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桓诧异地问。程嘉璎这才发现自己在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她摇摇头,讲不出话来。他丢开冰袋,拉她进了自己怀里,头按到胸前,紧紧抱住。
第九章
1
敲门声音细碎而急促,带着焦虑的节奏,没有停歇地响着。
程嘉璎从卧室跑出来打开公寓门,站在外面的是程莉,天气炎热,但她的长袖真丝衬衫扣得严严实实,墨镜遮住大半个脸。程嘉璎一怔之下,侧身请她进来:“姨妈您请坐,要喝水吗?”
“不用。你怎么没去上班?”
“早上去过公司,有点事需要处理,提前回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
程莉坐下,取下墨镜,双眼凹陷,消瘦得比先前更触目:“你昨天去找过你姨父?”
“是的。”
“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本来也想去找姨妈的。听姨父说,您给了嘉珞五十万现金,条件是让她消失两年,对吗?”
“既然他已经跟你说了,你还来问我干什么。”
“我需要跟您当面确认一下。您为什么要求嘉珞那样消失?”
“她给我们家带来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她要继续留在这里,天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告诉你吧,如果不是我这么做,她就会直接去你婚礼,当众出你姨父和你一个大丑。”
程嘉璎略为吃惊,不过想想王嘉珞暴烈的性格,讲出这样的话,似乎也不奇怪。
“这么说您和她见过不止一次面,那是什么时候?”
“五月上旬吧,不记得了。”程莉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记性不好。”
“她只是说说而已,其实五月初她独自去找了子桓,把什么都说了,婚礼已经取消了。非要说出丑的话,影响到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程莉上下打量一下她:“这么说你并不怪她?”
“她是我妹妹,我没什么可怪的。”
“听起来你倒是一个讲感情的人,你姨父一直怎么待你,不用我多说。我已经被带到公安局折腾了一回,再把你姨父牵连进去,会有什么后果?他不会主动跟你开口,但你应该识大体,劝你妈妈撤销报案。”
“姨父一向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但是我必须找到我妹妹,别的只好先放下。”
“我早对亚威说过,你是那种扮成小白兔的白眼狼,再怎么样也是养不熟的。”
“那么您呢,姨妈?您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程莉只见过这个外甥女温婉的样子,没想到她却突然如此寸步不让,又惊又怒:“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只想知道几个问题。您真的给了嘉珞五十万吗?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给警方的证明?”
“你居然想替警察来盘问我。我怎么处理我的钱,警察和你都无权过问。”
程嘉璎呵呵一笑:“姨妈,您处理您的钱,一向都很大手笔。知道我记得您最早用钱打发人是什么时候吗?我七岁那年暑假,您拿了两万块,来找我妈妈,让她拿了钱好好嫁给那个开餐馆的小老板,不要再招惹姨父,对不对?”
程莉一脸骇然。
“那个时候的两万块,确实是笔不小的数字。您别吃惊,妈妈什么也没告诉我,我猜这件事她对谁也不会说的。那天您来的时候,姥爷舅舅他们都去上班了,姥姥带嘉珞和雪菡去青少年宫上课,只有我和妈妈在家。我被打发到阳台上做作业,但您在那里长大,应该知道老房子隔音有多差。您和妈妈讲的话,我都听到了,尽管好多话当时不理解,可我一个字也没忘。”
“那又怎么样?”
程嘉璎反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本报道清样,给程莉看,程莉面色大变。
“林曦老师以为妈妈是看了这篇报道之后才决定带我们离开汉江市,重回王家洼村的。可我知道,妈妈之所以离开,和您那次谈话有莫大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说?”
程嘉璎平心静气地说:“因为我记得您说的每一个字。”
化工厂旧宿舍薄薄墙壁那侧,妈妈和姨妈对话的声音显得略为沉闷。
“不管怎么样,我和亚威已经结婚,而且有了刘铮。在你回来之前,我们生活得很平静很幸福。”
程虹苦涩地说:“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本来都答应相亲了,亚威来看了你之后,你才拒绝嫂子做媒,不肯嫁给那个开餐馆的。”
“这和他没关系,也不关你的事。我不会和谁结婚了。”
“那你想怎么样?啊?你把我们父母的家搅得愁云惨淡这么多年还不够,还要去招惹你的姐夫,破坏我的家庭吗?”
