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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不急不忙,“大人,这回才一船子东西,冬天又收不到值钱货。”
榷务官哼了哼,“你别以为我不懂。听说南方这些香药市面上找不见,但求的人却肯大把大把花银子。冬天才好呢,越冷越缺货,你这船运过去,还不翻几番?”
节南唉哟一声,“那是他们没说越缺货香引越贵,大商手中加价,买这一船香引要多花五成的银子,运到地方还要找买家,自己又没铺子。山里收货累得半死,运途晕船吐得半死,加上囤货租仓,倒来倒去能赚几个钱?大人也替我想想,况且我可比我爹给得多…”
提到桑大天,榷务官的贪念就往回收,“算了算了,你别到处乱说,我跟你爹并没有半点牵扯。”
“那是。”节南作个福礼,“谢大人照顾我一个可怜孤女。皇上一向恤民,大人如此遵从上意,今后必定节节高升。我既要请大人多多照拂,怎又会坏了大人前程?”
榷务官让节南几句话说得彻底消怨,原本繁琐的手续,一个多时辰就交割完毕。
李羊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正要下船陪榷务官吃酒,却被节南拉住。
“你送完榷务官,就立刻让船老大出发,你跟船,不必等我。到了安阳,船老大会告诉你把货囤哪儿,你到码头客栈住下,等我找你。我明日能出发的话,大概和你错不开几日。”节南叮咛一遍。
李羊声声应下,伺候着那位官大人,麻利跟轿走了。
第二日,节南要出官驿时,才和柒小柒碰了面。两人一旦分开就会各自作暗记,不怕找不到对方。
节南啧啧。
柒小柒斜眼过来,“啧什么啧?你当我如沐春风之时,且看我面皮浮肿两眼发黑,一夜没能合眼。”她摇头晃脑的,又说,“明琅公子就住对厢,都提不起我的劲。我可不比你那么好命,睡足一觉,死人脸上回光返照的。”
节南摇头好笑,“你中计了。”
柒小柒挺虚心,求教,“什么计?”
“美男计。”节南一脚踏门里,一脚踏门外,“我估摸啊,明琅公子知道你爱瞧他的脸,故意住在对厢。不然刘家别业有水有园不算小,他一个外客怎能住到刘家小姐的对面?你是不是辞了好几回要走?是不是每回一辞,王楚风就会到你跟前晃?”
柒小柒恍然大悟,“真是。”
她随即就叹,“我就说自己应付不了聪明人,不知不觉中了计,傻傻给人当丫头。气死我了!我告诉你啊,这会儿我就睡觉,天不黑就绝不起,你别叫醒我,明琅公子来请,你也让他滚,不然我跟你没完!”
身躯震着大地,柒小柒进屋砰门。
节南边走边笑,想不到崔衍知居然来了,在前院同张正说着话。

第41引 切断前尘

雪停风息,晨光清亮,谁还能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血夜。
张正瞧见节南的笑容,也笑,“小山姑娘今早气色不错啊。”
张正手下也死了几个,但活着的他,还得继续过日子,不可能一直悲悲戚戚。
“托二位的福。”节南上前,盈盈一礼,“崔大人怎么也来了?”
大王岭这局棋,四人下。
王泮林,千眼蝎王,崔衍知,还有她自己。
赢家有三,这会儿面对着面,就有两个。不过对面这个崔衍知,尚且不知她是对局的人。
张正抢答,“崔大人忙了一夜未合眼,还特意送柒姑娘回来。”
节南心道,这张正改当官了还怎么,马屁拍个不停,想他在凤来县那个小地方还挺神气活现的,商师爷面前还拿拿乔。
但她也是人精,顺着缰绳摸驴脑袋,再对崔衍知福一福身,“辛苦大人。”
崔衍知确实一夜未眠的模样,短髭泛浅青,眼中血丝根根,官服还是这几日一直穿着的那套,皱巴巴的,包扎伤口的布都没换。
“不过,大人也别忘了照顾自己,我瞧你这伤口挺深,还有新血渗出,要小心才——”突然回过神来的节南,发现自己关心得多了一点点,连忙收尾,“——是。”
崔衍知冷冷的眼锋扫过节南,原本一张没啥表情的脸,陡然疏远又防备起来,甚至向后退开一步,“本官省得,不劳姑娘费心。”
节南纳闷,这文官儿干嘛躲远?她瞧张正拍马屁是拍在马脚,难道她还不如张正,一不当心,给人以要砍马脚的错觉?
