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要往前,过那个路口再右转弯直走就到了,我也正要过去。”
然而刘亚威没动。她疑惑:“怎么了?”
他神情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妈妈也许并不希望我过去打扰,不然不会住在这里好几年,一直不跟我们联络。”
“她连我都不想见。”
“璎璎,不要怨恨她,她应该只是不想打乱你的生活。”
她涩然一笑,实在没办法被说服:“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喜欢怎样都随她吧。”
“其实你和她年轻的时候很像。”
“没人这么跟我说过。”她有些惊讶,“是长相还是性格?”
“你们五官长得像,尤其是眼睛。性格倒是完全不一样。你妈妈以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比较外向的。”刘亚威眉宇之间尽是苦涩,拉开奥迪车门,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抽出夹层里的一张黑白照片递给她,“左边第二个是你妈妈。”停了一会儿,他补充道:“旁边是你姨妈,最右边那个人是我。”
程嘉璎紧盯着照片,上面一共有六个人,三男三女,排成一排站着,那是六张年轻的面孔,而左二穿着格子衬衫背带裙的程虹显得最为稚气,她身材纤细,扎着马尾,抿着嘴唇看着镜头,笑意若隐若现,有一种活泼少女努力表现得端庄的感觉。她看着这张小小的面孔,太过专注,像是看进了一面神秘的镜子里面,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视着:刘亚威说得没错,少女程虹有着与她相似的面部轮廓与眉眼,如果正常情况下她们并立,亲缘关系一望可知。程虹旁边站着的姨妈程莉留着短发,跟程虹差不多高,手搭在妹妹肩上,看上去则健康圆润,完全不同于她所熟知的那个体弱多病,成天忧思郁结、焦虑不安的样子。她指着他们身后问:“这是哪里?”
“西安古城墙。”
她心头一震。程虹被拐的过程是家人几乎从不当着她谈起的禁忌话题,但林曦写的那篇报道她从小看得烂熟,知道母亲是在西安走失,后来又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当时还是大学同学的姨妈和姨父都参加了那个旅行。
“是的。说起来,我和你姨妈,还有另外三个人都是大学同学,约好趁着暑假出去玩,你妈妈刚考上大学,家里很开心,让她和我们一起去了,没想到……”他顿住,痛苦地摇摇头,“要是第二天大家没有分开去不同地方就好了。”
她喃喃地说:“以前姥姥和舅舅都从来不说这事。”
“他们都太难过了,苦苦找了你妈妈好几年,好不容易找回来,可是,她竟然又带着你们一起离开了。”
她当然知道那一系列的变故。第二次从王家洼村回到汉江后,她开始与姥姥、舅舅一家生活,12岁时,姥姥因病去世,过了一年,舅舅与舅妈离婚,舅妈带着表妹搬走,到她读初三,本地化工行业全面萎缩,程军决定去外地工作,临行前将她郑重托付给妹妹程莉。然而,她实在没法再进入另一个家庭,只在初三那个寒假时,刘亚威主动接她,她才过去。无论是待她十分亲切的刘亚威,还是一直冷漠少言对她近乎视而不见的程莉,都回避提到她的母亲。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往事。
“当年家里接到你抄的那封信时,我正被单位派到外地学习,没能和你姥爷、舅舅一起去接你们回来。你姥姥和舅舅第二次去找你妈妈时,我本来也要去的,连假都请了,可你姨妈坚持她去。”他长叹一声,“没想到,你妈妈那么坚决不肯回来,我再没能见她一面。”
程嘉璎想起她离开王家洼村那天的情景,不禁黯然。
沉默良久,刘亚威问:“你妹妹她……还是没有跟你联系?”
“没有。”
他的眉头紧皱,喃喃地说:“她会去哪里呢?”
程嘉璎涩然说:“我要能想到就好了。可是,她消失的时间太久,而且,她没理由弄得妈妈这么担心。”
“那警方有没什么线索?”
她摇头,忽然又记起一件事:“您觉得刘铮会认识嘉珞吗?”
刘亚威的脸色更加暗沉下来:“为什么会这么问?”
