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话也太多了。”毫无预警,孤客突然出左手。

子规想不到他居然先发制人,怔愣之间,就见他徒手捉刀,不由说道,“你不要你的手,可怨不得我!”手腕一翻,刀锋现圆芒,搅向那只手。

但那只手就像刚才那个黄衣人一样,但比之更快,往上一抬。

子规顿觉手臂都发麻了,同时眼睁睁看对方的手穿过圆芒,然后刀身跌落地面。

孤客手中多了一把短剑,如明光下的蝉翼削薄,又如云片一般纯白,切断了对手的刀。

子规惊呆了。他的刀虽不是稀世之宝,却也是上好的铁,经过名师的精心打制,坚韧无比,数十年如新。此时此地,居然让人一剑齐切。

就在他动弹不得之时,孤客左手挥下。

子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沉重闭上眼。但等半晌,身上没有痛感。睁眼一瞧,面前哪里还有人?不过是腰带断了,乌匕也没有了。

额头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抹,满是冷汗。远处有更夫敲梆子,夜还长。

他喃喃自语,“这就是后生可畏吗?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剑术如此出神入化,我怎的一点不曾听闻?公子那儿如何说呢?实话,恐怕羞煞这张老脸。假话,却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一声声问,一声声叹,只随了风去。

那夜,子规回了向府又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不久之后,向琚身边的卫士多了两张新面孔,一黑一白两个老头,神情如煞。

江湖有潮,涌入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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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98章 前世今生终相逢

采蘩这几日忙一件事——跟着童老爷童夫人到处派请柬。身边的丫头轮流与她出门,今日是杏枝。雨清老实,雪清老练,桃枝嘴利,杏枝沉默。沉默,但是比任何人都胆大心细。

从某个大人物家走出来,便是最后一张重要请柬送出,童氏夫妇说剩下的可以交给管事们,采蘩大大松了口气。应酬,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连日来辛苦你了,不用急着回童颜居,四处逛玩去吧。春候来了,很多趣景,别拘了你自己。十七岁,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龄,能随自己的心意走自己喜欢的地方,等将来成了家,就得跟着夫君和儿女走了。”自从考验之后的一番长谈,童夫人打心里接受了采蘩。虽然不是外露在言语上的慈爱,但凡事真正为她着想。

采蘩性子冷,可爱逛爱玩是这个年纪的天性,闻言欣悦,“今日不考账本了?”

童夫人为她抚平散发,笑道,“不考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晚膳前回家即可。”

“谢谢——祖母。”苦尽甘来,这算不算?

“怎么这声祖母还叫不惯呢?”童夫人摇摇头。

“叫不惯就不给零花银子。”童老爷已经上了马,听到两人的话,过来逗乐。

童夫人淡瞥丈夫一眼,“老爷,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不然人家当你待孙女都小气,还敢同你做生意么?”

童老爷立刻哗啦从袖子里抖出一叠票子,“乖孙女儿,舀着。不花完不准回家。”然后夸大一个笑脸,“夫人,这又如何?”

“大庭广众露财,不怕人打劫蘩儿?”童夫人伸手拍开。“收回去。哪有逛街身上带那么多票子的,我已经给了阿思一袋散碎银子。”

采蘩忙道,“我有银子。祖母不必再给。”

“你的是你的,我们给的是长辈疼小辈,如何一样呢?”童夫人说罢,关照随从阿思小心看顾,才上车走了。

阿思原本无姓。无姓为奴,但他遇到了好主子,只要干足十年。就能成为童氏家仆,可以由主子为他选一姓入户籍。这一年,恰好满十,他如今叫米思,他的儿子女儿都姓了米。

他上前来恭声问。“大小姐要去何处?”

