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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打哈哈,终于看到延府大门,不由自主松口气,“大公子过誉了,我这人除了胆子大,也就会胡思乱想了,刚才那些话是瞎说八道,你别当了真。”
“大理寺负责审理这两桩案子,但因涉案歹徒或被当场击毙,或是在逃,目前除了受害者的证词,再无其他参考。提出两案相关的,你是第一人。”延昱若有所思,脚步越走越缓,“小六儿想要我明日传唤你去大理寺,还是这会儿就跟我说说观音庵的案子?”
这位可是大理寺少卿哪!节南想到,却也料到会受大理寺传唤,除了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证词早就准备妥当,与外面传言八九不离十。
她就说自己陪玉真上香还愿,谁知玉真让一群自称长白帮的歹徒抓走,她暗中跟出观音庵,不久就看到崔五郎来救人,崔五郎敌众我寡,快要不敌的时候,出现一位蒙面高手相助,两人合力击杀歹徒,她看到屋顶弓箭手,出声示警,所以才受了一箭,而昏迷之后发生什么,她就不太清楚了。
延昱沉吟半晌,“你说的这些,和玉真说得一致,不过”
节南心头一跳,表情却若无其事。
“不过,你陪玉真去还愿的说辞有些牵强。你与她上回在别庄不欢而散,她才回都就找你陪去观音庵?而你为她受的伤尚未痊愈,今日却闹翻了。”延昱不仅不傻,还是非常聪明的。
“我和她也算是欢喜冤家?”节南答道。
“也许吧。玉真说她身边也只有你敢跟她说几句真话,不怕她崔相千金的身份。”延昱此时就显得十分沉稳,没有半点紧迫盯人的强大气场,“她虽万千宠爱集一身,内心却极其寂寞,失去你这个朋友,她会很难过。”
“不是有大公子陪伴她了么?”节南并不以为意。
延昱未再围绕着玉真,但道,“无论如何,你提到两起案子或皆针对衍知,倒是值得往那方向查一查。”
节南很想知道,“若真让我猜中,崔五郎是否就无需为此事承责?”
延昱抬眉,忽然了悟,“原来你与衍知才是欢喜冤家,怪道我适才说到你亲事,你那般反感。看上崔相五子,小六儿眼光当真高得很。如此一来,你还真需要我这个大哥了。”
节南头疼欲裂,她错了,她再也不会不用脑和延昱打交道了。

第370引 谁来琢玉

写着“延”字的大门灯笼就在眼里晃荡,节南却觉得好遥远。
她正想把自己和崔衍知的关系再撇撇清楚,忽见一盏小小的金琉璃升上门庭,随之入眼的,还有一袭让金灯照白了的青衫,令她心情一改郁闷,神情都显了雀跃。
她极快作了个浅福,“延大公子留步,管家来接我了,请代我转告延夫人,多谢今日好茶,改日必赠回礼。”
说罢,不待延昱回应,转身走向门庭。
延昱看节南的碎步渐渐变了快步,跳过门槛,跑向了门外挑灯的人。
那道背影,修长,仿若青竹,一手提灯杆,一手背在身后,风袖折入金色灯华。
只是管家么?
延昱心念一动,想跟上去瞧个清楚,却听见月娥的声音。
“大公子,夫人找你。”
延昱回头道声好,再望向门外,节南和那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闪一闪的灯光烟染了深暗。
月娥见延昱不动,上前关心问道,“大公子,怎么了?”
延昱抬手,轻轻抚过月娥的面颊,眼锋冷,笑意温和,“没怎么,只是每瞧见小六儿一回,喜欢就多了一分。今日还不由捏了她的脸,她吓一跳的模样有趣得紧。”
月娥垂眸,顺着延昱的手微仰起脸,享受那份柔情,“大公子喜欢六姑娘,月娥就喜欢六姑娘。仙荷虽然谨慎,妾身自问还能控制得了她,只等大公子有需要之时。”
“好。”延昱收手回袖,“小六儿似乎对崔五郎颇为中意,你找个机会往母亲那儿捅一捅,看母亲的意思吧。”
月娥接过灯去,“大公子不是喜欢六姑娘么?为何将她推给别人?”