“4月17号那天,刘铮因为嘉珞和她的同事打了一架,还闹到了派出所。当然,嘉珞用的是化名,叫李洛。”
“李洛。”他下意识地重复一下这个名字,随即断然摇头:“不可能。你还不知道刘铮从小到大那个不求上进只爱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性格吗?他最多就是偶然见过你妹妹,不会知道他们是亲戚关系。”
她当然记得以前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曾看到那个调皮表弟层出不穷惹祸,释然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您能不能跟姨妈说一声,让她和跟您联系过的那位陆警官说清楚,免得他们搞错找嘉珞的方向。”
“好。”
“不早了,我带您过去吧。”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程嘉璎,“这点钱帮我带给你妈妈,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跟我说。”
她完全理解这种相见不如不见的感觉,但是不肯接钱:“不用了,姨父,我手头还有积蓄够维持他们的生活。”
“拿着吧,以前我不知道她的情况,没法和她取得联系,都没能帮上她。”
“不不,姨父,如果钱不够用再说。”
他无可奈何,没有再说什么,看上去神情萧索。
“您看着气色不大好,身体没事吧?”
“没事,连着出差,累了。”
“嗯,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程嘉璎与刘亚威道别,来到那个小小的平房门口,内里木门开着,外面是一道漆成红色的带窗纱栅栏式防盗铁门,电视机放的动画片声音喧哗地传出来,她一时竟有点迟疑。恰在这时,门突然打开,她与一个体形庞大的男孩子面面相觑。
“不是姐姐。”他脸上的表情是一个开心的笑正在缓慢地往回收,一字一字地说,语调十分古怪。
只在一瞬间,程嘉璎已经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她的弟弟王嘉明,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仍然是一个瘦弱的小小婴儿,头发稀软发黄,只会用没完没了的啼哭表达情绪。现在他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五,体重看起来应该在一百二十公斤以上,整个人看上去松软而臃肿,在成年人的身躯之上,是一个近似胖乎乎孩童般的脸,理着短短的平头,而看着她的眼神是空白。她暗暗打个冷战。
王嘉明也不问她是谁,再度重复:“不是姐姐。”
程虹出来,拉着王嘉明的胳膊说:“明明,妈妈说过了,有人叫门你也不要开门,等妈妈来。”
他仍旧说:“不是姐姐。”
程虹带着他去旧沙发坐下:“好好看动画片。”
程嘉璎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程虹头也不回地说:“进来把门关上吧。”
她依言跨过门槛关上门。程虹将一块饼干递给王嘉明:“饭马上好了,只吃这一块啊。”
她看程虹要进厨房,叫道:“妈妈。”
程虹站住:“什么事?”
她将买的一包食品放下,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如果您不介意我过来,我会隔几天过来一次。如果您希望我别再过来,也请直接告诉我。袋子里有个信封,我留了一点钱,上面写着我的手机号码,不够用或者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跟我说。”
她转身开门离开,走出没多远,听到后面有人叫她:“英子。”
她回头一看,是王水生,暮色刚刚降临,天光仍然明亮,她记忆中的父亲虽然腿部残疾,但身形是壮硕结实的,眼前这个将近二十年没见的男人看上去干瘪枯瘦,背有些佝偻,整个人都比过去似乎缩小了至少两号,脸色蜡黄晦暗,皱纹一条条纵横交错,老得触目惊心。
“你现在有工作吧?”
她点点头。
“赚得多吗?”
她几乎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地说:“还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每个月都要交钱给我养家啊。”
“好的。”
王水生满意地点头。
“爸爸,嘉明他……”
“他烧退了,没事了。”
“不,我是说……他好像……是不是那个……”程嘉璎几乎后悔问这个问题,好在王水生神情很平静。
“他得过脑炎,我们还在给他治,会好的。”
她下意识地说:“那就好。”茫然之中,想起另一件事,“爸爸,妈妈昨天说,嘉珞和她吵过架,是为什么吵?”
王水生轻描淡写地说:“谁知道,这姑娘野得很,以前也是跟我吵,招呼也不打就跑了,一走几年。”
“可那一次,你和姑妈要把她嫁给30岁的男人,她不肯干才跑掉的。”
“她跟你说了?”王水生大不以为然,“村里的姑娘都是十几岁嫁人,就你妈把她给惯得气性那么大。”
她当然不认为嘉珞会仅仅因为与母亲发生一次争吵就任性生气玩失踪,可是眼见父亲似乎完全不担心,一时有些无语。
“屋子就那么大,您总能听到点什么吧。”
“我没听,带着嘉明坐在后面院子里听收音机里唱戏。”
她无可奈何:“后面有个院子啊,那挺好。”
“好是好,也快拆了,嘉珞还说要另找房子的。”
“别担心,我来接着找就是了。”
“我和你妈妈的腿都不方便,爬不了楼。”
“嗯,好的,要一楼。”
“嘉明经常要看病,最好离医院近点。其他的都无所谓,不要找贵的。”
“我明白了,我电话号码写在那个装钱的信封上,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这附近有公用电话吧?”
