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累么?”丁大先生叹。
节南笑开怀,“累。”
累得她吐血,累得她暴力,累得她不装好人,就喜欢添乱浇油,助纣为虐,看那些所谓的好人倒霉。
“但是,累总比死要快乐得多。”她宁可活得累,不要死不累。
“人生不止累不止死,不过也罢,人各有志。”
以为丁大先生要来一番论,毕竟是出名的理学大家,结果人家容纳百川,来了这么一短句,就从容走开,看自己还在啃泥的小徒弟去了。
节南可以只听最后四个字“人各有志”,然而脑海里盘旋的是前头八个字,要不是赫连骅那个家伙,她可能会咀嚼出别样意味来。
赫连骅一叫,节南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鬼哭狼嚎。
“师父为何踢我?”鬼哭狼嚎之后,赫连骅滚站了起来,立得笔直。
丁大先生收回那只教训徒儿的脚,文儒之款款,“想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让桑姑娘打断,否则怎会趴得如此难看,一点名师高徒的样子都没有。”上下打量一眼,“这不挺利索的嘛。”
赫连骅苦着脸,右手举左手,“师父,我这五根手指头肯定被桑六娘打断了,一动就揪心疼。”
丁大先生还没细看,节南自觉招供,“丁大先生,您徒儿说得可能是真话,我今日戴了护腕,单凭令徒那只比千金姑娘还漂亮的手,确实会反伤了自己。”
赫连骅本来是夸大其辞,一听节南说戴护腕,马上跳到他师父跟前,奉上他的左手。
毕竟是师徒,丁大先生认真验看了一会儿,随即转过眼去望节南,“桑姑娘的护腕可否供我一观,也好给这个莽撞的笨徒弟确诊。”
节南将袖子撩至腕上,露出一绣花缎面包裹的扣环,只有扣接处没有让缎面覆盖,黑沉无亮。
赫连骅没瞧出材质,但听他师父轻轻道一句
“浮屠铁…那就怪不得手骨断了三根。”
赫连骅没在意“浮屠铁”,大喊,“桑六娘,你弄断我三根骨头,怎么算?!”三根啊三根!
丁大先生看向赫连骅,手里突然多出一根戒尺,在他脑瓜顶打一记,“技不如人,还好意思算账。即便算账,也不过让桑姑娘多弄断几根骨头罢了。你怪我没教你,拿了我给你的书又只会依葫芦画瓢,偏偏还自以为武功高,喜欢挑衅卖弄,所以这骨头断得活该。”
赫连骅不敢再大声嚷嚷,在师父面前乖觉如小小子,“这不能怪我,怪桑六娘功夫邪门,还偷学乱用师父自创…”
丁大先生再打赫连骅一记,“遇到高手还不自知,桑姑娘单看过两回就能学去,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利用自身轻功上乘,将剑法改为掌法,气劲充袖,迷惑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对手,一招一式内功外功皆修为正派,哪里用了半点邪门功夫。你若懂得谦逊,就未必输得这般狼狈了。”
“她才多大年纪,不练邪门速成心法,哪来那等修为?”赫连骅仍不信。
丁大先生摇头,“你的悟性终受性格所限,但有些人不仅天分高,还努力,再加上根骨奇佳,就是一代绝顶高手。为人师者,能收到这样的弟子,大幸也。”
赫连骅看他师父目光如炬,撇撇嘴,“师父,当着你徒儿我的面,夸别人的徒弟,还扼腕叹息那不是你徒弟,恨不得破例收人当关门弟子,是不是不妥当?我这个徒儿还活生生的哪!”
第三记戒尺打下,丁大先生不看赫连骅抱头叫,对节南一颔首,“桑姑娘,待我教训一下这个笨徒弟,六月十五前把他送回。”
节南表示无所谓,“丁大先生只管拎走,伤筋动骨一百日,十几日的工夫养不好。到那天非但派不上用场,万一有个好歹,我还对不起大先生您。”
丁大先生却道,“不过断了手指头,胳膊腿都没事,当个大力棒槌还是可以的。”
赫连骅有气不敢出,有声不敢吭。
节南要笑不笑,“那就随您了。”
丁大先生弯腰拾起方才节南用过的柳枝,“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桑姑娘,请接好了!”
