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莲含糊地点了点头,再抬头时,哪里还有裴衍的身影,她倏地呼出口长气来,双臂一展倒在了床头,心底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落,只这样怔怔地看着床顶的帐幔,足有一刻之久,这才疲倦地收回目光,用手背遮住了眸子。
真的走了啊!
裴衍,那样一个少年,初时还以为他冷漠,越加接近和了解发现他其实有很腹黑的一面,内心强势而张扬,自信且有这样的实力。
十五岁的少年便已是挺拔俊逸,将来长成后又会是怎么样地迷惑众生?
静下心来,细细想着裴衍的每一句话,季重莲已是知道他要去投燕王,还真被自己给料中了,权贵之路虽险,但若斩遍荆棘跨越险滩,他最终也会抵达成功的彼岸吧?
只是这个过程里,却没有她!
男人要在外拼搏自己的前程,而女人只是在内料理后宅事务,这似乎是一个不变的通例,即使她有心参与,怕也是无从下手的。
更何况,裴衍去的地方可是西北啊,那样的贫瘠之地。
当初的燕王若非不受宠,又怎么会被分配到那样的地方?
就算当年的大皇子如今的岭南王李广,虽然生性凶残了些,但也是得了皇上的看重,这才分了个肥缺辖广东广西两地,那样的繁茂之地得让多少人眼热啊,养兵屯粮,足以称霸一方。
想起岭南王就不得不想起他们姐弟在灵隐寺遇到的那个凶恶少年,岭南王世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希望事过境迁,这人早已经忘记了他们。
季重莲细细回想,她看过的邸报里却是有几篇是燕王写过的奏折,而后被皇上与群臣商议之后行的政令,种种迹象可见燕王这人行文讲究,话语有度,但却并未一味地讨好谄媚,有理有据,才思敏捷,说他深沉似海也毫不夸张,就是因为这些举措的实施起到了效果,原本默默无闻的燕王渐渐地在皇上眼中,甚至是朝堂之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这次的震灾燕王领到的虽然是一项苦差事,但祸兮福所依,焉能知道那不是一个契机?
若是燕王处理得当,得了民心,那无疑是在百姓心中竖立起了一项标杆,谁不称颂,谁不赞扬?
就如同这一次,难民虽然可怜,但也不乏其中借着难民的身份打家劫舍四处做恶之人,燕王能派人一路追击,终究在丹阳一网成擒,这无疑是为百姓除了一害,就政绩上来讲也是只好不坏的。
这一夜,季重莲翻来覆去,脑中的想法转过万千,可最终却是没有一个答案,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终因困倦难抵而沉沉睡去。
就这样过了几日,季家好似风平浪静一般,直到族长家的二太太陆氏兴冲冲地前来拜访。
对于陆氏的到来,季家人都很诧异,季月娥出了这样的事,陆氏这做母亲的不在家里好生安慰着,打算着女儿的前程,如今却跑来季家蹿门子,所为何事便有些发人深思了。
季家几个姑娘也在座,纷纷向陆氏行礼,陆氏又是夸赞了一番,但神情间似有些不自在,目光老向几个姑娘那处瞥去。
季老太太目光一闪便对大太太说道:“前儿个老三不是还派人送了些时兴的妆花缎子回来,你让几个丫头去瞧瞧有没有合心意的。”
“是。”
大太太掩唇笑了,这虽然是个借口,但明显陆氏松了一口大气,想来早就存了打发几个姑娘的心思,想要说她的正事了。
几个姑娘退下了,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拂着白瓷缠枝纹的茶盖,陆氏有些坐立难安,想来是打定了主意,这才强撑着笑脸道:“也不怕老太太笑话,今儿个到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喔?”
