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清以为无人之晓,却不知她早已经明了其中的奥秘。
“大嫂,妹妹敬你一杯!”
陈玉清兴奋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荡漾在杯中的桂花酿,连心情也跟着飘浮了起来,若是长安喝下了这一杯,那么一切便会按照自己的剧本上演,而此刻,正在前院里畅饮的王治应该已经接到那暗递的纸条了吧?
鸳鸯池啊鸳鸯池,她今日就成全了这对野鸳鸯!
“不急!”
长安微微一推,陈玉清的酒在杯盏中荡了荡,险些洒出些酒水沾了她的衣裙,陈玉清不禁有些恼怒地瞪向长安。
长安却只当未见,将杯盏在指间玩弄,眼波却飘向了池面,“妹妹不是说想见见这鸳鸯池的景色吗?这景还未赏,怎的就先喝了酒…莫非,妹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到最后,长安眼色陡然一凝,眸中似有精光射出,陈玉清一怔,心虚的目光差点不敢与之对视,连执杯的手都抖了抖,洒出了几滴晶亮的酒液来。
还是小雯觉出不对,忙上前一步答腔道:“夫人这可是错怪小姐了,小姐不过见着夫人走得累了,才命奴婢提前备了些酒水,若是这心意都被人曲解了,那小姐该有多伤心啊!”
小雯说着这话时,陈玉清忙搁了杯盏,适时地扯出了藏在管袖里的一方白绫软帕,侧身低头,好似当真在抹泪一般,小雯忙上前抚背劝说。
“妹妹可别这般,嫂嫂可是担待不起!”
长安说着这话,忙不迭地起身,袖子在两个杯盏间一抹,指间婉转,原本放在桌上的杯子已然互相换了地。
其实要做到这点并不难,陈玉清主仆全付心神都放在演戏之上,又怎么会察觉长安这份玲珑剔透心,更想不到,本是他们算计别人,最后反倒是自己遭了道!
紫云就站在长安身后,那雾里穿花之手她也只看清了几分,待回味刚才看到的一切,唇角这才笑了开来,又怕被陈家主仆发现,这才微微垂了头,掩住唇边一抹偷笑。
她还以为小姐真被陈家主仆随意灌了些糖水便给弄迷糊了,想来心里是明白得很呢!

第【41】章 小姑的算计(3)
若说后院的女眷席桌上还保持着几分矜持娇贵,整个席面上只能听到小声窃语,低声谈笑,那么相比于这样的场景,前院的男客席桌便是一片喧嚣热闹了。
划拳、碰杯、品宴、赏菊、吟诗作对,各色清流才子文人骚客汇聚一桌,端得是五花八门,才气尽现,人人只为拼得一醉。
陈玉涛执杯坐在角落的一张席桌上静静地注视着周围,不过被沈平拉着走了一圈与相熟的打声招呼,他便找了这个僻静的角落,满桌都是不熟悉的脸孔,他也无心虚应。
托沈平的缘故,或者也是皇上忌惮沈家势大,虽然圣旨赐婚于陈沈两家,但却没能让他担上重位,只分到了一个没有油水不上不下的工部,哪里比得上同科的三甲,榜眼、探花都入了翰林院,先后拜在文华殿大学士与武英殿大学士门下,将来便是朝廷栋梁内阁大臣,而他堂堂状元郎,却落得如今乏人问津,让他怎么能不怨不恨?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本是无限荣耀之事,而沈平却生生断了他的前程!
陈玉涛阴郁的目光扫过那一帮围在沈平身边的武将,唇角撅着一丝不屑的冷笑,也只有那样的粗人能聚在一起。
目光一一而过,不想,却陡然凝住。
一身青袍长衫,颇为意气地撩起了袍角扎在腰间的银边抹玉宽带里,执着海碗喝酒,浓眉大眼的男子不正是王治吗?
陈玉涛冷笑一声,不修边幅,不懂情调,这样的男人长安竟然也看得上?
