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荷哪有浣姐姐的玲珑心思,眼界高着呢。昨日崔五郎点她的牌,多留她弹了两首曲,她一晚上兴奋得辗转难眠,今早才睡过去,却也不想想那位比她小了几岁,还是都城最金贵的公子之一。”
崔衍知来过了?
节南就想,工部名册经由仙荷外泄,工部尚书是仙荷常客,苏致打算上折子,这案子御史台在管。崔衍知这时点仙荷的名,更像查案。
难道不是苏致改变主意,而是御史台动作小心?
“你们乱嚼什么舌根!”突然,一个标致的女子沉脸走出其中一间厢屋,站在廊外,“有这工夫,不如多练琴。今晚纪老爷宴请榷茶司的大人们,先点了齐奏,你们这么懒惰,却别拖累了我。”
那女子,眼角有颗小小泪痣,无损容貌,反而增添一些我见犹怜的柔美气质,但眼下有青袋,似没睡好。
三女连忙起身,道声仙荷姑娘。
仙荷用力关上门。
三女不好再聊天,各自散了。
节南见一女朝她这边走来,还是说仙荷眼界高的那一个,就不忙着躲开了,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香包,捏在手心里。
那女子转出拱门,见到节南就是一怔,“你是谁?”
节南浅浅一福,“见过萍娘。我叫桑儿,新进来的。”她已有准备。
萍娘显然知道园子来了新人,再看节南腰上的牌子,神情略松,“新人除了艺舍和通舍,只能在前头走动,你不懂规矩啊?”
节南始终谨首垂眼,“本想拍门的,没想到门开着,前头又不见人影,才莽撞走进来。”送上香包,“我姨教我,进了园子要先拜访各位姐姐。一点小东西,还请萍娘姐姐帮我分给琴院的姑娘们。”
第188引 同行相斥
萍娘打开香包一看,是几枚很新巧的小发饰,露出些微笑意,“虽不懂规矩,倒是通人情。你叫桑儿是不是?我知道了,带你去见见其他姑娘,今后会照顾着你些。”
节南道谢,又说,“燕子姑娘要让我们帮忙搭舞台,桑儿不敢逗留,这就要走了。”
萍娘似乎对燕娘也大有怨言,拉住节南,“等等,咱园子讲究先来后到,她一个才来的新人凭什么差遣新人?再说了,她不就是给几位公子爷跳舞吗,弄大了场面给谁看?你不用去给她帮忙,她要问起,你就说已经接了我们琴院的差事,没空帮她打杂。”
就这么,萍娘领着节南去认脸,除了仙荷架子大不肯开门,其他人都喜欢节南送的小东西,皆许她在琴院里帮忙。
很快到了晚上。
仙荷虽然听自己的丫头说起了,等亲眼瞧见萍娘她们头上的珍珠串缀,样式确实新巧,让萍娘这等姿色顿添不少俏丽。
她终于看了节南一眼,神情却不善,“送这么好的礼,还到园子里打杂,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节南没说话。
也不用节南说话。
“这不是真的珠子,是木珠子涂了白,不值几个钱的。”萍娘代节南笑答。
仙荷眉间一股恼气,“原来鱼目混珠,也好意思拿来送人。”说罢,抬头挺胸走到最前头去了。
萍娘低声道,“不用放在心上。眼看新人笑,她心里哭着呢。”
节南淡笑,“我理会得。”
司琴姑娘们和随侍的丫头们都走了,琴院忽然一空,正中节南下怀。
她在仙荷的屋里定心转悠,不着痕迹地翻找,虽然并不确定要找什么,但依照桑浣的怀疑,名单既然混在仙荷的衣物里,工匠又让北燎掠走,仙荷身份就不单纯,这屋里必有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然而,两刻时过去,连密室密格的可能都试过了,节南一无所获。倒是仙荷写给常客的几封信,字里行间情深意切,大有托付终身之意,让她皱起了眉。
仙荷如果真是北燎眼线,才刚发挥出作用,这般自求出嫁,就没道理了。但如果仙荷身份不可疑,总有人可疑。一份工匠名单,对常人无用,对北燎和大今朝廷却有重要价值,不可能闲到无聊抄下来。
节南环顾着仙荷的屋子,忽然转身出了门,走到另一间屋子前。
这回是萍娘的屋子。
“桑儿,你在么?桑儿?”