“嘉珞给你妈妈买了一个手机。”
程嘉璎想,她妈妈似乎也没打算把号码给她,只得苦笑一下:“好吧。”
“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妈妈好像不想我来。”
“她不一直都那样?怎么会不让你过来。”
程嘉璎不得不承认,王水生说得没错,她确实不应该想到有什么改变:“好,我改天再来。”
王水生对她的温顺似乎很满意,点点头,再度嘱咐:“以后你要养家,照顾你弟弟。”然后转身向平房走去。
程嘉璎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与父亲之间最长的一次对话。
和原来一样,他要拖着他残疾的腿走路,一步迈出,稍微停顿,挪动一下身体重心,才能迈出另一条腿,节奏比从前更加艰难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要消耗很大气力。
2
陆晋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陆警官,我是程莉,听说你在找我。”
他回答:“是的,您现在在哪里,方便见面吗?”
她报出一个咖啡馆地址,两人约好半小时后见面。
陆晋和老齐一起赶过去,咖啡馆里面零散坐着不少顾客,他一眼断定目标,径直向最里面角落走过去。
“请问您是程莉女士吗?”
程莉抬头看看他们,有气无力地说:“是的。”
他出示证件给她看:“我是陆晋,这位是我同事老齐。”
“两位请坐。”
程虹看上去固然衰老消瘦,而眼前的程莉衣着考究,却也极其瘦弱,带着明显的病容,颧骨突起,脸颊微微凹陷,头发枯黄,眼睛毫无神采,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皮包着骨头,青筋一条条分外显眼。
“我有神经衰弱,一般不接陌生号码来电,并不是故意躲着你们。”
陆晋点点头:“您没住在南山居别墅吗?”
“送儿子去日本后,我觉得郊区房子太大太空,不适合一个人住,就搬到在市区的公寓来了。你们有什么事要问我?”
“您儿子刘铮在日本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他在日本读语言学校,去那边留学是计划了很久的事情,短期内不会回国。”
“您见过您的外甥女王嘉珞吗?”
“她很小的时候见过。听我哥说起,才知道她也在汉江市,又突然离开了。”
老齐拿出王嘉珞的照片,放到她的面前:“您认识这个女孩子吗?”
她面无表情地摇头。
“今年4月17日,您儿子刘铮曾为这女孩跟人大打出手,闹到派出所。”
她勉强一笑:“他爸爸忙于工作,顾不上管他,我身体不好,一个人力不从心,弄得他个性不受约束,经常惹出是非,实在让我无话可说。”
“当时是您去派出所接走儿子,这女孩子也在旁边。”
“警官,我也不想反复强调我的身体情况,但事实就是,我得了这个病,长期失眠,一直靠药物维持,既健忘,又很难集中注意力,再加上觉得烦恼,当时只想接了儿子赶快离开,不可能注意不相干的人长什么样子。”
“她就是您妹妹程虹的二女儿,您的外甥女王嘉珞。”
她眉头跳动一下:“这不可能,我记得她叫李洛。”
“那是她的化名。”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化名,你们派出所处理当事人都不查验她真实身份吗?”
她一副神思游移、打不起精神的样子,突然言辞如此犀利,老齐倒吃了一惊。陆晋回答说:“严格讲,她只是证人,打架的当事人是她的同事周知扬和您儿子刘铮,派出所当时都登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程莉冷然一笑:“好吧,既然派出所也只知道她的化名,那小铮就更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他们过去只在幼儿时期见过一面,应该对彼此毫无印象。他不会知道他们是表姐弟关系,大概是碰巧认识而已。那件事以后,我狠狠训了小铮,他也答应我再不会跟她有什么来往了。他是绝对不会对我说谎的。”
“王嘉珞在5月21日失踪,刘铮在5月23号乘飞机离开,他走之前有没可能见过王嘉珞。”
“不可能。去年我们就给小铮联系好了学校,办好签证,连机票都订好了,因为我身体不大好,他改签机票留下来照顾我,才拖到五月动身。这是有记录可以查到的。”
“您先生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她冷冷地反问:“你们问完我儿子又问我丈夫,请问他们都是导致王嘉珞失踪的嫌疑犯吗?”