突然,他瞥见一青衣小厮撞了上来,不知道将什么东西给揉进了王治的掌心中,那王治也是大老粗,反应过来手掌一摊,竟然是一张纸条,看着旁边眼尖瞅到纸条的一个武将同僚对王治挤眉弄眼地打趣起来,陈玉涛的心反而一紧。
是谁?是谁在这个时候给王治递来的纸条?
莫不是…莫不是长安?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玉涛已经重重地搁了手中的杯盏,再抬眼时,已经见王治离了席,他立马便坐不住了,起身便跟了上去。

鸳鸯池边,陈玉清已经缓缓止了哭声,本就没泪的脸庞生生被她掩了帕子掐出一丝红晕,鼻头吸了吸,有些委屈道:“大嫂定是在怨我…想那红绡抬了姨娘之际,妹妹正在山上避暑,未能与大嫂分忧,大嫂是因这事怨上我了吧?”
“这是哪里的话?”
长安失声一笑,陈玉清做戏倒是卖力,她索性也推上一把,遂道:“我与妹妹的情谊岂是他人能破坏的?妹妹多想了!”
“果真是这般?”
陈玉清眨着眼睛,满脸期待,眼角的余光不由瞄上了桌面上的两只杯盏。
长安顺着陈玉清的目光而去,不由微微翘起了唇,“妹妹若是不信,我就先干了这杯!”
说罢执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只杯盏,仰面便饮了下去,那份爽利的姿态看得陈玉清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那杯底见了空,她这才放下心来,连带着身后的小雯都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另一杯盏已经被长安推了过来,“妹妹若是不怪罪嫂嫂,也就饮了此杯吧!”
“自然自然。”
陈玉清唇角一抿,眸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长安已经喝下了那杯酒,她再应付一下又有何妨?
反正最后出丑的一定是长安,到时候只要来做个见证,逮住长安这个把柄,看她今后如何在自己面前翻身?!
这样想着,陈玉清便已执起了酒杯,在长安淡然的目光中一饮而尽,却没留意到她唇角边闪过的一丝玩味笑意。
谁算计到了谁,果真是最后才能见分晓!

第【42】章 留有后招
杯酒下肚,酒意还未上涌,陈玉清便借口离了鸳鸯池,让长安在这里稍等片刻,她去去就回。
此刻王治应该已经收到暗递的纸条,若是赶到凉亭,恰巧那酒中的药性便发作了。
一想到这一点,陈玉清的嘴角就止不住挂起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小雯紧随其后,见着陈玉清递来的眼色,肯定地点了点头,俩主仆遂抿着笑得意地离去,接下来就是王治上场的戏码了,她们只要适时地出现,定能捉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陈玉清主仆俩远去的背影,紫云忍不住上前啐了一口,“不安好心的坏胚子!”
“紫雨回了吗?”
长安凝眉,指间仍旧拨弄着面前已经空了酒水的杯盏,桂花的香气还飘散在空中,甜得醉人,将那熏炉里的香气都尽数掩盖了去,以致于连长安都没有发现,小雯在离开凉亭时,指间一弹,竟然拨了点其他的东西进了熏炉,让原本清甜的香味渐渐变成了浓腻。
紫云摇了摇头,有些迟疑道:“还不曾!”
紫云只是知道长安派给紫雨的任务是盯着陈玉清,可如今她们已经洞悉了陈玉清的阴谋,这丫头又是上哪边闲逛了去?
“你去寻紫琦来,我便先回‘蘅芷苑’了。”
紫琦代她向沈老夫人与谢氏告了罪,可此刻还未返,长安担心是有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奴婢去了,小姐一人…”
紫云眸中闪过担忧,有些迟疑不定。
“我便是在这沈府长大的,你还怕我迷了路吗?”
长安笑着摇了摇头,“你只管去寻紫琦,有事咱们回了‘蘅芷苑’里再商量。”
“那小姐就快快回去,奴婢怕那对没长好心眼的主仆又来办坏事!”
