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王嘉珞冷笑一声,“别天真了,如果我没提前弄坏门锁,再让吴家明在那个时候送餐,哪有什么侥幸给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没去送餐,或者再晚一点去,我会怎么样?”
“我叫他,他一分钟也不会迟到。”
“如果有不可抗拒的原因,他就是没到呢?”
“那也无非就是让你经历一下我经历过的事情。”
王嘉珞的语调平静,却带着森然寒意,程嘉璎一下呆住。她挑起眉毛:“怎么,你就不想问问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吗?”
程嘉璎有着强烈的想逃开的冲动,然而,在王嘉珞的目光下,她如同掉进冰湖一样,被牢牢冻结在原地。
“是的,我被强暴过,不止一次。不过不是你见过的那个人,而是我十五岁时待的那个歌舞团的老板。完事之后,我还必须继续上台表演。对了,你没听说过那种大篷车歌舞团吧,两辆中巴加上一辆货车组成一个车队,一年四季走村过县,从来不会进到大一点的城市。每到一个人口稠密的地方,要么找当地的小剧院,要么干脆就在一块开阔地搭起台子,后面堆满各种假名牌商品,哪怕是像这样的大冬天,也要穿比基尼上去暖场,当然接得最多的活还是在办丧事的人家跳艳舞。嗯,你这么纯洁的大学生肯定不知道那种舞是什么样子的,没关系,上网搜搜,保证你会大开眼界。”
程嘉璎艰难地开口:“妈妈为什么允许你十五岁出来干这个?”
“问得真好。我来告诉你吧,当你有一对年老体衰疾病缠身的祖父母,弟弟得了怪病久治不愈,父亲因为小儿麻痹后遗症肌肉日渐萎缩慢慢失去劳动能力,母亲更是没有在农村生存的能力,家里除了亲戚一点点施舍之外再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你觉得我能够像你一样一直读到大学吗?姑妈倒是好心介绍了一门婚事,只要我答应嫁给一个快30岁的男人,就能换回一笔彩礼养家。我那时才14岁,这和卖掉我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卖,我当然不如出来闯闯,换个大点的价钱。啊我忘了,你叫程嘉璎,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弟无妹,没有任何拖累的人,有舅舅和姨妈照顾你,凭自己的努力考进了一流大学,当然没法理解这种事情。”
程嘉璎再度说不出话来,王嘉珞却放声笑了,满是讥诮之意。
“吓到了吧,姐姐?放心,你从小就聪明,不光会读书,还懂得抓住机会头也不回走掉,不会受到拖累的。”
“我这里有一点钱……”
“哈哈哈,你要拿钱来买个心安吗?可惜,你不可能有多少钱,而钱又刚好是我现在最不缺的东西。”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王嘉珞竟然像被问住了。
“珞珞,信不信由你,我……”
“我断然离开你们,跟随外婆舅舅他们回到汉江,从此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孤儿。舅舅对我再好,也抵不过舅妈的冷眼与寄人篱下的感觉。我始终小心翼翼将存在感放到最小,可还是觉得自己如同一粒沙子,跑进别人的鞋子里,使劲往角落缩着,弄不清什么时候就会被抖出去……”心里是这么想。然而,对着王嘉珞,她只能轻声说:“我丢下你逃走了。不要因此恨我,我从来没有心安理得过。”
“那么,如果重新回到那一年,你会怎么做?”
程嘉璎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当然知道答案,一时哑口无言,风声呼啸里,只有法国梧桐上残存的树叶窸窣作响。
王嘉珞斜睨着她,又笑了:“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走掉。”
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在程嘉璎的脸上,她本能抬头,被城市灯光映照成暗红色的天空飘洒着细细碎碎的雪粒。
迟来的初雪无声无息地下了。
那年冬天的寒意后来仿佛一直残留在程嘉璎的身体里。
4
周知扬打来的电话让陆晋略为吃惊。
“……他看着斯斯文文挺有教养的,居然做出打老婆这种事来。程嘉璎还坚决不让同事报警,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在包庇他?”
“她受伤了吗?”
“莎莎说她的同事都看到程嘉璎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从房间里跑出来,腿上胳膊上都是青紫的,嘴唇也肿着,样子很狼狈。”
“他们没送她去医院?”
