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什么差错?”
沈老夫人抬眼扫过一脸淡定的长安,从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异状,遂只能向谢旻君问道。
谢旻君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接过身后知儿递来的一撂帐本,在老夫人倚着的罗汉床上的小方几上一一摆好,又从谢氏给她的帐本里挑了几本过来,依次排列整齐形成上下对照之势。
“这是何意?”
沈老夫人不由挑了挑眉,谢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忙向身后的管事妈妈林嫂子递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林嫂子却未留意到谢氏的目光,只是有些发愣,看着谢旻君拿出的那一撂帐本,怎么越看越觉着眼熟,颇像自己藏在箱柜最底下的那一撂。
谢氏当初是吩咐林嫂子重新做了帐,但她到底怕今后东窗事发,若是主子将一应罪责推到她身上,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嫂子遂只销毁了一半的帐,剩下的一些她自己给藏了起来,总要捏些把柄在手中,说不定就是将来保命的本钱。
可林嫂子记得做这些事的时候都只是她一个人,她确实没被人给跟踪和发现,可此刻再见到那些帐本,她只觉得心里突突地跳,连身子都晃了几晃。
“老夫人一看便知。”
谢旻君却是翘起了唇角,向谢氏投去一个不屑的眼神,也只有这样的姑母才能做得出坑害侄女之事吧?若谢氏没这般贪,好歹给二房留些大头,剩下的小零小碎她也可以增只眼闭只眼,可谢氏偏偏还要反着来,可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
谢氏脸色铁青,一把扯过了林嫂子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林嫂子,那可是我让你…”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林嫂子身子颤了颤,再看向谢氏阴狠冷厉的眼神,她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发颤,嘴里竟然是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出息的东西!”
谢氏狠狠地啐了林嫂子一口,伸手便捏向她腰间的软肉,下了死力,林嫂子疼得眉间都打了结,却只敢发出低声的呜咽,半点不敢弄出大的声响来。
不管这边厢谢氏如何气结心焦,那边厢沈老夫人果真已经翻起了帐本,谢旻君还在一旁将帐本一一解说、对照,指出哪些地方帐务不明,哪些地方是虚报浮夸了,哪些地方是用赤字来抹平盈余的,手段之多让人叹为观止。
沈老夫人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竟是重重地一拍小几,合着帐本便向谢氏扔了过去,口中冷声喝斥道:“这就是你管的帐?将二房的东西都揣在大房的口袋里,你让二房的人将来都去喝西北风吗?”
“老夫人,媳妇没有…”
谢氏狠狠地瞪了谢旻君一眼,还想在一旁强辨,便又听得沈老夫人怒声道:“两本帐的笔记都出自同一人之手,你若是自己解释不清楚,那吃进去多少就给我吐多少出来,没得让人说咱们沈家媳妇不懂规矩,连兄弟的钱财都想掩来填自己的炕!”
沈老夫人的怒气让谢氏心中直打颤,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帐本翻看着,双眸逐渐泛起了一抹赤红,越看她越恨不得将林嫂子狠狠地踩在脚下,这明明是让销毁了的东西,若不是林嫂子藏着掖着作了他想,如今又怎么会到了谢旻君的手上?
谢氏咬紧了牙,射向林嫂子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都是她错信了身边人,以为百无一漏,却不想…
“老夫人息怒!”
谢旻君此时却是跪在了沈老夫人跟前,一边说一边抹着泪,“当初老夫人定也是信任姑母,这才放心让姑母管着二房的帐,只府中有那么多事忙,想是姑母无法他顾,这才让底下的人钻了空子,妄想能从中浑水摸鱼,这想来…想来也是怨不得姑母的!”
谢旻君话是这样说着,但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怨尤,沈老夫人面色一僵,只觉得谢旻君这话有一半是冲着她来的,谁叫是她让谢氏管理着二房呢,本不想将谢氏给说重了,但此刻沈老夫人也不得不绷着一张脸喝斥,“这帐该怎么来就怎么去,若是连这点东西你也看得上眼,那你这国公夫人的眼皮怕也是太浅了点吧!”
