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芊芊开车去接翩翩放学,远远就望见两个少年勾肩搭背走过来。
“哇,咱姐越长越好看了!”萧禾眉开眼笑,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拍着翩翩肩膀,大力夸奖芊芊。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是谁姐。”翩翩扬起精致的眉眼,平静说。
芊芊倚在车门前,笑吟吟问,“今天感觉怎么样?能跟上老师讲课的进度吗?”
翩翩点点头,萧禾大咧咧补充,“姐就别担心了,翩翩又不是我,怎么会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他厉害着呢!”
芊芊:……
翩翩:……
芊芊正想着安慰下号称“从来没跟上过老师讲课进度”的萧禾,一阵悠扬的萨克斯风《回家》响起,她脸色微变,翩翩说,“姐,进车里接电话。”
“嗯。”芊芊颔首,对萧禾歉意地笑了下,钻进车中,将玻璃窗摇起。
“小南姐。”芊芊低低叫,耳麦里很快传来俏皮的轻笑,“呀,小姐回来了,小婢想死你了。”
芊芊趴在方向盘上,有气无力地说,“姐啊,你别逗我了,不是说不手机联系么?我刚才听到这铃声下了一大跳。”
“没事,你刚回天海市,又低调,暂时没人关注,小妞,我就是想你了,想听听声音,往后咱们按老计划联系。”向荼南在电话那头十分不正经地说。
芊芊一阵无语。
说起她和向荼南的关系,要追溯到外祖母那辈,文化革命时,芊芊的外祖母因成分不好,带着芊芊的母亲逃往法国。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还带走了忠仆一家——向荼南的祖父母。
这实在很神奇,要知道那时翻身农奴大解放,像向家这种根红苗正的,不去斗昔日主家就不错了,居然还……
神奇的事迹还在继续,芊芊外祖母将带走的古董银元卖了些钱后,地主思想又起,开始圈地,面对孤女寡母,众多家产,向氏一家没起任何心思,继续老实本分做管家。
后来,两家结了亲,外祖母逝世后,芊芊母亲回国,将全部产业交由向家代为打理,于是,作为忠仆世家出身向荼南偶尔会戏谑自称“世袭小婢”,叫芊芊“小姐”。
“芊芊,说正经的。”电话彼端,向荼南的语气严肃了些,“虽然是第二轮评标,但我得到内部消息,这次群岳有很大可能中标,我不得不说,你留给他们的家底太丰厚了,既有技术又有财力,不中才怪。”
“小南姐,你少在人家伤口撒盐,靠我以前的本事,能撑个200天已经是奇迹。”芊芊垮下脸,又道,“对了,第二候选呢?”
“是天信通讯,这家技术稍次,但项目实施的财力跟群岳不相上下,接着就是我们端方科技,有技术,但公司实在太小。”向荼南冷静的分析从顺着耳麦传过来。
芊芊沉思会儿,慢慢道,“如果端方科技并入天信通讯,那对上群岳,胜算有多大?”
“百分之百。”向荼南笃定道,“芊芊,你想干什么?”
“小南姐,想办法让天信决定收购端方。”芊芊不慌不忙说。
“好。拼着端方不要,我也不会让群岳那堆鸟人得意。”向荼南乐呵呵说。
芊芊微微一笑。接着,赞扬道:“小南姐,你汉语真是越来越好,都会骂人了,向伯伯知道肯定很欣慰。”
“那是,我正努力朝骂人不吐脏字的最高境界发展,好了,芊芊,下次联系用老方法。”爽朗的笑声嘎然而止,芊芊无语盯着被利索挂断的电话,将“再见”两个字咽回肚里。
摇下车窗,示意两个小的上来,对萧禾说,“刚才实在抱歉,有个重要电话。”
“没事没事。”萧禾不在意地摆手,过了会儿,神秘兮兮对翩翩说,“是咱姐夫?”