紫云狠狠地瞪了一眼陈玉清离去的方向,言语中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些个人没事就尽算计别人,如今反遭了自己的道,那便是活该!
长安点了点头,紫云这才快步离去。
此地不宜久留,长安是知道的,陈玉清要设计她与王治,定是约了他过来,若是真被人撞见俩人在一起,青天白日里光明正大,她倒是不怕被人瞧见,就怕陈玉清后面还背有阴招,她不若先躲过这一回,之后再好好同王治解释一番。
想到这里,长安遂起了身,转头再看了一眼池中交颈的鸳鸯,她轻轻一叹,举步离去,哪知刚刚踏出凉亭,就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她不得不扶住凉亭角柱,勉强稳住了身形。
“我是…怎么了?”
长安一手揉在太阳穴上,只觉着那里突突地跳着,胸中莫明多了一丝心焦和急迫。
她明明喝的是陈玉清那杯酒,难不成是哪里出了错,还是被陈玉清使的苦肉计给骗了?
不可能,陈玉清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是绝对做不出一丁点对自己有害的事。
那是…长安努力地让思绪集中,心中却亦发烦躁起来,鸳鸯池边秋风乍起,吹乱了一池碧波,也将熏炉里燃着的香气送进了长安的鼻端。
长安瞳孔一缩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目光射向了那依旧燃烧着的香炉,几缕青烟自炉顶的猫眼洞中飘出,像美人袅娜的细腰在空中曼妙起舞,带着一丝散慢与轻柔,而那缓缓散发出的味道…芬香中带着一丝甜腻,与她刚至凉亭时闻到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长安心下一滞,是她疏忽了,原来陈玉清果然留有后招。
或许陈玉清并没有看穿两杯被调换过的酒水,因为她已经坦然地饮了下去。
又或者那酒水只是一个诱饵,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而真正的杀招却在她们离开后那熏炉里燃着的香料!
那或者不只是为了她一人而准备的,更是为了王治!

第【43】章 误君百年身(1)
一想到这种种可能,长安顿觉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不行,要快点离开这里!
脚步一动便觉得虚软无力,就像踩在了棉花上,整个身子都是轻飘飘的。
长安对药理稍通,自然闻出了熏炉里多加的料是什么,骚热而闷湿,最能撩拨的人意乱情迷,这种最低劣,却也是最奏效的自然便是五石散。
五石散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身体肌肤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要用寒食、喝温酒,脱衣裸袒,运动出汗等方式来发散药力,不然只能生生憋坏了自己。
可她眼下还不能走,若是不将那熏炉里的香料倒掉,让王治也吸入了这五石散,恐怕就要闹大笑话了。
长安猛一咬唇,借着口中腥甜之味的刺激,勉强走到了香炉边,一挥手便连同整个炉子都推入了鸳鸯池,惊走了正携游而来的那对鸳鸯。
一时之间,水面扑腾,波纹阵阵,又传来阵阵鸳鸯惊乱的啼鸣,长安只觉得心神俱动,燥热的感觉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向“蘅芷苑”跑去。
为了避开来往的人流,长安走了青石小道,跨过太明湖上的月桥,再入南边的一片竹林,只要穿过这竹林,便可径直入“蘅芷苑”的后院角门。
可此刻药性扩散,热流袭涌,记忆中熟悉的道路变得亦加模糊,林间竹影丛丛风声阵阵,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听在耳中犹如鬼魅的轻声呢喃。
细细挽出的弯月髻早已经垂散不堪,那一支绞金银丝嵌紫色宝石的玉兰花簪颤颤巍巍地歪向一头,似乎在下一刻便要脱落坠地,连衣裙都被树枝刮破了几道口子,此刻的长安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可这一切,她都无暇顾及,她只知道,只要入了“蘅芷苑”她便安全了。
每一步都是那么绵软无力,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全付的心力,耳边是嗡鸣声声,还有浓重的粗喘,长安不知道在一刻她会不会就这样力竭而亡!