张正因此也留意到崔衍知的伤,一个劲儿凑跟前,劝崔衍知回去休息。
但崔衍知纹丝不动。
节南瞧在眼里,故意往崔衍知身前靠近一步,见他果然又退了一步,心觉文官儿只是躲她。
她转念一拐,柒小柒说得不错,多半是自己这张死人脸,让人一看就觉晦气。
节南一旦想通,不管真相为何,心里就会完全放下,“不费心,当真不费心,就是客套话,大人尽管放自在些。”
崔衍知想不到她不但看穿了自己,还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不禁微恼,“姑娘这是什么话,本官有何不自在?”
张正愣嘎嘎,本来没觉着,让节南一说,满脑瓜也冒出疑问来,再瞧崔衍知的样子,分明是让那姑娘说中了得恼羞成怒。
他讪笑,打起圆场,“小山姑娘,大人守礼而已。对了,刚刚大人说,只需我跟他走一遭,你不必去见知府大人。”
崔衍知拿出一封牛皮红贴的官函,“知府大人昨夜已查点过税数,与账册无误,故而签了回执盖了官印,你这桩差事就算办完了。”
节南接过,仔细看过公文上的每个字,连官印都瞧了半晌,才点点头,“无误就好,只不知张大镖头何时能出发回凤来?”
崔衍知不明就里,“大王岭上死伤不少无辜者,知府大人要亲自问这桩匪袭案,张镖头是重要证人,少不得要耽搁几日。”
张正道,“大王岭山贼太猖獗,这回不仅劫财,还伤人害命。可怜的刘小姐,受得惊吓可不轻。现有崔大人和刘老爷两位力诉,加上我一份,若能让知府大人下决心清剿,对我们凤来百姓可是一件大喜事。小山姑娘且安心等几日,咱到时一道给师爷报喜去。”
“张大镖头今日何时回来?”
崔衍知眼里就有些不耐烦,只想女子实在多唠叨,但转了身要走。
“这不好说,没准要到晚上。”张正毕竟是同乡,耐心些,但见节南把知府大人签发的公文回执递过来,不禁奇怪,“小山姑娘,这是——”
节南一笑,“张大镖头担负着全县百姓的安危,小山不好耽误,这封回执还请您带给商师爷。”说着话,掏出一封信来,“这里有给张大镖头的信,还有解役公文。商师爷说我办完这件大差事,衙前立役就满一年,可以不必再立,从今往后来去自如。而我本来在凤来县也没什么亲人,所以和表姐商量了去南方投亲,故而师爷先备下公文,只要差事办好,就让我交给张大镖头。”
张正拆阅之后,把信收进自己怀里,又把解役公文还给节南,对望向自己的崔衍知点点头,道声正是如此。
崔衍知朝节南伸出手,不容商量的语气,“把公文拿来让本官瞧瞧。”
衙前立役是法令,他是专究法令的推官,对待人和事,一律存疑。
官比民大,节南都懒得争,直接放进崔衍知手里。
崔衍知确认之后,还给节南,漠然道,“公文无错,只不过没有这般草率办事的衙门,解役公文除非病死老死,都该由本人到衙门候着,当场签字画押上官印,才算生效。”
节南终是管不住嘴,“照崔大人这么说,知府衙门更是草率,凤来没有县令五年了,商师爷领着那点薪俸,办着县令的差,做得好领不着功,做得不好却被说草率。”
她也不是帮商师爷,就是这位大人的官气儿太重,不爱瞧。
崔衍知一时反驳不出。
到任快三年,他何尝不知凤来没有县令,但自从五年前接任的县令死在大王岭,没有一个官愿意接受凤来县的委派。
只是这等绝密,他也不能随便说与谁听,只能闷在心里。
崔衍知走了。
张正只好跟节南匆匆道声珍重,上马催鞭,很快赶上崔衍知。
崔衍知望张正一眼,“张镖头以为如何?”