延昱笑意入了眼,“你怎同母亲一样,都想将我和她凑成一对?”
月娥期期艾艾,“那是因为…少见大公子与人如此亲近,还要认了妹妹的。”
“即便那样,也不表示我这会儿想娶了她,玉不琢不成器。”延昱答得奥妙。
月娥有些担心,“可夫人她实在不中意这门亲事。”
“母亲那点小私心我岂能不知?比起模样,她更在意性子,嫌玉真冷清,又曾有过婚约,再同活泼率真的小六儿比较,她自然诸多不满。不过,母亲识得大体,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悔婚,会容我任性这一回的。再说,不过就是娶一门亲,母亲气过这一阵就会想通了。”
月娥点了点头,挑灯走到了前面,静静引路。
而这时,某块尚不成器的玉一边积极地拿过琉璃灯,一边同“管家”说话,“来得正好,要是再待下去,脑袋就裂成两半了。”
管家姓王,排九,闻言笑无声,没任她抢过灯去,手握了杆,也握了她的手,一道拿稳,“邻家俊郎怎么你了,这般伤脑筋?”
节南叹,“我自从离开家乡就极有人缘,想和我攀亲沾故的人可多了,来这儿之后,芷夫人,还有这对门,皆有意认我干亲。芷夫人还好,拾武状元却把大哥当成了爹,对我管头管脚的,我受不了。”
王泮林淡然哦了一声,没多言。
节南一时没留心,接着道,“刚才他送我出府,问起观音庵的案子,我嘴快了些,说观音庵崔玉真劫持案和傅秦遭劫案可能是为了构陷崔衍知。不过,倒也从延大公子那里听说那晚所发讯弹,是因傅秦让一伙强盗打劫求救用的,结果他挨了好几刀,如今还生死难料。这件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两人并肩并行走进赵府小门,王泮林忽然一个转身,双臂展开,双手合门,同时,一步步近逼,将节南压在门板上,额头抵额头。
“延拾武待你倒殷勤。”
“他待谁都殷勤。”节南以为王泮林又要没脸皮占自己便宜,全身紧张。
王泮林却笑了一声,只是从她手里抽出灯杆,就慢慢退开了去,“这事我也不清楚,如何告诉你?”
“对了,你脑袋里空空如也。”节南就给王泮林补脑,“太学院院长傅秦,从前也是北都书画院的,很可能暗地陷害过你…”
突然没再说下去,改口道,“这些人和事我也是一知半解,你自己都还在找线索,而今你一时想不起来了,光听我说,只怕越发糊涂,还是等你恢复记忆吧。”
“小山,你真是想跟你生气,结果却成我小气。”王泮林暗道这姑娘确实是当探子的料,美色当前照样能打听出消息来,于是,一腔醋意打了水漂,牵着节南的手往院门前走,“听起来都是陈年旧事,想不起来也无妨,咱们还是说说枢密使大人的府邸怎么辉煌,让你乐不思蜀。”
亲也亲了,“睡”也“睡”了,让王泮林捉了手的节南已经不知道要挣脱,听出王泮林的嘲讽,嗤笑道,“辉煌还是敦煌,不好说,不过延夫人挺好相处,让丈夫和儿子捧在手心里,感觉仍有一份少女的无忧无虑。”延昱就不多提了吧,没准是她自己性子怪,受不得命令约束。
“延夫人是大美人?”王泮林原本平铺直叙,想起自己装失忆中,尾音陡扬。
节南以为王泮林问自己,“看着娴雅端庄,没小柒圆,但也是一脸一身的福气,大美人不美人,还是不好说。”
两人走回院子,才说了一会儿的话,仙荷回来了,并带来良姐姐的口信。
“良姐姐感谢姑娘赠与他解药,说他只要有赤朱的任何消息,不分大小,都会告知姑娘。他也接受了姑娘的提议,但希望能尽快同姑娘再碰一回面,而且不止海烟巷,还有其他人想要结识姑娘。”
节南推推王泮林,“赶紧给我恢复记忆,良姐姐哪里是想见我,想见你这个帮脑才对。你不出面,就开不了地头蛇的大会。”
王泮林但笑,“我方才在你房里歇了午觉,神清气爽之感,好像脑袋里有什么要涌出来了。”
仙荷一惊,而后悄笑,当初看这位王九公子神仙公子似得,哪知遇到喜欢的姑娘,各种赖皮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唉哟!