“她不仅不让他们报警,还马上回了房间。更绝的是,她今天若无其事上班了,化了妆,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谁也不好意思当面问她什么。我就搞不懂了,明明这个徐子桓就是最大的嫌疑人,现在还表现出了暴力倾向。她要真关心洛洛,就应该马上报警,你们正好把他抓起来好好查查……”
周知扬还在继续说着,但陆晋已经没有在听,挂上了电话——他敞开着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徐子桓。
“听我母亲说,你要找我谈谈。”
徐子桓依然衣饰修洁,坐在陆晋的对面,保持着一个笔挺的姿势,但却没有了以前那种隐隐的倨傲,眼带血丝,整个人都透着一点颓态。
“5月21日那天,王嘉珞到我办公室找我,打听她姐姐的下落,我告诉她我并不清楚。差不多晚上十点的时候,我送她回家,后来就再没见过她。”
“据我所知,那天王嘉珞是六点半左右去找你的,你们差不多半小时后一起离开公司,之后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我们去喝酒了。”
“在你们争吵之后?”
“准确讲,我根本没跟她吵,是她比较激动,动手掀了我办公桌上的东西而已。”
“也就是说,她闯入你办公室大闹,而你并不生气,随后还去和她喝酒了。”
“我谢谢她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生她的气?如果不是她跟我讲了实话,我可能永远也不会从一场谎言里解脱出来。”
“好吧,你们在哪里喝酒?”
“我家。”陆晋扬眉看着他,他冷冷地说:“不是我父母家,是他们为我准备的新房。王嘉珞要求我带她过去的,说要看看她姐姐留下的东西。”
“那她找到什么没有?”
“除了一本很破旧的连环画,程嘉璎以前都随身带着的,那天扔在厨房的垃圾桶里。”他发出一个短促而毫无愉悦意味的笑,“她拿走了所有的个人物品,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本连环画还在吗?”
“王嘉珞捡起来拿走了。她还讲了一句比较奇怪的话,”他皱眉回忆,“好像是说她姐姐要走的话,总是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既然你们喝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酒,那你是怎么送她回站北村的?”
“我没开车,叫了出租车。”
“然后你回了你父母家还是新房?”
“新房对我来说是个不愉快的地方,我不想住那里。不过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也不想回父母那里打扰他们,还是坐出租车出去,另找了一个酒吧继续喝酒,喝到半夜,去附近一家酒店睡了。不用问我记不记得车牌号,我不可能去留意那个,也没要发票。”
陆晋记下酒吧与酒店的名字:“那天你和王嘉珞还谈了些什么?”
“其实我们大半时间没说话,她有心事,我也很烦恼,我们只是坐在一起喝闷酒而已。对了,在送她回去的出租车上,她接过两个电话,都是很不耐烦地挂断了。”
“那么她有什么异常表现?”
“异常?5月4日那天,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那个自称为孤儿的未婚妻程嘉璎的亲妹妹,没错,她父母都还健在。总之,她的举止、她讲出的事情,所有一切都是不正常的,我看不出那晚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晋点点头:“她把你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你恨她吗?”
“你想暗示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那我明确告诉你好了,哪怕她把我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现在我还成了某种嫌疑人,我对她也是没有丝毫恶感的。说到底,我需要真相,而她就算失踪也根本不可能让一切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所以你恨的只有程嘉璎一个人?”
他听到他一直避免提及的这个名字,脸在瞬间有点扭曲:“那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事,与你无关。”
“她选择不报警,是她对你的好意,但如果你的行为触犯法律,就跟我有关系了。”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陆晋向上司李队长汇报情况,同事老齐在一边皱眉:“徐子桓不像是在撒谎。我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王嘉珞这女孩子一时任性搞砸了姐姐的婚事,跟谁都不好交代,干脆躲起来避风头去了。林大总编仗着她跑政法线多年,早早就认识我们伍局长,非要小题大作压着我们立案,可万万没想到她儿子会被搅进来。现在估计早后悔不该管这档闲事了。”
李队长沉下脸来:“老齐,你又说怪话。林曦20多年前开始跑法制线,跟伍局长有交情是其次,这么多年,她见过、跟进过的案子比你我都要多,是有职业敏感的。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立了就得查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老齐不肯服软,继续大发牢骚:“手头还有那么多重要的案子,偏偏要去找一个任性跑路的姑娘,又没现场又没确定的案发时间。我们有劲也不知道往哪里使。”
他一向口无遮拦,但做事却是认真干练的,李队长不以为意,挥一挥手:“好了好了,有这个抱怨的工夫,不如和小陆一起抓紧时间去找线索。”
陆晋在下班时间来到程嘉璎公司,在写字楼一楼大堂等着。她下来得略晚,从电梯里走出来时,看上去与旁边挂着一张张疲惫面孔的男女并没什么区别。她看到陆晋,有些意外:“陆警官,有什么事吗?”
