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一身武艺气度不凡,能得燕王的赏识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裴大人从前可是文臣,裴衍难道会走上武将之途吗?
若是问明了裴衍的身世,知道裴大人是被弃之臣,不知道燕王还会不会重用裴衍?
想到这一点,季重莲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姑娘,该回去歇着了。”
碧元在身后为季重莲披上了薄纱的坎肩,轻轻地扶起她的手臂。
季重莲站起身来还觉得身体晃了晃,酒意是过去了,可这身子却是有些重,回到屋里后,红英早已经为她备好了浴汤,除去衣物,她仰躺在浴桶里,满足地连脚指头都不想动。
碧元为季重莲洗干净了头发,又用棉巾绞干了去,再看看浴桶里的季重莲,已是安静地闭上了眼,呼吸均匀而绵长。
“姑娘睡着了,怎么办?”
碧元转头小声地与红英说着话,红英比了个噤声的手指,拉了她到一旁低声道:“咱们把姑娘捞出来吧,横竖头发已是绞干了,擦干了穿上亵衣便搁床榻上去。”
碧元想了想,也只得点了点头,“姑娘今儿个可是玩得高兴了,四少爷下学后也来寻了的,只看到几位姑娘在一处偏生不好意思过去了。”
“这高门大户里自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可四少爷才六岁呢,既然也这般懂得忌讳。”
红英说着便捂唇笑了,这一年来季崇宇亦加老成,她在身边侍候着,也说不上是种欣慰还是感怀,没娘的孩子早当家,看季重莲待人接物的成熟与稳重便知道了。
“好了,闲话不说,快把姑娘弄起来才是正事。”
碧元这才与红英小心翼翼地将季重莲给拖了出来,她竟然睡得意外地沉,连身子被人给抹干了,再穿上亵衣都不知道,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她又打了个滚,面向里背向外,这才沉沉睡去。
夜里起了风,碧元在外间值夜,窗棂被风吹得有些响动,她本来没在意,可之后好似有一阵香气漫进了屋里,极清极淡,闻着闻着便觉得身子发软,眼皮一沉,便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原本半掩的镂空窗棂竟然被人从外给打了开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矫捷地跃了进来,四下里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衍转过一扇草色的七彩琉璃屏风进了内室,紫檀木的垂花拔步床上落下珠罗纱的草青色帐幔,朦胧之中他似乎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侧卧蜷缩着,脑后长长的青丝披斜而下,仿若浓墨挥洒,是化不开的纯黑色。
他轻轻撩开了帐幔,这丫头果然睡得挺沉,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腻的酒气,裴衍薄唇微勾,今儿个是她生辰,指不定就饮了酒的。
随手取过一旁素青色绣着莲叶的外衣,将季重莲打包一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模样,裴衍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细腻的脸庞,若是没有她的主意,如今的他也不可能有这番际遇吧?
当日季重莲不顾危险地传递了信息过去,也好在那武僧不算太愚钝,找到他后再细细商量了一阵,拟出了大致的行动计划,他们同时行动才不会受制于人。
而被困在厢房里的女眷们,他不是不去管,而是腾不出手来,那看守的几个贼人若是知机的,知道大势不妙必当退去,那样女眷们就不会有危险,他虽然算到了这一点,可也怕有意外发生。
当得知有几个姑娘被逃命的贼人掳了去时,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倒灌,整个人都要发狂了,直至见到了石毅石大人的护卫何良,得知季家几个姑娘安好无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可处理了盗匪的事宜,又被燕王座下的骆无峻骆将军叫到一旁叙话,直至季重莲离开,他都没再见上她一眼。
但却是因为有了这次的际遇,骆无峻赏识他,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一同离去,到燕王手下效力。
裴衍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毕竟年轻,虽然智谋武艺不弱,但是却缺乏历练,他这样一个外来兵到了燕王的地界能做什么呢?