但节南还没进屋,就听有人叫她,好在她手上拿着清扫掸尘,大方道声这里。
身穿孔雀舞衣的赫儿笑盈盈从拱门外跑进来,“知道你在琴院帮忙,怎么只是清扫丫头?妈妈要咱们跳这几日排的孔雀舞,数来数去就差你一个,让我带你过去。快走吧。”
节南敛眸,却也不多说,跟着赫儿走。
眼看就要到琴院大门,节南忽道,“听说赫儿姑娘是维族人,应该会说维族话吧?巧了,我还学过几句”突然开始用另一种语言说话,最后才换回来,问赫儿,“是不是?”
赫儿脚步顿住,回头笑看节南,“桑儿你说的是燎国语,哪里是维族话?”
节南神情闲淡,“西原本是维族过冬的地方,如今让北燎侵占,赫儿姑娘听我说燎国语而不恼不怒,是心大吗?”
赫儿笑容仍自然,“维族人就不该听得懂燎话?燎国是维族的敌人,不懂他们的话怎能夺回维族家园。”
“赫儿姑娘听岔了,我说的是姑娘没有仇视北燎的心而已,就好像你说维族维族的,似说陌生人,听不出半点亲近。”节南抬眼,淡淡与赫儿对望。
赫儿那双深邃的眼微微一眯,漾开笑,语气陡娇,“桑儿讨厌,人家本来还挺想交你这个朋友的,其他人都蠢得要命,害我觉得自己也要变蠢了。你就不一样了,明明机灵敏捷,说话恰到好处,好似看透了别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却又不想让人看出来,不高不低混在人堆里。不过,我这人不信自己瞧见的,只信自己的感觉。我感觉你”垂眸敛笑,一手伸进袖中,“和我是同类。”
节南抿翘唇角,“赫儿姑娘长得这么美,怎会与我同类。而我嘴笨,不像你说谎跟吃饭一样平常。”
赫儿目光阴沉,“我哪里说谎?”
节南双手捉着掸尘,“就从那句妈妈要咱们跳这几日排的孔雀舞,数来数去就差你一个开始。”
她如果在这里开杀戒,桑浣会不会扣她解药?
她如果跟王泮林撒个娇,再弄一粒解药的可能性高不高?
“这话怎会是谎话?你可以去问妈妈。”赫儿的手始终拢在袖里,不知节南正盘算她性命。
“因为我只是临时进来干活的丫头,妈妈看我老实,让我跟着学舞,多一点谋生本事而已。那支孔雀舞,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所以,你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不是妈妈差你来找我,而是你一直暗中盯梢,看我要进萍娘的屋子,出声叫我,其实只是不想我进屋。”节南倒也不是不信巧合,只是对巧合这种事想得比正常人多一点。
琴院的灯不多,这夜乌云遮月,小格子的园中幽暗狭窄。
“你究竟什么人?今人?燎人?还是南颂官府派来的?”赫儿咬牙问。
节南暗暗咀嚼这话,“我只是一个粗活丫头,可赫儿姑娘的身份却越发引人好奇了,除了今人,燎人,南颂官府之外,就只有江湖中人可以选”
师父教导,细作到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是细作。
“很好!叫你自作聪明”
话音未落,赫儿手中多了一柄匕首,往节南心口送来。本来仅想将对方引开,不料反被对方识破身份,她自然起了杀机。
但是,她的匕首扎进了掸尘里。
掸尘飞了,匕首随之也飞了。
节南神情骇然,蹬蹬蹬往后退,看似很笨拙,只是幸运避开了这一招,“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想说自己是哪里人,那就不说吧。一言不合就动手,还长嘴巴干嘛用?”