老太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看向陆氏,“二太太想必也是知道咱们家的情景,大事帮不上忙,小事又怕你瞧不上眼,不知二太太说的是…”
“还不是我家月娥…”
陆氏说到这里已是取了张蜜合色的绢帕沾着眼角,“她也是个苦命的,没想到正巧遇到这事,就没老太太家几位姑娘这般幸运了…”
季老太太静默不言,想来陆氏还有下文,果不其然,她低低饮泣了一阵,接着又道:“月娥如今已是十三,寻常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早便开始议亲了,咱们本也有了属意的对象,可出了这事,那家是万万不得再接纳月娥,如今竟出了要月娥做妾的心思,我怎么舍得?这才求到老太太跟前,想凭着老太太的脸面,帮咱们月娥相看一户合适的人家,若这事成了,我一定报答老太太的恩情!”
季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陆氏虽然是本家的当家太太,若无意外将来也能承宗妇之职,人是八面玲珑惯了什么都敢说,可出身却只是丹阳的小门小户,当不得大场面,认识的贵人自然也不多。
季老太太能够体谅陆氏想要女儿嫁得好的心愿,可是这事求到了她跟前,是不是存在别样的心思就不好估量了。
其实凭着本家族长在丹阳的影响力,季月娥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并不困难,但如今陆氏求到她跟前,多少有点想攀高枝的眼界,怕是想要凭借着季家石大姑爷的关系,或者更甚者是指望着上京那地块。
季老太太在心底冷笑一声,陆氏打的可是好算盘。
若是季月娥真能嫁到上京去,天高皇帝远的,谁还知道她曾经在丹阳这里发生过什么,再加上季家族长素来的美名,即使身份不高,想来也能得个贤良貌美的赞词。
不过既然陆氏求到了她跟前,季老太太也不好一口回绝,只斟酌道:“这事怕还是要从长计议…”
话到这里,季老太太也是叹了一声,“二太太既然已经这般说道,我老婆子也就不遮丑了,咱们老太爷当年在上京也有几分关系,但自从咱们离去后这关系断得也差不多了,正所谓人走茶凉,谁还会顾念着你当年的好?”
“上京又是权贵云集之地,说句实在话,若是咱们家嫁姑娘我都不愿意往那地塞去,那些高门大户王公贵族可都是眼角缝里瞧人的,你若身份地位上不了台面,娘家撑不起后台,那唾沫星子也能把你给淹死!”
季老太太这样说着,还不忘扫了陆氏一眼,果然见她脸色一瞬间苍白了起来,蜜合色的绢帕在手中绞得死紧,只强撑着面容才能挤出几分笑来,“那依老太太所见,咱们月娥岂不是…”
“依我所见,上京那地方二太太就别想了。”
季老太太一句话便抵死了陆氏不切实际的妄想,见陆氏脸色惨白,老太太唇角却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这是先抑后扬,在陆氏心灰意冷之际再注入一支强心针,“不过就在江浙一带寻个合心意的人家却也是不难办到的。”
果然,季老太太这话一出,陆氏眼睛一亮,已是感激涕零地道:“那就有劳老太太费心了,有什么消息尽管使人来知会我就是。”
季家族长也算是丹阳有名的乡绅,耐何本家子弟中没一个人做了大官的,倒是姻亲里不乏有得了功名的,陆氏知道季月娥的心思在齐湛身上,原本也是和本家的姑太太通了气的,可耐何出了这样的事情。
季月娥嫁给齐湛的确是高攀了,当初姑太太好不容易说动了齐县令,可眼下出了这事,齐家也递了话过来,婚事做罢,若是季月娥愿意做妾,他们家也勉强收得。
这话顿时将陆氏气了个仰倒,季月娥得知情况后也是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
眼看着过了十月女儿便是满十四了,这事再不能拖了,陆氏咬了咬牙,这才求到了季老太太跟前。
放眼整个丹阳,真要说见识过场面的网络得起关系的还是要算这从上京归来的季家,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就凭着季老太太这份见识与气度,陆氏也相信他们家月娥有望了。
上京没指望就没指望吧,原本她也只是抱了一半的心,只要不在丹阳,江浙一带能嫁多远嫁多远。
季老太太允了这事,陆氏自然是千恩万谢,又留下厚礼,这才打道回府了。
陆氏走了不多会,大太太便转了进来,显然是存了打听的心思,殷勤地拿了美人锤坐在一旁给季老太太敲着脚,不经意地问上一句,“这二太太来得也是不巧,老太太正和孙女们高兴着,她偏偏来打岔,莫不是真有顶顶重要的事?”
