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件事你的责任不小,你自责,所以杀我的时候开始犹豫自己应当承担多少责任,我说得对吗?”
廿五的眼中是惊慌,又有些……畏惧。
这无人知晓的事情,被人一一点破毫无错误,彷佛整个人被人看穿,连亵衣都不剩,她觉得自己是光溜溜地站于人前,这种羞怒无以言表。
然而她不知,廿九之所以猜得那么透彻,是因为从小长大的她太过了解自己的性格,她直爽坦诚的优点很多时候变成了口无遮拦的致命之伤。
“你若不改改你这口不择言的性子,终究会吃了大亏。”廿九叹了一声,也不管雕塑一般愣住的廿五,问道:“卖你云膘的人,长得什么样?”
饶是廿五再不爱动脑子,也能想到面前这人是在查找廿九的死因。
但她知道沈吟心的为人,满城风雨的谣言,沈吟心暗中是不对口廿九的,为何要在廿九死了以后致力于追查真凶?莫非,是为了博得罗炎的欢心?
想到这里廿五不经鄙夷了起来。
不过观其言行,她也发现了这个沈大小姐的与众不同。
从京城发兵的路上宿夜时她在自己的刀锋下岿然不动的模样,她就知道这是个难缠的人。许多人最致命的缺点便是命,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然而她却淡然地受她一刀,要么是不要命,要么便是算准了对方的出手和刀速,对自己的实力了如指掌。
江湖上最可怕的人是不要命的人,比不要命的人更可怕的,是不要脸的人,这两者都是极品,若是遇上一个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那当真是人生一大奇遇。
当廿五看见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罗炎身边的时候,她早就将沈吟心归于不要脸的一类,兴许此不要脸非彼不要脸,只是嫉妒心作祟,然而本质依旧是不要脸。
细细想来,这既不要命又不要脸的人却实实在在的在路上救了她许多次。
廿五就是再羡慕嫉妒恨她能得到罗炎的青睐,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情操比她高尚。
陀螺山的门规是欠了人情必还,廿五厌恶沈吟心,这厌恶,源自与自卑。
作为四源山相救之恩,就算这女人是为了获取罗炎的好感所以热衷于寻找廿九死亡的真相,廿五暂时也不打算为难她,毕竟她道出了廿五的愧疚,因为她真的愧疚,所以在廿九死因的调查上,她不得不配合。
“那人长脸,络腮胡子,个子很高,下巴很尖,那时穿着一身麻布衣裳,他的开价很低,可云膘那是什么人都能弄到的,我以为他是从京城的王公贵族那偷来的。”廿五如实回答。
这样貌算得上普通,人口众多的京城若是找一个这样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廿九皱了眉头,说来,若是对方早就顶上了她,这种小事也不会亲自出手。
“若是你再看到他,能认出来吗?”
廿五点头,“能。”
廿九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以为能从廿五身上获知点有价值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廿五是想到了既然自己在对方的人手中买了匹马,为了安全起见对方定是要杀人灭口,所以在四源山出现机关阵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然而疑点是,就算杀廿五是必然,对方何须摆出机关阵。
原先她以为杀廿九和杀廿五的共同点是陀螺山、罗炎、机关阵,单纯从廿五买马这件事上,似乎和这三者并没有什么关系。
隐隐的,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却怎么都分析不出来。
她看见廿五坐立不安的样子,宽慰道:“我不会告诉罗炎,不过这阵子,你切莫一个人独处,否则——”
廿五心知她的意思,这个她从来都没产生过好感的女人,或者说劲敌,为何要,帮她。
有一种慌乱,闪过心头。
她似乎看见了老陀螺抚着胡子看似和蔼的脸,却装着怪力乱神的奇怪术数。
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廿九和廿五同时回过神。
林屈逸策马跑到车旁,撩起帘子的一角,“沈姑娘,离淄阳城还有不到十里,乞颜答答正在攻城,罗炎准备摔人包抄后翼,你看——”
廿九知道林屈逸是想要同罗炎并肩作战,乞颜答答不是好对付的,她同样担心罗炎的安危,便点头笑道:“你去吧,我这里有廿五。”
林屈逸看向廿五,廿五低下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罗炎没有派人来查看,是放心林屈逸在她们身边,自然也没想到林屈逸会突然离开。
男儿血性,来了战场怎能不浴血奋战,平戎疆场斩敌马下的畅快淋漓廿九深有体会,她又何必剥夺林屈逸这小小的心意。
林屈逸自然很高兴,一扬鞭抽在马上扬长而去。
赶马车的车夫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准备休息,廿九突然一拍脑袋大喊不妙!