谢氏心头颤了颤,这点东西…沈老夫人说得容易,若真是她来管,怕是对这点东西也舍不下来。
怎么办,如今当真是要归还二房吗?谢氏一百个不甘心啊!
长安似看出了谢氏眼中的挣扎,到口的肥肉谁又舍得放手呢,但不属于自己的,谢氏真敢一口吃下去也得把自己给噎死。
“老夫人,不若容长安说句公道话。”
长安的目光先是转向了沈老夫人,面上神色淡然,倒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你且说说看。”
沈老夫人叹了一声,沉沉地点了头,心中也有几多无奈,当初也是她对谢氏纵容了,才致如今的局面,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才和长安的关系有所缓和,她绝对不想再因这事将这个孙女给越推越远了。
谢氏暗暗瞄了长安一眼,不由咬了咬牙,心道都是二房的人,长安定不会帮着她说话,反观谢旻君却是一脸得意,眸中隐隐有得偿所愿的喜色。
长安将各人的脸色收入眸中,这才不急不缓道:“依我说,二房帐面上的东西该归还便归还,至于这几年二房置办的产业,以及我母亲带来的田庄铺面产生的收益咱们只要一半,另一半就只当是给大伯母帮忙打理二房庶务的酬谢。”
“这怎么行?”
长安这话语一落,谢旻君便不答应了,她看过那本实帐,这几年铺面田庄的收益每年便有上万两的银子,即使是分给谢氏一半,谢旻君都觉得心在滴血,凭什么啊,这些又不是大房的产业。
谢氏瘪了瘪嘴,阴沉着一张脸,既不反对也不赞成,若不是出了意外,这些银钱可都入了她的荷包,更不用说今后滚滚而来的收益,别说谢旻君不同意分一半,她还一点也不想归还呢!
“我看这主意甚好,还是二丫头识大体!”
沈老夫人沉吟了一阵便点了点头,看向长安的目光充满了赞许,这世上不贪心的人可不多,舍得下利益的人便更少了,虽然这些财物最后不都会给了长安,但那到底是属于二房的,二房可还有着长安的父兄,多争得一分,他们的利益也就多上一分,长安能将这些身外物都看得淡薄,足见其心胸豁达。
却是谢旻君又抹着泪在一旁小声抽泣道:“老夫人不公,若是这般,那大房有何损失,尽霸占着二房的产业多年,临到末了还能狠咬上一口,真若这般,不如分家得了,该是哪房的就是哪房的,省得为了这些事大家撕破了脸!”
“分家?”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看向谢旻君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无端端地感到背脊处蹿上一股冷气,“我老婆子还没咽气呢,谁敢分家?!”
谢氏身子一抖,颇有些心虚地望了沈老夫人一眼忙又收回了目光,其实最初她何尝打的不是这个念头,吃下二房的产业再将他们给撵出去,可如今东西没吃着反惹了一身骚,她心里又何其不甘。
想到这里,谢氏不由又回头狠狠地瞪了林嫂子一眼,等过了眼前这一茬,看她怎么收拾林嫂子。
被沈老夫人骤然拔高的气势骇得忘了掉泪,谢旻君只是怔怔地抬起了头,她实在是没有见过老夫人发怒的模样,一下觉得有些懵,脸色青白变幻,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夫人息怒,大嫂这话也是无心之失,您莫怪她!”
长安也起了身跪在一旁,她也想过这分家之事不容易,沈老夫人这脾气哪能说分就分,如今看这架势,除非是老人家闭眼了,否则这分家之事休想谈得拢。
不过,好在今儿个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将二房的帐目摆到了明处,谢氏再想抵赖推脱也是不可能的,今后帐目明晰各管各,谢氏的手再长怕也伸不过来了。
长安给谢旻君使了个眼色,如今见好就收吧,再争无益!
须知狗急了还要跳墙呢,真要把谢氏逼急了怕是会适得其反,毕竟眼下二房的产业里安插的可都是谢氏的人手,之后清理这些人怕还要不小的动静,莫在一开始便将谢氏给得罪狠了,以免接下来的路更不好走了。
谢旻君咬了咬牙,眸中是愤懑和不甘,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明明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拿回二房的一切,凭什么还要留给谢氏,凭什么?!