“你没事吧?”
“你也知道了。”她苦笑摇摇头,“谢谢,我没事。”
“如果他对你使用了暴力,你不应该姑息他。”
“我明白。他只是喝多了,一时失控,并没达到暴力的程度。我也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的。”
“那好,我需要你现在带我去你新房那边看看。”
她一怔:“为什么?”
陆晋将上午徐子桓的到访情况简单告诉她:“我去徐子桓说的地方做了核对,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酒吧那边店员并不记得当晚是否见过他,酒店倒是调出了记录,证实他在半夜两点入住。如果他是21日晚上10点左右送王嘉珞回的站北村,这中间仍有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行踪是空白,而且王嘉珞最后一个确定出现的地方就是你家新房。”
程嘉璎一声不响,显然哪怕陆晋将语气放得尽量平和,她也完全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而已。现在你们仍是夫妻关系,如果你带我进去,我不需要另外花时间去申请搜查证。”
她仍旧默然,陆晋无可奈何,只得说:“好吧,我先回去跟领导汇报,再做决定。”
他刚走出两步,听到她在身后说:“我带你过去。”
新房在位于江边的高层公寓15楼,陆晋知道,在房价高涨的今天,这个地段是他这样的普通工薪族无法问津的。
程嘉璎打开房门,这是一个宽敞的三居室,装修陈设明快而有格调,却有着幽闭的气息。她走过去将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拉开,一边说:“我最后一次过来还是5月17日的晚上,第二天我去了尼泊尔。”
初夏的江风迎面吹来,宽大的阳台上有一只藤制茶几,两张藤圈椅,蒙着薄灰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空红酒瓶,两只酒杯,一只杯底还残留着浅浅一点酒液。陆晋想,至少这里确实有两人对酌过。他一回头,看到程嘉璎怔怔看着酒杯。
“据徐子桓说,王嘉珞那天从厨房垃圾桶里捡走了一本破旧的连环画……”
程嘉璎呆了一下,低声说:“是我扔的,就是临走前那天晚上。”
“那本连环画有什么特别?”
“没什么特别,就是……不想要了。”
她的声音保持着平静,但眼神黯淡无光。陆晋转而问:“你住哪间房?”
她苦笑:“我和子桓原本决定等结婚那天再一起正式住进来,我一直住在公司的宿舍里。因为临近结婚,准备退掉宿舍,才把自己的衣物用品陆续搬过来。那天晚上我只是原样搬回去而已,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了。”
陆晋环顾四周,里面保持着无人居住的整齐,一张两米的大床上铺着雪白的床上用品,床尾搭了一条孔雀蓝的线毯中和过于冷淡的气息,色调十分安静,和外面一样,家具上都蒙了一层薄灰,没有任何被人翻动的痕迹,但他马上留意到,左边床头柜抽屉并未完全合拢,凸出了不到一公分。
他走过去查看一下,问:“你在这里面放了什么?”
她摇摇头:“放过一些个人物品,不过都拿走了。”
他目光却落到了床罩垂落下来的边缘,那里似乎有一点痕迹,他蹲下,拾起细看,雪白崭新的织物上面有一个大约指头大小的暗红斑点。
他站起来说:“现在我们都出去,不要再碰其他东西,我需要叫同事过来提取化验一下。”
“有必要吗?可能只是不小心弄脏了而已。”
“也有可能是血迹。”
她面色大变:“不会的,他说了只是跟嘉珞喝酒然后送她回家了。他不会撒谎,而且,他最恨的人是我,没理由把嘉珞怎么样。会不会是红酒滴在了上面?”
“不必乱猜,等化验之后就清楚了。”
两人出来,陆晋打电话给同事,回头只见程嘉璎笔直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前方墙壁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空气中有着风雨欲来前的沉闷。他想寻找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却不得不承认,对于像程嘉璎这样敏感而又处于高度压力之下的人而言,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点过去,程嘉璎突然开了口:“我丢掉的那本书叫《哪吒闹海》,不知道你小时候看过没有?”
“应该看过。”
“当时家里很穷,不过爸爸总会托人从县城里给妈妈带些旧书报杂志。那本连环画混在里面一齐被带回来了。妈妈教我识字以后,我就读给嘉珞听。她很着迷,总是反复要我再讲一次。”
“后来你一直把书带在身边?”