第189引 干活没劲
节南那吓到的小模样很真,让赫儿瞬间迷惑,“你…”
但就在她杀意迟疑的瞬间,节南拔下发簪,稳稳抵上赫儿的喉管。
这一招,和年颜拉节南当人质的一招,一模一样,不过多了一步左手换右手,快到迅雷不及掩耳。
在赫儿看来,这又是节南运气好。
赫儿眼不眨,冷然反问,“还说你是一个粗活丫头?”
同时赫儿暗叹自己疏忽大意,居然被此女子制住。
“我们这样的人,不干粗活,难道还能做大事?我同意赫儿姑娘的话,你我就算同类,也都是打杂的。”节南一语双关。
“要杀就杀。”赫儿转眼已无惧意。
节南却将簪子插回鬓发之中,转身捡起掸尘,拔出匕首,“赫儿姑娘玩笑了,我为何要杀你?尤其你还是绝色美人。”
美人如玉,养眼。
赫儿却不像往常那样抛媚,看节南还回匕首,也不接,抱臂撇笑,“你想如何?”
“赫儿姑娘既是江湖人,就不是我要对付的人,所以不如何。”赫儿其实要感谢的是,她桑节南给大今干活不卖力。
赫儿笑容里有了一分妖媚味道,“有意思。我本以为你是今人。为了将名单送出去,大今埋在洛水园的几个眼线全部暴露,想不到仍被北燎抢快一步,故而派你来报复。”
节南嘴抿直线,不语。
“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是颂人,但混进来不为南颂朝廷,只为一个义字。大今侵压边境,朝廷粉饰太平,分明卖国求荣,我等实在看不过去。我并不想吓唬你,你刚才趁我愣神反制我,可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节南将信将疑,不掩饰真心,听到最后那句,只是一挑眉,谦虚道,“我一个来打探消息的丫头,又不像赫儿姑娘内外兼修能当头姬的。”
赫儿没有轻飘飘,“就当你没有趁人之危的报答,我这回也不会杀你,还附送你一条消息,回去好给上面交代。”
节南忽然想到的是,桑浣说她特别入人的眼缘,说不准真有那么一点儿。她模样俏丽,从拜师之后,离开人人当她母大虫的凤来,混在哪里都有人罩,不求而得。不过,师父却说是她善攻心计,天生的小滑溜,别人看起来当然顺风顺水。
“萍娘故意将名单夹在仙荷的衣物里,一来可以诱出你们大今眼线,二来可以找仙荷当替罪羊,她再控制琴院。但萍娘来历平常,老子娘都在,都安贫户,怎么都查不出古怪之处,所以我才进来盯她。不让你进屋,是怕萍娘看出来,让你打草惊蛇。”赫儿金瞳豹斑眼沉沉,“转告你上头,今后你们派一个,我就杀一个。大今比北燎更可恨,比起落在你们手里,我倒宁可是北燎掳了人。”
节南好笑,“这话让我怎么转告?哦,遇上了一位正义的美人,识破我的身份,破坏我的行动,却饶了我一命?我要这么说,立刻没命了。”
眼线哪是好当的?
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多数没有好下场!
赫儿就以为节南泯顽不灵,“转不转告随你,可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叫桑儿的姑娘气质很干净。
节南“人在曹营心不在”,这种要挟对她没有用,“老天特别喜欢跟我对着干,但凡我希望再也见不着的人,它会一个劲把人往我眼前送,所以我也不好答应你。”转而问道,“若查出萍娘与北燎有干系,你会如何?”
“当然不会再让她留在这个园子。”赫儿眼睁一睁,稍微一想,觉得节南的话大有道理。
谁能拗得过天意?
节南想了想,“既然如此,我的差事就做完了。”重新走起来,“赫儿姑娘放心,我不会同上头透露你的事。”
赫儿紧随,语气变得颇亲昵,“桑儿说说,你知道我什么事?我是江湖人,然后呢?”