采蘩一旦上童氏族谱,将是童度这支中第三代最长的,也就是童氏夫妇的长孙女,因此童颜居的仆人都唤她大小姐。

采蘩想到车里还有自己的几张请柬未送,牛安山突然跳进念头里,便道,“去老牛码头。”

老牛码头繁忙如常。正应了童夫人的话,春日里多了个十分热闹的集市,吸引了附近的街坊邻舍。还有来来往往的船客。而水湾里也多了好些看春色去返的舫船,不时传来丝丝琴声歌声。

集市一长条,牛府在最那头,因着人多拥挤,采蘩决定下车步行。于是米思在前开道,杏枝在后压阵。她看到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就停半晌。直到米思想要掏银袋出来,才说不买。她现在很有钱,但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却已经没有了占据之心。其实挺惊讶的,想不到人生所求变了,眼睛里的喜恶也由此变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更多。采蘩这么走走停停,心情正好,突听一个女子大叫大喊。

“小偷!有小偷!”

本来拥挤的走道,就像被投进一块大石,轰然炸了开来。人们纷纷检查自己的钱袋在否,松口气的同时又急忙踮脚转头看热闹。

阿思也是如此,回身对采蘩道,“大小姐,没偷到咱身——”这句话没说完,他忽然摆手臂,“让开,快让开!”

采蘩下意识回头,就见人群纷纷向两边涌,正中让两个人劈开一条道来。在前面跑的一小个子显然就是小偷。正因为他瘦小,让她看清了后面追小偷的人。眼睛睁得老圆,看不见杏枝也让开了,她全身僵硬,双腿一动不能动。但又几乎立刻知道这么呆立着是不行的,咬紧牙关不发出惊呼,终于能扳动双手,就在和那人视线接触到的霎那,她抱住了头。还要感谢小偷,因为嫌她挡路,用力推开了她,她才能跌倒在地。并借那样的推力滚了两圈,把自己弄狼狈,解除了梦魇施开的僵硬。

但愿没看见!但愿没看见!采蘩以袖遮面,撑起半身看过去,正要庆幸那人继续追逐着小偷,却敏锐察觉他的大步开始收了。她不可能等着看,爬起就拐进旁边一条小街。杏枝和阿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连忙跟了过来。

“你俩先回车上等我,别跟着我,也别跟陌生人说话!”采蘩回头看向集市,听不到刚才鸡飞蛋打追小偷的嘈杂,开始急促呼吸,心如捶鼓,脚下一转,又入另一巷。

还好,今日跟着她出来的,都是机灵人。身后没了脚步声,前后无人,她脱去累赘又过于华美的外袍,只穿素色云罗春裳百褶裙,走得却仍是急步子。就在静了好一会儿,她也走到巷尾时,一个她曾经很熟悉的声音传来。

“姑娘请留步。”

她几乎没吓得跳起来,怎么可能留步,只当没听见,居然还镇定转弯,然后才拔足狂奔。从来都没那么惶恐跑过,却不敢停。心在嗓子眼,渀佛一个踉跄就会跳出来而立刻丧命。不知转了几个弯跑了几条巷,耳边一直回响那声姑娘请留步,就好像鞭子抽打着她的脊背,令她疼得眼前不时发黑,就快昏厥。

“采蘩姑娘?”一道黑影出现在前。

追到她了!无所遁形了!她要被抓回去砍头了!采蘩来不及再转身,还一头撞了过去。

“啊——”感觉那人抓住她的手臂,她忍不住尖叫。

“采蘩姑娘?”那人捉紧了她。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心知他已经看了个照面,采蘩却以头抵着对方的胸膛,就像一头不想就此被屠宰的牛,疯狂推顶,“放开我!我有刀,可以杀了你!可以杀了你!”

“采蘩姑娘,是我。”大约又知道她听不进这样模糊的言语,那声音低沉而和暖,“是我独孤棠。”

小牛的犄角很慢很慢收了起来,一张苍白惊恐的死灰容颜升起,双眼因独孤棠三个字从心智几乎全然的迷失而拉回一丝清明。

“独——孤——棠?”一个字一个字好不费力,眼眸转来转去,要将对面的人看仔细。

“是我。”他也说得很慢,怕再惊了她。

双眉如斜刃,面部棱角方刚。是他。青灰色长衣,一条黑缎扎腰。是他。身材挺拔,肩膀扛天。是他。

她伸手揪住他肩上衣,连喘好几口,说话就带哭腔,“棠掌柜。”

“是。”她身子已经瘫软,他半抱着,她却毫不察觉。他也不说,怕说了挨耳刮子。

“刚才…”她开始深呼吸,“在我跑了这么多条巷子之前,有个人叫我留步,是你吗?”

