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轶则预订的餐馆叫壹会所,位于旧租界区的一栋旧别墅里,司凌云到达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钟了,有专门的迎宾女郎穿着制服站在巷口指引停车带位,听到她报傅轶则的名字,马上说:“司小姐,傅先生正在等你。”
小巷两边挂着灯笼,暗红光芒随风摇曳之间,让夜色无端冶艳了几分。厚重的院门无声地打开,出现在司凌云面前的是一座结构精巧的小洋楼。
这里楼上楼下加起来,也只有大小不等的七、八个包间,司凌云不用看菜单也知道,在环境与气氛上如此狠下功夫,消费价格必定高昂。进门门厅陈设着品相完美的和田玉雕,悬挂着名家字画。迎宾女郎带她上楼,打开右侧一个房门。这是一个幽深的套间,全套黄花梨木的家具,外间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娟秀女孩子正在抚筝,旁边点了一盘线香,淡淡青烟袅袅而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萦绕室内。
司凌云在门口站定,看着这个场景,有一种恍惚之间穿越时空的感觉,她定一定神,才看到傅轶则坐在里面房间深处靠窗边的一把明式圈椅上,就着旁边的落地灯看书,神态十分悠闲,完全没有久候客人不至的急躁。
她想,她先是愤怒之下忘记了时间,后来也存心不打电话过来解释,迟到达一个半小时之久,他却根本没有打电话催问她,这个笃定的姿态已经让她没任何歉意了,不过她还是口头上道歉,“傅先生,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他站了起来,放下书,微笑道:“凌云,请进。”
司凌云进去,再次打量四周,“这又是走的什么路线?待会儿吃饭时可以叫姑娘在旁边唱小曲助兴吗?”
傅轶则哑然失笑,“很明显,走的就是附庸风雅的路线。我猜老板如果知道客人有这种雅兴,大概真会考虑提供这项服务的。”
司凌云撇嘴,“既然是餐厅,我比较重视能吃到什么。”
“这里的清蒸鲥鱼做得很不错。”
“一边听人弹筝,一边吃鲥鱼,恐怕会被鱼刺卡到。”
傅轶则笑了,示意一下,弹筝的女孩子缓缓站起,过来给司凌云倒一杯茶,然后走了出去。
“你脸色不大好。”
司凌云既没换衣服,更懒得补妆,只简单地说:“有点儿累。”
“不要太为工作的事情烦恼,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好命可以一语不合拂袖而去的。”
她吃了一惊,瞪着他,“谁告诉你的?你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
他笑了,“别紧张,我没在你父亲办公室装窃听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什么消息都足够扩散开了。我是听你大哥说的。”
她往椅背上一靠,再不想勉强掩饰疲惫与烦恼。
“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父亲的公司从一开始就遍布各种亲戚,他早知道该怎么平衡、甚至利用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涩然一笑,“听到我父亲这么善于玩弄权术,我还真觉得安慰。可惜我在公司什么也不是,没有利用的价值。”
“那也不见得。司董事长做到今天的地位,完全不缺人迎合,你坚持你的立场,他反而会重视你的存在。”
一个女儿需要用尽心机争取才能让父亲看到她的存在,仍然不可能安慰到她,她摇摇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去什么地方一个人生闷气了?”
他猜中她的行为,并不让她意外,“开车转了一下。认真想想,也没什么可气的。”
“你确实长大了。”
“我都26岁了好不好,这么讲简直是一种讽刺。”
“跟年龄无关。”他深深看着她,“其实今天晚上我已经做好被你放鸽子的准备了。你肯来,证实了我一个猜想:你根本没打算跟我约会,不过,因为某种原因,你打算敷衍我。几年前你绝对不会这么做。你学会了说服自己不再一个人一直愤怒下去,也学会了敷衍别人,当然能算长大了。”
被傅轶则这样精确分析行为,她不得不更加戒备,勉强一笑,“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没生气到要绝食的程度。我饿了,如果你要继续讨论下去,我就另外找地方自己吃饭好了。”
“好,不说了。”他按了电铃,服务生进来,“上菜吧。”
隔了一会儿,服务生送上了两钟汤,傅轶则给她倒红酒,她拒绝了,“我还要开车。”
他也不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紧接着其他菜送了上来。菜式十分精致,鲥鱼也确实美味,但司凌云根本没什么食欲。她一边无精打采地吃着,一边想,司建宇根本不了解她,她也高估了自己,她完全没有抱着目的与人从容周旋的天赋,更别提对手是傅轶则这样高深莫测的男人。第一次约会已经这么难熬,以后该怎么办?