林屈逸匆忙赶去没将事情交代清楚,若非多年的默契和同样的作战直觉廿九猜到了罗炎的计划,恐怕今日他们要死在塔尔国的铁骑之下。
她立刻掀了车帘子冲着车夫和林屈逸留下的一干护卫喊道:“掉转方向,去淄阳左侧的莫亚山通面,用最快速度!”


☆、

马车在飞速前进,廿九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胸腔,听远处的喊杀声惊天动地,想必乞颜答答即将攻破淄阳城,胜败在此一举。
可惜自己手残了……
廿五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要赶往莫亚山,赶车的车夫受了命令听从廿九一个人,所以万不敢违抗。
莫亚山的地势平坦,廿九到达之后便下了车爬上半山腰。
远远看去淄阳城烟尘四起,几方兵力交战,她之所以选择莫亚山,是因为可以第一时间看见战况。
淄阳城内自发的抵制没有指挥显得散乱,原本不至于才三四日便成了这般模样,可城主临阵逃脱,一切杂乱无序,乞颜答答趁着城内惊慌开始发动猛攻,只留下五千轻骑兵,剩下的全部改装成重骑兵。
廿九看见罗炎一路疾驰而去,在途中留下了三万兵马埋伏在离淄阳城外的道路两侧,乞颜答答全力攻击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身后,他也在博,希望在罗炎到达之前攻进淄阳。
两面包抄哪怕前方的云昭士兵已经毫无战斗力,他也没有百分百的胜算。
城外的道路两旁是山谷,利于罗炎的士兵埋伏,廿九知道,罗炎将赌注下在了一个篮子里。若不成,至少他的兵马不会受到损失,乞颜答答进入淄阳,这是最坏的打算。但这个篮子——
林屈逸从部队后赶了上来。
罗炎面无表情地看见林屈逸跑到他身边,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不是在保护沈吟心吗?”
林屈逸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想你这里需要帮忙,所以先赶来了,廿五在沈姑娘身旁不会出事。”
听到廿五,罗炎波澜不惊的脸上起了一丝涟漪,然而那微微的眉梢一挑却带着浓浓的怀疑。
廿五真的会保护沈吟心?
他朝着莫亚山的方向看去,如今他喜欢用揣测廿九的心来揣测沈吟心,那么现在她应该是在莫亚山上。
指令已经通知下去,离淄阳城越近,刀剑刮破城墙的摩擦声越发清晰。
淄阳城危!
城墙上残留的士兵还在负隅顽抗,冲车在不断地撞击城门,每一下都带动城门向内凹进,淄阳城的军民誓死保卫,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援军这回事。
“报——大汗,后方发现大批大耀军队!”
正在马上指挥作战的乞颜答答停了下来,怒目圆瞪,“大耀军?!”
罗炎他还是来了!
“大汗,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大耀*队就到达了,一炷香的时间内淄阳城不破,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卜儿托恭敬地在乞颜答答背后。
云昭的士兵虽剩下不多,但活着的依旧在抵抗,三万五的铁骑竟然用了三天半还没有打进城内,不能不说淄阳的军民顽强的斗志。
“他带了多少人马?”
“看阵势,两万多点。”
乞颜答答皱起了眉头,吐出朝天大笑,“停止攻城,留下五千守在城下,罗炎敢来,我就让他有去无回!”
卜儿托单手扶肩弯下腰,“大汗,小心有诈!”
