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吗?”
“我并不关心正义是不是得到执行,你会不会被绳之以法。我只想告诉你,单凭我,大概对你没任何威胁,可是如果我看不到嘉珞活着,那我就只好对警察说出一切,让他们来……”
孙刚林的手闪电般扣上她的喉咙,一阵剧痛,她讲不出话来,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他的身体压着她,脸离得很近,瞳孔收得小小的,呼吸热气喷到她脸上,带着死亡的气息。那个曾久久缠绕她的噩梦一下再现,然而她却突然没有了任何恐惧,拼尽全力,将他的手扳开一些,挣扎着说:“要么就……杀了……我,不然我……会永远……永远盯着你……”
他的手一紧,她再也叫不出来,挣扎也变得徒劳无益,只觉得窒息之下,意识渐渐涣散。
然而,这时门铃声大作。他突然松开她,她踉跄后退,靠到墙上,大口吸气,明白自己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了。他笑了,若无其事地说:“谁要杀你?你想太多了。”
门铃持续响着,同时有人叫:“孙刚林,马上开门。”
他走到门边,提高声音应道:“来了,来了。”然后回头,眼睛眯起,透着凶狠,“警察来得真快。你想跟他们说什么?”
程嘉璎放下抚住喉咙的手,喘息着没回答。
他盯着她,耸耸肩:“你又能说什么,否则也不必过来找我了。”然后拉开了门。
陆晋和老齐一步跨了进来,吴家明跟在后面,一脸焦灼:“你怎么了,嘉璎?他对你做了什么?”
程嘉璎嗓子生疼,连吞咽口水都困难,当然讲不出话来,只能努力摇摇头。而孙刚林一脸轻松:“我安安静静在家里休养。这位不认识的小姐突然硬闯进来,跟我讲了一堆完全听不懂的话。”
老齐喝道:“孙刚林,老实点儿。”
“警官,我好不容易办了保外就医,你们警察随时盯着我,我哪可能做什么啊?”
陆晋目光犀利看看他,再看向程嘉璎,眉头一皱,却只是说:“走吧。”
一行人进了电梯,老齐叹气:“你们二位能不能给我们省点事啊,一个搞跟踪,一个索性闯进他家。他是干什么的,有多危险,你们应该比一般人清楚。万一出了事,谁能负责?”
程嘉璎和吴家明都低头不语。
出来之后,陆晋说:“你们两个,请跟我保证,再不要私自接近孙刚林。”
程嘉璎还是不语,吴家明却仰起了头:“如果你们找到了嘉珞的下落,我们根本不需要跟这个人渣打交道。”
老齐有些恼火:“你以为我们天天加班,忙得连家都回不了是在干什么。我告诉你们,再这样的话,就是干扰办案。”
陆晋向他示意一下,将语气放温和一些补充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这样做,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有危险。”
吴家明还要说什么,程嘉璎抬手碰碰他的胳膊,努力说:“别说了。”
她的声音沙哑艰涩,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几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陆晋问她。
“没什么。”每讲一个字,她的嗓子都像被火灼了一下,“家明是我叫过来的,以后不会了。”
吴家明摇摇头:“你不叫我,我才会生气。”
出来之后,程嘉璎马上去旁边小店,买了一瓶冰水,打开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时痛得脸都扭曲了。陆晋盯着她,显然觉得她举止有可疑之处:“你说过你绝对不会再来这里的。”
“现在我没什么可怕他的。”
“千万别这么想,他这种人凶残程度超过你的想象。你以为他没威胁,那是因为他知道有警察在监视他,不敢轻举妄动。就算这样,他还是非常危险的。”
她的喉头仍火辣辣的,想起刚才死死扣在颈间的那只手,没有说话。
陆晋皱眉:“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什么也不肯承认。”
“他当然不会仅凭你上门就讲出什么来。我问的是,出了什么事,你突然一口气搬回站北村、从公司辞职,又找上孙刚林。”
“工作太忙,我再没法专注做事的同时还有时间找嘉珞。”
“破案是我们警方的职责,你不用放下一切来找她。”
“我放弃过她,这一次我再不能这么做了。”
老齐一脸不高兴地说:“你想找到你妹妹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她和你姨父之间有不正常关系,你明明去找喜悦奶茶店老板娘打听过。如果不是我们工作做得细,差点就漏掉这个线索。”
吴家明又惊又恼:“警察也不要乱讲话啊,什么叫不正常关系。”
“没把握的话我们当然不会说。”
程嘉璎脸上毫无表情:“那你们去找过他吗?”