若是燕王知道了他的身份来历,又会不会与皇上一样,因为忌讳着种种,将他束之高阁?
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但无可否认的,这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回到季家后与姐姐商量了一番,他已是打定了主意,未来是靠自己拼闯出来的,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对于燕王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因为母亲只是宫中女官,偶然被皇上临幸这才生了他,母家没有雄厚的实力,已至燕王还未及冠便被派往了西北。
在西北的这几年,燕王的韬光养晦之中又暗藏机锋,岭南王的强势,东宫太子的懦弱无能,以及皇城内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这些消息能够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脑海,也多亏了他那四处云游的师傅。
在这一众龙子中,师傅也是看好燕王,如今难得有这样的契机,若是燕王真能成大事,他也算是投了明主。
只是如今的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智谋,想要立马挤进燕王的核心营帐怕还是不可能的,可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他要历练,他要用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告诉燕王,他是可堪大用的。
这不是自信心的膨胀,而是他对自己的肯定。
他的身后背负着裴家的冤屈,终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重回上京!
第【58】章 浪漫一刻,陆氏来访
第【58】章浪漫一刻,陆氏来访
这是一处奇妙之地,四周密林环绕,郁郁葱葱,当中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湖水透凉清澈,直可见底,铺成的鹅卵石在水底堆成了形状不一的大小山包,有风静静地吹过,碧波轻荡,仿若人间仙境。
季重莲只觉得鼻间吸进一股透骨的清凉薄荷香,感知到周围环境的转变,她猛然睁开了眼。
裴衍就立在湖边,颀长的背影拉出一抹淡淡的孤寂,他微微转头,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你醒了!”
“我…你…”
季重莲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此刻,她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脑中也有晕眩的感觉,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尖叫才对?
她明明应该是睡在自己卧室的床榻上,怎么一惊醒却置身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里很美,让她有一刹那的迷醉,旋即又清醒了过来。
轻轻撩开外衣,瞥见内里果真是自己睡时的亵衣,季重莲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小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怒瞪向裴衍,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做什么要掳我出来?”
是的,掳!
裴衍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给掳了出来,不然她怎么会在抵达目的地后才会有感觉,她不是睡得沉的人,相反的,就算夜里碧元微微翻个身,或是起夜上净房,她可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跟喝没喝酒没关系,更何况那桂花酒的度数能有几何?
不过是姑娘们当作甜酒饮料喝着玩的,既然是季老太太都允了的,又怎么会让她们喝得酩酊大醉?
季重莲眼下担心的是,若是有人发现了她不在屋里,翡翠潭里不是会闹翻了天,那她今后的名声…
裴衍这人怎么都不考虑到这些,虽然她只有八岁,但也是闺阁姑娘,名声的好坏可是影响她一生的硬伤!
季重莲几步跳到裴衍跟前,柔嫩的小脚未着鞋袜,踩在青草上有种细麻的痒酥感,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她原本还在心里念着裴衍的好,可眼下她只想跳起来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可季重莲还未说话,裴衍的目光已是微抬,盯着头顶的某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叶子,只是对着上方轻轻一弹,“你看!”
看什么看?!不知道她眼下已经气得要冒火了吗?!
季重莲火辣辣地抬头,目光一滞,却是怔在了当场。
头顶的树丛上伸出一片枝丫,枝丫的顶端好似吊着一团荧光闪闪的物什,随着裴衍弹出的叶片侵袭,原本围着那物什的兜网竟然像裂帛一般从中破开,仿若星芒一般的荧光点立时像被释放了一般,向着四处奔逃而去,夜空中煞时银芒闪闪,璀璨一片,仿若银河坠落!
“荧火虫!”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这样的美景想来这一生她再不会看见第二次。
无数的荧火虫在夜空中旋转飞舞,带着腹上一点荧亮,跳出一断迷幻之舞,湖泊仿若一面平镜,与那一片璀璨光芒交相辉映,美得令人屏住了呼吸!