前面好似有一座青灰色的墙,一眨眼之间,怎觉得那墙竟然是在晃动?
长安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撞了上去,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却是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腋下穿插而过,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是谁?是谁?
长安努力地睁眼,想要看清楚眼前那人的模样,却只是模糊的一片,唯一明亮的是那双比黑曜石还要深邃美丽的眸子,映出她狼狈不堪的容颜。
那人的身上有一股干净清冽的清草芬芳,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皮肤很冰凉,恍若给她火烫的肌肤浇上了一汪清泉。
长安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当她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之时,她炙热的面颊已经贴上了他冰冷刚硬的容颜。
“啊!”
长安失声一叫,忙不迭地想要退出那人的胸膛,腰身一软,玉兰花簪随即落地,一头青丝如瀑布飞泄而下,在风中轻摆,惊恐未定的眸子闪着一层迷茫的水色,似有万千羞恼纠结其中,红唇轻咬,唇边一滴血珠妖艳夺目!
双眸在那一刻相对,时间恍若静止!
在很多年以后,当秦暮离回忆起当时的这一幕都不得不暗自感叹,原来不管怎样的逃避与推攘都化解不了心中的那份牵思与念想,这一切便是冥冥中注定的缘份。
上一世的秦暮离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周国战神,他屡建奇功,缔造了一个又一个不败的神话,被皇上封为定国公。
但却因其终生未娶,后继无人,家传银枪终绝于迹,令无数人扼腕长叹。
而这一世,因为长安的重生,秦暮离的命运也将就此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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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误君百年身(2)
风动,叶摇,沙沙细语如奏响一曲低沉婉转的歌谣。
“你是…是谁?”
长安只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吐出的字眼似轻喘般地呢喃,凭添了几丝暧昧,两手不停地向前推拒着,想要脱离那人的怀抱,却又在触碰到那股冰凉时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中了什么药?”
秦幕离眉头紧皱,一双黑眸如寒潭之水,清冽不染半丝波纹。
眼前的女子秀发披散,一张清丽芙蓉般的面颊因为药力而染上了几许嫣红,更添了几丝妩媚,今日里来沈府做客的京城贵妇何止上百人,就是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怎么会跑到了南边这片竹林中?
“是…五石散…好热…我好热…”
长安一边轻喘着,一边想要挣扎开去,可酸软的四肢再没有一丝力道,刚才她用尽全力跑向了这边,哪知中途被打断,那强自提起的毅力顿时如沙四散,再也凝不到一块了。
“你是谁?”
秦暮离知道自己不应该趟这浑水,可眼前女子明明是这样柔弱,可偏生眸中泛着一丝倔强,那唇边鲜艳的血珠正是她不屈服的证明。
“我…”
长安咬了咬唇,他们俩素未谋面,不过初识,她怎么能告诉他实情?
沈家的女儿出了这等子羞恼之事,不说她自己清白难保,整个沈家都会因她而蒙羞,想到沈老夫人阴郁冷厉的脸孔,她便生生打了个激零。
可如今凭她一己之力再难扭动半步,真叫了人来,她更是百口莫辨,或许眼前的男子才是她唯一的希望。
赌一把!
君子如竹,能从沈府菊宴上的一片喧嚣之中脱身而出,独醉于幽林之间,她该相信他的品行亦如这青竹般磊落光明!
再说,眼下骑虎难下,她也没有时间去证明了!
“请你送我…送我回…‘衡芷苑’…”
长安抿了抿唇,纤手颤巍巍地揪住了他青灰色的衣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顿时便昏倒在了秦暮离的怀中。
眼中最后的记忆是那双子夜般的星眸,渐渐幻化成了无边无际的海洋,有浪潮打过,冰凉的,火热的,就像掀起了脑海中沉封的记忆,汹涌激荡如一只狂猛的野兽,欲要将她一口吞噬!