程虹的声音陡然提高:“什么叫我去招惹他?姐姐,谢谢你来提醒我,我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怪我吗?怪我吗?”程莉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你明知道刘亚威是我男朋友,还非要跟着一起去西安,一路上当着我同学的面接近他。没错,就因为你是家里最得宠的小女儿,从小到大所有人让着你,我也必须一声不吭给你让路吗?”
“一声不吭?哈哈,姐姐,你把你说得太宽容了。如果你没有那么骂我,我会放弃第二天跟亚威他们一起去法华寺吗?”
“好,就算我生气骂了你,那我有叫你出去乱跑吗?我有叫你傻乎乎跟着陌生人走吗?我有叫人把你卖掉吗?你当时马上要满18岁了,基本常识你总该有吧。”
“别说了,别说了……”
程虹的声音里充满痛苦,小英子的笔在作业本上停住,几乎想站起来冲过去,可是她到底是害怕妈妈的,只能一动不动坐着。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亚威上个星期来看过你。”
“我并没跟他说什么。”
“你根本什么也不用说,就足够让他魂不守舍了。”
“你以为我需要他的同情吗?谁来同情我都对我没有任何帮助,反倒让我更难过。我已经让他不必再来的,你也一样。”
过了好一阵,程莉开口:“我当然不想让你走丢的,虹虹。接下来我们发了疯一样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找你,回到家后,我被爸妈哥哥痛骂,从那以后,大家的生活里只剩一件事,那就是不停找你。”
程虹惨淡地回答:“那谢谢啦。”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可是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没办法挽回了。你以为你这个样子,亚威和你还有什么可能吗?”
“我的生活早就没有任何可能了,谢谢你提醒我是什么样子。”
“够了,”程莉声音再度变得暴躁,“别用这种全天下人都欠你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不欠你什么。”
“是的,你什么都不欠我,走吧。”
又是一阵沉默,程莉说:“我们别赌气了。你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爸爸妈妈这么大年纪,为了找你,身体全拖垮了,哥哥也要顾及他自己的家。嫂子介绍的那个人听说还不错,你再考虑一下。”
“我如果嫁掉,大家都能松一口气,对吗?”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虹虹,不能只想着自己。”
“我哪里还有什么自己可以想着。”
“又来了。你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经济条件不错、忠厚老实的男人结婚,差不多就是你唯一的出路,成年人最重要是懂得进退和感恩,这个家不止是爸妈和你的,还这么任性给谁看?”
“我的事不用你管,走吧。”
“我是你姐姐,怎么会不管你。这里是两万块钱,是我和亚威结婚以来的全部积蓄,你拿着,不用跟任何人说,和那个小老板结婚,好好过日子,大家就都解脱了。”
“我不要你的钱。”
程莉怒气冲冲地说:“那你是想怎么样?让我负疚一辈子你才开心吗?我告诉你,程虹,不可能。他们都哄着你是不是?我来跟你说点实话。你不肯出去工作,不肯结婚,躺在这个家里,折磨每一个家人,父母身体越来越差,哥哥嫂子经常为你吵架,你还想拆散我和亚威来报复我。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回娘家吗?因为在这个家里,你就像一个黑洞一样,把每个人都吸进去才甘心。你靠同情施舍为生,还要用恶意回报大家,只有弄得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惨,你才会感到心里满足。”
“不是,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我没有……”程虹语无伦次地说,“林曦来采访我,我都说是自作自受,从来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
“你居然还接受采访,是打算让她写报道吗?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对所有人的影响不够深吗?是不是爸妈被你拖累到死,亚威和我离婚你才会罢手?”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英子再也坐不住,跑过去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姨妈正抓住妈妈的肩膀用力摇晃。看到她进来,程莉猛然收回手。而程虹指一下桌上放的钱:“你拿上钱,走吧。放心,我不会拖累大家的。”
程莉拿起钱,夺门而去,程虹撑着桌子站着,精疲力竭一样,深深垂下头去。英子呆呆看着妈妈,既不敢上前劝慰,又不愿意就这么悄悄走开。过了一会儿,程虹抬起头,恢复了平时的厌烦,一巴掌重重打到她头上:“滚,不许这么看着我。”
她这才重新跑回阳台。
过了一天,程虹便再次离开了汉江。
“妈妈没收您的两万块钱,就那么走了,您一定松了口气吧?”