季老太太眼也未抬,只淡淡地道:“还不是为了她家姑娘,你也是做娘的,当能体会她的心情。”
大太太一脸果然的表情,她起初便有这样的猜测,陆氏不好当着几个姑娘说的话,这样的避讳可不是就说儿女的婚嫁,不过季家的几位少爷都还小,二房最大的今年才不过十一呢,应该不是打的他们家的主意。
“那老太太是答应出面给说和了?”
大太太手上的力道渐渐放轻,目光却是凝在季老太太面上,不愿意错过老太太一丝的表情表化。
想当初谈季芙蓉的婚事时,季老太太还存了将季芙蓉就近嫁了的心思,她盘算来盘算去总觉得心里不舒坦,如今再来探探老太太的口风,看看本家姑娘那事上老太太又是怎么打算的。
季老太太半眯着眸子扫了大太太一眼,微哂道:“你觉得老婆子我如今还有这么大的脸面吗?”
“瞧老太太说的。”
大太太笑着掩了口,“老太太德高望重,去到哪里不得有几分脸面,就算到本家坐客,那族长老太太不也得将您请着供着,可就怕怠慢了您老!”
族长家的老太太早便不过问家里的琐事了,所以才由陆氏当着家,这些交际应酬不都是年轻的太太和姑娘们热络着,大太太这样说着,季老太太止不住地在心里摇头。
当初大太太嫁到季家来,季老太太不也看着她是吏部郎中府上的姑娘才另眼相待吗?宠得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季家真正是过了十几年顺心的日子,要说小心机是有,但却真正做不到当家太太的那股大气之风。
季老太太冷眼看了这么些年,到底是明白了。
“老太太是要自己张罗去?”
见季老太太沉默不言,大太太又不死心地探问了一句。
季老太太淡淡地瞥了大太太一眼,“有明惠在,这事也轮不到我操心,他们俩夫妻在江浙一带经营了这么多年,人脉关系必定是广的…帮了二太太这一次,本家算是欠了咱们一个人情,今后凡事也有个计较了。”
听了季老太太这话,大太太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翻起了阵阵思量,人老了是看淡了放下了,老太太的心思怕是真地不在上京了,她要早点为女儿打算才是,不能让这个小地方将季芙蓉给埋没了。
第【59】章 本家相看,裴氏青睐
第【59】章本家相看,裴氏青睐
季紫薇这三个月倒是认认真真地在抄书,三月之后再出现在姐妹面前,整个人变得文静内敛了许多,季明宣自然是在季老太太面前对她多有夸赞,老太太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但对柳姨娘,季老太太没有发话,那就是气没消,季明宣也不敢明着求情,不然老太太真发恨了,把柳姨娘给送到族庵里去,他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这一日天气晴好,几个姑娘聚在季老太太房中请安,依次坐了,老太太扫了一圈,自然是先关注起季芙蓉来。
十二岁的季芙蓉身量已是长了一圈,白皙高挑,眉眼细长,淡淡的唇色虽然不艳,但却有种温宁婉约之感,老太太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季芙蓉的事倒是不急,这个大孙女是她看着出生,带在身边长大的,她要多留几年,给好好挑挑、看看。
季明惠这次是帮着本家的二太太物色了个好人家,这不吴门君家的太太已经住进了石府,就等着几日后的菊宴一同去本家看看。
自从广福寺那事过去后,季家一众姑娘也算是在家里窝了三个多月,老太太准备让季明惠带着她们出去透口气来着。
“这次去本家做客,你们可都要规矩着,别再生出上次的事端。”
季老太太说这话时目光却是扫向了季幽兰,似乎对上次季幽兰落水的事情还记忆犹新。
“不会的,祖母放心。”
季幽兰忙起身应了一句,其实这次能到本家去,她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一方面她不想见到季月娥,另一方面却在内心偷偷希冀着能见周郁一面。
有了这样的小心思,季幽兰自然不敢说破,季重莲已经告诫过她许多次,她也努力了许久,但每到夜深人静时那个单薄颀长的身影便会进入梦中,让她觉得很是甜蜜,人生仿佛有了新的期待,这份心思她断不了啊!