“他应该是带了五万人马,却只有两万来打我,说明还剩了一半准备偷袭。卜儿托,这里何处可设埋伏?”
“主道外的山谷。”
“全军听令,若不能全歼大耀国的军队,趁胜追击到山谷前足矣,穷寇莫追,给大耀国留点传宗接代的种!”
“大汗威武!”
淄阳军民不知为什么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内乞颜答答停止了攻击,原以为敌不过今天便要失陷,现在却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补给。
乞颜答答的军队刚停止攻击集结起来的时候罗炎的两万兵马已经到了他们的背后开始包抄。
淄阳城上的人看见大耀国的“罗”字帅旗,顿时欢呼雀跃,援军来了!
玄铁骑兵早有准备立刻转换了攻击方向和大耀*队战在一起。
人数上罗炎处于劣势,相比起这一批乞颜答答国内最优秀的玄铁骑兵,罗炎的装备也并不占优势。
金属钝器刺入*的摩擦声和漫天飞溅的血染出的三月桃花色将城外这一片土地染得殷红。淄阳城内的残兵为了防止乞颜答答突然偷袭所以不敢开门出战。
很快,淄阳城的人再一次失望了。
国力强盛的大耀*队丢盔弃甲完全挡不住身高马大的草原汉子,有败走的迹象。
罗炎一直都策马站在大军的最后方,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大耀国的士兵虽少,但征兵经过的培训比塔尔国的严格许多,虽然没有塔尔国的士兵来的强壮,却有更加敏捷的身手,即便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占不到便宜,却也不会让对方胜得容易。
小过几招就丢盔卸甲,这不是罗炎的风格,起颜答答也不会相信。
乞颜答答看见沉着面色的罗炎,开怀大笑,“卜儿托,拿弓来!”
弓被拉开成满月,罗炎远远地看见那弓箭指着自己,却没有动静。
他看见乞颜答答蔑视的笑容,突然箭锋一转,指向了大耀的帅旗。
乞颜答答不傻,这一箭射去根本对罗炎造成不了伤害,但是战场上帅旗便是整支军队的方向,帅旗一倒众兵逃,他四年前没有在罗炎手上赢过,四年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保护帅旗!”林屈逸大吼一声,声音未落,羽箭脱弓,“嗖”的一声滑坡天际穿过“罗”字正中,密集的两箭飞来,射断了旗杆。
帅旗从半空中飘过,这回大耀士兵是真的慌了手脚。
罗炎喊了一句“撤”,刀枪剑戟便弃了一地只剩下满地仓皇狼藉的大耀兵四处逃窜。
“追”!卜儿托急切的一喊,玄铁骑兵通通上了马排成整齐的队伍。
马蹄踏起的烟尘将乞颜答答湮没在整齐的落地声中,他不忘朝着自己的军队大喊一声,“大耀军中的女人给我留下!”
没有回应,不过他是心满意足了。
灵州城一语退敌的女子,是谁?
玄铁骑兵上马的时候是一身重铠甲和盾牌,重骑兵在追击上处于完全弱势,所以按照他们平时的作战风格,在追击的路上就要卸甲转换成轻骑兵。
他们的马脚力极好,比大耀国骑兵的马匹速度要快,所以轻骑兵追击处于绝对优势。
卜儿托一声令下,大军便整齐的卸装,乞颜答答提醒了在进入山谷前停止,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在之前追上大耀兵,否则一切徒劳。
这段路程不算长,却也不算短。
廿九在莫亚山上看得真切,心中却佩服罗炎做出的大胆举动。
伏兵,根本不在山谷两侧!
所谓山谷,只是寻常人心中的一个假象,这是一个完美的伏击地点,所以大部分人会认为既然你埋伏了就一定会挑这个地方。
但是罗炎记住了一点,几万玄铁骑兵在草原长大,当初他率兵进入哈达草原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人战风灵活,说停就停,否则他不会许久没找到乞颜答答的营地,所以埋伏在山谷意味着提前给乞颜答答提了个醒。
何况,玄铁骑兵战斗力极强,这支塔尔国的精英部队哪怕遇上埋伏,罗炎想赢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活他不想干。
灵州城时他和林屈逸廿九在城外做测验计算重骑兵卸装的速度,这效果便是用在此处!