独孤棠回答,“不是,我现在才见着姑娘。”

采蘩顿时又惊恐起来,不停向后张望,双手在身上摸索,又无助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姑娘再找什么?”独孤棠看她这般六神无主。

“刀。”她呢喃。

“什么?”

“乌匕。”她摸一遍左袖,“没了,让你家公子抢走了。”眼泪豆大,一颗掉下。

独孤棠呆住。

“刀没了,命也会没了…他说得对。”她眼神再度迷离,一眨眼,豆泪无声落,十分凄惨。

突然,她放开他的肩,抱住头,蹲坐了下来,“是我不好,自作聪明,没本事用还让人抢了。活该我今天倒霉…撞上了,一定会捉我回去…一定会要我的命…”

“撞上了谁?”独孤棠问。

撞上了沈珍珍的弟弟——沈疆,一个会舞刀弄棒,没脑子,被他姐姐差使来去的莽子。

独孤棠看着她沉默,只用衣袖擦眼泪,很快湿了一大片,“采蘩姑娘,我家就在前面,去坐坐可好?”

但采蘩再抱住双膝,几乎缩成一团球,不应他。

独孤棠叹口气,说声得罪,弯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一扇门前,推开进去。

但采蘩的灵魂出了窍,任他抱,任他带到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到那些人。她恨沈珍珍,恨沈家,恨东葛青云,恨东葛家,但她更恨的却是从前那个自己。一切因自己而起,一切因自己而灭,她很痛苦很后悔,但——认了!既然让她可以重新来过,老天爷为何要让沈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喝口热茶吧。”

手里一暖,她禁不住颤,才感觉全身冰凉,一口气喝完那杯茶,身体略舒展,低语道,“真难喝。”

独孤棠望着她仍弓紧的背,不会在这时候跟她抬杠,笑了笑,“家里没有好茶,还请姑娘将就。”

“你刚刚问我撞上了谁?”她抬起眼,哭过之后,一双皓月明眸。

“姑娘不说也无妨,人都有难言之隐,我明白的。”独孤棠松口气,她好似恢复了些精神。

“棠掌柜真是好人。”

独孤棠张张嘴,觉得说自己不是好人这样的反驳,实在不太恰当,因此闭嘴。

 



第99章 谁知独孤不孤独?

独孤棠的家,穷徒四壁。屋子不算小,但除了几张方桌,就到处是高高低低的椅子,再没有别的家具。

要不是采蘩在前世今生中混沌,估计一定会好奇的。堂堂的大掌事,穷成这样不正常。但此时,她还在发抖,她还想由他解惑,所以还没瞧出名堂来。

“我撞到了我的过去。”她大眼汪汪仰望着他。

独孤棠回望她好一会儿,拉张椅子坐下来,说道,“想来不是太好的经历,所以姑娘吓得落荒而逃,说话语无伦次,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那个人如果看到我,我——”会死。

“会死吗?”独孤棠仿佛能读她的思绪,“采蘩姑娘是不是也太小看你自己了?”

采蘩一愣,“我小看自己?”

“对。”独孤棠点头,“不说我这等普通人物,就我所知,我家四公子五公子都是很看重姑娘的。还有,当日姑娘烧掉那幅千金古画,又经过童氏的考验即将成为童家大小姐,岂是寻常人寻常智慧能做到的?我虽不知道你的过去是如何光景,但此时的采蘩姑娘是令独孤棠不敢小觑之人。你说到死,你的义弟恐怕就第一个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用得到我的地方,姑娘一句话,我也会尽力而为。我还真心有一问,姑娘觉得自己还跟过去是一样的么?”