张正已不知这位大人问得是什么,一脸白相。
崔衍知就道,“那位小山姑娘突然说不回凤来县,张镖头不觉有异?”
“哦——大人问这事啊。”张正对节南就地解役的事,确实一点怀疑也不生,“要说起先,草民倒是顾虑过由一姑娘家掌管钱箱钥匙是否草率,只是一路看来小山姑娘性子沉稳,遇险不慌,且如今税钱一文不少上交府衙,又有师爷亲笔信和文书…”
至于投亲的说辞,也是合情合理。

第42引 良心铺子

“既然如此,就随她去罢。”崔衍知心里总觉哪里说不上来的怪异,但又实在找不到明显的漏处,“眼下最紧要还是大王岭剿匪之事。知府大人很想做些大政绩,又值同洲议和战事消止,或可分得出兵力来。”
“草民粗人一个,不会说话,等会儿见了知府大人,还请崔大人您在一旁帮衬帮衬。”张正有自知之明。
崔衍知道声自然。
再说节南,抬手揉了揉笑僵的脸,这才慢腾腾走进馆堂里,向驿臣打听远途客船的船期,又问就近哪儿有药铺子。
然后她出了驿馆,向早食小贩买俩热腾腾的全肉包,边咬边寻药铺子。
结果真得很就近,一只包子才吃完,就已站在铺子里了。
“姑娘…”本想问节南有没有药方子的伙计,一看她那张病人脸,立即改口,“…看病的话,坐堂大夫就快来了,你稍坐。”
节南递去小柒开的方子,“照着抓,二十副,要走水路,给我包扎实。”
伙计讷讷拿过方子瞧上一遍,脸色就很尴尬,“姑娘稍待,这里头有几味药我不识得,我去请掌柜来。”
很快,掌柜出来了,见到节南的面色也愣了愣,但转眼就笑得和气。
“这位姑娘,咱家大夫马上回来了,要不你等他把个脉,再让他瞧瞧这方子?要是他也觉着行,我立马帮你抓药。”
“不用劳烦,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但要是你家药不齐,我可以去别家。”节南伸手要方子。
掌柜有些难为,“这位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方子不对。”
敢情她进了一家良心铺子?
节南要笑不笑,“哪儿不对?”
“不但不治病,还大毒啊…”掌柜打算从药理说起。
节南哪有这耐性,“掌柜的,你家若是铺子小药材不齐,不妨直说。毒与不毒,治与不治,得看开这方子的人医术高不高明。依我瞧来,掌柜只捉药,不开方,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她拿过药方子就走。
掌柜一下子哑了,可是心里来气,想他也是为了她好啊。
“行,行,是我多嘴,不过姑娘不用去别家,咱这儿的药材不齐,全城你就找不着更齐的地方了。方子拿来,我给你抓,保证一味不错一味不少。二十副,防水油纸包,是吧?”眼看节南要走出去,掌柜忙把她叫回来。
节南很听话,转回柜前,眯着笑眼,“和气生财就对了。”
掌柜气笑,“是,姑娘说得都对。不过劳你耐心等上一会儿,二十多味的药材,多相克,份量上可出不得一丁点儿差错。姑娘要嫌闷,自管去办别的事,一个时辰后再来取。”
“我在这儿等着。”其实,她还真怕他出错,宁可亲眼盯住。
掌柜吩咐伙计上茶,节南坐在铺门边的桌前,就着茶,吃起第二个包子来。
才过了片刻工夫,门前进来两人。
一老一少。
少年背着出诊的医箱,老者显然是大夫。
两人神情都不太好看,尤其是老者,愤愤然的模样。
伙计上来喊老东家受累,结果只得一甩袖。
少年悄悄把伙计拉住,“今日师父不坐堂了,要是病重的,你请人去回春堂,小毛小病就到后头叫我。”
伙计问,“老东家去刘府时还挺好,说和好友许久不见的,结果一晚上没回来,回来了还这么气冲冲?”