“不是。”翩翩很严肃的纠正。“咱没有姐夫。”
“没有就好。”萧禾长舒口气,将头探向前,神气活现说:“萧秉现在在部队很厉害,我爸有些事都求他帮忙,没办法,他太嚣张了。萧秉现在会做饭洗衣服,萧秉六年没带过女孩子回家,对了,知道你们回来后,萧秉前两天跟上头磨来三个月假期。”萧禾精神头十足的说完,虎目圆睁,期盼地看着芊芊,活脱脱一副小媒公样。
芊芊一阵无力,她打哈哈地笑笑,暗暗想着转移话题,就听翩翩静静问:“萧秉哥愿意入赘扶家么?我姐说过不会嫁人,要陪我一辈子。”
“这个啊,我答不上来,得回去问问。”萧禾很为难地搔搔头。
芊芊:……
揉揉眉,掠过上个话题,她提议庆祝翩翩第一天上学,请客吃饭。带着两个小得去饭店吃完,又被两个少年带到游戏机室玩了会儿,到家已将近九点。
“姐,周六晚上崔大富生日宴你参加吗?”临睡前,翩翩迟疑了下问。
芊芊愕然片刻,点点头。
“姐,你可想好了,崔大富是本市珠宝业龙头老大,他定会邀请很多商界人士。”翩翩抿抿唇,握紧群头,沉声道,“会遇到讨厌的人,姐。”
“早晚会遇到,不是这场合,也会在别处。再说,咱们刚到家第二天,请柬就来了,不参加的话,实在对不住人家对咱姐弟的关注。”芊芊温柔笑笑,垂下眼,漂亮的脸上浮起一抹清冷,“不用担心姐姐,有些事,我早忘了。”
早忘了,小心翼翼的讨好过一个人。
早忘了,为了那人偶尔的关怀兴奋的整夜睡不着觉。
早忘了,将所有希望系于某个可笑契约、系于某人的忐忑。
早忘了,他刚说过,“芊芊,我收了你爸爸的钱,就该有职业道德,未来三年,我会协助你快速融入凰天,也会处理好私事,不再让你尴尬。”转眼又说,“亲疏有别,如果注定负人,我选择负你。”
浮生如梦,希望终空。
每个孩子都会长大,每个少年都会死去。
她早忘了。
芊芊挺直脊梁,俏脸微微侧过,隐于半明半暗的阴影处。
再遇~
夜色晴朗,天际有浮云淡淡。
扶芊芊从停车场走出来,抬眼望望灯火通明的红海酒店,微微笑。
她穿一身斜襟小竖领墨绿旗袍,束腰,七分袖,行动间风流婀娜,又披个浅绿色小披肩,典雅沉静中略见俏皮,再加上标致的脸蛋,刚进玻璃门内,就频频遭遇注目礼。
崔大富寿宴占了两个楼层,上层多用来招待年龄三十以上者,为正餐宴会式,则有他和其夫人迎客,下层则招待年龄在三十以下的年轻人,采用自助餐鸡尾酒会类型,由子孙辈接待。
“芊芊。”有个容长脸的男人过来寒暄。“刚回来可有不适应?”
