌,这才狐疑地盯了淡梅一眼,嘴里嘟囔了道:“倒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边上喜庆嗤一声笑了起来道:“老夫人这话就错了。俗话说没个青蓝靛不开染坊铺。夫人昨日既是那般说了,想必是晓得个中一二的,何不请夫人说来听听,婢子也好长见识。”
“她一个相府里出来的,哪里会晓得这些地头的活计?”
淡梅见老太太口中虽仍硬着,只看着自己的神色却是稍稍有些服软了,晓得她是个爱面子的,大约是觉着种了一辈子的地,今日竟是栽在了自己手上有些不快,便郑重道:“娘说得倒也没错。媳妇自己哪里晓得这些门道,不过是小时身边有个乡下过来的奶娘,闲时有听她提起,媳妇觉着新鲜有趣,这才记了下来的。不过取巧被我说中而已。若论活计,媳妇往后自当要向娘好生讨教的。”
老太太这才面色稍霁闭口不语,边上那喜庆却是来了兴趣,缠问道:“夫人的奶娘倒真是有趣的紧。夫人可还听过她说起过除虫的法子?头两年还好,今年也不晓得怎生缘故,地里这虫子生得到处都是,前几日硬是吃掉了大片的葫芦叶,满园子的人拿筷子夹都夹不及,愁死婢子了。”
淡梅见喜庆说话,老太太在一边支起耳朵听的样子,心中略感好笑。此时种菜种地,并无后世的农药可用,虽出来的是完全无污染的有机作物,只万一生了虫害,除了人工捉虫,便无什么有效的方法了。她从前修农课时,导师不但教书育人,更是自己躬身亲垦实验园地的,从他那学了一些避免使用农药污染的除虫法子。后来自己虽没有用于种菜,只在种花时用过,效果还是不错的。见被问起,便到了葫芦架前看了下。
葫芦此时刚花期,开了朵朵小白花,只可惜不少叶片都是蛀洞累累,瞧着虫害已经有些重了。
淡梅指了下只正趴伏在葫芦叶片上的红蜘蛛道:“此蜘蛛螨,用大蒜瓣捣成泥,加些皂胰子水搅匀了喷洒上去,早晚两次,几日后便可杀灭。若见菜青蚜虫,取大葱捣烂成泥,加入五六番的皂水,滤过后喷洒也可。除了这葱蒜,黄瓜苦薏藤蔓这般处置后亦可灭去菜螟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