“本以为刘小姐没大碍,谁知病得极重,除了受惊,却又诊不出别因。师父开了方子,还应刘老爷之请住下,但从昨晚到今早,吃了两剂药下去也不见好转。刘小姐身边有个看顾的胖姑娘,一直吃个不停,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却大言不惭说这病吃药治不好,要施针。施针我师父也会,可听胖姑娘要扎的几个穴位都是要命的,故而当着刘家人的面就争了起来。刘老爷说让师父先试试,胖姑娘不乐意了,一走了之。只是师父施针之后,刘小姐竟然出气多入气少。”
怪不得一大早回来,柒小柒就跟爆竹似的。节南微侧了头,细听着。
伙计说,“那也未必是老东家的错,没准就是人不成了。”
“我也这么想,可刘家大公子就说要不要把胖姑娘请回来。”少年撇撇嘴,“这不摆明是怪咱们吗?所以师父才气得不行,说和刘老爷绝交了,竟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不信他的诊断。”
刘大公子?
节南吞下最后一口肉包,才想到自己的前未婚夫也在这座城里。
“啰嗦什么!”老大夫来拎少年的耳朵,忽见门边的节南,神情一肃,盯着她好半晌,“姑娘病入眉心满面青,待老夫帮你把把脉,或还有法子可治。”
“多谢大夫,我正吃药呢,慢慢能调养好。”节南心道这老大夫也不算庸医,真不知刘俪娘是怎么回事,让山贼扛一回就丢了魂。
照老大夫原来的脾性,可能会执拗得多,但刚在刘家吃了憋,又听节南婉拒,当下只是冷哼几声,拎着徒弟的耳朵进后面去了。
再过一会儿,掌柜送来二十副药包,节南结账,还想拿回方子。
掌柜拽在手里不放,“姑娘听咱家一句,我刚才让老东家看过这方子,确实凶猛,即便不得已,也绝不能长期服用。”
节南好不容易将方子抽出掌柜的手,“替我谢谢你们老东家,吃完这些药,我就不再需要服用了。”
掌柜松口气,“那就好,请姑娘自己多保重吧。”
节南走出铺子,抬头看看铺名——
济世堂。
倒是名符其实。
晌午时分,节南回驿馆,准备把柒小柒叫起来。
“我不去。十二公子,这话不是对你说的。如果是你妹妹病了,我一定舍命相救。”
节南贴着走廊拐角,闻小柒的声音,立刻停住,脑袋往外探,见房门前的园子里站着四个人。
体格最大的,当然是她的好师姐。
另外三个都是年轻男子,外表从俊到非常俊。
不过,舍命相救?
节南无声呵呵。

第43引 凶祸之初

三男,由俊到非常俊的次序来排,分别为刘二公子,刘大公子,十二公子。
节南之所以认出刘睿刘大公子来,皆因他那张面瘫脸,说冷不冷,说傲不傲,就是一本正经的书呆样子,看得心里郁郁寡欢。
节南跟刘夫人撂过话,今后见面当彼此不认识,于是决定贴壁虎,听个热闹就完事。
王楚风听着柒小柒的话,温温笑,不语,也不知道是否听出里头的敷衍之意。
刘睿声音板硬,“舍妹多得柒姑娘两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柒小柒嗤笑,“我要你感激作甚么?刘家上下都是自私不要脸的东西。”
刘云谦急脾气,“我们带了厚礼重金,低声下气来求你。可你说什么?我们刘家怎么自私了!”
“为了前程悔婚的人家,不是自私,难道还是无私不成?”柒小柒不耐烦得挥了挥手,“而且,是谁说我野郎中,只想骗吃骗喝?怎么样?我说那个老大夫规规矩矩搬医书不行吧?这会儿想到来求我。”
“什么悔婚?”刘睿的表情完全没变,但这声问得有些错愕。
节南听了,也错愕。
这人在装傻?
以他开不得玩笑的正经性子,可能吗?
刘云谦抢话,似要就此糊弄过去,“柒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我刚才一来就认了错,你大人有大量。要不,我给你跪下,求你施针,行不行?”