季重莲坐在季幽兰身边,虽然没有刻意地去观注,却在不经意间瞧到季幽兰唇边滑过的笑意,她心下却是一沉,看来这次到本家去她要把人给看好了。
“二丫头的性子也要多磨练,不要总是畏畏缩缩的,你不可能永远躲在大丫头身后的。”
季老太太威严的目光扫向了季海棠,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头应了一声,只那声音细若蚊蝇,老太太不由摇了摇头。
“祖母,其实二妹妹天生文静,你若真让她变个模样,可能咱们还不敢认了呢!”
季芙蓉牵了牵季海棠的手,另一手捂唇笑了,原本还有些凝重的气氛顿时便活络起来。
季老太太无奈且宠溺地望向季芙蓉,“你这个做大姐的是总有说道的,我知道你护着妹妹们,到哪里都舍不得她们受欺负。”
“那自然是。”
季芙蓉扬了扬眉,唇角的笑挂着几分得意。
“五丫头,”季老太太说着话,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笑道:“你给我做的蜜饯可又吃完了,这次再做一些,要冬瓜味的多一些,老婆子牙口不好,这些软糯的东西最对味!”
季重莲笑着站起了身,“早做着呢,就是不知道祖母用完了没,我这就回去装上一罐给祖母送来。”
季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几个姑娘,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好好准备着!”
几个姑娘退了出去后,季芙蓉已是一把挽起季重莲的手,促狭道:“好啊,有好东西不给我送上一罐来,偏去讨好了祖母她老人家,你这鬼精灵!”
“冤枉啊!”
季重莲夸张地喊了一声,倒是惹来季幽兰与季海棠的一阵笑意,季紫薇正远远地吊在后头,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面沉似水。
不知怎么的,见到这样的季紫薇,季重莲心下微微一沉,她这个妹妹心思好似更深沉了啊。
一恍神之间,季重莲的另一只胳膊已经吊上了季幽兰,她嘟起红唇,不依道:“祖母那里有了,大姐姐也要,自然也不能落了我去!”
“这些蜜饯甜软,适合老年人的胃口,若是你们也喜欢,便拿去尝尝,但若谁敢给我退回来,下次可别指望着我再给了!”
季重莲这样说着,季幽兰便吐了吐舌打了退堂鼓,“这东西我不要了,你尽管孝顺祖母去,什么时候你将祖母生辰绣的那副观音图样也给我画上一副就好。”
季芙蓉却是扬起了眉,“姐还就爱吃甜的,小莲子,给姐装一罐去!”
几个姑娘又笑闹了一阵,便各自回自个儿苑了,季重莲还真叫碧元装了几个罐子,除了季老太太那里送去两罐,季芙蓉和季海棠一人得了一罐。
季崇宇一早便去了族学,午膳过后,却是刘妈妈伺候在一旁,红英不见了人,季重莲不由问了一句,刘妈妈便笑着说道:“老太太跟前的雨晴姑娘要放出去了,如今各个苑里走着,要请相熟的姐妹吃酒,眼下正找上了红英呢。”
“雨晴要放出去了?”
季重莲随手拔下头顶的发簪,黑亮的发丝立刻披泄在身后,竟然顺滑地不见一处打结,刘妈妈忙拿了檀木梳子给她顺着,“可不是,雨晴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五年,如今也是十八的年纪,若是再不嫁人,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那我也随个礼吧!”