“我们上午找去他公司,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又出差飞去香港了,问题是公司的人也说不清他去干什么。”看得出老齐颇为恼火,“他是集团第二号人物,传闻还说他很可能会是下一任董事长人选。这段时间突然频繁出差长驻外地,难道不是想躲开我们调查?他要真的滞留香港不回来,我们还怎么查?”
“我前天去问过,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识嘉珞的,而且,他向我保证,他绝对没对嘉珞做什么,我相信他。”
“你怎么这么天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马上查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锁定了一个号码,”他报出一串数字,“你们两个有印象吗?”
程嘉璎和吴家明相视对方,都一齐摇头。
“这个号码从去年8月开始,与刘亚威保持着很密集的通话联系,到今年4月28日那天突然不再有通话,此后有发来短信的记录,但刘亚威没有回复。到了5月21日晚上10:07分的时候,和刘亚威的手机又有一个短信往来,我们正在联系运营商,希望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短信内容。”
“这和嘉珞有什么关系?”
“这个号码以前唯一的联系人是刘亚威,但在5月21日21:44、21:47,分别接到两个电话,是一张几乎没有其他通话记录的外地卡,我们还在追查是谁的号码。那个时段恰好是徐子桓送王嘉珞回站北村的时间,他说过在车上王嘉珞接了两个电话,但我们没在王嘉珞常用的那个号找到相应的通话记录。很显然,王嘉珞用的是双卡手机,同时使用着这个号码,只用来和刘亚威联系,当晚和一个未知号码以及你姨父都有通讯往来,那么她后来离开站北村,很可能去见的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程嘉璎冲口而出:“不会的,姨父说他在知道嘉珞真实身份后,再也没有见她,也没有跟她联系。他不会骗我。”
“他不是圣人,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能说谎,你不要感情用事了好吗?”
陆晋拦住老齐,注视着程嘉璎:“目前这只是我们的推测,所以我们需要和刘亚威当面谈谈。”
她脸色苍白,讲不出话来,而吴家明同样面色大变:“嘉璎,你为什么要这么相信这个刘亚威,帮他隐瞒事实?”
她嘴唇紧闭,看上去如此惨淡,老齐倒一时有些不忍:“我们也不是要怪你。”
“但我会怪自己。”
说完,她转身离去,夕阳下一个长长的身影拖在身后。吴家明迟疑一下,也跟了上去。
老齐嘀咕着:“这女孩子,以前看着斯斯文文通情达理的,不给人添一点麻烦。现在怎么有点……”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变化,但陆晋也再次意识到,她言谈举止确实都有某种异样的决绝。
这时老齐手机一响,拿起来看看,对陆晋说:“快走,大李那边有新消息。”
3
案件的走向变得如此诡异,李队长听完陆晋与老齐的汇报,也不免沉吟。
“你们现在认为刘亚威是主要嫌疑人,而程莉守口如瓶是为了给丈夫打掩护。”
老齐说:“如果王嘉珞真的证实遇害了,刘亚威肯定有动机啊。他有头有脸的,如果传出去和老婆的外甥女有不正当关系,那还了得。惹上别的桃色事件都不如这个杀伤力大。虽然他和程莉夫妻分居,但很显然程莉是不想离婚的一方,她对刘亚威有感情也好,想维护面子也好,都有拿钱消灾的动机。这样倒是能解释那五十万的事,可又有一个新问题:会不会王嘉珞拿钱走人,根本没人对她做什么,我们白忙活了一场。”
“我不这么看。”陆晋说,“王嘉珞就算拿钱走人,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完全不跟她母亲联系。程莉是不是真把五十万给了王嘉珞,还不确定。毕竟谭耀松解释不清楚他的不明收入以及跟程莉的联系,疑点太多。但刘亚威很可能是当晚最后联系王嘉珞约她外出的那个人,这条线肯定必须查。”
李队长说:“那么孙刚林呢?不要告诉我,你们忙了这么久,他居然和这件事没关系。”
“不会,他指使陈小东找王嘉珞,陈小东去夜闯过南山居程莉的住处,又刚好在王嘉珞失踪那天离开站北村,这些事件绝对不是孤立的,其中肯定有某种联系。”
大李已经加入专案组,他说:“我查了孙刚林保外就医以后的行踪,奇怪的是他居然只看了中医,按道理讲,一般人有肝部不明肿瘤,肯定是要找西医检查确诊的。“
李队长皱眉:“这确实不合理,把他办保外就医的资料全部再复查一次。”
“他和不少过去的狐朋狗友见过面喝过酒,倒是独独跟陈小东没有任何公开往来。另外,我重新去走访了秦波的父母,这一次他们终于透出口风,看样子,他们早就知道秦波已经死了,而且和孙刚林有关。他父亲说,孙刚林托人带过话给他们,不必找,不可能找到的,不声不响就可以保一家平安,不然还会有事。但我现在找不到带话的那个人,据说两年前就去了非洲,一时半会大概很难确定下落。”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刘亚威叫回来问话,我去跟局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跟他公司施加压力。”
老齐嘀咕:“他要干了什么,那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李队长没好气:“你要能证实他干了什么,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对付他。”
忙完工作,陆晋回家,没走平常的那条路,而是先拐向临塘三路他母亲家。
周知扬去上班还没回家,张翠霞今天没去打麻将,她告诉陆晋:“一个男生送小程回来的,就是以前来找过洛洛的那个人,他们还在上面。”
陆晋点点头:“我去找她问点事。”
“哎,小程没什么吧?我上去送蚊香给他们,他们好像在吵架。”
“吵架?”