卜儿托带人进入主道追击的时候便开始换装备,换装时马速减慢,离开淄阳城没几步,前方落荒而逃的大耀士兵突然停了下来,卜儿托暗道不好,此时埋伏在四周的大耀兵突然蜂拥而上。
玄铁骑兵顿时傻了眼,所向无敌的他们何时见过这阵仗,重甲卸了一半,盾牌刚收起来,对方却在地上使出了绊马索。
前方的士兵一个个栽了下来,也顾不得身上的铠甲硬着头皮和大耀军作战。
大耀军是有备而来,塔尔兵一个个顾不上手脚,这战况便可想而知。
卜儿托唯一能做的便是立刻退兵。
可惜塔尔军队被大耀军困住,想脱身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这意味着,乞颜答答这一仗损了自身实力。
廿九在莫亚山上看得将将好,看见卜儿托仓惶之下领兵逃走。
乞颜答答本是自信满满地等待着卜儿托的好消息,正在淄阳城守军仰天长叹天要亡云昭国的时候,主道上喧沸的“杀啊!冲啊!”的声音响彻云霄。
乞颜答答立刻踢动马腹奔向主道,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罗炎迟到的那三日说来是极好的,迷惑了乞颜答答导致他在最后一刻放松了警惕,延长一刻太长,缩短一分太短,紧急状态下他大胆的把埋伏设在了离淄阳城最近的主道上,这恐怕乞颜答答做梦都不会想到。
探子探的时候罗炎的人马刚进入主道,所以探子以为是主力军,却未料到对方剩了一半人马,乞颜答答太过自信,以至于下了山谷上停追的命令便以为自己看穿了罗炎。
若不是灵州城外的测试罗炎带上了廿九所以她料想到,否则马车悠悠地前行刚好行到主道上遇见进攻或者撤退的塔尔兵,今日她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廿五站在一侧看着,看她成竹在胸的睥睨之姿,仿佛鲲鹏振翅云动九霄,扑面而来曾经廿九的即视感,心中的困惑越发浓重。
“走吧,下山了。”
廿五讷讷地回过神,“去哪?”
“和罗炎汇合!”
“罗炎会驻军在哪里?”
“乞颜答答元气大伤但实力仍在,他居于淄阳城下不撤退是为了围困淄阳,罗炎手上的兵马和乞颜答答一样,所以谁都不敢贸然进攻。现在的局势是,罗炎等着乞颜答答攻打淄阳然后三面包抄,乞颜答答定然按兵不动,至于输赢。”廿九笑道,“就看谁更有耐心咯。走吧,他一定会在主道头扎营。”


☆、第29章 他心中的肯定

主道头的空地上大耀士兵呈月牙状排布营帐将塔尔骑兵包了饺子,乞颜答答进退不得既要防备罗炎又要提防后方淄阳士兵的偷袭。
“回来了?”罗炎双手撑在桌前低头看着地形图没有抬眼。
廿九和廿五进来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在莫亚山看到了?”
廿九扬了扬唇角没说话,廿五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莫亚山?”
罗炎抬起头看了廿九一眼,随即又假装去看地形图,果然,如他所料。
“老何在找你。”罗炎对廿五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大抵意思是要为了当时关押廿五道歉。
廿五知道其实只是罗炎要单独和沈吟心讲话,又不好意思强留着。她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但如今自己的把柄在沈吟心手里,她收敛了许多。
悻悻地离开,走前不忘瞪了她一眼。
看到廿五走了,罗炎方才走了过来,看她用绷带绑得手挂在胸前,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压抑。
“支走廿五想跟我说什么?”