她一抬头,发现傅轶则正带着好玩的表情看着她,仿佛等着看她会出神到什么时候,她叹一口气,放下筷子,不想再撑着吃下去。
“喝杯茶再走。”他莞尔,按铃叫服务生进来收拾桌子,重新沏茶。两人到窗边坐下。

 


31、4 ...
傅轶则语气悠闲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跟董事长说了,交给侯律师处理。我不再跟进。”
“希望你别认为我好为人师想教训你,凌云。甩手不干很快意,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在关系盘根错节的家族企业里做事,你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可能被人这样质疑、诟病、掣肘,你能推掉所有的工作吗?”
司凌云默然。以她的个性,既然已经进入了顶峰集团工作,就算没有妈妈那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她也不会容许自己轻易退出。可是想到坚持下去必须面对的一切,她就有无名的厌烦和茫然。
“如果你真在意这份工作,再细小的环节也不能轻易退让,想办法让自己变得重要起来。”
“听起来倒也不难做到,有详细攻略吗?
她挖苦的口气让傅轶则笑了,“我有两点建议。第一,跟你大哥合作。他目前在顶峰地位举足轻重,但跟你们的继母相比,他的力量仍然单薄。他的目标当然是接你们父亲的班,要证明他能做到这一点,他需要培植更多有能力、足以信任的人共事,结交更多共同进退的盟友。对他而言,你是很好的人选。”
她明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是一想到在父亲的公司里如此拉帮结派意味着什么,便一阵烦躁,“我只是一个法务——”
“别妄自菲薄,在旁人眼里,你首先是司霄汉的女儿。”
她沉默一下,问:“第二呢?”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低头笑吟吟看着她,“第二,做我的女朋友。”
司凌云一怔,顿时恼怒了,不过没等她发作,他伸出双手,按住了她的肩,“听我说完,我是有充足理由的。”
她狠狠看着他,他丝毫不为所动,嘴角带着笑意,“不管是要跟人合作还是对抗,都得先掂一下自己的份量。没错,你是司霄汉的女儿,不过目前,你也只是司霄汉的女儿而已”
“所以我得卖身给你——”
“说得真难听,我可买不起你。”
这个调笑的语气勾起某个回忆,让她更加生气,她扭动身体试图挣脱他的手站起来,他却索性按得更紧,并且俯□体逼近她,她被牢牢钉在那把圈椅内,只得气咻咻地怒视他,“你要干什么?”
“稍安勿躁,听我给你分析一下。如果你只是一个女儿的身份,能在司董事长的天平上有多大份量,你大哥比你更清楚。他对你仍然持观望态度,让你加入这个项目,差不多是一种试探,看你的能力,更看你具有多少发展空间,值不值得他下大注培养支持。不用我解释,你也应该明白,你大哥一心要把地产公司做大,在顶峰集团取得更大话语权。在资金方面,他非常需要跟我合作。如果你在这中间起到的作用能够超出一个法务,那么,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就非常重要了。”
这与她对司建宇的判断隐约相合,可是她还是不寒而栗,“你凭什么认为我非要跟你做这种交易不可?我可没像我大哥那样对顶峰志在必得,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交换。”
“你在对我声明你与世无争,进顶峰只是想做一份平凡的工作,没有野心,没有贪婪吗?我愿意相信你,可是别人不会这么看你。你既然加入了一个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游戏,就没资格说你不在乎了。”
她哑然。他深邃的眼睛如此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声音放得低沉,仿佛耳语,带着难以言传的魅惑气息,“而且,这不算一个交易。你应该记得,我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男友人选。”
她定一定神,克制住身体一个本能的退缩冲动,一动不动停在原处,静默片刻之后,她突然笑了,“那么你呢?傅先生,你想得到什么?千万别跟我说,你一无所求,特意就是为了成全我而来。”
“这是在探我的底牌了。”
“你也可以不回答。”
“我不想让你瞎猜,”他的回答来得直截了当,“坦白讲,我要的是你。”
他毫无掩饰之意,她反而没办法获取任何心理优势,只能苦笑一下,问:“这算是再一次表白你忘不了我吗?”
他突然将她拉了起来,手扶在她的腰际。她比他矮大半个头,只能抬头看着他。
“我当然没法忘记约了男友来接之前还要跟我□告别的女孩子,事实上,我对你印象十分深刻。”
就像你没法忘记结婚前一周才告诉你的那个女孩子一样吧——这个冰凉的想法蓦然掠过她的心头,她却冷静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他,“我一向觉得,一场艳遇应该在恰当的时间内结束才有美感。”
“问题是谁来界定这个恰当的时间应该多久。”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想当叫停的那个人,对吗?”