“二丫头,你是个好的,但就是有的人不明白你的心,如此急功近利,半点亏都舍不得吃,这就是阳夏谢氏教出来的好女儿,我老婆子今儿个总算是长见识了!”
沈老夫人一声冷笑,却是将谢氏及谢旻君都给暗贬了一通,两个阳夏谢氏之女,还是名义上的姑侄,亲上亲啊,如今就能为权柄钱财争得面红耳赤两不相让,这真正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媳妇知错了,老夫人息怒!”
谢氏面色一抖,到底是抗不住老夫人的威严,忙开口道:“就按二丫头所说,媳妇自知理亏,受之有愧啊!”
受之有愧她也受了,谢氏这脸皮厚得也不比常人!
谢旻君脸上一时间也臊得慌,只抽了抽鼻子,眸中虽然还有怨尤,却不得不低了头,话语中有着浓浓的哭泣,亦显示了她极度的不甘与委屈,“一切都听老夫人安排!”
正文 第【86】章 妆奁,拒婚
二房的权柄终于回归,这对二房来说的确是件可喜可贺之事,谢旻君是高兴地一夜没合眼,细细计划着今后应该怎么样管理二房,怎么样减少开支,怎么样将尽可能多的银钱握在自己手中。
但唯一遗憾的却是有一半的银子要落入谢氏的口袋,谢旻君虽然心有不甘,但沈老夫人发话了一切便成定数,她即使再有怨气也只能自己咽下。
分家这事许是触怒了沈老夫人的底线,原本还对她和蔼可亲的老夫人自此后对她总是不冷不热的,谢旻君虽然尝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但被家中第一大家长冷待,连带着这底下的人也懂得跟风看脸,这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
因着这事沈长健父子对谢旻君也有些不满,这好好地提什么分家,大户人家求得不就是全家合美,若是真分了家,那长安是不是也要一并分出去,这才是他们心中真正介意的。
二房权柄的回归,有一件事却是要提上议程的,那便是当年王氏余下的妆奁,如今仍然摆放在沈家的大件物品不说,但王氏的铺面和田庄,沈长健父子商量了一阵,说什么也要留给长安,这下谢旻君不乐意了。
“虽然俗话说母亲的嫁妆都要留给女儿,但这也要分什么情况,长安回娘家后又带回了一笔不菲的嫁妆,这些东西我这个做嫂子的可没半点惦记,按理说长安出嫁时嫁妆便是齐备的,如今二房余下的自然便不能再给了。”
谢旻君说完这话,目光便转向了长安,正色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长安?”
一屋子便只坐了五个人,沈平父子连着朱英,再来就是她自己与长安,演见沈家父子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谢旻君也不想与他们多说,自是将话语转向了长安。
长安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我觉得嫂子说得有理,父亲、大哥,母亲的东西便给将来大哥的孩子留着吧,想来很快便用得着了。”
对王氏妆奁里的铺面田庄长安本就没有想法,当初想从谢氏手中夺回也不过是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占去,如今二房有她父亲,还有她嫡亲的兄长,还有未出世的侄儿或是侄女,她实在没必要再占一头。
谢旻君连连点头,长安这话就像是对她的一个预兆一般,心头不住欢喜,若是她有了孩子,再接收这些便更是顺理成章了。
哪知沈平却是挥了挥手,面色沉沉地道了声,“不行!”
“别说这孩子的事还没影,就算是真有了,也不能要去原本属于她姑姑的东西!”
沈平也是死倔,儿子那方他自不会亏待,但妻子的说什么都要留给女儿,从前是谢氏管着沈老夫人看着,碍着孝道他不好多说什么,但如今既然落回了二房,那么就定是要给长安的。
沈长健的目光却是在朱英脸上一扫而过,见着她微笑点头,心下大安,遂也道:“妹妹就安心受着,儿女那里自然是缺不了的,再说等他们长大成人那都得多少年以后了,若是妹妹到时真有心,给你侄女添妆就成了!”