“还行。”芊芊浅笑着回答。
崔宇是崔大富的第三子,芊芊正式接管扶氏时,认识了不少商二代。
“那就好。”崔宇笑笑,微微抬眼,看着眼前明丽的俏颜,又说:“有时间细聊,今天我先忙。”
“好,我进去了。”芊芊颔首,正要迈步,就听崔宇含糊又说,“群岳也来了人,被我请到了楼上。”
芊芊抿抿唇,只当没听到这话,踩着高跟鞋,袅袅远去。
进了大厅,才发现里面的人居然十之六七有旧,少不得寒暄一番,这些人精只问她近日如何,再往前只字不提,芊芊应付的并不吃力。
时间还早,宴会尚未开始。
打完一圈招呼,芊芊就找了个靠近室内花圃的位置坐下。
果果这两日去了外地,她看着貌似满厅熟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
只得矜持沉默,佯装认真欣赏厅侧乐队的现场演奏。
席间,老寿星端着酒杯过来客气一圈,气氛顿时热闹起来,楼上陆续有人下来打招呼,扶芊芊单手支起下巴,坐在角落细看,只见光影悠悠,觥筹交错,一片繁华似锦的富丽景象。
遥遥地,崔宇似乎看到她,挥手往这走,可没两步就被人绊住,干脆站在原地与人应酬,芊芊眯着眼看了会儿,待见到张熟悉的面孔巧笑嫣然出现时,才起身凑了过去。
还未近前,就听到清脆的笑声,“现在还难说,毕竟才经过两轮评标,不过,我对□项目花落群岳很有信心。”
女人的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自豪,斜飞的细眸淡淡扫了一眼慢慢走近的少女,又说,“大家再多买点我们群岳的股票吧,不会让您失望的。”
尾音轻扬,带着俏皮和骄傲。
我们群岳……
扶芊芊握紧酒杯,眼眸有瞬间暗沉,随即又亮起来,水润透彻,顾盼间波光溢彩,她也没插话,只是笑吟吟立在那儿,不骄不躁,仿佛没有听到那重重地几个字。
只是,她充耳不闻,不意味着别人听不出兰箐话语里的意思,崔宇皱眉,撇一眼芊芊,又不动声色舒展开来,笑着说,“要说咱们圈内人买股,失望的次数还真不多,但大惊喜也没有,听你这口气,难道群岳今年会给股东分红?”
股东分红一般是上市公司盘盈之后,回馈广大股民的手段,在国内只有极少数公司会这样做,扶开在世时,倒也曾分红派息,可芊芊离开,公司改名群岳后,却再没有过。
芊芊暗暗笑,心里想:我还有15%的股份呢,他们自然舍不得赚的钱送我,爸爸那个时候愿意分红,也是因为大部分股份都是自家人持有而已。
这个崔宇……此话让兰箐怎么回答?
扶芊芊很不厚道的乐了。
果然,兰箐沉默片刻,勉强道,“崔少说笑了,公司上层的决定,我也不知道,刚才那话的意思只是说,一旦能得到□项目,会刺激股价上涨而已。”
“这样?我理解错了。”崔宇意味深长道。“怎么不见岳卓尔?”他另起话题。
“卓尔他呀,说自己老了,就不来见年轻人,还是待在楼上好,省的自卑。”兰箐脸上又浮现出满满的笑容,曼声细语说道,眼神有意无意掠过左侧斜方的少女。
那个少女浅笑盈盈,眼眸很亮,可是,她却读不出丝毫名之为疼痛或忧伤的情绪。
兰箐抿抿唇,用力压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愤怒。
“芊芊,你回来的事我跟卓尔讲过了,他说等忙过这段时间要好好聚聚。”她巧笑着说。
“好。”扶芊芊遥遥冲个熟人举杯,轻啜口啤酒,才漫不经心应了个字。
“你们俩老熟人很久不见,肯定有很多话聊,我就不打扰了。”崔宇轻快说,朝芊芊眨眼,拉着闲杂人等往另外的角落走去。
室内君子兰旁,只留下兰箐和扶芊芊两人。
沉默片刻,芊芊展颜一笑,道:“最近好么?”
兰箐挑眉。“我们群岳股价持续走高,怎么会不好?”