话才说完,柳枝笔直飞向节南。
节南右袖一抛,接个正好,正想翻腕将柳枝的疾劲打消,柳枝却乖落袖中。
这回,丁大先生没存较劲的心思。
节南双手轻合,抱了半拳,“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谢丁大先生不追究我的冒失。”
第267引 公子尾巴
师父说过,门派之间最忌讳偷学。
今日,节南一不小心犯了忌讳,但丁大先生以诗赠柳,说他不计较这事,所以她要谢他。
节南是个聪明的姑娘,学武成武,学匠成匠,学棋成棋,学诗成诗,偏偏没有炫耀之心,所以在赵雪兰眼里不是才女,在赫连骅眼里不是高手,在很多人眼里不是一下子出挑的。
然而,丁大先生与节南打了两回交道,见识过她的功夫,又试探过她的悟性,自身就具不凡,怎能察觉不出她通透的智慧,“今后有机会,再让我徒儿向六姑娘讨教。”
赫连骅眼睛锃亮,“师父终于肯教我?”
丁大先生笑而不答,背手走了。
赫连骅冲节南挑挑眉毛,比划一个他最强的手势,急忙跟着他师父接骨头去。
节南笑望两人走远,却返身走回长石屋,在杂乱堆砌的弓弩弩床和兵器里穿看,自言自语,“说什么来碰个巧,江杰说我走了?这位丁大先生真不会说谎。”
她出库房的时候,江杰在山坳里,根本不知道她离开。从库房到这里,她没见到一个人,和赫连骅一出门就开打,丁大先生竟似从头看到尾。
那就说明一件事。
丁大先生一直在石屋里。
然而,以她桑节南的耳力,石屋里如果有人,是躲不过去的,除非那人是功夫好手,刻意隐藏自己的形迹。
问题就来了!
为什么丁大先生在屋里却又隐瞒?
节南走过那张又宽又长的木桌,上面堆着一卷卷的图纸,还有王泮林用来作图的炭笔竹尺和调色的白瓷台。有一卷纸半铺着,她一眼就看出是兔儿蹬,不由大觉好笑。
这人真是把画画的天赋都转到造兵器上面去了。
端午那日用来震慑马成均的兔儿蹬,确实是以神臂弓为模子改造的。师父死的不久前,节南终于成功还原颂朝强悍的杀伤武器神臂弓,并对弩机进行改进,射程更远。师父死后,她当然守口如瓶,冷眼看金利一家子为神臂弓伤神伤脑。
以王泮林成日算计别人的脑袋瓜,恐怕早就看出兔儿蹬与神臂弓的相通之处。
“姓王的,排九的,也有君子之风。”没想着从她那里骗,而是凭自己本事来造。
节南一边自言自语,也不关心王泮林画得对不对,将屋子各处仔细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回到长桌前,坐进王泮林画图的那张椅子。她想来想去,除了那堆乱七八糟的失败品,大概就这张桌上的图纸最有价值。
别看王泮林平时抠抠磕磕,“心怀鬼胎”,还真是没有她那么疑心重,用人似乎不疑。借这块地方弄弩坊,也不找武先生们轮值守护。里面还好,有江杰他们住着,可是这间王泮林自己花精力很多的屋子,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门房小厮是摆设,回回要听人唤才出来,而且日头一落就回自己家去了。
那一卷卷的图纸就摆放在桌上,也不放个带锁的柜子,就把秘技摊开着?