“他们回来快一个小时了,那男生一直都挺激动说个没完,小程倒是没说什么,就那么听着,看着脸色很差的样子。”
“我看看再说。”
程嘉璎并不在房间里,他往天台上走,上到一半,就听到吴家明的声音:“……她究竟为什么要去接近你的姨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从来都不瞒着我什么的,可我居然一点不知道这件事。”
“我说过了,我也刚刚才知道。”
程嘉璎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嘶哑的,而且没有起伏,显然处于精疲力竭之中。但吴家明则处于某种无法解脱的焦躁之中,在天台上踱来踱去。
“会不会是因为你姨父帮你办的出国,所以她迁怒于他了。对,一定是这样。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早就知道你要结婚的消息了,你告诉过你姨父,对吧?”
“是的。”程嘉璎机械地回答着,“答应子桓求婚之后,我就告诉了舅舅和姨父。”
“她究竟想干什么?不,她一定只是想恶作剧一下,不会真的跟那个人怎么样的。”
“我不知道,家明,我真的不知道。”
“今年三月,我约她吃饭,劝她跟你见面。那一次她倒是没马上拒绝,可吃着吃着,突然问我,如果她突然喜欢上一个人,我会怎么样?她说的难道是你姨父?”
“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
“不会的,不会的。她说过她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何况那人是你们的姨父。”
程嘉璎没有回答。听上去吴家明在走来走去,突然他站定。
“你一定知道刘亚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觉得你很理性,从来不感情用事,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相信他?”
“因为没人能够怀疑一切,总得有自己愿意去相信的人。”
陆晋决定不再听下去,加重脚步上了天台。
天台上靠着门框那里吊了一个带灯罩的白炽灯,照出一片带着光晕的暗黄色,程嘉璎坐在一张旧藤椅上,呆呆看着前方,蚊香的一缕青烟在她脚边飘袅升起散开,而吴家明站在靠栏杆的位置。听到陆晋上来,他们一齐回头。
“抓到刘亚威了吗?”吴家明问。
陆晋哭笑不得:“他在香港,我们还在调查之中,谈不上抓。”
“他要是不回来,你们怎么调查?”
“警察办案有自己的程序,这个你不用担心。”
吴家明看看他,再看看一言不发的程嘉璎,终于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等他下楼后,陆晋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他就这么盘问了你快一个小时?”
程嘉璎疲惫地说:“我们一路走回来,他都一直不停在问我问题。”
“走回来?”陆晋有点意外,孙刚林住处离站北村不下十公里,步行差不多要两个小时,“为什么?”
“心里乱的时候,我习惯走走。”
“他哪来那么多问题要问。”
“不怪他,他真的很生气。什么样的爱都是有条件的,他能接受嘉珞不爱他,但不能接受她竟然有事瞒着他,而且还是感情方面。”
“所以你认为,王嘉珞和刘亚威之间,存在着某种感情?”
“唉,你们都来追问我,好像我理应知道所有事情。家明甚至断定,嘉珞去接近姨父就是因为我,我理应知道所有事情。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嘉珞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她结识刘铮,还可能是带点戏弄,刘铮看起来只是自尊心受伤,可和姨父……他真的陷得很深。要知道他是久经世故的中年人,不是刘铮那种看见漂亮女孩子就走不动的小男生。”她捧住头,“不,不,这件事我根本没法细想。也许家明说得没错,一切都是因为我。嘉珞唯一有理由恨的人是我,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他们。”
“在王嘉珞做了这一切之后,你恨她吗?”