沈长健乐呵呵地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朱英肚子上瞟,他倒希望这胎便儿女俱全了,省得一个一个地生,还不得累死个人。
“长安,听父亲的话!”
沈平沉着一张脸看向长安,似乎她不答应,他便绝不松口,长安叹了一声,无奈地点了头。
谢旻君却是涨得脸色通红,敢情她说的话就没有人理会,这父子俩一唱一合便将她那好不容易要回的东西又轻易给了长安,要知道长安可是还要外嫁的女儿,这带着那么一大笔嫁妆,也不怕被夫家给坑了吗?
谢旻君还想说点什么,却在沈长健投来的警告一瞥中愤愤地闭了嘴,她只怨长安不该轻易松口接下,却是忘了当初若是没有长安送来的旧帐本,她如何又能从谢氏手中得回二房的一切。
所以说人心这东西,真是怎么样也填不满的。
虽然谢旻君管着二房的内宅事务,但当家作主的人毕竟还是沈平,他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当天便将王氏留下的庄子铺面的田契与房契交到了长安手中,再到衙门里一番备案,便全都成了长安的私产。
铺面田庄是到了长安手上,但这几年下来,铺子上基本上全都换了谢氏的人,若是要全部清理换血,怕是又要费一番功夫。
长安倒也没这样做,有两处远的庄子如今暂时无暇顾及,她只在京里的三间铺面查探了一番,除了掌柜是谢氏的人,底下的伙计倒都是靠东家发的月钱过活,这样的人倒没有什么所谓的忠仆之说,用好了也依然能够继续做下去,这点她倒不担心。
而且如今刚得回了田庄铺面,长安也不好立马更换掌柜,这于情于理来说都有点太过,上头沈老夫人还看着呢,说什么也要给老太太几分薄面,不能让谢氏脸上太难看了。
所以这事长安便让紫琦着手留意着,若是铺子里有合适的肯干的伙计,观察一两个月,能做掌柜的便提起来做了,不能的再在外面重新找,做生不如做熟,这总归要好得多。
接到这个任务紫琦自然是开心的,不用天天闷在大宅里出不去,而且她管家本来就是一把好手,于帐目上也是精通,俨然是长安派到三间铺面的女管事,拥有不二的话语权,是个人都不敢轻易得罪。
谢氏留下的那几个掌柜原本还想着换了东家趁机搞些小动作捞些私房钱,可紫琦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歇了心思,只要不想立马打铺盖走人的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三间铺间一间是金铺,一间是成衣铺,还有一件做的是米粮生意,看过紫琦抱回来的第一个月的帐本,长安大致了解这三间铺面的盈利情况,又与紫琦商讨了一番,大致敲定了今后的走向,长安便放手让紫琦管事了。
只是住在沈家一天,每个月的红利长安便拨了一半到二房的帐头,除了供她自己的日常开销,余下的便进了二房的公帐,沈平父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谢旻君却是欢欢喜喜收下了,长安没说什么,只谢旻君每次取了钱后都签了字留了印的,若将来这笔钱不在了或是用在了其他地方,她可是要拿话来说的。
其实这笔钱长安原是想留给朱英的孩子,但又不好明里交到朱英手里,毕竟谢旻君还是二房的主母,若是将来谢旻君亏待了朱英的孩子,可不是单单吐出一笔银子就能了事的。
沈玉环回了娘家后也变得低调了,平日里都是呆在自己的“浣花溪”里,与长安也甚少碰面,只是在沈老夫人屋里偶然遇到过,基本也是无话可谈,比陌生人还不如。
对于沈玉环长安自然是没什么好关心的,但沈莹碧的婚事她却不能不管,虽然说沈家两个女儿都是和离回了娘家,面子上是好过了些,但多少对另两个还未出嫁的女儿都有了一定的影响。
沈元芳今年十四,也不是太着急,过两年等事情淡了她再说亲便会好上许多。
但沈莹碧却是不同,她的亲事本来就拖了一阵,今年已是十六了,若是再不谈及婚及就要留成老姑娘了。
昨儿个沈莹碧还跑到长安跟前哭诉了一番,说是谢氏逼着她嫁给谢家的一个旁系侄儿,那人她也见过,不是说不好,只是年纪大了些,娶过去便是续弦,家里还有两个继子。