节南问过江杰。
江杰这么回答,“九公子是出钱的东家,这点咱大伙都知道,见了面绝不敢对他瞎咋唿。但这造弩造器上的事,那就得听咱大伙的了。他才学几年的木工和火药,在白纸上涂几笔,在木头上刨几下,难道就能造出神兵器来了?这就叫纸上谈兵。起初有人好奇,如今没人把那些图纸当回事。九公子自己都笑自己,离成功总差一点点。”
但是,节南是见过王泮林调制火药的,威力很大,点火的引线也把握得很准。而在更早以前,王泮林带她来这间石屋,问她追月弓的造图是否准确,她就已经惊讶于他的观察力了。
她虽不以为江杰仗着经验老道,轻瞧了刚刚入门的王泮林,却觉王泮林还是极具天赋的。这样的人,哪怕起步晚,也绝不会进步慢。而,王泮林还狡猾节南往后靠上椅背,忽然感到某一块不平,回身找,见梨木背条上刻着一幅日出江花图,半轮太阳特别凸高,就禁不住伸手。
按。
按不动。
转。
转不动。
然后一拔,半轮太阳掉进手心。
节南这个探子出身,疑神疑鬼的性子,就突然想起当初看见的追月弓来。她记得,那把巨弓上有一个半圆的凹纹,还以为是月亮的标记。而追月弓一直架在摇齿床上,靠着墙角,没挪动过。
节南眯起眼,走到追月弓前,将那块半圆木凑上凹文。
竟然不大不小,正好放入。
她稍稍往里推进去,便听到咔嗒一声,弩床齿轮自己转了起来,拉开追月弓的弦,弦紧而墙裂,露出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有风扑面。
机关和密道。
节南见怪不怪,但觉就算王泮林藏在里面,自己也能做到面不改色,随即取来一根蜡烛,点了火就钻缝隙。
墙后一条黑咕隆冬的甬道,还放着一台追月弓床,是用来合墙的机关。对于机关术,节南虽不像小柒钻研深,好在这个机关并不复杂,只需人力摇把手就能重新合上墙。
甬道造得简单,节南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底,烛光陡然扩远,照出一间正正方方不大的石室。不知从哪儿,有几缕天光漏下,不明亮,也不幽暗,还有干爽的风。
节南突发奇想,笑嘻嘻探风,“九公子在吗?”
不怕,心却跳得快,一种揪住某九尾巴的兴奋感。
她在王泮林面前似乎保不住任何秘密,可她即便知道王九是王七,他仍神秘兮兮。
石室很干净,干净到空无一物,唯一的选择就是打开石室那头的门。节南走过去推开,居然看到一串向上的石阶。石阶之外,天空洗蓝,能听到雀儿啾啾,叶儿沙沙,竟就这么从“密室”走出来了。
节南索性吹熄蜡烛,拾阶而上,然后失笑。
一排古朴却雅致的木屋,一片白石流清溪,清溪上一座竹桥,桥对面摆着好些奇奇怪怪的大物件,再往外就让密林环抱,被高坡隔开,连木屋也靠着密林山坡,只有清溪能流出很远,蜿蜒到人迹罕至的野山中。
第268引 匠九之画
这是一块宁静的山坳地,小归小,一人住足足有余。
节南暗道自己怎么忘了?王九喜欢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看南山楼,前园其实是后园,前厅其实是后厅,颠倒正常的奇异思想。按照这一奇思,那间长石屋是杂物房,甬道是长廊,地下方屋是门厅,这里才是王九画造图刨木头,做正经事的地方。
“王泮林。”节南这回明喊。
她还想起来,小桥外的那片高坡背面就是工坊库房。每几日跑库房一趟,眼见密林起涛,万万料不到阴山背后有王九,跟她当着好邻居呢。
无人应。
节南转身下石阶,穿过石屋,走出甬道,关上墙门,再把半圆的日出放回椅背,将一切恢复如初。
主人不在,她不会随便进那排木屋,哪怕她可以笃定,丁大先生就是从那里出来。
也许有机会的话,能问问王泮林,到底用了多少银子,让丁大先生为他鞠躬尽瘁。如果是她能赚到的数目,也不要苦心积虑弄兔帮收小弟了,直接动用整个,灭神弓门就易如反掌了吧,可能还没王九这个人难搞!