季重莲知道,萤火虫体内有一种磷化物属发光质,经发光酵素作用,会引起一连串化学反应,它发出的能量只有约一成多转为热能,其余多变作光能,其光称为冷光。常见萤火虫的光色有黄色,红色及绿色。雄萤腹部有两节发光,雌只有一节,亮灯是耗能活动,不会整晚发亮,一般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
裴衍到哪里收集了这般多的荧火虫,季重莲眼下看他的目光只剩下了惊叹。
“子夜未过,便还是你的生辰!”
裴衍勾了勾唇,侧身看向季重莲,荧光之下他的眸子忽明忽暗,仿若敛尽了世间的烟火,浓重的墨色衣袍像神邸一般高贵神秘,在这个时候只让人想要仰望。
裴衍伸手捋了捋季重莲垂在耳边的乌发,季重莲的发顺滑得犹如绸缎,手指穿插在其间绝对是一种享受,他无意间发觉了这个秘密,便有些爱不释手了。
“我的生辰?”
季重莲恍惚中好像记起自己的确与裴衍说过这事,不过却是在广福寺受困之时,那时的暧昧感觉不觉袭上心头,她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个通透。
老天爷,她才八岁,裴衍也不过十五,他们这算什么,搁现代就是一小学生和初中生,这早恋的界线也太挑战她的神经了吧?
不过,裴衍肯花心思为她收集这么多的荧火虫,只为了在生辰当天让她看到,要说不感动也是不可能的,那顶多对他这般无理地掳了自己出来这事,她心里的火气可以小上一些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裴衍那有意无意碰触在自己面颊边的温热手指,季重莲清了清嗓子,看向裴衍,“你的生辰礼物我收到了,可否将我送回去了?”
裴衍收回了手,掩住了眸中的一点失落,却仿若未将季重莲的话听入耳中,径直在草地上一坐,整个人向后一仰,双手枕在脑后,竟然显出一种狂放与不羁,那冷峻的神情无端地让人嗅出一股凝重来。
一时之间,季重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立在原地,脚趾头互相摩挲着,心下却在层层思量。
若是她自己走回去吧,她连这个地方是哪里都不知道。
若再被人看见,她又要怎么解释?
若是遇上歹人呢?
脑中快速地分析了各种利弊,季重莲颓败地发现,也只有让裴衍送自己回去怕才能万无一失,但这也只是如果。
统统建立在不被季家人发现的前提下,一旦有人知道她消失不见而嚷嚷开了,即使她完好无损地回去了也是白搭。
季重莲思虑过重,觉得条条都是死路,忍不住挫败地揉了揉一头乌发,自暴自弃一般地跌坐在了裴衍身旁。
时光如水,静静流过,湖面仍然静谧如明镜,偶尔被风带出一缕波纹,头顶上的荧光渐渐消失,仰头一看,满天繁星坠入眼帘,季重莲也顺势躺在了草地上,原本还是烦躁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眼下已是这般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全看裴衍乐意怎么做了,她根本没办法强求!
俩人的距离不过隔着一个拳头,半晌,才听裴衍幽幽道,“我要离开丹阳了!”那声音听来竟然有几分落寞。
离开丹阳?
季重莲心中一颤,忍不住偏头看向裴衍,他的轮廓依然挺拔峻秀,原本是傲人而疏离的面容,却突兀地融进了几丝柔软与温润,让她没来由地觉得鼻子一酸,心里不由多了几分不舍。
裴衍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离开自己唯一嫡亲的姐姐,心里自然会很难过,可怎么从来没有听他听起过自己的母亲?
季重莲恼中打结,倒忘记了问裴衍为什么要离开?
但显然的,她不问,他也会说。
裴衍倏地侧身,一手斜斜地撑住了额头,微眯的目光向季重莲扫来,竟然要命地带着几分慵懒与邪魅,季重莲目光一直,只觉得呼吸一紧,身体已是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动了。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用几年的时光,到时候你该是什么模样了?”