前世今生纠葛而过,那一幕幕像倒带一般在脑中重演。
出嫁时的喜悦,怀孕时的幸福,落胎时的痛苦,以及父兄惨死时的绝望,冰冷的湖水将她紧紧包围,她以为这就是死神的怀抱。
当人生就此戛然而止时,命运却为她推开了另一扇窗。
魂魄的一百年飘零,那也许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纵情山水,沉溺知识的海洋,见识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这般的不同。
重生,她知道她可以改写命运,她可以让那一切的悲剧不再上演,她可以再不用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样的机会弥足珍贵,所以,她不能错失一步,造成无可挽回的事实!
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舞,却被另一双大手紧紧握着,那双手不是很细腻,甚至带着粗茧,可被他握着,却有一丝奇异地让人安心的力量,长安将脸贴了上去,触到那股冰凉,胸中只觉一股热意上涌,泪水“啪嗒”一声便滴了上去。
秦幕离无可耐何地看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她从初时的狂乱呓语到最后的安静,犹如找到了避风的港湾,那一脸的纯洁与依赖恍如初生的婴儿一般,让人不忍拒绝。
那滴温热的泪水在他掌心中滑落、漫延,似乎触碰了他心底某个角落,原本冷硬的心恰时多了一丝温软,他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他就做一回好人,将这女子安全地送回她口中的“衡芷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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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恍如一梦
再次醒来时,高热已经褪下,长安只觉得全身一片冰凉,增开眼,便见着头顶杏花天雨撒金的帏帐,身上一层同色的薄棉丝被搭着,头下枕着羽缎轻枕。
回忆起刚才的一切,恍若犹在梦中。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长安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
“紫琦…”
嗓音有些喑哑干涩,长安撑着坐起了身,却不觉薄棉丝被倏地下滑,露出了粉嫩圆润的肩头,她低头一看,却不免一声惊呼,双手连忙扯过了丝被遮住身体,原来丝被之下的她竟然只着了一件粉紫色绣着睡莲的肚兜。
“小姐!”
听到长安的唤声,紫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过屏风进了内间,却见她双手托着一碎花裂纹冰瓷皂盘,盘上盛着一个小木桶,阵阵森寒冷气自木桶中散发而出,隔着老远长安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小姐,你可是醒了!”
紫琦忙将手中的皂盘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又自一旁的衣栏挂杆上取了件外衣,走到床头为长安披上,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小姐再醒不过来,奴婢可真要唤人去请大夫了!”
“这是什么时辰了?”
长安点了点头,将外衣襟口合拢了,系上带子,这才背靠着软垫坐正了身体。
“已是申时末了。”
紫琦为长安仔细理好了薄棉丝被,这才用羊皮袋装了几块碎冰递给长安,长安捂在掌心,只觉得一片冰凉舒爽,她总算知道是什么东西给她降了温。
“前面菊宴该是散了吧?她们几个呢?”
长安低垂了眼睫,双手绞在身前,梗在心中的疑惑犹豫着该不该道出口。
“正房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把紫云与紫雨叫去了,紫鸳为小姐蒸了凉糕和西米露,小姐如今醒了,奴婢这就去唤她!”
紫琦一向是细心周到,长安自然知道,这丫头又和自己一同长大,最是贴心不过了。
想到这,长安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一双明眸望向紫琦,咬唇道:“紫琦,你老实告诉我,我是怎么回的这‘衡芷苑’?”
若她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救了她的男人是谁?她的衣衫是被谁脱了去?这一身高热又是经由谁的手退了去?
这一切,她都迫切地想要知道,却又怕事实的真相摊在眼前令她后怕与惶恐。
紫琦一怔,眼中也闪过些许迷惑,却还是如实答道:“奴婢与紫云回屋时,小姐已经躺在床榻上,紫云当时见小姐正高热昏迷,可是吓坏了,好在奴婢发现桌上有人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小姐这热需用冰块来消,奴婢这才差人去讨了些冰块,只说是小厨房里用的…小姐也不知道是谁送您回来的吗?”
长安摇了摇头,摊开手掌,“把那纸条给我看看!”