暖茶似乎起了作用,她渐渐不再发抖,专心听着独孤棠说的话。到最后一句时。眸子里终于出现了倔光。是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不再靠美色走捷径,凡事用脑子。切切实实做事。爹说她很聪明的,她不敢自夸,但逃到南陈以来的这些日子。能次次逢凶化吉走到今天,至少有自己的本事在里面。

刚才她虽然看清了沈疆,但沈疆应该没看清她,否则就喊她名字了,不会说得那么客气,还姑娘留步。只要没看清,不确定。她就还有赢面,现在便开始怕死,未免过早了。而且这是南陈,不是北周,律法可不通用。再说。论其究竟,她只是凭美色窥觑了一个小小的妾位,并未用过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倒是沈珍珍赶尽杀绝,手段残酷之极。沈疆能追小偷,说不定就是为沈珍珍出头,但她为何要怕?她已经孑然一身,东葛青云她也不要了,若沈珍珍还不肯放过她。就别怪她干脆算清楚旧账。

“采蘩姑娘——”犹豫半天,想问她好些了没有。

“棠掌柜,我想请你帮几个忙。”

独孤棠露出圆滑的笑,因为那个冷静冷性的姑娘回来了,“是,采蘩姑娘吩咐。”

“我之前惊慌失措。怕那人盯准了外衣来找人,就将它脱下扔进一条后巷的藤筐。那里离老牛码头隔开一条街,都是民宅,藤筐就那么一个。外衣是牡丹花白织纹,长袖曳地的式样。如今想来做了件蠢事,若让那人拿了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我的住处。麻烦棠掌柜帮我去找一下,若还在,请一定拿回来。此其一。”倒了第二杯茶,喝完,皱眉,“其二,想棠掌柜到码头帮我确认一下。那人身高近六尺,极为魁梧,面貌粗鲁,下巴有块暗红胎纹,如蜥蜴爬着一般。他身边有些什么人,是要上船还是刚下船。若能打听出来,采蘩感激不尽。还有,我的马车停在码头集市西边,请你让他们先回童府。至于用什么理由,棠掌柜说了就算。”

“姑娘不怕我知道你的过去,反过来对你不利?”这么多细节,他能打听到不少事的。

“棠掌柜。”采蘩直视他。

“是。”态度很好,一口一个是。

“事情紧急,我只能靠你帮忙。至于今后,我想棠掌柜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损人不利己。你穷,我恰好还算富。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比较简单,比心存不轨那些人好商量。而且,我们也称得上朋友了。你说呢?”面色仍苍白,但她光华已灿。

独孤棠垂眸,掩去瞬间流露的真情绪,再抬眼只有精明,“采蘩姑娘,里屋有卧榻,还算干净,你可稍事歇息,我去去就来。”起身走出了屋子。

周围突然一静,采蘩有些坐不住,谁知站起来便一阵眩晕,扶桌子才稳住身形。奔了一路,吓了一路,到底筋疲力尽。于是,她听从独孤棠的话,找到里屋的卧榻倒头便躺。

醒来,还有点不甘愿,但老听见叽叽喳喳说话声,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听不清楚,更让她难受。而且,不知怎么,被子好像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睁开眼,对上六只眼睛。闭上眼,心道自己在做梦。但再睁眼,六只眼睛变成八只,还有四个大脑袋在晃。

“啊——”小鬼压床!可怜她今天倒了什么霉,最恨的,最讨厌的,一股脑儿齐上,好像要提醒她别以为开始转运了。

“啊——啊——啊——啊——”她叫,那四个大脑袋也乱叫,满床爬。

被十六只小手小脚压疼了,采蘩赶紧蜷身坐起来,看他们比她还害怕,真是好气又好笑。

“怎么啦?怎么啦?”蓝布帘一掀,跑进来一个福相胖大婶,手里还拿着饭勺,见到这摊乱象,哎呀就喊,“我说少了四个小崽子,还骂你们的哥哥们,以为他们又欺负最小的,居然跑到阿棠房里来了。”