季重莲手指缠绕着发圈,想了想便道:“妈妈在柜子里第二格,帮我将那鎏银掐丝珐琅的首饰盒取来。”
刘妈妈依言取了来,季重莲这才打了开来,细细在首饰盒里挑捻了一阵,取出一对八宝翡翠菊钗看了看,不由点了点头盖上了首饰盒子。
这钗分两股,她眼下的年纪带钗显得老气了些,倒是能给雨晴图个喜气。
雨晴在季老太太身边时也没少给她传消息,如今人要嫁了,她也是一番祝福,只希望雨晴今后的路能够顺畅。
刘妈妈接过了季重莲递来的钗,迟疑道:“姑娘,这东西会不会太贵重了,老奴怕…”
“雨晴这么聪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你且用帕子包了送去。”
季重莲摇了摇头,回到丹阳后,不说大姑母那里送了她不少东西,就连季老太太也有赏,可她还未出孝,这些华贵厚重的也戴不着,搁着也是搁着,不如送给适合的人。
刘妈妈应了便出了门去,不一会儿雨晴与红英竟是跟着一同来了,刘妈妈行到季重莲身旁站定,目光扫了一眼跟着进来的雨晴,“雨晴非要来姑娘跟前磕头,老奴也拦不住她!”
“婢子给姑娘磕头,谢姑娘赏!”
雨晴二话没说便跪在了地上,在众人措不及防之下可是实实在在地给季重莲磕了个响头。
“快扶雨晴起来!”
季重莲一抬手,红英赶忙上前将雨晴给扶了起来,那白嫩的额头立时起了个显见的红印子。
“你看你这模样,本来是喜事,偏偏你要这般小心客气,咱们也不是外人,今后嫁了人有什么难处也可来寻我!”
季重莲坐在锦墩上,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
雨晴是个聪明的女子,能在季老太太跟前得了脸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论相貌算是中等偏上,可那股沉静稳妥的性子怕是一般小户人家的姑娘都比不上。
“姑娘可真是好人!”
雨晴微微红了眼眶,话语却是真挚的,呆在老太太跟前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当初愿意帮着五姑娘,不也是觉得她人虽小但性子却沉稳,将来必定有大造化,这心地也是没得挑,可比四房另一位姑娘好到天上去了。
季重莲微微一笑,“红英快陪着去净个脸,不然雨晴从咱们翡翠潭哭着出去,祖母可要拿我是问了!”
两个丫环退下了,刘妈妈又伺候着季重莲脱了大衣裳,由着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这次去本家做客,大太太可没有专门请绣娘了,眼见着几个姑娘的针线活计见好,这次她们又不唱主角,各房便领了布料自己回去做着。
季重莲是选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素花缎子,虽然老气了些,但也符合她守孝的身份,穿着又不打眼,自然能够让人忽略了去。
秋高气爽,天气渐渐转凉,少了夏日里的闷热后,季重莲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
族长家的二太太陆氏早就下了帖子给季家,十月初六这一天设的菊宴,只为款待石家与季家一众女眷,还有从吴门远道而来的君家太太。
宴席设在“望月台”,那是高出湖面的一座亭子,正对着花园,花园里搭了戏台,请了唱戏的名伶,各处装扮得十分雅致,看这模样陆氏也是花了心思的。
君家太太打扮得很是富泰,穿着暗银红的妆花褙子,头上插一只宝蓝吐翠孔雀吊钗,银盘脸,身材丰满,那个头看着便比常人大了一圈,年纪大概已是逼近四十,虽然铺着厚厚的粉,却也能见到眼角细细的纹路。
陆氏招呼着众位坐下,自然太太和姑娘们单独围了一桌,季月娥还没有出现,倒是她的两个堂妹季月裳与季月晴在坐。
季月裳的年纪该是与季海棠不相上下,人长得很是纤瘦,举止似若风拂柳,倒有几分黛玉的风姿。
季月晴和石柔年纪相仿,俩人也似很熟络,一见面就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似乎恨不得别人都知道她们交好着呢。
一副小孩子的心思,季重莲看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太太团那边却是聊开了,季明惠坐于主位,这里除她没别人身份更高,二太太陆氏陪在侧座下首。
“怎么还不见三姑娘出来?”