沈莹碧不想年纪轻轻地便当人后娘,在屋里哭了一晚,杨氏也没办法,因她说的话谢氏半点不采纳,只当作耳旁风,遂只能向长安求助,再怎么样长安如今也在沈老夫人面前说得了几句话,想来就是顾忌着老夫人的面子,谢氏也不敢逼得太狠了。
其实沈老夫人也不是不疼沈莹碧,只谢氏在她面前将男方说得个天花乱坠,问到沈莹碧跟前,这丫头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三两句便被谢氏给绕了进去。
沈老夫人还以为沈莹碧只是害羞的表现,哪里会想到她心里是不愿呢。
婚姻大家毕竟不能马虎了,长安这次又让“天网一梦”帮忙查清男方的种种事迹,手上有了充足的第一手资料,这才带着沈莹碧求见了沈老夫人。
彼时,沈老夫人正与谢氏坐在一处,欣赏着谢氏那娘家侄儿送来的一整颗玉雕白菜,这玉一看便是上品,玉质温软,触手生温,更令人惊叹的这是一块整玉,绝非拼凑而成,端看那纹路那花色,即使不能价值连城,想来也得值上一个县了吧。
“我那侄儿出手大方,为人也阔绰,老夫人便放心吧,四丫头嫁过去绝对吃不了苦头。”
谢氏一边笑着说道,一边不忘记在沈老夫人耳边吹吹风,这亲事越早定下来她拿的好处越多,再说解决掉一个碍眼的庶女,这对她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沈老夫人一手抚在这玉雕白菜上,只觉得那滑腻的触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却不忘记提醒谢氏一句,“这人品可是最重要的,钱财倒是其次。”
谢氏连连点头,脸蛋笑成了一朵花,“这是自然,若不是好的,我如何会将四丫头嫁过去,这四丫头不说老夫人疼着,我不也是万般怜惜吗?若她过得不好,我这个做嫡母的还哪里有脸来见您老人家?”
因着前段日子那事,沈老夫人有些不待见谢氏,借着沈玉环回娘家之后,谢氏没少搭着女儿一起在沈老夫人面前献殷勤,到底是让那事情暂时搁了下来,至少表面上婆媳之间又恢复了那份和融之态。
黄玉在屋外禀了一声,说是长安与沈莹碧一同求见,沈老夫人微微一怔,倒是谢氏皱起了眉,眼下八字就只差一撇了,别到临门关头反倒起了变数。
面对谢氏警惕的目光,长安行礼之后却是安然落坐,倒是沈莹碧显得有些拘谨,实在是她知道嫡母不好惹,若是得罪了谢氏又没能推掉这门婚事,那倒真是得不偿失了。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谢氏,再扫过沈莹碧,眸中不由蕴过一抹深思,却还是笑着看向长安,道:“三丫头早间不是请过安了吗,这会来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四妹妹的事。”
长安捂唇一笑,又牵了沈莹碧的手,嗔怪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四妹妹如今寻到了如意郎君,我不也是在为她高兴吗?!”
沈莹碧脸色骤然一变,不可思议地瞪向长安,却又觉着手被她紧紧一握,再看到她投来的眼神,沈莹碧顿时沉默了。
“喔,你也知道那谢秉钱?”
沈老夫人不由来了兴致,招手便让长安过来坐,谢氏却是一脸得意,她这子侄虽说是旁支,但这几年倒也争气,挣下了不少的身家,沈莹碧嫁过去便是正室夫人,虽然说是商户门第稍微低了些,但到底吃穿不愁,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沈莹碧肚子再争气些,生个儿子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
她这个嫡母不是样样都考虑进去了,庶女能嫁给别人做正室夫人,那已是好事一桩了。
沈莹碧一直低头不语,沈老夫人只当她害羞了,便转过头去和长安说话,“你这丫头消息倒还灵通,快和祖母说说,你是从哪里知道这谢秉钱的?”