“是的,从第一次离开王家洼村来到汉江,我就带着这本书。这个故事她都能倒背如流了,我也给她读了好多别的书,她都听听就算了,时不时还是会问我,哪吒后来怎么样了。”
陆晋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后来不是重生变成三头六臂脚踩风火轮,还去打过孙悟空吗?”
“王嘉珞不明白的是,哪吒都割肉剔骨重生了,为什么还要回父亲身边,就因为父亲能用塔压住他吗?为什么他不跑得远远的,让他父亲找不到他?那个孙悟空被五指山压住,被金箍咒管住,是不是跟他一样可怜?”
“她一个小孩子,想得真多。”
“是啊。她还磨着姥姥去菜市场买了藕回来,想学哪吒他师父太乙真人那样摆出一个哪吒来。”
陆晋忍不住好笑:“以前城市还没开发到站北村这边,村子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湖,里面就长着荷花,冬天我爸还带我去看村民挖藕,穿背带防水裤,样子很神气,我倒没联想到哪吒。”
“这本书是我和过去唯一的联系,从那以后,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她用力闭一下眼睛,仿佛想驱走眼前某个画面,“小时候嘉珞总说她想当哪吒,可以下海上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说我不想,哪吒太暴烈太极端,对自己和对所有人都一样狠。没想到,后来成了哪吒的那个人是我,不,我远远比不上哪吒。他付出了割肉剔骨的代价又怎么样呢?哪有那么容易摆脱的过去。”
“你不应该总为离开王家洼村那件事责备自己。”
“不止是那一次离开,后来,我又逃了,去了德国。”
“那个时候她已经是成年人了。”
“可是……”
门铃被按响,陆晋的同事带着设备过来,他们进了卧室,程嘉璎等在外面,只觉得口干舌燥,似乎有一团小小的火在体内缓缓燃烧,一点点将她烘至焦灼。
他们出来,陆晋简短地说:“是人类血迹,我们要拿回去和王嘉珞的DNA做进一步比对。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要再来这里,我也会马上通知徐子桓的。”
程嘉璎点点头,将房门钥匙交到陆晋手里:“请帮忙交还给他,我先走一步。”
5
在确定床罩上的血迹与王嘉珞血型和DNA吻合之后,徐子桓被传唤到公安局,但他态度十分强硬。
“好吧,你们在我家找到了一滴血说是王嘉珞的,祝贺你们破案了。那么请问我把尸体放哪里了?床底下、衣橱里,还是汽车后备箱?”
“徐子桓,请你放端正态度,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现在一切都讲法制,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有搜查证吗?凭什么进我家搜查?”
“你妻子程嘉璎允许我们进去,因此一切程序合法。”
他面色一下阴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她认为是我做的,让你们来查我,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接下来他便闭紧了嘴,任凭陆晋再问什么,他都拒绝回答。而陆晋的同事对整间公寓进行逐寸地毯式搜索之后,并没发现其他血迹,大厦值班的保安人员说当晚没见到任何异常,只是楼内监控录像因为时间关系已经被覆盖,但调取地下车库刷卡记录显示徐子桓的车在5月21日晚上八点十分驶入,直到第二天晚上七点半才再次驶出,从侧面证实了王嘉珞是与他一起走出那栋公寓楼的。
僵持之间,陆晋被李队长叫出来:“他母亲林曦来了,在局长办公室里,你跟我过去一趟。注意措辞。”
陆晋点头答应,进去以后中规中矩地汇报情况。林曦看上去努力保持着镇定:“请问徐子桓是已经被捕了吗?他父亲已经去请律师了。”
伍局长连忙说:“不,林总编,我已经说过了,他现在只是被传唤问话,我们需要向他了解一些情况,但他完全不配合的话,就不大好办了。”
“我能不能见见他?”林曦补充道,“请放心,我了解我儿子,他不会做犯法的事,可是他太骄傲,我只是想劝他不要太固执,早点讲清楚情况早点摆脱嫌疑。”
“好,小陆会陪你过去。”
林曦在局长办公室仍保持着教养与风度,但一进到狭小的审讯室,看到木然坐在桌前的儿子,情绪便有些失控了,嘴唇颤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徐子桓双手捧住头,愤怒地说:“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母亲扯进来?”