季明惠的目光往姑娘堆里一瞥,没见着季月娥的身影,不觉微微有些皱眉。
这次季老太太托了她这事,她也是费了心思的,好不容易相中了君家,她可不希望季月娥在此刻给她出什么幺蛾子,那不仅仅是不给君太太面子,更是不给她面子,这个后果陆氏可得好生掂量了。
君家太太虽然一脸富相,但那双眼睛却是精明的,此刻只不说话,含笑望着陆氏,倒让她凭空生出了几许尴尬,手中富贵吉祥的团扇掩了面,强笑道:“这丫头前几日有些不舒服,一直卧床休息着,今日听说君太太要来,怎么着也要撑着出来见一面,眼下怕已是在过来的路上,我再让人去迎一迎。”
陆氏说着话,已是对着身边的丫环吩咐了一声,那丫环点头退了出去。
“君太太家的公子我也是见过的,端得是一表人才,我家老爷也多有夸赞,将来考取功名定不在话下。”
季明惠笑着说道,君太太听了这话眉眼也笑开了去,嘴上却道:“我家俊儿也没夫人说得这般好,是石大人谬赞了!”
各位太太又是一番互扬互赞,季明惠这才将话头转向了座下的另一个妇人,只见这妇人眉目修长,面容有一丝少见的端丽,紫绡翠纹裙衬着她一身白皙的皮肤,整个人更见明媚,珍珠碧玉步摇插在发鬓上却未有一丝的晃动,凸出的腹部显然已是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七太太是个有福气的,这次又怀上了麟儿,弟弟还得了燕王看中,将来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
季明惠这话说得却是真心,裴衍他自然是见过的,小小少年不卑不亢,与齐湛一众纨绔子弟当不可同日而语。
七太太裴氏回了季明惠一个淡淡的笑容,只一手抚在腹间,眸中荡漾着母性的温柔,“阿衍如何也不好说,是福是祸,只看他自己今后的造化。”
季明惠点了点头,果然是出来的姑娘,那气度那作派原不是二太太陆氏可以比的,怪不得有人说族长有意将位子传给七子,而非如今掌家的二子,想来也与裴家有一定的关联。
陆氏咬了咬牙,面上却是强撑了笑容道:“七弟妹是个有福气的,有七弟疼宠着,老太爷也记挂着,日子哪能不好呢?”
陆氏说着话一股酸味便冒了出来,君太太笑着掩了嘴,只作不知地望向了别处,目光却停驻在季家几个姑娘身上。
依她所见,季家几个姑娘都是好的,出挑的自然是大姑娘,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看就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可季老太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年纪也小了几岁,但真要说起亲来,他们君家在吴门是不算差的,但也入不了季老太太的法眼。
如今能攀上石夫人季明惠这条线,想着儿子将来能多份提携,君太太这才愿意来相看季月娥,再说季家也是丹阳的大族,这又是族长的孙女,还有石夫人作保,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几位太太说着话,季重莲也微微听到了一些,目光不由转向了裴氏,却只能见得她一个侧颜。
就男女的五官来讲,裴衍与他姐姐长得并没有多像,可那通身的气度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姐弟,裴氏一直是安静的,淡然的,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没来由地季重莲也对她生出了一分喜欢,这也许有些爱屋及乌吧…
想到这几个字眼,她猛地羞红了脸,忙不及地拿帕子掩了面,心中不由将裴衍啐了几口。
这真是中毒深了?
她与他可没有多熟识,竟然只为了这几面之缘,还有他那霸道的宣誓就在心中徘徊不去了?
这定是魔咒,她还需要时间去淡化。
指不定裴衍就是说着玩的,她才多大点,若干年之后谁知道各人又是什么模样?
季重莲这样安慰自己,又渐渐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排开在了脑外。
另一边,陆氏已经殷勤地让季明惠与君太太点戏,季明惠点了一出《蓝桥会》,一出《牡丹亭》,君太太点了一出《盗虎符》,余下几位本家的太太也点了两出戏,戏台便要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