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枫先生豁然窜起,指着竺卿宛的手指颤抖道:“你你你,竟敢说我白枫徒有虚名。哼,若是五年前,我连你生下来喝了几次奶都记得!”
竺卿宛无语,寻求小黑帮助,小黑冲着白枫大叫一声“唔汪”,便一个狗体炸弹扑倒白枫先生,在他身上又舔又挠。
就听你的!竺卿宛深刻意识到小黑对于白枫阁的了解以及在这一切行进过程中极大地提高了他们的破坏力,便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小黑的建议,扑倒之!
扑倒白枫的是小黑,竺卿宛自是没有这个嗜好的,而现实就是,她毫不客气地将白枫先生五花大绑在床上,脱了他的鞋子,拿着小黑的狗尾巴,在他脚心刷来刷去。疼痛咬咬牙就过去了,便是她自己,也会咬牙忍着,便是白枫先生这般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或许他真的健忘,可总有方法想起。
疼痛易熬,瘙痒难忍!
白枫先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小黑的毛又长又顺,钻心的刺痒。
“玄火琴秘笈在何处?”
“哈哈……哈……远在天边……进在……眼前。”
“贺兰妆未在何处?”
“兆……兆京……哈哈。”
“我,还能回家吗?”
“因缘……际会……哈哈……因果轮回……哈……一切有无法……如梦幻泡影……哈哈……如电亦如露……因作如是观……哈哈哈。”
“浮生园的主人是谁?”
“哈哈哈……是……”笑声突然停止,白枫咬着牙,瞪着眼,若不是意识的极度坚忍,恐怕此时已脱口而出,“哈哈哈……不可说!”
竺卿宛叹了口气,心中也已满足,虽然白枫未能告诉她那人是谁,她心里模糊有个影,知道他想做什么,逆天之事,不愿伤及她一分。而那个林中帮助他们的人是他?
竺卿宛一推门,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傅薄云,“云弟,姐已经给你打好了基石,你看着办!”
傅薄云眼前一亮,一副又有趣事的样子,冲进竹屋,片刻冲了出来,红着脸道:“宛姐,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对这垂暮的老者没有兴趣,”竺卿宛愕然,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递给傅薄云,“虽然没有小黑的尾巴好用,但是,将就着也可以了,你看着办吧!”
傅薄云接过狗尾巴草,又顺手多拔了几根,转而走进竹屋。
“哈哈哈……”
屋外传来白枫先生的爆笑声,竺卿宛在讶异他一把年纪还有这么强悍的爆发力同时,感叹于傅薄云下手不知轻重,把人家挠成这样,哪还有回答他的可能。
竹屋里,傅薄云好奇地捉摸着狗尾巴草的强大威力,不停地在白枫先生身上做试验,心想这招太阴损了,以后曳儿不听话,就这么教训她。
“宗政亦开始行动了,我傅家可有保全之策?”
“哈哈……哈……哈哈哈……哈……轻点……哈哈。”
傅薄云玩够了,便慢下动作。
白枫止住笑声,严肃道:“同则保,异则戮,只可助其胜,天道将改,退不得守。”
“只能这样?”
“然也!”
“那宛姐呢?”
“人各有命,对她而言,兴许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小黑终究是白枫先生自小养到大的,在旧主人与吃不完的肉之间还是选择了替白枫先生看门。小黑异常高尚地抹了两滴泪表示对竺卿宛的不舍,但它觉得自己是一条忠心的狗,白枫先生年纪大了,还健忘,指不定它不在就连吃饭的路都走错了。
两人在第三天及时赶回浮生园,却差点让门卫拦在门口,终其原因,门卫看着邋遢脏臭的两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便是深受火炎焱燚无知少女追捧的傅薄云,至于竺卿宛,向来低调,门卫根本就不知其是谁。
两人大打出手在招来了无数旁观之后,终于被曳儿和林路虎保释送进了浮生园。
这第一件事,便一定是沐浴。
好在竺卿宛算来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又加上浮生园的周到照顾,那沐浴之处,并非浴盆,而是看来有点类似——游泳池!