“当然不。”
“那就对了,你会做错某些事,她一样也会。不要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
他声音稳定而有说服力,多少让程嘉璎从一片紊乱之中挣扎出来。
“现在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
“请讲。”
“除了刘亚威这件事之外,你还知道什么但没告诉我?”
她默然。
“我再说一次,这样是非常危险的。”
“我能瞒过你什么。我说过,在你面前,我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她一脸疲惫,近乎万念俱灰的样子,陆晋有些不忍,正要说话,却听她继续说:“陆警官,你早就知道我和嘉珞不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对吧?”
他怔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当然,你取过我的DNA化验,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可你没想过要告诉我。”
“化验结果显示你和王嘉珞有一半亲缘关系,你们仍是姐妹,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她将头偏向背光那侧,好一会儿才声音喑哑地说:“我怕我已经弄丢了她。”
“不要这么悲观。”
“我已经不可能更悲观了。她是我妹妹,而你们现在怀疑的是我姨父。更糟糕的是,也许是我帮他争取到了逃走的时间。”
“这个你不必过于自责,我们会有办法的。”
“家明一直在追问我:你这样理性的人,知道了姨父和嘉珞有这么奇怪的关系,怎么可能还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我……没办法回答他。从小到大,至少我已经习惯了信任舅舅和他。”
“可你前天去找过他后,昨天还是辞去了工作,搬离公司宿舍。可见你并没完全相信他所有的话。”
昏暗灯光下,她一脸苦涩:“是的,我很矛盾。一方面,我不相信姨父会骗我;另一方面,我还是怀疑孙刚林。”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我们同样没有排除孙刚林的嫌疑,王嘉珞和孙刚林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是你没告诉我的。”
光线昏暗,陆晋却能清楚看到,程嘉璎全身紧绷,下颌角那个小小的突出,显示她连牙都是紧咬着的,仿佛在跟内心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争斗。
“这样吧,我先讲一下我了解的情况,还有我的推测。”
“2008年6月下旬,一名叫秦波的男子失踪,因为无人报案,具体失踪时间不详。他是孙刚林多年手下,一起从事黑社会性质犯罪活动,他们把团伙越做越大,犯案无数。但在那一年两人因为利益问题失和,反目成仇。孙刚林理所当然成了警方首要怀疑对象,只不过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是孙刚林动手杀了秦波,秦波始终下落不明。”
程嘉璎怔怔看着陆晋。
“你告诉过我,2008年7月2日那天,王嘉珞联系你,让你去看她,当时她受了重伤,多处骨折,很显然,打她的人是当时与她同居的孙刚林。我查过案宗,孙刚林在打伤她之后,去外地处理一宗官司,差不多一周之后回来,而王嘉珞在他回来的头一天逃走。她一定意识到面临重大威胁,很可能她就是秦波一案的目击证人。”
她没有说话。
“我委托理洛县公安局对王嘉珞那段时间行踪进行调查,他们走访村民发现,王嘉珞于当年11月初返回了王家洼村,这中间一段行踪不明,估计是隐匿在什么地方,确定没有被孙刚林发现之后才动身回老家。”
“如果她这么害怕孙刚林,为什么会带我父母和弟弟离开王家洼村回到汉江?很显然王家洼村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是安全的。而且她怎么可能做到说服父亲也一起走?”
陆晋突然有一个沉吟。
“我不会去问妈妈,她什么也不可能对我说的。你知道原因,对吗?”