“子桓,是我自己过来的,你不能偏激闹情绪。”
他声音平和地回答:“我没有。您别总拿我当个孩子。”
“我和你父亲一向尊重你,努力不干预你的生活,在你成年之后就放手让你独立做了所有决定。只是这件事太严重,我不能不管。你必须跟警察把事情说清楚,洗脱嫌疑。”
“我没什么可说的,他们要是尽职尽责,总会发现事实真相。”
林曦一脸忧虑,看一眼陆晋,欲言又止。这时,审讯室门被推开,李队长领着程嘉璎进来。
“阿姨。”
“嘉璎,你恨我的话,直接报复我就好了,放过子桓吧,他是无辜的。”
程嘉璎愕然:“我为什么要恨您?”
“那天在派出所里,知道你是程虹的大女儿,我就明白了,你跟子桓在德国认识并不是一个巧合,你一直知道他是我儿子,对吗?”
程嘉璎没有回答,林曦苦笑:“这些天我时刻都在想这件事。当年我对不起你母亲,一直在内心引以为憾,原以为她这次上门求助,我尽力帮她找到女儿,也算是弥补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要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何必还要装糊涂呢?我做新闻几十年,也算看尽了世间百态,明白凡事有因才有果。你要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是你就算不爱子桓,也该清楚他的为人,让他对婚姻失去信任已经是很残忍的打击了,为什么还非要让他背上一个杀人嫌疑犯的恶名?”
程嘉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
林曦还要说话,徐子桓却打断了她:“妈妈,不要说了。”
他站了起来,手撑着桌面,牢牢看着程嘉璎:“我们在慕尼黑的第一次见面,真的是偶然吗?”
程嘉璎再度默然。
“所以我一直在你的算计之中,从认识你,爱上你,到向你求婚……”他越说越慢,按在桌面的十只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那好,程嘉璎,我让你最后如愿。”
室内突然有一个短暂的寂静,然后只听徐子桓一字一字地说:“不必查了,你想栽到我身上的事情,是我做的。”
“不——”林曦尖厉地叫出来,“子桓你不能这样。”她一把抓住陆晋的手臂:“他是失去理智了,他在胡说,你们不能把这当成招供。”
陆晋只觉得她的指甲已经刺进自己的皮肤里,迅速与李队长交换一个目光,柔声说:“林老师,您别激动。不如我们队长陪您到局长办公室坐一会儿,大家都冷静一下。”
“不不不,你是想调开我让我儿子录口供,我哪里也不去。子桓,你什么也不许说了,等你爸爸带律师过来。”
李队长沉下脸来:“林老师,您不能妨碍我们办案,两位请都跟我出去。”
只听程嘉璎说:“请让我跟徐子桓单独谈谈。”
李队长断然拒绝。“对不起,不可以。”他打开审讯室的门,“走吧。”
程嘉璎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徐子桓,停了一会儿,她说:“子桓,在慕尼黑并不是我们头次见面。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师大附中。那一年,我十三岁,读初一。”
所有人都看她,她继续说道:“那是开学头一天,阿姨开车送你到学校,我认出了她,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又有些犹豫,阿姨扫了我一眼,并没认出来,毕竟都过去了七年时间,我长高了很多。那个时候我太害羞太胆怯,就没有过去。后来,我忍不住悄悄注意你,当然,你读高二,从来没有留意过我。”
陆晋注意到林曦面色错愕,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又闭上,和儿子一样,紧盯着程嘉璎。
“一年后,你考上了汉江大学,过去我妈妈也曾经考上那里,可没能去上学,那个时候汉江大学就成了我努力的目标。后来,我考上了,又一次成了你的学妹,有不少认识你的机会,但都只是远远注视你,从来没想过要跟你说话。你毕业之后去德国留学。我只在地图上找到你去的城市,仔细看看,以为就这么结束了,还松了口气。因为不必再见到你,也许就是一种解脱。”
陆晋注意到,徐子桓凝视着程嘉璎的目光里满是惊愕,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大四那年,我去考本校的研究生,通过了初试。因为一个变故,我才仓促决定加入学校的交换项目,去了慕尼黑。在那家咖啡馆跟你相遇,不是策划的结果。我完全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你,离家已经万里之遥,身边走过去的都是陌生面孔,再没人认识我,知道我从哪里来,背负什么样的往事。突然之间,我就有了走过去跟一个长久在我心里的人说声你好的勇气。”
她讲的是近乎私密的事情,但语气平静坦然,似乎面对的只有徐子桓一人,小小审讯室内一时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