竺卿宛崩溃了,凌乱了,看见游泳池,便想到上一世的漂白粉,硫酸铜,池水中的漂浮物,以及贻笑大方的死在游泳池中的人。
“来人啊——!”
“姑娘有何吩咐?”
“我不要这个游泳池!”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游泳池?”
竺卿宛反应过来,温声道:“我要浴桶就好了。”
侍女得了命令便转身去准备,心中暗笑这不知从何出来的乡巴佬,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待遇,她却要个浴桶洗澡。
水上漂浮着荼白色不知名的花瓣,传来一股淡淡的银丹草之香,水烟氤氲朦胧,遮住了大片视线,只是模糊地展现眼前物体的轮廓,彷佛浸透在水中慢慢浮现的仙山岛屿,使人在混沌中有片刻的清醒。水桶里的热水轻轻一荡,起了层淡淡的雾气,和浮生园的清华岚气混在一起,没有边界。
原本腾腾的热水突然化开,空气中的水汽蓦然间抖落在地,水中的竺卿宛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青色,通透,却又似乎混沌。她坐于热水中,气游经脉。
一回到浮生园,那种奇怪的感觉,似近似远若即若离,如梦幻泡影,梦中探求不得,靠不进抓不住离不开。
“银丹草疏散风热,清利头目,利咽透疹,疏肝行气,可过长过量会麻痹人的机体,你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了!”
屋外传来一阵渺远的声音,似从远处游游荡荡而来,传到耳边却那么清晰。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竺卿宛抓过桶边衣服,一跃而起,拍起水中浪花无数,宛若凤鸣九霄,在黑暗中透露点点盈光,一个转身将袍子披在身上。三千黑丝如瀑布飞流直下,带着水纹的脸在雾气中显得那般清透,孱弱的身体裹在宽松的袍子内,格外诱人。
“阁下是何人,既然来了,不妨现身?”
“在下来此只为奉劝姑娘一句,做你自己的事,离开浮生园!”
一阵夜风拂过她的发梢,一杯疑绪多少离索,那声音半入秋风半入云,半轮明月半杯酣,没有一丝可寻的踪迹。
竺卿宛是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好奇、叛逆,越是如此越是锲而不舍,刚换上的散花如意云烟裙贴着身子吹起半片涟漪,随着发丝着一曲月下长歌。
他,是谁?是,他吗?
白枫阁林中击石之人?似乎对她很熟悉一直在保护着她,让她不要插手浮生园的事物,难道是因为这谋反的大罪不愿让她涉及?那声音相差甚远,性格也那么迥异,可她为何觉得,荣成臻凉就在身边?越是不让她知晓,她便越要探求,她竺卿宛可不是什么喜欢明哲保身之徒。
翌日,竺卿宛带着路虎前去萝槿轩,却被侍卫拦在门口,其原因是:主人下了命令今日的宴席不对商人开放。
“不会吧,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林路虎向侍卫抗议。
“林老板,请别让我们为难,这是主人昨晚下的命令,我们无法违背。”那侍卫也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具后的表情,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
傅家两兄妹正晃悠悠地走来,停在门口,“发生什么事了?”
待听完原因,曳儿笑了,“宛姐姐是我们傅家的上宾,这样可以么?”
“不可!”那侍卫回答地干净利索。
有三三两两的人面容严肃端庄地走进萝槿轩,曳儿看着那人叫道:“那不是我们火炎焱燚的轻云瓷器商吗?为什么他们能进?”
那侍卫突然答不出话来,站在一侧,曳儿推了他便要进去,侍卫只是不讲话,却用身体挡着竺卿宛。
她冷笑,看来昨晚那便是公子亦?他是下了命令不让她进去了,而这命令只涉及她一个人,竺卿宛淡淡道:“曳儿别胡闹,既然亦公子下了令不准我进去,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说罢便一个转身,却听得方才那侍卫轻轻叫了一声:“竺姑娘。”
她脸上拨云见日,回头微笑,却已不带之前的敌意。
傅薄云随着竺卿宛走了几步道:“宛姐不去我也不去了!”连带着曳儿也连声附和。
那侍卫面具之后透露着难色,这是火炎焱燚境内的最大势力,是主人争取了多年才争取到的,岂可这般随意松手。
“别,”竺卿宛将傅薄云推了过去,“我很好,现在我不想进去了,你却不能不去。”
“宛姐,我跟着你!”