“花无百日红,当心哦。”
“不牢挂心,不过是第三股东,您就省省吧!”兰箐撇撇嘴,忽地又想到什么,唇角轻扯,要笑不笑说,“对了,扶小姐打算何时卖出剩下的股份?你知道,股票握在手中不过废纸一张,依你现在的情况,应该很需要钱吧。”
“快了。”芊芊轻笑片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估计也就这段时间,在□最终评标之前,我会……”停顿一下,她又笑,“你放心,根据五年前股东大会新决议,我会在股权转让之前通知你和岳不群,并给予大股东优先购买权,若是有兴趣,不妨先去凑钱,若是没那个能力吃下,等我手中的股份流落到二级市场,恐怕你自豪的股价会大跌哦。”
漫不经心语调,淡定沉稳的神色,让兰箐心中攸然生气一把火。
怒火,腾腾。
汹涌火光中,压抑许久的愤恨穿透层层束缚,哄地爆发开来。
兰箐仿佛又看到往日——
那个中年男人淡然的望着她说:兰箐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只要四年,只要离开岳卓尔四年,你就能得到人生第一桶金,然后,这桶金加上你的聪明才智,定能得到岳家的认可。
转眼,画面又变。岳不群依在车门嘲讽道:傻瓜,你以为扶开是好心给你们机会?错了!你和岳卓尔离家后,本来老爷子打算退让一步,成全你们,谁想扶开来过一趟后,老爷子就没再提让你们回来的事。听明白了没?傻大娘,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真是脑髓被章鱼保罗吸走了。
她终于明白,说什么机会,不过是拆散她和岳卓尔的手段,不过是让她离岳家越远!
而她……却不争气的上当了。
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生生错过。她恨,恨扶开!恨扶家所有人!恨极了,日日恍惚,夜夜失眠。
为了报复,她背叛岳卓尔,帮着岳不群夺走扶氏,虽然靠此使得岳老爷子不再反对她和岳卓尔的事,却也使岳卓尔背上“识人不清”的名声,永远丧失了继承权。
银牙咬碎,可抬眼,仍旧笑意嫣然。
扫一眼周围陆续多起来的人,兰箐容色的越发灿烂。“这话什么意思?”她语气亲昵问,一反先前的尖刻冷淡。“真是过不下去了,跟我说,要不然跟卓尔说也行,千万别冲动地急着卖股份,等过段时间股价大涨再做打算。芊芊,你也不小了,别因为以前的误会耍孩子脾气,我是真心为你好。”
“是么?那……多谢了。”扶芊芊似笑非笑道。
仿若重拳轻吻棉花,兰箐面上关心实则嘲讽的话语被扶芊芊绵软一句,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她稍稍一愣,轻蔑地扯扯唇角,沉默下来。
叮叮咚咚的琴音从侧台流泻下来,整个空间飘荡着轻快欢畅的音符,给富丽堂皇的大厅裹上一抹雅致。
隐隐约约地,有窃窃私语声飘来。
“那个兰箐真是好笑,也不了解下情况,就像只骄傲的母鸡样四处宣传群岳能拿到□项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呵呵,是可笑。我听说第二轮评标一结束,天信通讯跟端方科技的人接洽过好几次,稍微有点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俩家打算联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也就岳卓尔还当个宝。”
“说起来,这对男女用龌龊手段抢了扶家的产业后,似乎并未结婚?”
“好像是,呵呵,八成岳卓尔后悔了……”
……
狼狈时刻
(2)
紫黑色的指甲划过丝质桌布,响起轻微的刺啦声。
兰箐脸色苍白,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前方,好久才收回视线,微红的眼眶恶狠狠扫过芊芊,冷哼声扬长而去。
扶芊芊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的转过身,冲窃窃私语的几人遥遥致敬,接着离开会场。
晚风微凉,吹入口鼻的刹那,凛冽的寒气从上往下涌去。扶芊芊将披肩拉得紧些,长呼口气,顺着石子铺成的小路走到酒店后面。她来时地下停车场已无车位,只好在门卫的指引下,停靠在露天位置。
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置,发动一下,正要倒车之际,不知道想起什么,又熄了火,静静坐在黑暗中,明亮的眸子悠然看着灯火辉煌的斜前方。
一动不动。
兰箐昂首从人群中穿过,曳地的红裙一晃到落地窗处,妆容精致的面孔顿时沉下来,她转过身,漠然望着大厅中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拿出手机,低低道:“我在楼下阳台等你。”说罢,不等对方回应,轻轻挂断电话。
大约三分钟,她看到那个男人不紧不慢走来,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仿佛什么也入不得眼,包括……她。
“小箐,什么事?”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貌似关心问。
“什么事?”兰箐冷嗤一声,“我问你,你知道天信通讯和端方科技要联合的消息吗?”