说着话,她把饭勺往嘴里一咬,上来左右手各揪起两只,还对采蘩点了点头,扭着胖身躯走了。

采蘩傻眼看那八只肥脚丫乱蹬着消失,还不知什么情况,这时又进来三个不大不小的女娃,站在门边推推搡搡,最终谁也没走过来,骨碌碌打量她,然后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她决定摆脱这种被无视的尴尬,清咳一声,“请问——”

“这位姐姐,大哥说你要是饿了,让我们叫你一起吃饭。”三个中最大的女孩,约摸十一二岁,带头说话,“那你现在饿不饿?”

“呃——”采蘩心想,她们的大哥还不会是独孤棠?

女孩将采蘩的语气词听成了饿,“那姐姐赶紧下榻吧,晚了就只能吃到哥哥们的剩饭了。”说着,领着另两个女娃出去了。

采蘩满脑袋都是四个两三岁大的娃娃,还有哥哥们,再加上那三个女孩,终于发现一个问题——独孤棠家里有多少弟弟妹妹啊!

“姐姐快来,菜要上桌了!”让她去吃饭的女孩没走远,就隔着门帘。

采蘩不好再想,下床掀帘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却再度一愣。原本她还奇怪为何外屋那么多桌椅,现在才知道派什么用处。

全都是用来吃饭的。高高低低,正适合大大小小的孩子。这一屋子,十双孩子的眼睛,有的只看她一眼,有的盯着她看。三四个一桌,女孩只有那三个,男孩子都不超过十岁。胖婶端着大盘子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饭盆的女孩,挺大了,约摸十三四。

“姑娘既然醒了,就一起吃饭。阿棠也没事先跟我说有客人,没准备好菜,将就着吧。”饭菜往中间大桌上一放,热气腾腾。

采蘩还没缓过神来,饭菜虽香,勾不起胃口,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胖婶也不催她,倒是见孩子们都不来盛饭,笑道,“平日里一个个跟小狗抢骨头似的,今天怎么突然斯文起来了?”

“大概因为大哥他们还没回来吧。”跟着胖婶进来的,其中模样挺标志的女孩说道。边说边给旁桌的四个娃娃盛稀饭,“先吃着,天都黑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个娃娃捧碗。

男孩中最大的那个拍桌子,“不行,哥哥们没回来,谁也不能吃饭。他们在外辛苦做事,我们不能让他们吃剩菜。”

之前跟采蘩说过话的女孩笑,“你们还不是成日里跟我们抢菜吃?”

“女孩子没力气,又不能帮大哥的忙,我们干嘛让你们?”那男孩撇撇嘴。

“没力气?你们的衣服是谁做的,是谁洗的,还有谁煮饭,谁干家务?怎么不能帮大哥的忙了?你们三个才来多久啊?顿顿白吃的,就是你们!还好意思说别人。”女孩叮叮戳碗,就好像在戳那男孩的脑袋一样。

“谁白吃了?明天我们就出去找活干!”另一个男孩站了起来。

“细胳膊细腿,还没我高,谁要你替他们干活。你们就乖乖待在家,把小弟弟们看好,别老是弄丢他们,就算大功一件了。”这个女孩嘴巴厉害。

一个小娃娃打翻碗,哇哇哭闹起来。

胖婶忙抹桌子抹娃娃,不可开交。

采蘩眼见这些,头疼。所以说,她讨厌小孩子啊。

“稀奇,饭点还有空说话。”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门外进来。

“不会是已经吃光了吧?新来的那几个弟弟很能吃的。”另一把少年的声音。

“我还特意算准了开饭的时候赶回来。早知道这样,大哥,刚才你就在外头给我们买馒头吃,又热乎还送汤。”这个声音和人一起进来,十三四岁的机灵面,挺黑挺高的个儿。

独孤棠跟在他后面,看到采蘩,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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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100章 婉婵 蘩草 梅花香