他笑,眼睛微微眯起,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嘴角出现一个纹路,带着成熟男性的优雅气度,这是她一度为之着迷的笑,此时再度让她呼吸略微停顿。
“凌云,我不是爱赌气的小男生,你的这点好胜跟倔强用错地方了。没错,我们开始是一场艳遇,不过跟你在一起的那半个月我过得很开心,你用那种方式跟我告别,只会让我更觉得你有趣。人生太短暂,难得遇到有趣而又能让你念念不忘的人。所以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她带着几分讥诮与调侃地笑,“重新开始——以一种做交易的方式吗?”
“我更想做的事是跟你谈情说爱,可惜现在我不显得对你有用的话,你大概只会继续敷衍我。所以,你一定要认为这是交易,也未尝不可。我保证,跟我在一起,会非常有意思。”
她想,表面上看,这一场周旋里他步步进逼,实际上她已经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了,“我才跟以前的男朋友分手,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谈恋爱的心情。所以,让我先考虑一下吧。”
“我们可以慢慢来,我有足够的耐心。”

 

32、5 ...
Forever酒吧的生意清淡如故,爵士乐荡气回肠地从老式唱机里飘出来。司凌云走上二楼,卢未风跟她打招呼,“小云,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她自从生日那天在这里意外遇到傅轶则后,便没有来这里,哪怕李乐川约她过来,她也推掉了。不过刚从壹会所出来,傅轶则说他还要回公司处理事情,两人各自开车离开,她不必担心在这里再遇到他,只笑道:“阿风,给我拿半打啤酒。”
卢未风拿了六罐一提的啤酒,“坐哪里,我给你送过去?”
“我想上天台坐坐,透口气。”
卢未风当然记得当年他们在天台上喝酒神聊的情景,微微一笑。“去吧,我忙完了上去找你。”

司凌云提着啤酒上了天台,她知道墙壁上装了一盏白炽灯,但懒得去摸索开关的位置,就着黯淡得若有若无的月光,找一把藤椅上坐下,踢掉鞋子,盘起腿来,拿出一罐啤酒打开,仰头大大喝了一口。
本地还没有到最炎热的时候,晚风带着些微凉意拂过,四周并不安静,可反而显得这个天台是个独立的空间,与那些喧嚣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的心情慢慢平静,烦恼却丝毫也没有减少。
她试着想列出问题,再一一给出答案,可是正如傅轶分析的那样,她没有太多选择。在顶峰集团,她唯一可能与之结盟的人就是司建宇。接下来的问题是,她该怎么拒绝傅轶则才算合理?
当年她为了掩饰受伤,不让傅轶则拿她来报复米晓岚的目的得逞,扮演了一个游戏感情玩世不恭的角色。可是她清楚知道伤口在哪里,她怎么可能再去碰那个危险的男人,那几乎相当于玩火。
然而,她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你不是五年前那个自以为是、轻易动心的傻姑娘了。你清楚对方的目的,你肯定不会再投入感情,你甚至可以利用他的狂妄扳回一城。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你既然加入了一个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游戏,就没资格说不在乎了——意识到她竟然不知不觉引用傅轶则的话说服自己,她有些沮丧,猛一仰头,将最后一点啤酒灌入口中,仿佛想下决心一样,手指狠狠用力,将易拉罐捏得微微变形,再一抬手,扔向天台角落里放的一个垃圾桶。她的准头并不好,易拉罐碰着垃圾桶的边沿,发出“呛啷”一响,弹到地上滚动着。她正要穿鞋子过去捡起来,拐角另一侧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俯身拾起易拉罐,手掌收拢,轻而易举地将它完全捏扁,丢进垃圾桶中。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天台幽暗的光线,认出这人是曲恒。
“嗨,你也在这里喝酒啊。”
曲恒点点头,向天台门走去,她被他这个冷漠的态度弄火了,“从我生日那天见面开始,你就一直这么跩着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吗?”