节南眯眼,“你暗示什么啊?”
“我在明示你。”王泮林笑没了眼,“只要小山肯出借卧榻,保管不用多久,脑思泉涌,百病全消。”
节南举目望屋梁,天下之大,何处可以不用费脑?

第371引 寻常一世

快入八月时,暗流终于汇成明流,大今北燎两国时局变动传入南颂,引得朝堂民间一番大议大论,而其中最大的消息莫过于大今皇帝薨,盛亲王时拓北继位,成为盛文帝。
这位年轻的大今王,虽然早在盛亲王时就受到今人无比爱戴,以及大今贵族和主流势力的一致拥护,已经是只手遮天了,但如今能如愿称帝,才算接住了天降给他的大任,功德圆满。而他的野心勃勃,令大今兵马趁势啸闹,南颂北燎两国边境重新陷入一种剑拔弩张。
相比万民振奋的大今,只剩西原一角的燎国却是雪上加霜,乌云笼罩朝堂。同样受民爱戴的四皇子被自己亲爹赐毒而死,四皇子一脉尽断,北燎武将世家赫连满门抄斩,深受皇帝器重的韩唐大人也受到牵连,被当做四皇子党羽,锒铛入狱。
终于可以太子加身的大皇子,这时聪明得不在自己的国里待着,表面上跑到南颂来谈两国边关榷市的开放,其实却是避开国内声讨,除去四皇子,赫连和韩唐这几枚眼中钉,通向王位的路就剩一些没用的小石头了。
而南颂也是多事之秋。傅秦最终没挨过刀伤,撑了十来日,还是丢了性命。从大将作乌明到大学士苏致,再到太学学院长傅秦,三位朝廷命官皆死于非命,官心惶惶。工部大换血,新官们到处放着三把火,引发各种工事停罢。民间江南大帮长白瓦解,一夜春雨冒春笋无数,原长白大小头目自立门户,争抢地盘,江上贼盗一下子猖獗,无辜受牵连的百姓不知凡几,官府却无力约束。
要说好事,倒也有一则。
御史台推官崔衍知,经大理寺查实,受长白余孽构陷,才处于进退两难,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已经竭尽所能做出最好的安排,实不算渎职。鉴于崔衍知同崔相的父子关系,理当避嫌,故而将他调离了御史台,改任京畿提点司监察推官。
墙外知秋的嚷蝉比任何时候都呱噪,青杏居里却相当安宁。
节南的箭伤已好得差不多,除了鸠占鹊巢的烦恼,时时担心睡到一半身旁就会多出一个人来,基本不再有让她头疼的事。或者说,都由王泮林出面挡了,她能好好养上一阵,吃得好睡得香,连身上的毒热也似乎没那么厉害了。
时隔半个月,节南这日有约,精心打扮了一下,带着碧云,久违得要出门去。在院子里碰上了书童,他身后挑夫挑着两担子书。
书童瞧着节南,就呆了呆,很实诚地夸她,“你打扮起来真好看。”
碧云护主,瞪圆了眼珠,“我家六姑娘本来就好看,不打扮也天生丽质。”
书童老气横秋,“才不是,她不打扮的话,看着就野气,不服老天爷的。”
“谁说的?我可信命了,不过我这人常许愿,一定叫老天爷多多实现我的愿望就是了。”节南哈哈笑。
书童揉揉脑袋,“啧啧,这叫信命的?”突然拉长脖子,往王泮林暂居的客厢看了看,凑近节南跟前,“老夫人那儿你什么时候去一趟?她可是家里的大主母,只要你想进王家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见面的。”
“也不是不能去。”节南想好了,“不过,不能由老夫人随口一唤我就上门,既然老夫人已知我是赵侍郎的侄女,这见面就得讲规矩了,再等等吧。”
“可是音落她呃!”书童斜眼儿瞧见王泮林从节南的屋里出来,还穿着一身青绸里衣,分明才睡醒的模样,吓得开始打嗝。
节南回头瞧一眼,面不改色,叫上碧云就走了。
“呃九公子,那个…六姑娘出门了。”书童赶紧让挑夫放下担子,催人快走,才打嗝道。
“我瞧见了,她约了人吃好的,却不肯带我。”王泮林哀怨的语气,歪头瞧见地上两大撂书,眯起眼,“五公子这是跑了媳妇捉兄弟,要让我吃书度日么?”