竺卿宛眼珠一转,揪了傅薄云的耳朵过来,轻声道:“你傻啊,你不进去谁告诉我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快点进去,记得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留着我的份。”
傅薄云诧异于竺卿宛前后巨大的反差,一时反应不过来,却被她猛地一推,退了进去,心中大呼不好。竺卿宛挥了挥手,叫那侍卫赶快领着他们。侍卫会心一笑,朝竺卿宛点了点头。
一切怀疑云开雾散,竺卿宛突然很开心,既然如此,便不如真如他所说,做自己该做的事,只不过,顺便帮你做你不能做的事。
竺卿宛拿出那日的玉牌,那后面清晰地雕刻着的字,不是他人一般的名字,而是一句话:祁梦有美,在水中央。原本她以为是公子亦掌握了什么关于荣成臻凉的把柄,她不敢轻举妄动,可那日在白枫阁小树林,她闻到了寒兰之香。而方才那侍卫一句“竺姑娘”,却让她赫然发现那是糖葫芦大叔,不会错,在她家门口卖了一年多糖葫芦的荣成臻凉的星魑卫首领,她再熟悉不过了!
他明知自己去了白枫阁却只是暗中保护,因为有些问题,竺卿宛需要亲口去问,正如她能不能回家,不是皇东境的洪府,而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她们村。她必须亲自完成的任务,她要找到的玄火琴秘笈和妆未。只是他未曾料到白枫将机关布得到处都是,差点要了她的命。
他在用生命玩火,在他未成功之前,不希望竺卿宛收到伤害,宁愿以一人之力,不愿她进入这永不回头的道路。这路上必然有重重阻碍,有血腥杀戮,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朝不见鞍马嚣张,谁知明日门环是否寂寞,那便让他,尽可能保护她。明知她不依不挠的性格,但他依旧相信她的能力,她的惊世骇俗,她理解他!
有一种信任,你不言我不语,无须眼神无须举止,便在心中一笔一划,谁也不能代替,更不能摧毁。
也许她的人生本该平平淡淡,念完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只是死亡,偏偏这一场未知的穿越,人生华丽续写。
皇权?算什么?不知道她们村最流行的电视剧便是各种宫斗各种夺权吗?从小耳濡目染,今日才发觉有大展身手的空间,她有点小兴奋有点小紧张,她才不管荣成臻凉是为她好,智商不能浪费在平庸之中。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荡钟爱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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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卿宛从萝槿轩回到自己的住处,也没顾得上林路虎,便开始思量着白枫先生的话。荣成臻凉那日告诉她寻玄火琴秘笈来火炎焱燚,可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忧愁万分,竺卿宛此刻想要快马加鞭,得到秘笈,便可赶往兆京,一来寻找贺兰妆未,二来既已得知荣成臻凉的目的,她便要帮他,他隐藏得很好,可毕竟目标过大,一个如此豪华的浮生园,想必早已在朝廷的监控之下。而竺卿宛不同,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看起来与公子亦毫无瓜葛甚至连萝槿轩都进不去的小角色。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竺卿宛几乎一瞬间就将目光注意在了傅家身上,从入境内,见到了傅家的人,还未经过傅家家门,是时候进去探探了。
浮生园内的会议似乎开得异常严肃谨慎,而竺卿宛此刻正翘着二郎腿享用着最高端的甜点,茶壶内一朵瑶池秋莲绽放如新初,花蕾拥拥簇簇,雅正清和,花中君子,泡出来的清透茶水伴随着淡淡花香,安抚躁动的心绪。