“我从来没说过要她走,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关我的事。”
“当然,她走失、被拐卖,也不关您的事。您大可以心安理得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为什么非要剥开她的伤口,让她无法面对在汉江的生活?”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她当时的状况,哪怕我什么也不说,她就能在汉江好好生活下去吗?”
程嘉璎微微点头:“是的,她被解救回来了,但精神早已经垮掉了,更何况我弟弟还留在王家洼村,她没法放下。您只是最后推了她一把,帮她下了决心。”
程莉面色铁青:“我什么也没对她做,休想把这个责任推到我身上。”
“好吧。但她总是您的妹妹,嘉珞是她最爱的女儿,现在她找不到嘉珞,已经接近绝望,如果您知道什么线索,请明确告诉我或者警察,这一点要求不过分吧?”
“你凭什么一直不断向我提要求。我什么也不欠你们。”
“您确实不欠我什么,但您真的不欠您妹妹吗?头一次您促使她离开也许是无意的,但四年前我妈妈走投无路,来找您帮忙找嘉珞,您给了她二十万,条件是让她马上离开汉江市,再不要回来。我没说错吧?”
她冷笑:“她拿了钱,可并没有走啊。这总是她欠我的吧?”
“那是因为她没有地方可去。”
“你这么理直气壮质问我,倒让我困惑了。请问你妈妈最该求助的那个人当时在哪里啊?”
程嘉璎的脸一下惨白,但程莉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嗯,那个人是长女,不过并不打算沾她早就放弃掉的亲人。于是她去苦苦纠缠她姨父,给她弄到一个去德国交流的名额,然后跑掉了,留下她的父母和弟弟,不得不来求我这个大恶人。”
“是的,我是那个跑掉的人,我逃走,是从七岁那年开始的。我以为我躲得过,其实根本是妄想。所以现在我决定再也不逃了,留下来面对一切。”
“你怎么面对?心安理得接受你姨父给予的所有好处,你的学业、你的工作、这套公寓……对了,还有你的婚姻。不去留学,你怎么可能认识家世那么好的男人,听你舅舅说,那个人不打算再计较你撒的谎了。你以为你可以一边占有这一切,一边把你姨父推到一个失去尊严,被众人嘲笑的地步吗?”
“是的,子桓很大度,但我不打算利用他的大度。我已经提出离婚了,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会去起诉离婚的。”
程莉怔住。
“今天上午,我去公司交了辞职信,您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这里。”
“你什么意思?”
“我得到这一切,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妹妹。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找到她。所以,不属于我的,我都交还回去。”
程莉眼神尖厉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是存心要和我、和你姨父做一个切割了。”
程嘉璎也看着她,不退不让,毫无闪避:“切割——我做过,很痛,因为血肉相连,一刀下去,然后带着血淋淋的伤口离开,到现在也没长好。您呢?您一再和我妈妈切割,一次次把她推出您的视线,让她走失得越来越远,您得到平静了吗?”
程莉蓦地站起来,抬手一记耳光打到程嘉璎脸上。她身形瘦弱,可这一下用力极大,一声脆响,打得程嘉璎头偏向一侧,她自己也踉跄一步。
程嘉璎一动不动站着,仍旧看着她。
这时公寓门再度被敲响。程嘉璎走过去开门,站在外面的是周知扬:“东西收拾好了吗?哎,你的脸……”
她的一边脸已经明显红肿,摇摇头。“没什么,进来吧。”她回头,对程莉说,“姨妈,您请回去吧。”
程莉一言不发,戴上墨镜走了。
“怎么回事?她打了你?”
“没事。东西我都整理好了,不好意思,临时请你过来帮忙。”
“没事,我时间比较灵活。”
她的个人物品并不多,全都整整齐齐打包在两个纸箱之内,周知扬笑道:“你差不多是我见过最有条理的人。”
“我从初中开始住读,所以习惯了只保留最必需的生活用品,不管去哪里都方便。”
两人出来,搬了纸箱下楼,上了周知扬的车。
“嘉璎姐,你是确定要辞职吗?你们前台莎莎可跟我说过,你们公司待遇很高,非常非常难进的。”
“辞职报告已经交了,只差回去办手续交钥匙。对了,阿姨不介意我搬去暂住一段时间吧?”