裴衍的声音低沉,眼神带着一种迷离,似是在憧憬,似是在想像,唇角边不由翘起一抹笑来。
“若不是机缘巧合,广福寺一役遇到了骆无峻,怕是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裴衍显然进入了自说自话之中,见着季重莲一脸紧张和僵硬,心中竟是暗笑不已,只见过她如小猫般张扬,如狐狸般狡黠,倒没见过她这般手无无措的时候。
“今后,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姐姐。”
裴衍说着话,指间不由伸长,轻轻点在了季重莲的额头,唤回了她有些恍惚的神思。
“为什么要找你姐姐?”
季重莲回味过来裴衍的最后一句话,她与他非亲非故,至于他姐姐本家的七太太,她更是只有一面之缘,这两姐弟可是一点也不相像,同样的好样貌,姐姐知书达礼,弟弟却是这般生性不拘。
连季重莲都想问问老天,这当真是一个母亲生的?
“你们家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你的母亲…”
裴衍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好似在观察季重莲的反应,若是她有一丝落寞和伤感,怕他这个话题都不能继续下去。
季重莲挑高了眉,直直地瞪向裴衍,他什么时候对她的家世这般了解了?
裴衍低低一笑,果然是只强悍的小猫,警惕心够了,只是爪子还不够锋利,想到这里,他的话语更见随意和坦然,“你父亲没个功名在身,却是专宠姨娘,妹妹又如此跋扈…若是你们姐弟真的遇到什么难题,不方便让家里人出面的,尽可以寻我姐姐,我已经对她说过,今后关照着你!”
“你对七太太…说了?”
季重莲瞬间炸毛,双手一撑便坐了起来,一手指向裴衍,气怒道:“你对她说什么了?咱们什么关系,你胡乱说上一通七太太会怎么想,我今后还要不要名声了?”
“豆大的小不点,也知道爱惜名声了?”
裴衍笑出了声来,却是盘腿坐直了,比起静默不言的季重莲,这样张牙舞爪神采飞扬的她更是让人喜欢,至少是鲜活的,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机。
他只希望闺阁里的教学规矩不要改了她的性子,当他回来找她时,她还能是这番模样。
“说了就说了。”
裴衍两手一摊,无所谓的样子,“长姐如母,姐姐素来疼爱我,既然是我看重的人,她自然也会多一份爱护!”
“什么叫你看重的人,不知羞!”
季重莲啐了裴衍一口,红着脸撇过了头去,裴衍竟然是这般无赖且厚脸皮的人,她怎么会没有发现?
“重莲!”
裴衍第一次这般慎重地唤着季重莲的名字,低下的眸中竟然闪过一丝不确定来,“我不知道这些话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总之你眼下还小,还有许多年的时光要过…”
说到这里裴衍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季重莲亦发红涨的脸庞,那白嫩的耳尖被潮红渲染而过,就像五月的红樱桃,他心下稍稍安定,至少此刻的她与他一般紧张,“还记得在广福寺时,我对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吗?”
季重莲立时觉得心中如雷响过,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句话?
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结合眼下的情景,裴衍的意思是让她等着他?
这句话犹如魔咒一般在她耳边回响多时,怪不得那时她有种怪怪的感觉,连离开时都犹如逃跑一般!
原来真的是这样!
原来她并没有会错意!
裴衍这死小子!
季重莲猛地捂脸,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算下前世今生她活了也有三十几个年头了,可不是忙着工作生活,便是被病魔折磨得无暇他故,哪里还有心情去男欢女爱一番。
可裴衍这小子,那么小的年纪便不学好,打她的主意,她才八岁呢!
虽然说这个时代的女子早熟,十五岁便可嫁人,但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再说,婚嫁之事历来有长辈做主,哪里轮得到她点头或是摇头?