节南呵笑,“确实。”说了半天,她根本不知赫儿是谁。
“像我们这样的人,能让人瞧出来的事都是假的,包括父母,家乡,出身,过往种种。桑儿,我看你不像那种拼命争出头的,有朝一日若有意摆脱,可来找我…”
“好。”不待赫儿说完,节南爽快答应。
赫儿神情又意外,“我只是…”才说别再让自己见到她,居然又说出这等事后懊恼的话来。
节南听见琴声铮铮,眯眼看着不远处奢亮的灯火,漫不经心接过,“无妨,我分得清什么是客气,什么是真心。赫儿姑娘重情重义,今晚能让我全身而退,多谢了。”
眼前光影重重,赫儿的面容重新明艳亮丽,再无适才半点犀利,“别让我后悔放过你。”
节南笑得无声,让赫儿走在光下,自己退到影里。
第二日,节南向柳妈妈辞行,翻墙跳门进了王家,戴上白兔面具,一路无阻,直入南山楼。
水廊上,只听涛声。
她左右瞧了瞧,往小楼走去,才走到窗口,就闻人语。
“音落不走。”还是娇人娇语。
节南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是王老夫人的大丫头,但长什么样子就想不太起了。
“老太太让音落来伺候九公子,音落从今往后就是九公子的人,九公子不收,就是让音落再无脸面活下去,那只能死了作数。”
节南眼珠儿鼓鼓,随即幸灾乐祸笑开,心想这音落也够倒霉的,配给王十二多好,王九才不在乎谁死活,只顾自己的家伙。
“那就死了罢。”王泮林声音居然还在笑,“本来我还想要是打发你出府,怎么安置才妥当。”
音落没再说话,惊吸一口气。
王泮林走出小楼,与节南对了个正好,一脸开怀,一身清朗,偏过头对着楼里道,“正想剑童的时候,剑童就来了。”
听着屋里脚步声,节南退两步,淡定站直,冷笑。
即便正伤心,走出来的音落身姿曼妙,落落大方,只是眼睛里微红,一点儿野心也瞧不出来,但觉委屈。
第190引 牛嚼牡丹
音落轻瞥戴着兔面具的节南,就对王泮林浅福,“九公子不必拿剑童来气音落,音落自知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全仗老夫人看重。老夫人让音落过来照顾九公子,音落绝无二话。九公子喜欢宠谁,照样宠着就是,音落已是孤儿,王家就是我家,只求一席容身之地。九公子要是实在厌恶音落,音落就到鱼塘那边的杂物房住,照顾鱼儿亦可。”
“那池鱼是给剑童养的,你想照顾鱼,征得她的同意便罢。”王泮林不怕讨打。
节南每回想忍,每回都忍不住,“怎么成给我养的了?拜某人所赐,我如今戒了喂鱼,看到鱼池鱼塘就想绕开走。”
“既然剑童都这么说了,你可以留下帮她喂鱼。若无剑童召唤,你不得踏入水廊半步。”王泮林没理节南,同音落说道。
“谢九公子。”音落垂头要走。
“慢”王泮林恶人质地,“你还需谢一个人。”
音落身形僵直,在节南以为要不顾一切任性时,却乖巧转过身来,屈膝行礼,“多谢剑童为我求情,有事即可唤我。”
节南呆看音落走出水廊,太阳穴就跳疼了,“自己的桃花自己埋,拉人落水不是君子所为。”
王泮林脸不红,走上水亭,“想不到小山姑娘高看我为君子,可惜”
“可惜你不是君子其实你不收房也会纳妾,音落姑娘好歹是你祖母跟前的人,至少人品应该不错,你就认了吧。”节南看水亭石桌上压着一张图,不由走上去看。
“祖母见我这里没有丫环,调音落过来伺候罢了。可我不喜居处有生人走动,就想把她送回祖母那儿,结果她悲悲切切。至于人品一说,小山姑娘那么毒的眼,我只当你说笑了。”
节南心想,不就是给王九和音落相好的机会嘛,傻子都看得出来,但她对眼下的图纸更感兴趣“这是雕衔庄后山?”