紫琦既然是这样说,那便一定是真的,那么脱了她的外衣,以及用冰块降温都应该是紫琦亲手做的,长安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好在那人还算君子,亦教了紫琦她们如何解这五石散,让她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茬。
那张纸条便被紫琦塞在腰封里,她取了出来递给长安,又道:“紫云还道是陈玉清害了小姐,本要去找她理论,被奴婢给压了下去。”
这张纸条一看便是男人的字迹,好在紫琦是第一个发现,并未给其他人看到,长安未主动说明,她也不好逾越。
“你做的对。”
长安点了点头,紫云没那个身份去质问陈玉清,更何况又有什么证据呢?
那香炉已经被她踢入了池中,想来那鸳鸯玉壶也早已经被人给收了去吧,留下证据被人抓住把柄,陈玉清应该也没这么笨。
长安话音刚落,目光却已被那纸条上的字迹所吸引,那字刚劲有形,力透纸背,虽是仓促而就,字迹里却没有半分慌乱,即使随意挥毫,仿佛也带着写字之人一惯的沉稳与淡定。

第【46】章 丑闻(1)
不期然的,那双如子夜一般的黑眸便印在了脑海中,不带一点寻常人眼瞳中常有的褐色,是一种完全的纯然的黑,不含一点杂质,那样的一双眸子仿若深潭,冷冽、清寒,又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长安的双手猛然一握,羊皮袋里的冰块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她一下坐直了身体。
这个人她见过,不就是在那次送王治出府,那骑着黑马奔驰而过的男子吗?
她还记得那一身暗红色的铠甲,黑色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男子跨下黑马额前有块白色的闪电标志,一人一马威风凛凛。
竟然…是他!
“小姐,紫雨她们回了!”
长安还要细想,紫鸳却已经撩了帘子,紫云率先探出头来,紫雨撑着帘子,让俩人先进,随后才跟了进来。
“小姐刚醒,先喝点西米露润润喉。”
紫鸳一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边道:“如今只能用些冷食,等身上的热完全退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便为您做什么。”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紫云却已经忍不住凑到跟前来,颇为解气道:“小姐可不知道,那陈大小姐今日可是丢尽了脸面!”
“喔?”
长安挑了挑眉,若是那杯中酒也入了五石散,她能够想像陈玉清中药之后的反应,毕竟她也亲身经历了一番,那滋味可不好受。
“那可不是,”紫云一边说着,嘴角不由生起一抹笑来,“陈大小姐回了宴上便是全身不适,竟然迷迷糊糊地直嚷着热,衣襟口都被她扯到了一边,还露出了一大截白花花的膀子呢,这般猛浪,可吓坏了席上不少的夫人小姐们…”
紫云边说边乐,谁叫陈玉清要害人,这不最终害到了自己,可怜小姐也不幸遭了道,但最后的结果却比她幸运多了。
“是大伯母寻你们过去的?”
长安抿了抿唇,陈玉清这次确实是丢脸丢到家了,饶是她胆子再大,怕是也要销声匿迹一段时日了。
听了紫云的话,紫琦这才反应过来,“大夫人想是顾忌着陈家与沈家是姻亲,本是来请小姐的,但被奴婢拿话打发了,这才叫了紫云与紫雨去,想来是作个见证。”
紫雨上前来补充一句,“这事老夫人也知道了,面色多有不郁。”
长安点了点头,想来是陈家这门姻亲让沈老夫人亦发不待见吧,或许也因此牵连到她身上,这一点长安早有预见。
搁下羊皮袋子,接过紫鸳递来的西米露,长安小抿了一口,那清甜中带着点微冷的感觉是直直地凉到了心里去,带来一阵舒爽,她又接着舀了几勺吃,这才搁了那冰瓷纹的碗碟,看向紫雨,“那边的动静如何,你可查探到了?”
紫雨看了看紫琦三人,犹豫着该不该说,却听长安道:“你们四人都是我的心腹,一心为我,就如同我的姐妹,有什么事也不必瞒着了,说与大家知道,今后也好多长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