罗炎那一句手还好吗搁在喉咙,喉结微颤,却终究没问出来。
她不肯挑明自己的身份,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询问。
“拐子周来了消息,他现在在淄阳城内,城主逃跑之后散兵持续作战是拐子周和他的人在部署,所以才等到了我。”罗炎将拐子周带出来的消息给了廿九,“淄阳城内物资短缺,所以我们需要尽快将乞颜答答赶回哈达草原。淄阳南侧有一片连绵的沼泽,因为沼泽不易通过且木板无法承载重量,所以乞颜答答的骑兵过不去。城南的沼泽地非常宽广,架木板单人行进需要好几日。”
廿九始终低头皱眉,“你想带布兵过沼泽进入淄阳城偷袭乞颜答答?”
罗炎默认。
沼泽地不似江河湖海,江河可用的交通工具足够多,只要战略部署得当便可行进。但是沼泽不同,它极大地限制了前行的速度且危险性大,虽然从防御策略来说是非常坚固的防线,但罗炎此时带人通过沼泽却十分不易,或者说,是极大的冒险。
即使他突然进入淄阳城会给乞颜答答造成致命一击。
“不行,”廿九迅速否决,“你带多少人?五千?一万?你一离开营地,剩下的士兵谁来指挥,少了万把士兵倘若乞颜答答得到了消息和我们正面作战,岂不是全军覆没?你以前不是说——”
“我以前说?”罗炎挑了挑眉,虽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一点点的激动,她终于是要承认了吗?
廿九立觉口误,连忙改口,“我听人说你以前说行军作战尽可能的远离沼泽洼地,无论采取哪种江河防御方法都是白搭,塔尔兵若是稍作埋伏,你就会被困死在里面。”
他对别人说?他何时对别人说过这话,听见的,不过廿九一人而已。
两人各自沉默。
“我不打没把握的仗。”罗炎缓缓开口,“拐子周早就预料到了这情况,所以他刚到达的淄阳城的时候就让人提前做了防御。他们在淄阳城南侧的起点修建了半座堤道,在沼泽中央,只要渡过前半段便可快速入城,只建了半座,所以在沼泽岸边根本看不见。”
罗炎手下的几个副将都是能人,拐子周一到就有先见之明地为罗炎偷入淄阳做了铺垫,廿九亦是见识过的。
“那军中?”
罗炎看廿九同意了,这才放下心来,“所以我想我离开之后,你帮我坐镇中州!”
“我?”倘若是从前的廿九,他们两人经常分开作战相互配合,罗炎突然将军队交给她,意味着他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你放心么?”
“当然。”罗炎微微笑了笑,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最多五日,让林屈逸冒充我呆在营中,倘若乞颜答答来袭,一切调度听你的。”
说罢,他大步走向帐门,单手掀开了帘子。
“罗炎!”
他停下脚步,“有话要说?”
私心里,他多么希望廿九会和从前一样给他一个背后的拥抱和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心。”
廿九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快步从他身前走过。
罗炎静静地看着这个死于他手上的女子的身影和熟悉到一笔一划皆在心底的妻子,分不清上天是在捉弄他还是庇佑他。
为什么,偏偏是沈吟心的身体……
当天夜里,罗炎就点了五千步兵趁着夜色离开了营地,折道进入淄阳南侧的沼泽地,而主帐中的人变成了林屈逸。
罗炎喜欢清静,所以平日里没有他的指令别人不许随意进入,就连送饭都不行,这习惯为林屈逸伪装成罗炎提供了方便。
唯一知道实情的廿九便苦逼的用一只手端碗给林屈逸送饭,对外则宣称是罗炎命令林屈逸率人勘测地形。
廿九端了饭进来的时候林屈逸正在打瞌睡,看见她来了,顿时精神抖擞。
“沈姑娘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不辛苦。”廿九放下盘子,这几日她进进出出罗炎的帐子,成了士兵们闲暇时的谈资,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否是罗炎丧妻之后梅开二度,不过又有人说,沈吟心喜欢了罗炎那么多年,保不准是趁着这机会给罗炎灌*汤,所以才迷惑了他。廿九一直是不甚在意的,廿五却气天天要瞪她又不敢发作,着实憋得慌。
“你跟罗炎……是不是……”林屈逸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尴尬。
罗炎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一个和他不相干的女人,林屈逸即便用脚底板思考都不会相信。何况,他竟然下令全军听从一个女子的调度,除了从前的廿九以外,谁还有过这种待遇?哪怕他不在的时候放权老何,也只是说一句共同协商。
“别人跟着瞎猜你也凑热闹么?”廿九没好气道。
“沈姑娘学过兵法?”沈汝鸿虽然是司马,按理说在行行军打仗,可从来没传出过让沈吟心学习兵法一类的传言,沈吟心的变化太大,突然从一个文弱的大家闺秀变得英姿飒爽叱咤风云,怎么看怎么违和。
廿九岂不知林屈逸在想什么,“没学过,你是好奇为什么罗炎交代你要听从我的?”