王泮林坐在茶炉边,煮水,挑茶粉,“是。之前你瞧见的,只是刚建成的一小处。我打算借后山的树丛作天然屏障,弄一个颇具规模的火弩坊。”
“火弩坊?”节南叹道,“怪不得同箭司工坊的格局很相似。但要我说,因为是填充火药的武器,场地不得不开阔才行。雕衔庄后山的树木并不密集,不如往下挖,用油布加掩,还能造成凹谷消声。”
王泮林一听,也顾不得泡茶了,坐到桌前,磨墨就记,“不愧是小山姑娘。”
节南和王泮林换了座位,倒了开水待凉,左手再刷茶泡,分出千卷,挑了花色,最后将那杯茶送到王泮林手边,看王泮林看都不看就吃了,也不以为意。
“你这么弄,要跟军器司较劲么?还当着我这个军器少监侄女的面?”她自己动手,泡了一杯茶喝。
王泮林见她喝茶,再看自己手边那只空杯,“我这是错过小山姑娘分茶的手艺了?”
节南笑道,“是啊,仅有的那么一回,九公子却浪费掉了,不过倒让我知道看着牛嚼牡丹是什么感觉。”
“这叫有得有失。”王泮林也是一笑,这才回答节南的问题,“我不但要和军器司较劲,还要同长白帮较劲。”
节南捧茶坐直,“云茶岛上长白帮七煞什么的,看大门。何氏当铺欧衡是长白帮老四,专管钱。以为也就是大帮名声响,特别忙活而已。谁知道他们还有武器堂,私造暗器刀剑,卖给江湖各门派,所谓的英雄帖,就是立个名目,邀请各大门派来看他们的好东西。”
“小山姑娘,看你势单力薄,消息却及时可靠。莫非是我看走了眼,你其实力量不薄?”王泮林想不到节南已经查出了长白英雄帖背后的意义,“不错,长白帮并非靠武力立足,他们的兵器承继于大唐,大当家的唐刀锻造尤为精妙,只是他年事已高,不再造唐刀了。如今长白主造暗器,弩箭自然要瞒着官府进行,不过江湖水浑,一般官员也不愿得罪江湖大帮,只要他们收敛。”
节南喝了一口茶。
王泮林又开始了,“长白英雄会必定好戏连台,你当真没兴趣去瞧瞧?”
节南半口茶含在嘴里,声音支吾不清,“九公子要是嫌一个小柒还不够,再带一个赫儿姑娘吧。”
昨夜洛水园只招待两席客人,一席王楚风和林温他们几位帝都名少,一席纪老爷请榷茶官吃酒,王泮林居然两边作陪客,就跟一根串糖葫芦的杆子似的。
柳妈妈本来不让节南到客人面前端茶倒水,但临时决定让新人上一支孔雀舞,成了赫儿把节南带过去的借口。既然不能让她上场出丑,就只能派她干简单的活儿。
所以,节南也是两边跑,看赫儿抢坐在王泮林身侧倒酒喂食,殷勤得一点不像个新人。
王泮林眼里多了一抹趣味兴浓,“哦?小山姑娘也在?这回什么打扮?”
节南呵笑,“这就不劳九公子操心了,只是王家公子们当真艳福不浅,一边是让燕子姑娘心花怒放的十二公子,一边轻易哄得赫儿姑娘花枝乱颤的九公子,那两位姑娘今后可是洛水园的招牌。”
王泮林突然大笑。
节南看在眼里,想起迄今他的各种面貌,低头抿茶,“有何好笑?”
因知这人本性清冷,她不会受他俊相迷惑。
“燕子姑娘早就对十二弟有意。而洛水园如今良莠不齐,名姬之流庸脂俗粉,远不如当年天籁浣姬和舞柳飞絮双姬那般魅力独特,所以燕子姑娘那样中上流姿色末流智慧的女子没准能当招牌。不过,那个赫儿姑娘就罢了,公鸭充母鸡,不会长久的。”
节南叶子眼一下子溜圆,茶水囫囵,呛咳半晌,面红耳赤地结巴道,“赫他是男的?”
教习说赫儿具有天赋,举手投足散发女子妩媚敢情教习跟江湖野郎中一样啊!