书童想起来,替王云深传话,“五公子说了,这些书里都有他做的注解,九公子读完,就剩一半功课了。而且五公子还说,九公子要是叫苦他也管不着,横竖少一个不少,连少一个媳妇他也无所谓,更何况他的学生多呢。”
王泮林墨眼明曜,“少一个媳妇也无所谓么?好得很,我总会叫他后悔说这话的。”
书童不敢应,只是搬起书往客厢走。
“送这屋里。”王泮林却指指节南的屋子。
书童张张口,到嘴的话变成,“五公子说花花近来变得有些任性,能否送这儿待一日,说不准会乖些。”
“不能。”王泮林想都不想就拒绝,“那小子太能装可怜,他要来了,小山眼里还有我么?”
“可是”书童小心翼翼,“九公子和六姑娘都同屋而居了,成亲是早晚的事…”
“谁说的?”王泮林却打断书童的话,“别说成亲,就这么赖着,她都能无视我。那姑娘心里明白得很,我与她哪儿是简单定下名份就能解决的事。”
书童傻眼,脱口而出,“男婚女嫁难道还不够?”
王泮林倚门抱臂,“我要名份何用?我要她一颗全心一颗全脑仁,一条全命,三魂七魄绕指柔,为我生为我死,欢亦痛,痛亦欢,永不弃我!”
娘咧!书童咽一口口水,心想,九公子这是要找六姑娘报仇吧?听着满满都是拼命啊!
王泮林蜷紧十指,转身回屋。
他清楚,他的心意已经全然传达到桑节南心里,只怕那姑娘和他性格太过契合,正经历他之前的痛楚,知道不仅仅两情相悦就能简单应付了他的,故而这回轮到那姑娘辗转反侧了。他猜她愁的是,她的情是否能与他的情等同,而非一时喜欢他这张俊生皮相,心中偶然泛起的一丝涟漪。
不过,他不着急催她,他只需等她。
等不到今生,就等下辈子。
失忆都能找到她,喝了孟婆汤又如何?
天长地久,生生世世,到尽头之前,他王泮林绝不放手就是。

第372引 美人凶狠

万德商楼永不衰,钱味儿又臭又香。说臭的,都是酸腐心。说香的,都是财迷心。知道又臭又香的,都是明白心。
今日这里,不炒引了,大炒金子。
节南喝到第二杯茶的工夫,金价已比之前高出一成,芷夫人就来了。
“一瞧就是坐等发财。”芷夫人笑道。
她照样扮成纪老爷上楼,一来是多年的习惯难改,二来也是隐藏她是万德主人的身份。
节南起身,等芷夫人坐了,才坐回去,“托您的福,才换的金子就赚了。”
“就你那点儿金子,赚了也没人眼红。”芷夫人目光淡扫,“不过今日你我同桌,手中拿着锦关香药的六姑娘,名气可就更大了,少不得有人挖出你的底,会知道你是赵侍郎家的侄女,再拿谣言编派你。这世道,女子想做些什么事,总是不易的。”
节南回道,“无妨,我这人哪里热闹哪里钻,要有生事的人,正好给我当了消遣。”
芷夫人笑眼深深,“你这姑娘生得好气魄,让我好奇你爹娘是怎样的人。”
“我娘生下我就走了,我是我爹带大的,又是家中老幺,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到处招人讨厌。”节南自嘲。
“看来,我要认你这干女儿还真对了。”节南说她娘走了,芷夫人以为是去世的意思,“你虽好气魄,我却要替你操些心,赶紧把认亲宴摆了,也能让那些不知几斤几两的家伙打消念头。要实在不会掂量,非要送到你手上当消遣,我就不管了。”
节南就喜欢芷夫人身上那种恰到好处的飒爽英气,比她野性子强多了,不失贵家女的温婉柔美,“一切听凭干娘做主。”
“本想等你从镇江回来就办,哪知出了观音庵的事,好在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不能再拖延,干脆就摆八月初八,双日子大吉利,然后明日就把帖子都派出去,即便还没办酒,也都知道你是我王芷的干女儿了,今后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芷夫人已打算妥当,不过听出节南的话外音,“我以为你找我,就是为了定日子,却其实不是为了这事?”