不过王泮林好东西真是多,方才椅背上刻得是日景,这时再看却发现也能是月夜。因为日头偏西,屋里暗下,雕画中的江浪不知为何能泛出银丝,如同月光映江一般。
节南准备走了,忽然再瞥见那半卷兔儿蹬里还夹着一层纸。
她这人吧,索性什么也瞧不见,就能不好奇,但凡让她瞧见一丁点儿古怪,便会忍不住探究。
“真是太乱了,我帮你收拾一下,你就不用谢我啦。”朝天说了一句,仿佛这么就光明正大了,节南弹指而出。
卷轴滚展,炭笔所绘的兔儿蹬部件很潦草,有些地方改了又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线条。节南一挑眉,本来就好奇那层夹纸是什么,却因此重新坐下来,看这张造图了。
兔儿蹬几乎就是神臂弓,神臂弓除了制弦的讲究,还有弩机的秘密。单兵操作,射程却能达四百多步,这么神奇的发力多在弩机里面。
王泮林着重画的,正是弩机,在普通弩机部件基础上改进了多次,显然没有大进展,很多红笔批叉,失败却还没放弃。
看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标明各种尺寸的精细部件,节南突然觉着自己不该再把王泮林当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名门子弟了。
这样画法工整,讲究精确的造图,拿给任何匠人看,都不会以为出自新手。
就弩司或箭司而言,匠工和画师是分责的。手艺好的,未必作得好造图。画功好的,就更不一定有手艺。成名大匠中,用造图来造弓的,寥寥无几,直接就在实践中摸索,甚至鄙视造图者也大有人在。
这却是很多传奇式的名弓失传原因之一。或将造图看得太轻,或将匠人看得太轻,以至于割断造图与实器的联系,渐渐就造不出来了。
王泮林不仅会画,而且画得还精准,完全不具写意或传神,就是最大限度地绘出了实物。他自己还动手,兔面具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这间长石屋里的失败品也多是他亲手所造。
突然,在造图最后一角,节南发现一只手绘墨绒兔,耳朵一只竖一只贴,大眼警惕盯住一盘果子,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能跃出纸上,化作真兔子。
节南没有就着兔子多做联想,只叹从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变成规规矩矩的工笔画,从心怀天下的骄子变成拿刀拿刨的匠人,是走了一条怎样的心道路?只知他大难不死,只知他养伤许久,但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呢?就像她所经的,师父死在眼前的无力,全家只剩尸骨堆的愤怒,自小被亲娘抛弃的痛楚,只能她自己背负而已。
这时,她所感受到的,不过是王泮林再也画不出磅礴,再也画不出震撼,对本人而言却毫无遗憾,甚至对过去的成就弃如敝履,心无旁骛得钻研起全新事物。
这样孜孜不倦的王泮林,很难想象他对自己的死亡轻视到了随意可抛却的地步,只活今日不活明日,专注于眼前的每件事。
门外出现一道人影,大剌剌站上门槛,丝毫不在乎不能站门槛的说法。夕阳斜照,勾勒出圆乎乎的肩臂,粉澈澈的福脸,还有一刻不停动的嘴。
节南望了一眼,这才拿起那张夹纸,放心念道,“南山君:巴州一别,白驹过隙,巧遇香洲诸友下扬州,妾欣然同行。中途水道颠簸,只得换走山道,虽野狼成群勐虎耽耽,无畏亦无阻,恨不能骑鹤速至。偏近乡情怯,寄挂亲人健康,更不知虎狼意,心中彷徨,愿君入梦来相会,来世再续今生缘…果儿慕笔。”
柒小柒笑,“哎呀,哎呀,好不肉麻!那姑娘直说让南山君去接就是啦!转来转去跟鹦鹉舌头一样捋不直,可怜楚楚的,听得我耳朵都要累聋了。”突然念了南山君两遍,跳下门槛,“臭小山你什么时候装男子骗姑娘,这生死相许今生来世的,我居然不知道?!”
节南好笑,“我又不是南山君。”
柒小柒不鸟这个师妹,“臭小山,你藏得了头藏不了尾,谁不知道节南就是大终南山啊,又称南山。南山君不是你还是谁?”
“还是王九。”节南摇着这张皱巴巴的纸,看似淡眼,却不漏一处得又默读了两遍,“王九住得地方叫南山楼,这信就放在他桌上,不是他才怪。”
柒小柒走过来,粉粉的福脸吹鼓了腮,咬着一根木签子,挤扁的眼汪汪可爱,“小山别伤心,这个有主了,咱再找更好的,没啥了不起的。你要是气不过,我帮你揍他一顿,把他牙统统揍掉,堆一座小山出来,看他变无齿了,还能不能用一张脸招摇撞骗。”
节南哈哈直笑,“臭小柒你什么意思?把王九说成唱戏那俊生,把我说成你啊?”