王泮林笑敛了,目光在节南脸上流连不去,探究着,“正是,小山姑娘可别告诉王某,被他占了便宜。我一直,一直,当小山姑娘聪明无双哪。”
第191引 分茶立盟
节南只当王泮林又讥讽自己,“兴许是九公子离家太久,日子捉襟,美人见得少,看到身材高挑些的,就误会成男子了。”
除了比她高一个多头,手长脚长之外,赫儿妖里媚外,风情万种,说话嗲得她起鸡皮疙瘩,哪里像男人?
王泮林抬眉,“小山姑娘是想我报一串各国的花魁名号出来?”
节南哼了一声,“那倒不用,你就告诉我赫儿哪里像男人就行了。”
“骨架大,骨头硬,去掉浓妆分明就是男人脸,声音装娇做作,还有最明显的一处——”王泮林看节南听得好不认真的模样,轻轻笑开,“他对时政很听得明白,我稍稍一诱,他就上当了,忘了他在扮女子,侃侃而谈。”
“我也懂这些…”节南不觉得这有说服力。
“天下能有几个小山姑娘?”
王泮林这算恭维还是趁机踩她一脚?
当成被踩好了!
节南撇撇嘴,“神弓门的女门人多少也懂…”
“这么说吧,如同女扮男装常常瞒不过聪明女子,男扮女装也瞒不过聪明男子,一样的道理,直觉就不对。”
“那也不是,我就没看出纪老爷是你姑姑…”
王泮林终于笑刁,“非要王某直说你笨,小山姑娘才领情?”
娘的!又上他当了!
节南闭紧嘴巴。
不过,赫儿是男人?
动不动勾肩搭背,靠过来撒娇,还眼睛不眨翘兰花指扭蛇腰,没皮没脸抛媚眼的家伙,居然是个男人?
节南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削石头…实在无法置信!
“…去么?”
王泮林的声音钻入节南耳中。
她呆问,“什么?”
王泮林看节南发呆,知道她还在震惊,不由好笑,“我不喜男色,不可能带赫儿同行。再者,容我提醒小山姑娘,兔帮想立足都安,英雄会正是大好时机,可以扬名立万,扩张势力。”
又来兔帮?
节南本想让王泮林别再开玩笑,却觉这人眼神极度正经,愕然道,“你认真的?”
“自然。”王泮林那声回应很温和。
节南静默片刻,突地笑了一声,放下茶杯,“其实我今日来,就想跟九公子说我帮你了,哪知让九公子的桃花迷炫了眼,又让赫儿男扮女装的消息惊了脑瓜,反而忘了正经来意。”
王泮林却默了,半晌将桌上那只空茶杯递过来,“请小山姑娘再分一杯茶来。”怪不得特意分茶,原来有结盟之意。
节南摇摇头,分茶如同下棋,不轻易动手,“吃了就是吃了,九公子虽然没看清,我的心意却到。不过,我也不是白帮你。若九公子不姓王,但凭你手上我爹的信函和几颗解药丸子,我未必瞧得上。又如同九公子时时刻刻为自己打算,危难关头能毫不犹豫让我送死,我却也是一样的。”
没有好处的事,她不想做,也不会做。
大王岭的那几日足以证明,他和她,是能各取所需的。
此举或为正派人所不齿,她却无所谓。
不管世人如何辩说,人与人之间归根结底就是彼此利用关系,只分善意恶意有心无心罢了。天性如斯,绝不可耻,皆在各人本心,做到自己感觉恰好而已。
“我随你同去长白英雄会,以兔帮的名义。”他和她的本来面目都不太适合江湖场合,没有威慑力。
“正合我意。”王泮林点头,“戴着面具也不怕人日后寻仇。”
呃?节南立即问,“长白帮广邀江湖人士只为做买卖而已,为何有人找我们寻仇?”
小柒打探不灵吗?半点没听说啊!
“怕官府或大今北燎探子混入,长白帮将这摊生意设在江盗横行的迷沙岛群之中,虽有本帮船只运送,仅有一艘,那些暗器兵器又是先到先买的规矩,难免要跟人争船。”王泮林说得云淡风轻。
节南哦一长声,因他语气那么平常,就没觉得紧张,“我们只是看热闹,等有空位再上船就是,不用争。”
王泮林却道,“我这人在外过得随便,在家就要挑剔些,自家有船便不想跟人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