“只是传闻。”岳卓尔神色不变,淡淡道,“不用在意。”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兰箐后退一步,极其失望的看着岳卓尔摇头,“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明知道这两家联手会对□项目评标结果有影响,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想——把群岳还给扶芊芊?你是不是想让她夺走我所有的骄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点嘶哑,还有丝委屈。“卓尔,群岳早不是以前的扶氏,我们也不欠扶芊芊,是她自己没有能力守住家业,就算不是我们,也会有其他人出现。”
“嗯。”岳卓尔浅浅应了声,不置可否道:“出去走走?”
兰箐点点头,走上前将手搭进岳卓尔臂弯。
岳卓尔静了几秒,迈步向外走。
“扶芊芊今晚来了。”兰箐突兀道,低低的笑声里有点说不出意味的东西,像是惋惜,又像是嘲讽。“你说,她为什么过来?是想看我们的笑话?”
“我们有什么笑话可以看?”岳卓尔不答反问。
“□项目。”兰箐斩钉截铁道,“你知道前短时间公司股价有下滑趋势,为了刺激股价,我们老早就宣称对此项目势在必得,而实际情况也是群岳最有实力,若端方科技打算和天信通讯合并,我们不就成了笑话?”
“你想多了。”岳卓尔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道:“端方科技和群岳同在天海市,且两家的技术方向相同,如果要合并的话,群岳应该是首选……”
“你是说端方会不会只是在摆个姿态,她真正等的——是群岳的橄榄枝?”兰箐恍然大悟。
岳卓尔沉默会儿,道:“只是猜测。”停了下,又说,“不过,现在群岳并购端方时机不太对,最好放弃□项目竞标。”
兰箐刚缓口气,听到岳卓尔后面一句话,顿时沉下俏脸,冷冷道:“你自然如此,巴不得群岳倒闭。”
岳卓尔轻轻扫她一眼,平静道:“错了。”
那一眼,实在云淡风轻。
天又黑,月色淡淡,兰箐本没有看得太过清楚,可是,不知怎地,她心里咯噔一下,强烈的不安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为什么这六年你总跟我唱反调,我想做的事,你从没有支持过。岳卓尔,□项目从四年前政府放出风声到现在,我付出了多少你都看不见么?你怎么能轻易说出放弃两个字?”她咬住下唇,声音带了点哭腔,侧过身,扑到他怀中。
梨花带雨。
岳卓尔笔挺站着,仍然沉默。
起风了,铁栏外的常青树叶沙沙作响,摇曳的枝条在墙上、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晃一晃,交错成各种各样的图案。
良久,兰箐慢慢直起身子,捉起面前男人的手盖在脸上,“我想结婚了。”她悄悄说。“岳卓尔,我们结婚。”
回答她的是长长的寂静。
她眨眨眼,无声无息的眼泪浸湿了贴在颊边的大掌。
岳卓尔微微一动,用拇指将她的泪拭去,然后,低声坚定道,“我不能答应,小箐,我给不了你幸福。”
“我不在乎。”她猛地仰起头。
“我在乎。”他淡淡别开眼。
天际有飘云遮月,夜色似乎瞬间浓了起来,模糊了彼此的容颜。
“这件事没再讨论的必要,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小箐,你别耽误自己。”岳卓尔冷静总结,说着转身朝前走,兰箐在原地立了会儿,手指胡乱擦一把脸,追了过去。
“岳卓尔,你站住。”兰箐低低叫,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上前,拖住岳卓尔胳膊。
岳卓尔不得不停下,站在路旁一辆暗蓝色轿车边。
兰箐深呼吸一口,说:“我幸福不幸福自己说了算,岳卓尔,我要你跟我结婚!!别再找借口,我早知道那件事发生后,你对跟异性亲密接触有阴影。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我愿意等,卓尔,我只想嫁给你,只是你。”她的话又急又快,仿佛慢一秒就会被人掐了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岳卓尔深深凝视她,沉默许久,才慢慢答道:“好吧,那就不找借口了,小箐,我不想结婚。”
“不想跟我结婚,想跟谁?”兰箐尖锐问。“别忘了你在你妈妈和我父母坟前发的誓,要照顾我一辈子!”