“行啊。”柒小柒才不会受不起,“你兄弟俩一块儿给我磕三个头,再叫三声柒姑奶奶,我就考虑考虑。”
刘云谦真跪。
王楚风一看,不由拉住要磕头的刘云谦,这才开口,“明轩与我兄弟相称,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请柒姑娘卖楚风一个薄面,楚风也会记得姑娘这份人情,今后定当厚报。”
明轩是刘睿的字。
柒小柒随眼一瞥,发现探头探脑的节南,马上冲着她那边大声喊,“我能不能去啊?”
节南忙缩了头,有点烦柒小柒招惹到自己,但又清楚她不善罢甘休的臭脾气,只好回,“等你两个时辰。”
刘云谦听出这是谁的声音,看自家老哥眉头紧锁,怕他追问不休,又和那谁碰面,赶紧拽着他哥,不让他东张西望,一边好声好气请柒小柒走。
王楚风也听出来了,但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自然不知道怎么嚼舌根。
等人走光了,节南才转出来。
比起小柒对刘家退婚的怨,她当真已没感觉。
虽然,要说她没有想过和刘睿成婚后的日子,肯定是骗人的。
毕竟她爹在世时,娃娃亲订得死牢死牢,傻吧拉叽的自己没搞明白娃娃亲之前,刘家兄弟俩算是她仅有的玩伴,待等她知道避嫌,多多少少因为这份熟悉感,又跟她爹抗争无用时,认命般得想过将来。
她曾觉得,和刘睿在一起的话,日子无聊归无聊,书呆子管不住自己,就能让她随心所欲过喜欢的生活。那样的话,至少比当桑家女好。
由于这种想法,她还特意约束了一下自己在刘睿面前的言行举止。
不过,随着她在外学艺的日子越久,遇到的事越多,对凤来的感觉越淡,连同刘睿这个未婚夫一起。直至今日,近在咫尺,看着眼熟的书呆面,心中就非常清楚——
她和他,永远也过不到一起。
收拾好行李,给小柒留下客船名号和出发时辰,节南一人先上了船。
她不想再看到熟人,姓刘的,姓王的,还是姓崔的,任何一个脸熟的。
她只想在这艘不着陆的大客船上,对将要遇见的人,揣摩仔细,打算周到,为她和小柒能在那里生根立命做足准备,而不是为了这座即将成为过往的城,再多耗费一分心力。
节南坐在自己的舱室里,钻研都城和安阳的地经没一会儿,听到甲板上连串的脚步声。
起初她没在意,以为一两个船夫跑动而已,但随着脚步声噼里啪啦得没完没了,并感觉自己头顶上掉足一层蜘蛛灰时,她受不了了。
节南走上甲板,看见靠岸的船橼那里站着密密几排人,对着岸上指手画脚,一些声音惊嚷不断地传进她耳里。
“那人还活着吗?”
“全身都是血,活不了吧?”
“还抓着缰绳!活着!肯定活着!”
“看见他身上那支箭没?箭头带铁钩的。挨这一箭,还能有命啊?”
人们忽然齐声惊呼,齐声抽气。
节南一听箭头带铁钩,目光凛冷,四下一看没人注意,提气就跃上了舱楼,举目也往岸上瞧。
午阳照着门楼上皑皑银边,那一场大雪洗得苍空如海。这艘江船很快就要出发,所以停在码头最边,紧靠城门大道。
大道高堤两排柳,柔枝无叶风不起。
但有一人一马,马蹄已乏,人坐马背,弓身耷脑,一箭当胸,乌沉沉闪着铁光。
大道上的百姓似一群麻雀,又想啄米糠,又怕被筛子兜,只围着跳来蹦去,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哄散。
这时,节南忽觉身后来人,左手搭腰,没回头。
“哎哟,夫君,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发生命案,咱赶紧下去瞧瞧。”
说话的是女子,但来得有两人。
节南等人来到身边,才瞥去一眼。
新做的百鸟缎面长褙带子,素红夹棉厚绸裙,镶黑兔儿毛的高领,梳着牡丹髻,肤如雪蓉,杏眼微锐,描青眉微娇,五官说不上美不美,但话里倒是有主见有胆识的,让人立觉干练。
少妇的夫君亦岁数不大,穿着青锦广袖大袍,相貌中平,身高中平,唯一双浓眉显得智沉。
他摇头晃脑,语气认真,“梅清又粗心大意。你瞧他灰土蒙面,血污染衣,马背横半截长枪,显然与他人激战过。再看那支穿身箭,箭头无鲜血滴出,胸前血渍深暗,脸上血迹已干,可见凶祸并非刚刚发生。”
少妇微微嘟嘴,服气,又不甘心服气的模样。
节南瞧在眼里,觉得这对小夫妻挺好玩的。

第44引 凤来起风

男子似也知道妻子不服气,笑瞧着她,耐心待她说话来顶。
少妇直望堤道,没在意丈夫的目光,突然轻拍手,“我想到了,北城门通往大王岭,这人既然从北城门进来,肯定遭遇了山贼。这回,你总不能反驳我了吧?”