裴衍说等着她,是要等着她长大,他才归来吗?
季重莲不想矫情,第一次被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表示爱慕,她的心里还是很激动的,可这搁在古代算什么,私定终生?!
想到这个成语,她只想晕死过去!
即使她对裴衍生出了一些好感,可岁月变迁,那个时候又是个什么光境,谁能说得准呢?
“裴衍,送我回去!”
季重莲猛然转头,话语中已是夹杂着一丝愠怒,小拳头紧握在身侧,怒目而视。
她再和裴衍在这里耽搁下去算什么,他是男子亏得起,可她亏不起!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凭什么现在就一付要别人答应他的模样,他这是以势威逼,她偏不!
“连舅舅也不叫了?!”
裴衍话里虽然有着一丝微嘲,但他唇角微翘,全然不见一丝怒气,甚至还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向季重莲,这样真性情不压抑的她才是他心中所喜。
“你本来就不是我的舅舅,少给自己带高帽子!”
季重莲咬了咬唇,男女的力量悬殊已经注定她会是吃亏的那一方,可是她相信裴衍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八岁的女童施暴,眼下离开这里才是关键。
“也不知道谁从前唤得这般亲热,如今对我无所求了便原形毕露!”
裴衍瘪了瘪嘴,双臂抱在胸前,竟然也似使起了性子。
季重莲一时哑然,裴衍这话算是直抵心窝,说得半句不虚,几次相遇,她哪一次不是因为有所求嘴巴才这样甜的,转过身却是不以为然,一个屁大点的少年也能做她的舅舅?
她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此刻被裴衍点中,她顿时有种羞愤交加的感觉,眼见差他不动,她一气之下自己撑着起了身,再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踏着步子往前走。
过了草坪,便是林间的沙石地,有细碎的小石头硌着脚底,季重莲微微皱了眉,这段日子她当真是娇身惯养了,也是这身皮囊本就细嫩,她已经觉得脚心有些刺痛了,也许已经被小石头给划破皮了。
季重莲不敢蹲下来查看,怕见着那样的状况便不敢于迈步,又怕见着那样的状况会忍不住转回去向裴衍求饶。
明明是他不顾自己意愿强行将她带了出来,又是表白又是诉情什么的,这些都不是她意料中的,也不是她所期盼的,她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啊?
若是还在季家,她已是高床暖枕睡得痛快淋漓,哪里会赤着脚走在山间小道上?
想到这些,季重莲的泪水便簌簌而落,她狠狠地用手背给抹了去。
她又没让裴衍喜欢她,要走就走呗,还让她等着他,凭什么?!
这样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便大了起来,管它刺痛还是其他,她都倔强地麻木地扔在脑后,她现在只想回家,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啊!”
脚下突然踩空了去,眼看自己就是一个踉跄,季重莲忍不住尖叫一声。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揽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裴衍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么就这般倔呢?”
季重莲稳住了心神,没有回话,那眼泪却是簌簌地往下落去,滴在裴衍的手背上,也灼烫着他的心。
“是我莽撞了,我道歉行吗?”
裴衍叹了一声,指间刮过季重莲柔嫩的脸庞,将那一抹泪珠带走。
他斟酌再斟酌,没想到还是吓着她了,他设想过无数可能,知道她虽然狡黠多变,但也是识时务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负气离开,这夜里的密林中危机四伏,他怎么敢放她一个人四处乱走?
季重莲只是死咬着唇,默不作声,可那抵在裴衍胸膛上的双臂抗拒的意味很是明显。
“我这就送你回去。”
裴衍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是扳正了季重莲的脸庞,与她四目相对,浓黑的粗眉微微皱起,话语却是诚挚无比,“你还小,所以我给你选择和成长的时间,也给自己成长和历练的机会…当我再次归来,或许你已长成,但请你正视我,我不会一无所成的,我会令你享尽荣耀,也会给你一个足以匹配的身份!所以让你等着我,不只是说给你听,也是我给自己的激励,倘若我裴衍当真明珠暗投,将来无所作为,就是给我脸,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的生命里也将永远没有我这个人!”