“当然不介意,我跟她说了,她挺开心的,说你妈妈后来再没过去,她总记挂着你们。你只管住下去,到我们找到洛洛为止。”
她转头看他,想,对眼前这个满是阳光的男孩子而言,嘉珞还是他的洛洛。
“嗯,找到她为止。”
2
虽然已经下午五点多钟,阳光仍旧明晃晃得刺目,柏油马路上蒸腾着几乎肉眼可见的炽热气流。
吴家明仰头,眯起眼看那栋高高的公寓楼,再看看程嘉璎。
“你真要上去?”
程嘉璎也抬头:“你确定他还住这里?”
“我是抱着侥幸心理过来看看的,没想到他确实还住这里。我猜这是他的登记地址,他在保外就医期间,不能随便乱搬走。”
她点点头,举步往里走,吴家明一把拉住她:“喂,你要跟我说清楚,到底想干什么。”
“我去当面问他,到底把嘉珞怎么了。”
吴家明有些生气:“你觉得他会老实回答你吗?那还要警察有什么用?”
“警察需要证据才能指证他,我不需要。”
“我来跟踪他,齐警官都说我幼稚,你居然想上去直接问他?你忘了他是什么人?对你做过什么事?他怎么可能跟你说实话。早知道你要这么做,我绝对不会带你过来。”
“我只能这样试一试了。”
“不要去,嘉璎。太危险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险。”
她苦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忘了那次……”
然而吴家明摇头:“你没经历过嘉珞和我后来的那一次。”他的面孔抽搐一下,显然靠近这里,对他而言就勾起不堪回首的记忆。
“你一直不肯详细告诉我那一次到底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挨打,先是他,然后他看着他的手下动手。人在那种情况下,除了痛苦,很难保留什么清晰意识。被打到半昏迷状态之后,他们拖着我们两个到地下停车场,塞进车里,一路拉到郊外扔下。那个时候也是夏天,天气闷得要命,蚊子密集得像要把人的血全部吸干,大概快晚上九十点钟,四下一个人也没有,我拖着嘉珞爬到靠公路的位置,看见有车灯亮就拼命招手,可偶尔一个车驶过,看到我们那个样子,就踩油门开过去了,根本没人愿意停下来。”
“后来呢?”
轮到吴家明苦笑,不过他眼睛却闪着光:“好像还嫌不够凄惨,天又开始打雷闪电,下起暴雨来。我当时是有点绝望,可嘉珞靠在我身上,居然笑了,说她想起了小时候和姐姐睡一张床,她睡相不老实,总会和姐姐滚到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平时姐姐总照顾着她,读书给她听。可是姐姐比她胆小得多,打雷的时候,会把头埋到她肩上。”
程嘉璎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一下湿了。
“她问我后悔认识她吗?我说,我从来没后悔过。她说她很后悔把我卷进来,因为她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她给不了,她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住,头扭到一边,略为平静之后才继续说:“后来总算有个好心人停下了车,把我们送进了医院。伤好之后,我跟她说,不管她有没有心,我已经把自己跟她绑在一起了。我要她答应我,不要推开我,她是看着我的眼睛点过头的。”
“你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家明,而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在最该陪她的时候跑掉了。”
“也别这么说,在那样狼狈的时候,她也是惦记着你的。无论她后来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别怪她。”
“无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回来。”
一瞬间,吴家明的眼神黯淡下去:“有时候我真希望她就是累了,任性了,想一个人安静一下,毕竟她承担得太多。可是……这么久了,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有时候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想的全都是她。”
她完全理解那种深宵无眠陷于无数痛苦思量之中的感觉。两人一时都讲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她强打精神说:“所以我要上去。他绝对想不到我会找他,我正好可以看看他的反应。”
“那我和你一起上去。”
“不,他会有戒心,你就等在下面,我一个人上去,他在保外就医,现在又是白天,他不敢怎么样的。”
进入大厦需要刷卡或者对讲开门。恰好有一个中年女性进这个单元,程嘉璎跟在她后面进去,随她一起走进电梯,那女人打量一下她,显然觉得她面生,但她看上去衣着大方得体,先按下19楼,再客气地问:“几楼?”
女人放下心来,也微笑:“11楼,谢谢。”
到11楼后,女人出去。电梯继续上行,程嘉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清楚记得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情景,她咬牙保持着镇定。
到了19楼,她站到1901面前,深深吸气,按响了门铃。过好一会儿,门打开了,孙刚林站在她面前。
他过去就是个大个头男人,现在比从前更胖了一点,穿着印金色虎头图案的黑色衬衫,剃得短短的头发呈灰色,看上去略为苍老,可是其他一切都没变。
“你找谁?”