第269引 花魁之约
柒小柒拿出木签子,上面串着腌甜梅子,手指头那么大,还只被咬了一小口,用来说明她自控,“你在别人面前只管装,装剑童,装兔帮主,装打杂,装侄女,装千金,要想瞒我就算了吧。王九那么压榨你,以你的性子早把他大卸八块了。不提门里那些,就刚才那笨蛋,你下手可不含煳,断他三根手指头。”
“王九不懂武。”节南并非狡辩,“他要能打,倒是简单了。我与他斗得是…棋艺。”
小柒将梅子咬回嘴里去,好像想了一下,“你敢说你不喜欢他的模样?”
节南笑眯了眼,“我不敢说。你敢说吗?”
小柒又想了想,居然摇头,“不敢喜欢。你都应付得那么辛苦,我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作为你大师姐,我能做到的就是及时拉你一把,免得你输惨。”
节南气笑,“我不觉得我输过他,只是他先盘发力快,看似我被动而已。且你记住,这人不是敌人便万幸了。”随即摩挲着纸上褶皱,“你来看,这是不是大今军奴用的草皮纸?”
小柒过来凑近了瞧,又嗅一会儿,神情难得郑重,“是。”
节南道声颂境地图。
小柒就从旁边书架上挑出一卷,铺开正是。小山在明,她在暗,小山的命比她自己的宝贵,故而早摸清小山会到的地方,并非真得成日在外找零嘴。如今都城外围有李羊找来的孩子们当耳朵和眼睛,她能更专注小山周围。
这些事不用说,姐妹俩一直是有默契的。
“赫连骅这人,你可别小瞧了。”看地图之前,节南突然来一句。
小柒粗中有细,并不轻忽,“怎么说?”
“到雕衔庄门口时,他好像察觉有人在暗中跟着。可见他功夫不差,轻敌为其一,留手为其二,你别小瞧了他。”节南自然知道跟着的是小柒。
“不男不女这么厉害?”小柒没出福娃身材之前,唯一比节南强的功夫就是轻功,目前能和节南拼个半斤八两,但她有两个节南那么重。
“丁大先生的本事我还没探到底,为人谦逊得不行,赫连骅是他小徒弟,资质不会差到哪里,你我不可小觑。这回收拾过他,之后他实在不服,你还真得用药。咱以师父的名义发过誓,绝不能让人从背后插刀。”节南做事之活络,不问良心。
小柒无声拍拍心口,让节南放心交给她的意思,但问,“你要地图干嘛?”
节南对照着那张信纸,手点建康附近齐贺山,“堵王九去。”
小柒马上来劲,“本来看你正儿八经收拾行李,觉得你最近当千金姑娘上瘾,走上歪路还不知道。这才对嘛!蹴鞠有啥好看的,孟元有啥好管的,抓王九私会巴州花魁才是正道。”
节南常对小柒歪七八扭的思路笑不动,“你正经事懒得开窍,这种一说一个机灵,怎么就晓得是巴州花魁了呢?”
小柒就说啦,“今日不是有个巴州官儿拿了王九的欠条来吗?王九用三百金换和花魁逛一日。写这封肉麻信的这个果儿也是巴州来的,一片慕情如此直白,是一般女子能写得出来的吗?”
节南点头道不错,“我也这么以为。”
小柒嘻笑,“所以?”
节南又摇头,“没你的奇思妙想,我想得很是乏味。这是军奴用纸,花魁用来很不恰当。再者,信的内容读起来就像你说得,一片慕情可怜兮兮,细究却另有古怪。她在香州遇到朋友。香州是哪里?”