“我们没这个意思。”老齐笑道,“我也有一个儿子,男孩子嘛,平常跟妈妈感情上亲密一些,但有些事也许只会跟父亲说,男人对男人那种。我们只是想问问看,关于王嘉珞,他会不会跟他爸爸谈到些什么。”
“不可能。我说了我先生很忙,而且他对儿子很严厉,父子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小铮闹到派出所这件事,我甚至都没告诉他,就是怕他一本正经教训儿子,弄得两人关系更僵。”
“您去见过您妹妹程虹吗?”
“我哥哥一直叫我去见她,可是见又能怎么样?你们大概都知道了,家里所有人为她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救回她,她倒好,跑回去不说,又当着大家的面和我们断绝关系,父母都因为她的事早早走了。见面后想起过去的事情,只会更难过。我打算先让哥哥带一笔钱给她,到底要不要见,过段时间再说。”
“也就是说,你和你的家人在此之前都不知道李洛就是王嘉珞这件事。”
“要我写保证书吗?”
老齐苦笑:“那倒不必。”
“两位没什么别的要问了吧。”她抬腕看看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程莉离座而去,老齐问陆晋:“难怪她主动打电话要跟你见面,完全是有备而来啊,讲什么都有一个答案,滴水不漏。”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说看。”
“她表现得太冷漠超然了,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妹妹的女儿下落如何。”
老齐摊手:“她大概生性如此。你看她住的可是近郊大别墅,她妹妹这几年租房子住,不去见她,还可能因为是说过断绝往来这种话。可她哥哥程军回来都借住在同事家,实在是疏远得很。”
陆晋点头:“你刚才说你也是有儿子的人,那你信不信儿子会听你的话,干脆利落跟你觉得不合适的女孩子断绝来往?”
老齐哈哈一笑:“不信。不过当妈的总有点盲目自信,也说得过去。”
“嗯,还有就是她自称健忘,但通常健忘的人对自己的记忆充满不确定,会反复回忆比较,可她看照片一扫而过,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确认说不认识。”
老齐点头同意,拿起桌上的照片端详着:“这个长相,见一次想忘记可比较难。哎你说刘铮不知道她是他表姐,那她知道刘铮是表弟吗?”
陆晋无法作答。
老齐继续大发感叹:“长成这样的女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理由非要去搞砸姐姐的婚事,又招惹亲表弟,这完全有悖伦常啊。”
恰好这个时候,周知扬打来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哥,你快过来,我正开车跟踪一个可疑的人,他说不定知道洛洛的下落。”
陆晋呵斥他:“你不要搞事情啊周知扬,凭什么就断定人家可疑,还搞跟踪?你一个普通公民,不能妄自行事侵犯别人的权利。”
“好啦好啦,现在别上课行不行。我一没上去逼供二没惊动谁,这不给你打电话吗?你可不能不出警。”
陆晋哭笑不得:“别胡闹,我正在工作。是什么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你给我讲清楚。”
“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他就是那个在洛洛不见第二天跑到会所去找她的格子衬衫男人,后来还来我们家打听过,刚才在会所楼下徘徊,我悄悄跟上了他。”
“也许他是王嘉珞的朋友,联系不上,来找她一下很平常。”
“哎呀,他坐的出租车停到程嘉璎上班的写字楼了。我就知道有不对的地方,程嘉璎肯定不像她说的那样做个梦觉得妹妹不见了才回来找她。我非得问问她到底还瞒了我们什么。”
陆晋起身:“不许胡来,等我过来。”
陆晋赶到程嘉璎公司楼下,发现周知扬已经按捺不住上去拦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了,那人身材瘦削,沉着脸看起来充满戒备。周知扬看到陆晋,如逢救星:“好吧,你不跟我说没关系,他是警察,你跟他讲清楚吧。”
陆晋气恼地喝止:“够了周知扬,你在干什么。”
“他要走,我车停在那边,未必赶得上他,只好拦住他。”
“叫你不要乱来。”
那人一脸警觉看着他们:“这是干什么,演双簧给我看吗?还是省省吧。”他转头招呼不远处的大厦保安:“麻烦你帮我打报警电话,就说有身份不明的人冒充警察骚扰我。”
两个保安马上走了过来,一片扰嚷中,在里面等电梯的程嘉璎闻声也看向这边,连忙跑出来。
“陆警官,知扬,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人一脸迷茫:“他真是警察?那这个人又是干什么的?”