——你肯定没见过脑浆被打出来是什么样子吧;你大概也不知道,被车撞成几块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个人如果不见了,只要找不到尸体,连警察都没法认定他是死是活……
他不耐烦地再次问:“你是干什么的?想找谁?”
她终于找回自控开了口:“我是程嘉璎,王嘉珞的姐姐。”
他上下打量她,冷冷地说:“我既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妹妹。”便准备关门,程嘉璎抬手抵住门。
“你当然知道我是谁。2007年的7月10日那天,王嘉珞从这里跑掉了,在那之前,你殴打过她。为什么?因为她知道你的秘密吗?”
孙刚林脸上没有表情,瞳孔却一下缩小了:“不要乱讲话,否则……”
“否则会像那天在这个房子里一样,对我不客气?”
他突然哈哈大笑:“是警察让你来的吧?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就把你送过来套我的话,甚至激怒我,好把我再抓进去。”
“没人叫我来。警察如果知道,肯定会拦住我。”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没空跟你废话,滚吧。”
“等一下,在川渝风味吃饭那一次,你很关心王嘉珞有没告诉我什么事。”
他关门的手停住,再度打量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如果你带着窃听器录音笔想来套我的话,那我劝你省点事。”
她摇头,将手机拿出来,当着他关机,然后放回牛仔裤口袋,摊一下手:“我什么都没带。警察不会无路可走到要叫我一个平民百姓冒险做什么,你没在公安局交代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套出来。”
他仍旧打量她,那个目光让她不寒而栗,只能努力保持镇定。他突然冷笑一声:“她什么也没对你说。你是她姐姐没错,可是她并不相信你,你也不相信她,不然当年不会被我一吓,就跑出国了。”
“没错,我跑走了。可我去年年底又回来了,而且和嘉珞重新见面。这一点,你派去找她的人没查到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但停了一下,他说,“进来吧。”
程嘉璎迈步进去,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发出一声闷响,五年前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涌上心头,她微微战栗了一下,这个反应被孙刚林看在眼内,他再度笑出来:“你过来想干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嘉珞确实告诉了我一些事。”
他仍旧冷笑:“想来诈我,你还嫩了点。”
“你并不确定,对吧。不然何必让我进来,直接叫我走就行了。”
“我现在限制出入,难得有送上门的乐子,听听解闷也可以。”
程嘉璎平静地说:“你这样想最好。”
“说吧。”
“嘉珞告诉我,你有枪。”
孙刚林耸耸肩:“这可不是什么秘密,警察从我家里搜出过枪。”
“她说你是凶手,开枪杀人,把那个人的脑浆打出来。”
“看来你对我那天吃饭时给你讲的故事印象很深啊,别忘了,故事就是故事,拿来当真,没人相信的。”
程嘉璎不理会他,继续说:“她告诉我,她被逼着也动了手,同样沾了那个人的血。所以她就算逃走也摆脱不了你。”
他脸上那个带着狰狞意味的笑终于敛去,盯着她,眼神凌厉:“还有呢?”
然而她话锋一转:“四年前你被捕判刑,有人提供了你的部分犯罪证据。你肯定知道,那个人就是嘉珞。”
孙刚林不作声,只是看着她。
“本来她能够证实你犯下了杀人罪,足够让你判死刑,或者至少无期。可是她被你逼迫着参与了,无法洗清自己,只能选择先把你送进去,求几年平安再说。从那以后,她隐姓埋名,希望至少可以过七年平静的生活,然后再想办法。她没想到你能够获得减刑,再保外就医,今年就出来了。你想永远脱离牢狱威胁,也要报复她的背叛,所以你必须除掉她,于是你让你的手下开始找嘉珞。”
一阵死寂之后,孙刚林放声大笑:“小姐,你挺会凭空编故事的。为什么不去对警察说呢?只要牵涉到杀人,他们就会马上把我控制起来,不至于问几句话就放我回家了。”
程嘉璎脸上毫无表情:“这件事我没对警察说。因为我抱着指望,嘉珞还活着,我不能让她背上参与杀人的罪名。”
“那你跑来对我说,是想怎么样?”
“嘉珞失踪的时间太久了。你的手下到站北村租房子跟踪嘉珞,半夜闯入我姨妈的住处,都已经被警方掌握了证据,可他不肯供出你。我需要找出你和这件事,还有我姨妈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