有遥远的梵音从远处传来: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三十二应遍尘刹,百千万劫化阎浮。瓶中甘露时常洒,手内杨柳不计秋。千处祁求千处现,苦海常作度人舟。那声音似远古余音,是婆娑世界的自在神力,从心而入,出世独立,佛缘根生,这音浅浅的,却回荡在胸中退散不去,让人感觉是灵魂升自天际修行,众中八万四千众生皆发无等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萝槿轩美其名曰的宴会刚一结束,傅薄云和曳儿便来寻找竺卿宛,曳儿粉扑扑的小脸洋溢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牵着竺卿宛讲萝槿轩的盛会,傅薄云却深锁眉头,沉默地思考什么。宴会中途留下了些无关紧要的人,重量级人物自是被请到了别处商谈机密,竺卿宛猜到了些许,传言傅家淡泊名利,必是不想凑合些什么的,怕是有难言之隐。
竺卿宛一旁宽慰道:“云弟,有些事无须担心,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况,那也不是件坏事。”
傅薄云不解,原本在她看来稚嫩的脸上此刻深沉老练。
她不想解释太多,初来之时,便听闻了大翼王朝的骄奢淫逸,更亲身体会了荒凉的世道,若非命不该绝连连巧遇,此刻她早已是无名荒冢上的一堆白骨,与白磷作伴与腐尸为伍,当她还在怀疑这乱世为何无枭雄出现时,才发现一切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适合的时机揭竿而起,幸运的是,冥冥之中天定她淌下浑水,不幸的是,她真的淌了下去。原来,自己将凑合成枭雄,因为真正的枭雄,隐匿了。
“你们不回家么?”竺卿宛此刻准备借傅家两兄妹去傅家溜达一圈,她总觉得,玄火琴秘笈若真在傅家,也决计不在这两兄妹手中。
曳儿靠在竺卿宛身边,撒娇道:“我们回去了,姐姐不就一个人了,曳儿喜欢姐姐,陪着姐姐玩可好?”
“好好好,都好!”竺卿宛对着曳儿宠溺地笑笑,目光回到傅薄云身上,去了那玩笑的口吻,一本正经道:“有什么拿不定注意的,不妨可以告诉我,若是你放心我,为何不与你父母商榷?公子亦是给你出了难题吧?
“宛姐,我怎会不放心你,只是——”
“你可是不想回去?”竺卿宛突然想到那晚香玉楼的事,傅薄云与他大哥之间必定是有什么隔阂,才导致他大哥三番几次陷害于他,传言傅平三子一女,无一愿意继承大体,面上谦和互相推让,看来与流言截然不同,那么,是为了什么?
傅薄云不知如何作答,即便心里信任与竺卿宛,可毕竟有些家事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看他许久不言语,竺卿宛便猜到了一些,大约是因为那晚在天香楼的事,“没有什么理由是可以让你不回家的,再有矛盾那也是血亲,你知道么,我们村有部法律,里面规定了子女每年必须回家的频率。你大哥虽然加害于你,可你现在有比那更严重的事情不是么?”
一边的曳儿听的云里雾里,茫然道:“哥哥,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呀?为什么不回家啊?我们带姐姐去家里玩吧?”
竺卿宛心中顿时乐开花,就等着曳儿这句话了,天知道她多想名正言顺的进傅家查探玄火琴秘笈的下落。面上却装作随意的样子。
曳儿着了急,便对着傅薄云撒娇,小姑娘的玲珑娇态尽显,让人都不舍得拒绝。傅薄云向来宠着这个妹子,思前想后竺卿宛说得不无道理,即便傅家上下无心于世人所谓大业,既然发生了,也总该谈论一番。
竺卿宛兴冲冲地赶忙换了一身衣服,嘱托了路虎,随两兄妹前往,傅薄云晕马,便招了一辆马车,悠悠地驶向傅家。
刚上马车,便有人拦住了去路。
“车内可是坐着竺姑娘?”那拦住去路的人一本正经地问话,吓得竺卿宛以为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纵火杀人之类的事,仇家找上门来了。
她钻出去半只脑袋,将那人省视了一番,意识中从未见过他,便回答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奉命替主人送点东西给姑娘。”那人手中攥着一块薄薄的布,递给竺卿宛。她谢过那人,便钻回车内,荣成臻凉啊,你现在给我送来寒魄秘笈的那一掌,岂不是确认了你的身份,就不怕竺卿宛生气吗?又或是你自认为太了解她,直觉她早就知晓?