小柒瞄一眼地图,发现了,“南颂与大今之间,唿儿纳大军的辖关。”
“正是。唿儿纳帐下军奴数千,不少是俘虏的匠工,专造防御工事。香州地界虽有颂军,地处平阔,难免让大今军钻空子,时而打劫完粮草就走,因此各镇乡极不安定,小战不平不断,颂军又来不及打。这些人极可能是从今军大营逃出来的。”
小柒哦哦道明白了。
节南继续道,“尤其信中提到野狼勐虎,而且弃水路走山路,暗示这行人让大今追击,不知能不能安然。最后,这位花魁姑娘说骑鹤,谐音齐贺大山,问到亲人健康,意指建康城。齐贺山这边就是大江,江面有玉家十万水军统管,唿儿纳军帐下骑兵骁勇,遇水则死,所以只要能过齐贺山就能摆脱追兵了。果儿姑娘说梦中相会,就是求救之意,要是王九不出面,大概会死在今人手中。”
王泮林说避暑,多半就是为这事出城。
不过,这个果儿也挺了不起,能说得动他。
“每到这种时候,就不怪师父偏心啦,几句话让你读出这么多东西来。”小柒再度自觉甘心服从师妹的领导,“我就问一句,王九为红颜知己去救人,你为什么去呢?”
节南笑得白牙灿美,“跟师姐你说得一样,嫌别的无趣,堵人私会才好玩。”
小柒嘟嘴成粉猪,“你少来。”
节南收敛表情,“同洲和谈圆满,南颂大今尊重目前的国境划分,并表示一切以和为贵,偏这节骨眼上,从唿儿纳军队跑出来的俘虏能让他们冒险追入颂境,我当真好奇俘虏的身份。”
小柒要么不开窍,一开狂妄,“难道是旧太子?”
旧太子是晖帝之子,当初一起被俘,关在大今都城。
节南就理智得多,“不至于,对于自己没好处的事,王九是不会做的。”
聪明人不会犯傻。
南颂朝廷有默契,对在大今当俘虏的旧太子基本不能问不能救。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已非当年晖帝那支,怎能再把晖帝的太子接回来?再说,这时的皇帝还是崔王两家给力捧上去的,旧太子回来必定清算!
王九虽然率性随性,还是十分护短的,不可能将自家置于险恶。
“那你到底干嘛去?”与节南相信王泮林不会做无谓的事,小柒也相信她家师妹不会做不讨好的事。
“我想起唿儿纳奴帐里的一人来,希望这人是花魁果儿的朋友之一。”节南确实是为自己。
“谁?谁?”小柒连问。
第270引 渔翁准备
是谁呢?
节南将信纸收起来,把地图放回书架上,走出石屋,也不上锁。
小柒这才把梅子吃完,掏了第二粒出来,串上竹签含进嘴里,没追着问。
夜幕抬上,远处小童点灯,灯光与星光一道闪烁起来。
“攻占北都那年,有一日唿儿纳带了三名工匠到门里,你还记得吗?”光影点点,在眸瞳中浮沉,节南淡道。
小柒擅记人脸,都不带想的,“当然记得,说是手艺了得的大匠,好一通吹嘘,结果咱师父小试牛刀,就戳穿那几人的真本事。那几人似乎只想借此逃过俘虏凄惨的境地,但唿儿纳面子上下不来,当场砍了俩,最后一个虽然让唿儿纳的人押下去,估计也轮回去了吧。”
“没有。”节南笑了笑,“那人没死,师父说他在唿儿纳军中当工奴,保住了小命。”
小柒耸耸肩,不觉所谓。
“那人的命是咱师父保的。”
节南这话一出,小柒睁圆了眼。
“这人姓毕,与印刷术的发明大家毕升同姓,是赵大将军最看重的大匠,还是神臂弓造匠之后,人称毕鲁班,渐渐也就不提他的大名了。”
小柒不懂这行,“你就说师父怎么保他就行了。”
“毕鲁班被抓后隐姓埋名,不知从哪儿听说师父通道理,当日就对师父透露了来,求他保命。师父设计让金利沉香闯进来,唿儿纳见色忘杀,最后一刀没砍下去。后来师父暗中差使军营里的门人,让他们把毕鲁班送到奴营匠队里。师父告诉我这件事时,正是和金利挞芳撕破脸之前不久,那时毕鲁班还活着。”
“就算这人逃出来,与我们何干?”小柒奇怪。
节南推开一道小门,门里两三间屋,照例没有景致,一处巴掌大的客居,“师父说这人手中有一种比神臂弓还强的弓弩造法,集当初众匠的智慧,以传说中夸父追日命名,又有盖过追月弓之别意。我对此虽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