谢氏倒是不急,在一旁坐着喝茶水嗑瓜子,料想这长安就算知道,也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再说谢秉钱也确实不错,有钱有闲,这么好的相公哪里找去?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不过是在去澜州时碰巧遇到了颖川的庾五爷,他也是经常在外跑商,闲暇时倒是向我提起过几个人的名号。”
长安说这话时目光微微闪了闪,唇角撅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那是,咱们家秉钱在滇南一带经商,可是有名的大商户,这庾五爷听过他的名号也不奇怪。”
被长安这一说,谢氏更是得意,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提起一只脚迈进了长安布好的陷阱里。
“滇南,那可真是好地方!”
长安笑着说道,不经意间一个转身,袖子一拂动竟然就将那颗放在小几上的玉白菜给随手扫到了地上,众人只听“咔嘭”一声,那玉白菜落地开花,顿时碎裂成无数块四溅开来。
谢氏的脸色一下便绿了,沈老夫人却是直直地瞪着那四碎的玉块,眸中蕴着一抹震惊。
沈莹碧却是一头雾水,她只是跟着长安前来,长安说保证能给她推掉这门亲事,具体是什么法子却也未向她明说,直到刚才听到长安赞这门亲事好她还在心里犯急呢,眼下可又是什么状况?
“沈长安,你好大的胆子!”
谢氏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手指向长安,气得脸色都发白,颤抖着声音道:“你可知道这颗玉白菜价值多少,恐怕就是赔了你的嫁妆也买不起!”
长安却是一点也不慌乱,看也没看谢氏,只是惊讶地捂住了唇,震惊地看着满地的碎玉渣,眉头微皱,颇有些迟疑道:“我常听人说好玉质坚,即使摔在地上,至多也是磕出几个口子,再找玉匠修补一番即可,可这玉白菜怎么一摔就碎成这般,断不会是这般道理啊?”
说着说着,长安的目光已是转向了沈老夫人,老太太识玉也算有年头了,这点常识也该是懂的,外表看着华丽璀璨,指不定就是个欺骗人的假象。
长安这一说,沈老夫人立马神情一凛,眸中黑眼珠子转了几转,近而神色淡漠地望向谢氏,平声道:“老大媳妇你被骗了,这是块假玉!”
这假玉是做得好,水头也足,这样好的东西断不会有人舍得摔在地上,却恰恰正是这一摔验明了它的真伪。
沈老夫人看了看长安,再扫了一眼沈莹碧,渐渐回过味来。
“这怎么可能?!”
谢氏一脸受挫的表情,看着那四浅的玉渣,她也有一刻的愣神,好玉的确不会一摔就四碎,但她想不通的是谢秉钱怎么会有胆量来玩弄她?
一个小小的商户竟然敢欺骗国公夫人,谁给他的这胆子?
“庾五爷便和我说过,这滇南之地别的不通,倒是假玉横行骗了不少的人,这些假玉贩子还做包金的首饰,仅仅是一层金皮便将人给唬弄了去,这谢秉钱便是个中高手!”
长安说到这里,话音渐冷,连目光也是不带一丝感情地望向谢氏,庶女不是人吗?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谢氏便能这样打发了,私下里又是收了谢秉钱多少的好处?
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庾五爷告诉的长安,全都是她向“天网一梦”买的消息,不过假借庾五爷之名说出罢了。
“老夫人…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被长安这一说,谢氏只觉得额头冒汗,心中泼凉泼凉的,那谢秉钱不是正压了一堆金饰在她那里吗,再说还有这颗玉白菜作保,她可是借了五万两银子给谢秉钱,那可是抵得了大房三分之一的现银了,虽然不是最多,但也绝对不少了。
谢秉钱还说,若是这次的生意做成了,不仅如数归还银子,那些金饰便白送了她!
就为着这个原因,谢氏连借条都没让他打一个,还只当是自家亲戚哪里会骗了她呢?
可眼下,谢氏已经完全慌了神,急急地向沈老夫人告退,忙不迭地赶回自己屋里去验明那金饰的真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