竺卿宛捏着布,躲过傅家两兄妹的前后夹击,以轻盈的手法和矫健的走位成功将物件收入囊中。
傅薄云因着晕马的缘故,大约是还有些晕车,一路安静了不少,曳儿则时时刻刻从四处出击意图找出方才有人交给竺卿宛的东西,无奈她年纪小学艺不精,每每出现夹带着躁动的掌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直战至目的地。
竺卿宛一条下马车对着新鲜空气便是一声大呼:“绳命是如此滴精彩,绳命是如此滴辉煌,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曳儿,我警告你啊,不准对我的东西打主意!”
曳儿挤出泪水涟涟,嘟着嘴,拽着傅薄云,一脸“我被欺负了哥哥快去帮我欺负回来”的样子。
傅薄云对着傅家大门,叹了口气,竺卿宛抛了一个嘉奖的眼神,鼓励他进去。
傅家不愧为江湖世家中的,一股浓浓的文艺之风扑面而来,就连那小厮都比他家白净了几分。因是深秋,大片的秋菊开得绚烂。大约是傅薄云许久未回,傅家下人一见他便惊讶之色流于面上,连跌带撞地转身跑向里面,喊着:“三少爷回来了!”
傅薄云早已收起了他在外调皮的神色,一脸凝重,沿着小桥流水,一树丹枫萧萧而落,驻于肩上,如一片红火晚霞,翻卷在渺远天际。他在思考,父亲为何会相信大哥的话怀疑他在外风流不羁有辱傅家名声,若是信任于他,那晚何必亲自去天香楼。
“云儿啊,怎么才回来?”傅平一听说儿子回来了,便急急赶了出来,大约是内心对于当日天香楼事件的歉意,觉得自己冤枉了傅薄云,今日显得慈祥和蔼,“曳儿又在外贪玩了?这位姑娘是?”
曳儿一脸娇俏的贴在傅平身边,俨然是女儿对父亲的依恋,糯糯道:“曳儿哪有贪玩啊,我跟着三哥从来不闯祸呢。这个是宛姐姐,我们在外头遇见的,宛姐姐是个好人呢!”
傅家除了不爱政务,对于交友一类也算宽泛,况且竺卿宛是那种不说话温文尔雅淑女样,一说话不知是哪一年得了失心疯的模样,傅平看着也算顺眼,便道:“既如此,就在姑娘就在府上小住几日吧。梨落院风景好,过会让下人带姑娘过去。”
竺卿宛正要点头答应,傅薄云忽而开口道:“曳儿与宛姐相处得来,不妨让宛姐住在曳儿的相幼阁,这几日在外奔波有点累得慌,爹,孩儿先去休息会,晚膳时就过来。”
傅平应允,竺卿宛便随她去了相幼阁。
二女走过长廊,傅家的青山秀水宜人景色令她不禁赞叹,下人的礼数周全,长廊上挂了许多鸟笼,养了各色家雀,唧唧喳喳地叫着,竺卿宛逗着鸟,问道:“养了这么多鸟儿,你们家是谁那么爱鸟呀?”
曳儿笑道:“姐姐也喜欢吗?这些鸟儿都是娘亲养的,平时都是娘亲亲自来喂养的,你看它们,吃得肥肥的,怕是放出来都飞不动了。”
她笑,这鸟儿,看起来比野鸟安逸了许多,住得华丽,又不需日日觅食,却失了自由,纵使锦衣玉食又如何,苦难让人成长,享受让人忘了自己的目标、梦想、甚至本性。鸟,它一直是鸟,可人,不一定永远都是人。
“曳儿,云弟与你大哥关系僵硬么?”
曳儿不明,懵然看着竺卿宛,“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呢?哥哥们关系都不错。爹爹对哥哥们一视同仁,不过爹爹和娘亲最疼爱我了!”