“瞒不过您的眼。”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可以节省废话,节南笑了笑,“今日请干娘来,是有件事找您帮忙,不过您可别不高兴。
“让我不高兴的事”芷夫人柳眉一挑,“莫非和江陵纪氏有关?”
节南咋舌,“干娘厉害。”
芷夫人眼中一抹沉色,随即摇摇头,“你个丫头,应不会那么笨,帮纪叔韧劝我。可我又想不出你还能有别的事。说吧,到底何事?”
“不,不,我是干娘这边的,怎么可能帮纪二爷呢?前些日子纪二爷着人送来的补品,我一个没敢要,全给退了回去。”节南可没天真到仗着芷夫人的喜爱就拔老虎须,纪叔韧摆明是芷夫人的死穴。
芷夫人神色轻松了些,“他那么吝啬的人,能送你什么好东西?你报给我,我回头备双份送你。”
节南心笑,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是这样的,多年前,我随师父在北燎都城学艺,我爹曾送我一样小东西,师父帮我存入了通宝银号,后来大今打过来,我匆匆离开,北燎都城如今也成了大今的城池,只不知通宝银号还在不在,东西能否拿回来。”
芷夫人明白了,“通宝银号是江陵纪氏的,所以你想让我帮忙打听?”
节南回道,“是。本来已经过了这么久,我早忘了这件事,近日却突然梦到,而我爹去世时也没给我留什么东西,大概他托梦给我,所以就有点放不下。一来取物的凭单已经找不着了,二来路途遥远,我也不能亲自去一趟,才想请干娘帮帮忙。”
芷夫人亦是心孝,“的确要试着找一找的。原北燎都城如今是大今的临河府,只是通宝银号是纪大管着,我不知分号是否还在,等我写信问问他吧。”
节南连忙道谢。
芷夫人道小事一桩,“对了,你师父帮你存的,用你的名字桑节南么?”
“是。”节南应。
“那就行了,只要分号还在,极可能拿得回来。”芷夫人说完轻叹,“你真是个孝顺孩子,我将来就靠你养老了。”
不知为何,节南想起纪叔韧那人,就觉芷夫人的这个想法有些虚妄。
“这不是桑六姑娘吗?”
想曹操,曹操到。
节南瞅着那位桃花目的纪二爷走上楼来,身后又随三名美姬数名美婢。她就禁不住扶额,暗道这位爷哪日不能来,偏偏今日撞上,真叫作死。
节南但看芷夫人,果然发觉她神情冷冽,坐姿僵直,嘴唇紧抿,一张易容后的苛脸更凶三分。
芷夫人低声道,“六娘,别跟他多说,越快打发他越好。”
节南闻言,心想莫非纪二爷不知芷夫人的男装扮相?
这时,纪二爷上来要挪板凳。
节南却一脚踩上凳子,嘻嘻一笑,“纪二爷,我可没请你坐。”
她今日绾了琴髻,戴了金步摇,画了眉,染了甲,一身滟青染墨竹的水袖长裙,比起平日的素淡,整个人明美乍眼,已引得这商楼一半商人的瞩目。这会儿她却翘脚踩凳,动作明明跟个粗鲁的小地霸似得,那笑那刁,竟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引过来了。
连芷夫人这位美人都打从心底赞叹,桑节南就是霸起来的模样最漂亮,闪闪发光!