独孤棠一进来,孩子们能站的就一定站,纷纷围过去叫兄长。你一言我一语,采蘩听来如同一群小鸟叫唤,结果都引起她头更疼。

独孤棠抱起一个爬过来的小娃娃,“婶婶,我找了个奶娘,明日就过来,麻烦你照应一下。”

采蘩先是惊愕,继而惭愧,她居然少数了两只。在独孤棠带着五六个小弟进来之前,应该是十一颗小脑袋,其中不包括胖婶和两个少女。不过这里并没有要喂奶的。她眼睛睁圆,别告诉她在别的屋里。

“这又是一笔开支了。”胖婶叹口气,“其实,我想着捣碎了米碾成粉,米糊糊喂喂应该能撑得过。你一个人支撑这么大家子,还要付奶娘的月钱,长此以往怎么受得了?”

独孤棠抱着娃,坐在采蘩对面,“没事,我总有办法,婶婶不必担心银子的事。我觉得我还是最轻松的那个,大伙儿全靠您照顾,光是一日三顿就够您累的。”

最标致的那个女孩立刻盛了一大碗粥给他。

独孤棠谢过,挖一勺吹冷,喂他怀里的小娃娃,又对一群还站着的孩子们说,“别愣着,饭菜冷了不好吃。平日那么热闹,今天安静了,我还不习惯。老二,老六,老八,赶紧带个头,领弟弟妹妹们盛饭。”叫那三个跟他进来的少年。

听这排行,采蘩完全无语。不过好在也没人再注意她,噼哩啪啦端碗拿筷,很快就吃得一片响动。

胖婶见她不动,便把饭端给她,“姑娘,你也吃吧,别客气。”

独孤棠抬头看采蘩一眼,“采蘩姑娘,在我们这里。自己动手饿不着。”说罢,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到嘴里,又忙着喂小的那只。

采蘩疼着脑袋,吃着厚粥,听着旁边四个两三岁的娃吸呼吸呼。他们倒是十分欢畅。

吃完饭,小孩子们由胖婶带走,大孩子们抹桌,少年少女们搬碗端盘。很快就把屋子弄干净了。

“大哥,我给你沏茶。”漂亮的小姑娘对大哥的关切不似单纯的兄妹情。

采蘩看在眼里,淡淡垂眸。少女情怀,真是珍贵。

“玉芝,今天不用了。”独孤棠起身,那么巧,恰好拉开两人的距离,“我还得送采蘩姑娘回去。”

采蘩连忙也站了起来,“糟了,祖母让我晚膳前回去的。”

“别担心。我传话给米思的时候,说你会在牛府吃晚饭。”他用的借口就是牛安山。“你本来就是要送帖子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牛府送帖子?”她没说过。

“你的外衣袖子里放了请柬。”他先找到她的春袍。什么能等,什么不能等,心里十分清楚。

他又道,“边走边说,不然时辰太晚,童家二老会担心,派人去牛府接你。那就穿帮了。”

采蘩随他走出去。

玉芝微微颔首送她,神情温和友好。

“玉芝真是个好姑娘。”采蘩对独孤棠说。

“她和灵芝是芝婶的女儿,也是这个家的好帮手。女娃们的大姐姐。”独孤棠回应,侧头看她,“采蘩姑娘吃饭时好似头痛,动不动抚额。难道心里还在慌怕?放心,你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我――”说不说呢?

“其实――讨厌小孩子。”说了。

独孤棠有点惊讶,“可人人皆知你救了义弟妹,上回看你和姬十公子相处如同亲姐弟,怎会是讨厌小孩子的人?”

“那是你没看到我俩以前的样子,即便现在都常常吵架的。”采蘩沉默一会儿,再开口却是佩服,“棠掌柜,不单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善人。那些孩子,是你收养的吧?”

“说不上收养。养要教。我就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地方住,能吃得饱穿得暖。等他们有本事自立根生,要走我不拦着,想继续留下也好,其他的我还真管不了。”独孤棠向后望,神色竟有些寂寥,“我只是喜欢这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