“没有。”
这个简短的回答让她气结,她挥一下手,“好走好走,我以后会知趣就当不认识你的。”
她拿起另一罐啤酒,用力拉开拉环,泡沫漫出来流得满手都是,她也不理会,仰头大口喝着。
“小心你的胃。”
她不理他这个劝告,继续喝酒,可是急饮之下,不一会儿便呛得大咳起来,好不狼狈。她丢下啤酒罐,用手背胡乱擦擦嘴角,往藤椅中一窝,呆呆看着天台外高楼灯光出神。

一只手将纸巾递到司凌云面前,她一侧头,发现曲恒并没有走。她接过纸巾,“只是几罐啤酒而已,你不用怕我再把自己喝到吐血,非要尽道义责任在这里守着。”
曲恒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那把藤椅在他身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调整一下坐姿,“阿风得买几把新椅子回来了。”
“不行,我喜欢这些旧椅子,坐得跟过去一样舒服。”
“其实几年前你坐过的那些椅子早就换掉了。”
她想一想,她有差不多近五年时间没来这里,而那些藤椅当时就已经被他们坐得老旧不堪,摇摇欲坠,确实不可能挨到现在。“物犹如此”四个字浮上心头,她不能不有些感慨,撑住头不做声。
“有不开心的事吗?”
“很多。”
“喝酒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翻一个白眼,“你还是干脆绷着脸别搭理我好了,我不缺这类教训。”
“好吧,不教训你。想谈谈吗?”
这个提议甚至比他留下来没走更让她吃惊。在她印象里,他一直非常不喜欢管闲事,然而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他讲的话来得突兀。此刻她心里各种烦乱思绪冲撞,似乎急需一个听众,她最好的朋友李乐川昨天动身去了北京,还有谁比沉默的曲恒更合适当树洞。
她侧身拿一罐啤酒递到他手里,“我不喜欢在我爸爸的公司里工作。”
“顶峰看起来是很大很赚钱的公司。”他客观地评论着。
“赚不赚钱,跟我没什么关系。”
“多少还是有关系的。”
她再度横他一眼,却没办法否认这一点,“我爸爸是一个非常自私的男人,我以前一度很恨他,后来总算看淡了。可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去参与算计他。”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一个慈父。”他平淡地说,“理论上讲,摊上什么样的父亲都有可能。至于算计,有时候你得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情,但你自己会有一个底线。”
“不见得,好象有非常多的理由,一步步逼你陷进去。我怕开一个头以后,我会做越来越多违背心愿的事情,直到最后习以为常。”
“那就经常提醒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值不值得放弃?会不会后悔?”
她惘然看着远方,“这些问题我回答不了,我并不确切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羡慕我大哥,他目标明确,一心就是将来能从我爸爸手里接过顶峰集团;我也羡慕我妈妈,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怎么让我在顶峰争得一席之地上面。他们都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疑惑,我做不到跟他们一样。”
“夺财产这种事对我来讲太复杂,我给不出什么建议。我能肯定的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司凌云深思良久,喝一大口啤酒,还是摇头,“我说不好。我没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可我提不起精神像我大哥、我妈妈那样去争。我对感情、对男人没什么期待,我也不打算结婚,你看,我还能想要什么?”
他反问她,“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她怔了一下,“没什么啊。我读完了研究生,谈了一次恋爱,分了手,再平淡没有了。你呢,你怎么不做音乐了,倒去开什么园艺公司?”
他不回答,只盯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怎么了?”
“那个傅轶则,当年伤害你这么深吗?为什么你会说到对感情没期待?”
她对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出来完全没有防备,然而他差不多是唯一见证了她那段往事的人,她只能断然摇头,“你想得太多了,那是过去的事,提他干什么?”
“可是他又重新出现了。”
她冷笑,“那又怎么样?只有爱一个人才会受伤,现在他伤不到我了。”
曲恒默然片刻,“我不喜欢你脸上这种表情。”
她抚一下面孔,嘲讽地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的事情多着呢,不然也不会一直摆张臭脸给我看。”
他的表情被遮掩在络腮胡子后面,她完全看不清,可是隔了一会儿,他笑了,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一闪,“按阿乐的说法,我一直就是一张扑克脸。”
“尤其是留了这胡子以后。好吧,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
他看着她,就在她以为他会毫不客气讲出她犯的某个让他不能容忍的无聊错误时,他却摇了摇头,她说不清是不是松了口气。
“那你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他耸耸肩,“也很平淡,先在广州做些编曲、作曲的工作,三年前回来开了这家园艺公司养家糊口。”
“所以,不是什么失败的感情刺激得你蓄须颓废?”