旁边的碧云干咳两声,小姑娘家毕竟皮薄,也不懂男子看女子的眼光,往往和女子看女子的眼光大相径庭。
纪叔韧回神,居然气不起来,还觉好笑,“你这丫头好大的脾性,二爷我瞧得起你,才和你搭一张桌子…”
节南回笑,调皮,丝毫不惹人讨厌的那种,“纪二爷带着三位姨娘呢,我这桌子小,哪里能容你这尊大佛呀?”招手唤狸子,“狸子,带纪二爷上甲号桌去。”
狸子想笑不敢笑,也没敢真上去请人走,一边是东家吩咐特别关照的桑六姑娘,一边是万德大客江陵纪二爷,他得罪谁也不合适,只能磨蹭着。
纪叔韧却突然眯起眼,盯住了芷夫人。

第373引 多情专情

节南一直以为,纪叔韧上回能在万德楼设局,就是已经知道了芷夫人以纪连的身份经商。哪知今日,芷夫人明明就在纪叔韧眼皮底下,纪叔韧却只顾跟她说话,竟全然没在意芷夫人所扮的纪连。
然而,这会儿纪叔韧盯住了芷夫人,踩凳子的凶样子都不能转移他的视线。
节南的目光在这对夫妻之间来回,想起芷夫人让她打发这位二爷。她放下踩凳的脚,刚想站起来,却让纪叔韧手里的扇子轻轻压住了肩,同时这人就坐了下来。
纪叔韧那对风流桃花眼,此刻深敛,看都没再看节南一眼,气势凌厉,傲慢得当真不可一世,“丫头,别惹恼了江陵纪二能,不然拿你祭了神龙船,你干娘也救不了你。”
节南想起,江陵纪二能,无本照生财,金银没斗称,借来神龙船,船破江水涨,他还道吾穷。她为难看了看芷夫人,却见芷夫人微微摇头。
纪叔韧看在眼里,“能和这小丫头同坐万德楼,你是王芷的什么人?”
?节南还以为纪叔韧认出自己的妻了,结果却是她高估了他?
“在下纪连。”芷夫人板着面孔。
“你就是帮王芷跑外面的管事?”纪叔韧撇笑,“既然姓纪,我怎么以前从不曾见过你?”
其中一位美姨娘娇怨声饿了,芷夫人眼角眯得冷诮,纪叔韧一瞬不瞬瞧见了,但他到底还是让何里将那三位姨娘带进了包间。
有些人,天生多情。
爱上多情人的专情人,万劫不复。
“你还没答我。”纪叔韧不依不饶。
芷夫人眼藏锋芒,“在下不过是纪氏族里一个小小管事,二爷即便见过我,也记不得了吧。”
台上挂出几年来最高的金价,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纪叔韧又正好压低了声,“王芷,你究竟要装男人到几时?”
节南手里的酒杯一跳,泼出半杯。她错了,纪二爷不愧是情场老手,自家的妻扮成这样,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瞧,小的都沉不住气了。”纪叔韧伸手捉住芷夫人的腕子,双目灼灼,“王芷,你也差不多闹够了吧,我为你住了三个月的船屋,隔三差五上王家找你,不惜折损百万贯钱引你出来…”
节南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刺头儿就冒出来了,“不是您不惜折损,而是我干娘没上您的当,你不得不折损。”
纪叔韧睨节南一眼,捉举了芷夫人的手,“她既是你干娘,我又该是你什么人?小丫头没大没小,长辈的事也是你管得的么?”
节南还就是没大没小,“我喜欢干娘,才认她为亲,而且也就认她一个,至于您,当然不是我的谁,二爷就是二爷,顶多看在干娘的面上,再客气点儿,叫您一声纪二伯。”
纪叔韧听得凸眼珠子,这丫头是故意喊他伯伯的吧?他年岁不到四十,平时极重保养,走出去常被当做二十七八,加上相貌天生好,不知讨了多少女子欢心。到了这张桌,一个为了躲他装扮成丑男子,一个翘脚踩凳都不让他坐。所以,这两人才能成了干母女?
芷夫人却让节南一声纪二伯,心里好生解气,脸上就笑了起来。
纪叔韧瞧见王芷笑了,顿时没了火气,也笑,竟带着一丝讨好意,“你笑了,就是解气了?跟我回家吧。自你回了娘家,我爹我娘我大哥没给过我好脸。这不,就把我踢出了家门,说带不回你我也不用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