竺卿宛耸耸肩,看来装得真好,若是关系不错,怎会设局陷害傅薄云,人心叵测,须得处处提防,步履维艰,唯恐步步设陷。
隔着府内的小河传来悠扬韵长的琴声,琴音时而清亮绵远,时而圆浑不散,声如金石,又如风中铃铎,淳和淡雅中带有金石韵,饶是竺卿宛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这便是千古名琴千古绝音。
曳儿听着那琴声,笑容清浅神而往之,无不透露着点自豪,“一定是娘在弹琴。”
“你们家的人都懂琴吗?”
曳儿点头,骄傲地挺着胸脯道:“那当然啦,我也会呢。不过娘的琴技无人可比,何况娘的那把琴世无其二。琴有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能备上四五便是一张难得的好琴,娘那琴可是九德兼优,举世无双。”
“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响余群动息,曲罢秋夜深。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弹一首好琴,须得心静,琴音便是心声,弹得这样的琴,必是妙人。”竺卿宛犹自感叹,眼中浮现地是鸟栖鱼不动,月照夜江深,与知己泛舟江上,心静声淡,传来不分古今的丝桐太古之音的画面,心向往之,便告诉曳儿她想独自在这走走,顺道要去找傅薄云说点事,离开曳儿,朝向那琴声之源。

作者有话要说:记者:对于子女常回家看看写入法律你有什么看法?
竹子:顺便把夫妻每周需要行房事几次也写进去!
☆、第四十八章
隔江有美人,秀颜清目,虽已年过中旬,却挡不住她宛若天成的姿容,闭目弹琴,分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图。傅夫人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微睁美目,片刻阖上眼,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
“五音六律十三徽,龙吟鹤响思庖羲。一弹流水一弹月,水月风生松树枝。”竺卿宛突然想到《风中琴》,便念了出来,合着那悠远的琴身,反倒是显得美轮美奂。
傅夫人嘴角泛起一道薄如丹枫的笑意,轻声问道:“姑娘懂琴?”
竺卿宛坐在河边,一手撑着脸颊,摇头道:“夫人抬举,在下不懂琴,只是偶有听闻几句诗词,觉得甚和此情此景,不由得念了出来。”
傅夫人带着温和的笑容,道:“此情此景?姑娘听到了什么?”
竺卿宛闭上眼,听着那玉轸朱弦发出的幽兰之音,依旧摇头,“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恕我什么都没听到。”
“说得好!”傅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指尖在琴弦吟猱撮注,“南风似遗意,猿鸟满山吟。玉律潜古琴,空音即人心。”
那落霞式琴,饱满暗红,琴漆细密的梅花断,彰显其名贵,“敢问夫人,此琴何名?”
“无名。”
“那真是可惜。古有春雷、九霄佩环,此琴九德兼优,却无名,让天下名琴汗颜。”
傅夫人淡然笑之,眼神划过平湖秋色,掠起点点纹波,忽而落入深深的水底,愈沉愈深,“姑娘似乎对此琴颇有兴致?”
竺卿宛起身越过并不宽敞的水面,现于傅夫人身侧,眼神却丝毫不在亲身停留片刻,反是对着她,温声道:“在下并不懂琴,实乃兴不能至,只是略感好奇而已。夫人才惊艳绝,另在下仰慕。如有冒犯,望恕之。”
“何来冒犯,我倒是觉得,姑娘是个有趣之人。既是云儿的朋友,怎么独自一人现身此处,是我傅家怠慢客人,莫怪!”
竺卿宛看着这个温润如玉的女子,她一眼便知道是傅薄云的朋友,感觉是何等敏锐?这手指的拨撩,分明是个高手,偏是这琴令她好生奇怪,竺卿宛的直觉告诉她,这琴有名字,只是她不想说。直觉是个奇怪的东西,她行走于大翼,许多事全凭直接,却常常误打误撞因祸得福,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夫人客气了,在下幸得傅家小姐和三公子的厚待,今日能在此做客,实乃三生有幸。在下也不打扰夫人的雅兴了,就此告辞!”竺卿宛对着傅夫人行了江湖礼数,抱拳之后便拂身离去,与傅家大少爷傅薄雷擦肩而过,傅薄雷转身,看着竺卿宛的背影,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面上浮现阴云,走向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