“你比我想得还多,我只是懒得刮而已,不过阿乐临去北京之前跟我打了一个赌,他的剧本如果顺利卖出,我就得把胡子刮掉;否则,他就开始留头发不再剃光头。”
司凌云哈哈大笑,“我都快忘记他有头发是什么样子了。”
曲恒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来,看看号码,微微皱眉,站起身往天台另一侧走,一边接听着。可是天台并不算大,他说的话仍然飘到司凌云耳内。等他打完电话回来,她正打开另一罐啤酒。
“我一个朋友从广州过来,我得先走了。”
她促狭地笑着问:“接电话的口气真古怪,是你不想见的前女友吧。”
他没有说话。
“得了,用不着这样严肃,我不打听了还不行吗?”
她懒洋洋举起啤酒罐向他示意,他拿起他刚才喝的那一罐,跟她碰一下,仰头喝光,手一扬,罐子划出一个抛物线,准确地投进了垃圾桶内,“现在心情好点儿没有?要不要我叫阿风上来陪你。”
司凌云扑哧笑了,摇摇头。“不用,我没事了,喝完这罐啤酒,我就马上回家睡觉。”

 

33、6 ...
司凌云到家时,已经将近11点钟,她拿钥匙开门,发现家里没人,司凌峰即将启程去加拿大留学,这段时间时不时会与同学约出去做告别聚会,但程玥也还没有回来。
她从学校搬回家住已经有两个多月,如果说她的生活没什么规律,比较随兴之所至,那么她母亲与她截然不同。程玥非常注重养生,社交、逛街与打麻将都安排在白天进行,晚上会跳舞健身,然后做繁琐的全身皮肤保养,在11点钟准时上床睡美容觉。
不过她的日程并非一成不变,她偶尔会在某个晚上出去,到家时间多半已经是转钟以后。程玥不解释她的去向,司凌云也绝口不问,哪怕程玥毫不客气探听她的私生活,她也不肯拿这个问题回敬过去——潜意识里,她想她根本不需要知道答案。
虽然只喝了两罐啤酒,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头晕,直接进浴室洗澡,突然听到客厅那边对讲门铃响了起来,司凌峰和程玥都有门禁卡,也知道单元入户门密码,没什么客人会这么晚过来,她本待不理,无奈对讲铃声响得没完没了,她只得草草冲掉身上的沐浴液,裹上浴衣跑出来,一眼看到对讲显示屏上出现的居然是司霄汉,不由吓了一跳,按了对讲键,“爸,你怎么来了。”
司霄汉似乎也有点儿喝多了,眼神朦胧地挥一下手,“小云,开门。”
她按了单元门的开启键,慌忙回身找手机拨程玥的号码,程玥却迟迟没有接听,司霄汉已经上来按响了门铃,她只好开门。
“你妈呢?”
“她打麻将去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不是总在下午打麻将吗?”
“朋友临时约的,应该快回了。爸你坐一会儿,我还没洗完澡呢。”
她跑回浴室,锁好门,再度打程玥的号码,听到无人接听的提示后又拨第三次,程玥终于接了手机。
“喂——”
她压低声音,“妈,爸来了,你赶紧回来。”
程玥显然大吃一惊,那边响起一连串杂乱不明的声音,她同时匆忙地说:“好,告诉他我在打麻将,马上回来。”
司凌云丢下手机,坐在抽水马桶上,双手抱住头,烦躁地想,她已经开始身不由己了。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毫不迟疑地撒谎,并帮程玥圆谎。她质问自己,为什么你不能坦然告诉你爸爸,他离婚的前妻有自己的约会、自己的生活,这里不是他的行宫,妈妈也不应该每晚苦苦守着,等他偶尔临幸?你一直嘲笑母亲做出的这种基于物质利益考虑的选择,可你又比你母亲强到哪里去了?
这是妈妈想要的生活,你没理由干涉、改变——这个理由并不能安慰她。她呆坐一会儿,扯掉浴帽,换了衣服出去,发现司霄汉正靠在客厅沙发上打着盹,头一点一点的,稀疏的头发垂落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和角度的原因,他脸上的老人斑看起来十分醒目,一下显得比平时老了很多。
“爸,要不你回卧室去睡吧。”
他醒了,摇摇头,拍拍身边的沙发,“坐下,小云,我有话跟你说。”
她很不自在地坐下,但司霄汉显然误解了她的满腹心思,“下午生那么大气,我叫你你都不理,在家就算了,在公司里这么任性可不好。”
她闷闷地说:“我能怎么样?都恨不得指着鼻子说我出卖公司利益、泄露公司机密了,难道我还呆坐在那里听着啊?”
“你张阿姨也不是那个意思。”
司凌云被勾起火来,“她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多说。我没当着您的面跟她吵架,已经是很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