话说两面,裴衍虽然是这样,但季重莲见他眉宇飞扬意气勃发,面庞上哪有一丝不确定的姿态,分明已是信心十足!
那样光耀闪烁,那样自信昂扬,就算此刻季重莲心里对他有一丝排斥,也不禁深深动容。
这是一个手握天下的男子,胸中有沟壑,腹内藏锦绣,他的未来必定光华璀璨!
不知怎的,连季重莲的心里竟也生出了这样的笃定!
*
子夜时分,季重莲终于安稳地落在了自己的床榻,裴衍却未急着离去,而是转向了床后打了隔扇的净房,取出一盆清水,肩上还搭了一张细棉的白布巾子。
不知怎么的,看到裴衍这模样,季重莲竟然觉着有一丝好笑的冲动,前后的对比,竟然是如此强烈的反差。
在清水里掬了一把,拧干,裴衍这才靠近了季重莲,起初好似还不知道怎么下手,最后终于极轻地抹在了她的脸庞上,挡住了她惊诧的目光。
季重莲正在想裴衍要做些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为她擦去那些未干的泪痕,手法有些拙劣,甚至那自以为轻巧的动作都让她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她忍住没抱怨而已。
“会有些疼,暂时忍忍,这两天没事别怎么下地走动。”
裴衍这样叮嘱道,人已是蹲了下来,轻柔地挽起季重莲的裤管,把那双有些脏污,甚至布着些许伤痕的玉足浸泡在了水中。
“咝!”
脚底传来的疼痛让季重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是知道自己受了伤,可那时气极了哪还管这么多,此刻传来的阵阵疼痛却让她悔不当初。
早知道裴衍会追来,她当初就应该欲擒故纵,走到草坪尽头就收住脚,即使假装摔倒也行,反正他总会跟过来,自己哪里还会受这些磨难和委屈?
想到这里,季重莲却是负气似地用脚撩起一抹水珠,洒向了裴衍。
“小心!”
裴衍手掌一擒,便握住了季重莲细白的脚腕,细腻的触感让他不忍有些流连,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吗?
季重莲吐了吐舌,四下张望了一阵,这样的动静竟然没惹得碧元前来查看,看来她已经睡得很死了。
也幸得这样,自己突然消失的事情也应该能掩埋下去,整个翡翠潭就跟平时一般静谧,只除了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裴衍不以为意地拂去衣袍上的水珠,专注地为季重莲清洗着。
季重莲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着,却是拗不过他的力道,只能屈服,其实被人伺候的感觉也蛮好的,只是这个对象是裴衍便不那么让人愉快了,整个过程中她只觉得一种难言的尴尬和别扭。
为季重莲清洗之后,裴衍单膝跪地,将布巾子搁在他的膝上,又将季重莲的一双小脚挪了过来放在膝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目光却是转不开去。
季重莲一双玉足莹润细致仿若天成,指甲盖圆润透亮,泛着一层粉色的光泽,可爱得就像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他再想要轻触时,对方却已是迫不及待的收了回去,甚至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一把用被子给掩了去。
“你该走了吧?”
季重莲咬了咬唇,局促不安的目光四处闪烁,就是不愿意再与裴衍相对。
他的目光犹如一汪深潭,当他那样真挚纯净地注视着你时,那眼里荡漾出的波光完全能把人溺毙了去。
季重莲不愿意再被他俘虏,以致鬼神使差兼毫无怨尤地被他给抱了回来,现在神思回位,一切也应该从幻想中重归现实。
裴衍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将一切还原,临到窗口时,他回望了一眼,季重莲正收回她躲闪不及的目光,他轻轻笑了笑,启唇道:“一别经年,保重自己!还有,别忘记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