“王嘉珞回王家洼村的那天,恰好碰上你母亲程虹上吊自杀,但被救下来了。”
程嘉璎一下呆住。王嘉珞跟她提到过母亲曾经试图自杀,不过她完全没想到就是那个时候。
“据当地人告诉警察,一个叫王成的村民,乘着你父亲王水生那一年因病卧床不起,就经常上门去欺辱你母亲。那一天程虹不堪受辱,于是……”
程嘉璎记得王成这个名字,他住村东,有着一口扭曲的牙齿,性格暴躁而凶恶,买来一名贵州女子做老婆,时时暴打她,也打两个儿子,母子惨叫声经常传遍四邻。在程虹被解救之后,公安局来调查情况,那名贵州女子趁机求救,被解救返乡,去得异样决绝。后来她随母亲返回王家洼村,王成的儿子还曾拿土块砸她。她没想到,在那么久之后,王成将怒气转嫁到了程虹身上。想到这一切,她只觉得胸口像有一把火腾起,烤得五内欲焦。
“王嘉珞知道后,提了一把斧头赶到王成家,把王成砍倒。然后她回自己家,找人雇来车子,拖着你母亲和弟弟要走,你父亲想拦,她还是提起那把斧头,一下把自家大门给劈开了,说她一定要带走妈妈,愿意一起走的话,她负责养老送终,要敢拦着,她就当没他这个父亲了。王水生犹豫好久,他已经没有劳动能力了,真被丢下,也没法过日子,只能爬上了车,一起走了。当时所有村民都来围观了,没一个人敢作声。就这样,她带着一家人走了,再没回王家洼村。但是王成……”
她声音嘶哑地问:“他怎么了?”
“他被砍成了重伤。他的两个儿子从小受他虐待,很早就出外打工,不跟他联系。他一人独居,平时泼皮无赖,几乎得罪了所有人,因此没有村民想到要报警,只找邻村一名村医给他处理了伤口。两周后,他死了。王成的儿子赶回来办后事,问起来就吵嚷着要报案要赔偿,但你们家早已经人去屋空,没一个村民肯做证,都说没有亲眼看到王成是怎么受的伤。王家洼村地处深山,再加上近些年人口急剧流失,村委会没人管事,作为自然村接近消亡之中,在监管盲区地带,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理洛县公安局的同志说,如果当时报案,他们出警,王嘉珞很可能会因涉嫌故意伤害马上被捕。”
她一字一字地说:“她比我有血性。我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那点可怜的安全感,缩在远离他们的小天地里苟活着。她做的一切,本该是我的责任。我逃了,把她推去承担一切。我永远也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我很同情她,但法律就是法律,没有法律支持血亲复仇。”
“你想追究法办她吗?那么哪一条法律来保护我妈妈,让她不被拐卖,不被欺侮,不被毁掉一辈子?”
陆晋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停了一下才说:“我们尽全力破案,把坏人绳之以法,就是希望努力维持社会秩序,不让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就算王嘉珞当时被捕,受审的时候也会考虑到实际情况做出处理。现在我也不是要追究王嘉珞过去在非常情况下做过什么,而是要找到她。”
程嘉璎没有作声。
“秦波已经失踪了整整五年,他的父母给他买了一块墓地,里面没有骨灰盒,只放着他的一套衣服,他们每年清明过去烧纸,但对找回他丝毫不抱期望,因为他们知道,儿子早就死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忘掉他,不去想他去了哪里。我可以毫不隐讳地告诉你,失踪时间越长,破案难度越大。所以,你必须讲出所有情况。”
程嘉璎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仿佛看见鲜血溅到了王嘉珞衣服上、脸上,她毫无表情,提着斧子走出王成家,村子里寂静得可怕,只有她的脚步踏在土路上扬起小小尘埃。一双双眼睛盯着她,而所有的面目都是模糊阴郁的,深秋的风呼啸掠过,卷起枯叶,一阵肃杀。
“四年前,从川渝人家出来之后,嘉珞先什么也不肯说,甩手要走,我追上去,被她推开又拖住她,不停逼问,怎么也不肯放开她。最后她烦了……”
“叫你当个小白兔就好,你非要这么没完没了。那好,我告诉你吧,孙刚林刚才说的第二个故事,我也在场。”
程嘉璎吓呆了:“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
“去年……那个暑假?”
王嘉珞冷冷地说:“没错。他的手下开了第一枪,那个人肚子冒血,倒下挣扎,还没有死。我想跑开,但孙刚林抓住我,把枪交到我手里,拖着我过去,捏着我的手,对准地上那个人开了第二枪,打在头上,打出了脑浆,溅到了我的脚上,那个人当场死掉,我丢下枪狂叫,被孙刚林打了。回去之后,我想逃,当然就被打得更厉害了。孙刚林说了,这叫卖身契,我开了枪,直接打死了那个人,也是凶手,以后就永远也别想逃走了。”
程嘉璎盯着她的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一片空白。
“又来了,不要这么白痴地看着我好吗?叫你别问,你活在你那个世界里,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多好。”
她突然抱住王嘉珞,像小时候那样,尽管王嘉珞个子已经比她高,而且又穿着高跟鞋,足足比她高出半个头,她再也无法像童年时揽住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了,但她还是轻声说:“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