周知扬毫不客气地说:“我是洛洛的好朋友,现在轮到你说你是干什么的了。”
“他是嘉珞的朋友。”程嘉璎顿了一下,“吴家明。”
“从来没听洛洛提起过他,以前也没见过他,洛洛失踪之后,他突然冒出来,到会所,还到我们家打听洛洛在哪里,这个巧合怎么解释?”
吴家明冷冷地说:“我和嘉珞经常联系,连续几天一直打不通她电话,当然只能到她工作和住的地方找她。”
“为什么那天我一问你和洛洛的关系,你掉头就走?”
吴家明似乎一时语塞,程嘉璎说:“知扬,你没必要这么质问他。”
“为什么?你可以为他打包票吗?”
“我跟家明也认识很久了。”
“这么说你们也是老朋友。那他在洛洛不见第二天就知道了,难道没有立刻跟你联系?”
周知扬平时虽然有些冲动,但对人一向友善,陆晋从没见过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免有些奇怪,只见程嘉璎却垂下了目光,过了一会才低声说:“他找过我,但我去了尼泊尔,手机关机,也没有看邮件。我一向是不称职的姐姐,对不起,我要回去工作了。”
陆晋看一眼周知扬,周知扬一下闭紧了嘴巴。
“对不起,吴先生,我叫陆晋,这是我的证件。目前我负责调查王嘉珞失踪的案子,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嘉璎真的报警了?”吴家明倒一脸诧异,“我还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很简单。嘉珞一时意气用事,弄砸了她姐姐的婚事,嘉璎跟所有人切断联系,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又担心又负疚,我怎么宽慰都没用,她这人一向嘴硬,肯定是躲起来一个人难受去了。”
陆晋想,这倒是和老齐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会连她母亲都不联络,任由所有家人着急吗?”
“她不是头一次这么甩手走掉了。”
“既然你这么想,今天何必又急着去会所找她,又来找她姐姐打听,大可以等她自行现身啊。”周知扬忍不住又质问了。
吴家明神情一下有些迟疑,欲言又止。陆晋将周知扬瞪回去,才说:“吴先生,有什么事请尽管直说,解决疑问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今天偶然看到一个过去对嘉珞不利的人,”他还是吞吞吐吐,“当然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也可能认错了人。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晋倒没料到还有这种线索:“他是什么人?和王嘉珞有什么过节?”
“我只知道别人都叫他龙哥。他……和嘉珞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喂,你什么意思啊?这么说一半留一半,你真是洛洛的朋友吗?”周知扬急了。
“我视力不是很好,大概是认错人了……你们还是去问嘉璎吧,当我什么也没说。”吴家明扶一扶眼镜,避开他们的目光,急急走下台阶,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周知扬瞪着陆晋:“你就这么放走他了?”
“不然怎么样,逮捕他吗?你把警察当什么了。还有啊,我警告你,你不能参与警察查案,以后不许再这么胡来。”
“我哪里胡来了?要不是我,怎么会找到这么重要的线索。”
陆晋反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跟踪别人已经不对,而且突然一下子对吴先生和程嘉璎都这么粗鲁无礼。”
周知扬顿时哑然。
“我知道你为王嘉珞着急,但你没权利任意猜疑、指责别人。”
周知扬不作声。
“傻站着干什么,走吧。”
“什么,就这样走?难道你不问问程嘉璎?”
“我怎么做事不用你教。”
周知扬可怜巴巴看着他:“我保证再也不说什么了,能留下来吗?”
“不能。”
他心有不甘,明知道跟这个哥哥讨价还价也没用,还是说:“那你要把结果告诉我。”
“别废话,快走。”
周知扬只得悻悻而去。
陆晋在写字楼大堂一侧坐下,打量进进出出的男女。
如果他没有违拗祖父的意见,坚持报考公安大学,那么他也有可能过这种公司白领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逝世于警察岗位上,他大概也不会早早确定职业选择。
然而,人生并没有如果可言。
现在他是这座写字楼内工作的人群以外的一个旁观者。去去来来的人流,衣饰修洁意气飞扬、妆脱了一半、眉眼都带出疲态、高跟鞋敲得大理石地面一串铿锵音节、公事包边角磨破……每个人似乎都带着各自的世界,平行交错,却又互不相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