忽而少妇又呼,“那人从马上摔下来了!不会死了吧?”
“死没死,要凑近了看才知。”男子牵起妻子的手往楼梯口走,真要依她下船之意。
少妇一声小小欢呼,原本跟着丈夫的步子很快迈开,到甲板上时,就变成她拉着丈夫走了。
旁若无人的夫妻俩,正好给节南开道。她灰袄灰影,无声跟在他们后面,穿过一堆堆围观的人群,一直走到落马人身前,也没引起任何注目。
男子俯身捉那人的手脉。少妇胆色不一般,急问如何。
节南只盯那支带钩的箭。
箭,新月雉羽尾,后段杨木,前段精铁,三角钻尖,角上造反钩,一旦入体,即便强行取出,也能钩下人的半两肉,由点钢箭改造而成。
节南不禁靠近,蹲下身,抬眼往太阳下看,见反钩上有一些极小的凸点,顿时敛眸。
少妇的夫君不但思维缜密,见识也挺广,说道,“这叫点钢钩箭,虽说打造起来比普通点钢箭繁琐,但杀伤力较强,各国军中用得普遍,江湖草寇的私藏量也不小。”
不,不是点钢钩箭,而是点钢蜂箭,节南再清楚不过。
“这人气息虽弱,但箭穿肩胛骨之下,未及心脉,或许还有得救。梅清,这里离济世堂最近,我去请大夫,你在这儿看着。”男子这般交待妻子,随即就跑出了人群。
丈夫不在,少妇却稳坐军中一般,指挥着围观的老百姓,“大家别挤过来,小心压到伤者,要是有谁能帮忙去报官的,那就谢谢了。”
她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大声应着,还一下子跑出三四个,突然愿意多管闲事,报官去也。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做,少妇才发现蹲在伤者身侧的节南。
她性子本身好动,从小的喜好就跟一般女儿家不一样,女红不通,琴棋书画不通,诗词歌赋不通,独爱骑射蹴鞠,皆是男子喜好的技戏,所以很难在女儿家中找同好。最好的朋友就是青梅竹马的夫君,交往的也尽是夫君的友人。故而,对不惊不惧直勾勾瞧着伤者的节南,顿生莫名好感。
少妇学节南的姿势,蹲身朝阳也往箭头上瞧,但却瞧不出名堂,就问,“这位姑娘,你不怕血吗?”
节南重新立直,笑了笑,对她爽朗的性子也颇欣赏,“夫人不也不怕吗?”
“见多了自然不怕。”少妇也站直了。
节南正想说的确如此,侧身倒地的伤者突然抽搐起来。
少妇有点不知所措,但见节南压住那人的腿,她一下子也反应过来,用力拽捉那人的肩,不让那人翻过身去,免得碰到箭伤。适才隔着点距离,那人又昏迷了,她不觉得多可怕。这会儿却是面对面,让他一双血煞气的眼珠子瞪住,再看他张口就往外冒血水,溅了她一手。
少妇终究于心不忍,将眼瞥开,暗急夫君怎么还不回。
节南则认出那人是谁,由不得低呼出声,“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