林屈逸点头。
“很简单,我没学过兵法,可我爹爹常和几个将军在府中议事,我多少听了点。乞颜答答战风灵活,罗炎曾经之所以在哈达草原浪费了半年的时间便是因为乞颜答答善于游击,之后适应了塔尔的作战,罗炎才开始‘乱打’,别看说是乱,其实只是稳中求乱,这规则罗炎自己把握得住,别人却不一定能参破。”
“所以他会把伏兵埋在乞颜答答认为最不可能的地方,若是你,一定不敢这么做。”
林屈逸再次点头。
“这就像参禅,初学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入门后看山不是闪看水不是水,真正参破了,依旧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打仗也一样,我是个从没打过仗的人,所以只是初学,打就一个字,乱;你在第二阶段,而罗炎在最后的阶段。虽然乱的不一样,却怎么都比不乱来的强。打得多了,乞颜答答自会看出破绽,若只是一场,他不会怀疑到罗炎头上。”
林屈逸恍然大悟。
其实不过是,倒霉的林屈逸再一次被蒙了。
林屈逸最大的缺点,便是太容易相信朋友,哪怕他明明感觉出点矛盾,却依旧不肯去怀疑。
廿九心里默默地哀叹,为他点了一排蜡烛。
乞颜答答的帐内收到了探子的密报,罗炎的左膀右臂林屈逸突然被调离军队,同时带走了将近五千人马。
乞颜答答看着密报心思沉重,“卜儿托,你怎么看?”
勘测地形,怎么听都不是一个理由。
乞颜答答能猜到一种情况,兴许他准备趁着塔尔玄铁骑兵全军出动所以想要偷袭塔尔,但事实上哈达草原上的塔尔国是一个以游牧为生的国家,根本没有固定的地点,要攻打戈尔高原上的平沙城,需要横穿整个草原,何况五千人,实在太少。
林屈逸虽然跟着罗炎的几年战功赫赫,但比起罗炎终究是差了一点。
“听说罗炎几日未出军帐,还有一种可能是——”
乞颜答答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大耀国营地军帐中的人,如果不是罗炎呢!
“卜儿托,召集人马,夜袭大耀营地!”
因为大耀驻扎的形状呈半月形包围了塔尔营地,所以两翼是最薄弱的地方,无论罗炎在不在,都值得他一试。
塔尔营地,三千玄铁骑兵改装的轻骑兵整装待发,乞颜答答上了马亲自指挥这一次的偷袭,烟火为号,若是罗炎不在,那么卜儿托则立刻集结剩下人马全力捣毁大耀营地。
黑暗中马蹄踢踢踏踏地落地声惊起飞禽走兽,乱了这夜里的蝉鸣蛙叫。
漆黑的一片,乞颜答答看见不远处林立的军帐早已熄了烛火,偶有夜巡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
今夜的雾霾很重,将一众人马掩埋在蒙蒙的雾色中,今晚的偷袭,似乎得天时地利人和。
乞颜答答挥下手中的刀,身后的三千骑兵电掣雷鸣地冲进大耀国的营地。
没有遭遇到任何的阻拦,方才还依稀看到的巡逻士兵也失去了踪影,若用四个字形容——空无一人。
他当下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大吼一声,“走!”
四周突然火光大盛,从周围冒出无数的大耀士兵,遮天蔽月,无边无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