“记得。”岳卓尔垂下黑眸,“这辈子,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可是,小箐,你要知道……”他复抬眼,望着眼前熟悉而又愤怒的俏颜,静静道,“有些东西,我没有了的东西,无法给,也永远给不了你。”
比如,神圣的婚姻,再比如,亲密的心。
她捂住脸,泪珠顺着指缝往外流,低低的哽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尽你所能?岳卓尔,你有什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我不要看人脸色,我不想再被人瞧不起,你能做到么?我想有自己的公司,属于兰箐的东西,你能给我么?
“尽你所能?岳卓尔,当你一无所有,你所谓的对我好,只是空话,空话!!!”
“现在,你连婚姻的空壳子都不肯给我,说什么尽你所能?”
“你想缅怀谁?你前妻——扶芊芊吗?你不知道吧,扶芊芊走的时候,固定资产除了手上股份,住的别墅,现金不到八千。六年来,她没有卖房子,也没有卖股票,你猜她怎么熬过来的?我告诉你,她早被人包养了,被一个叫路易的法国老头包养了。”
歇斯底里的低喊声在静谧的空气中稍作停留,便很快消失。
脸上满满的泪,嘴里冷冷的笑,兰箐弯下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未停,一股冷风从耳侧刮过,兰箐还没弄清状况,就被岳卓尔拉到身后。
她回过神,就见面前站了一大两小三个横眉怒目的男人。
(3)
年长的男人大约二十多岁,两个小的只有十二三岁左右,他们三人穿着同样款式的黑蓝西服,粉蓝领带,皮鞋擦得黑亮,手腕上带着omega限量手工表,一看便知刚从宴会中出来。
“萧秉?”
“萧秉,我记得你,你就是上次交警大队陷害我的那个人。”
岳卓尔和兰箐不约而同开口道。
“少他妈唤我名字套近乎。”萧秉咧开嘴,笑得杀气腾腾,朝岳卓尔勾勾手指,说:“老子要揍那条口无遮拦的雌性,你打算拦着是吧?”
“嗯。”岳卓尔长长叹口气,颔首,站在兰箐身前,并不多话。
“哥,你揍这碍眼的男人,后面的老太婆交给我了,翩翩旁边看着就行。”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萧禾跳出来,双拳握起,笑嘻嘻说,“翩翩,我是为咱姐出气,要是不小心打残了,你可得记得后续替我赔钱啊赔钱。”
“放心,你以前欠的账我也会帮你打发掉。”翩翩说。“不过,萧禾你也别太过分,打烂她的嘴就行。”
萧禾:……
萧秉将西服脱掉,丢给翩翩,袖子往上卷起,往前走几步,不再废话,勾起拳头,对着岳卓尔当胸砸去。
砰——
岳卓尔身体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他抬起头,静静看着萧秉,黑眸里有丝莫名的笑意。
萧秉眯起眼,忽然冷冷一笑,拳头顺势从下往上,直接挥到岳卓尔的眼上,与此同时,萧禾绕到岳卓尔身后,嚣张道:“老太婆,吃你萧二爷一脚。”
岳卓尔紧皱眉头,眼疾手快地将兰箐带在怀里,接着,后腰和眼眶处一阵疼,他抱着兰箐趔趄下,摔倒地上。
萧秉嗤笑出声,双手□裤子口袋,懒洋洋伸出右腿,朝脚下滚在一块的男女狠狠踢去。
咔嗒——
一道轻微的开车门声响起。
“姐。”翩翩静了几秒,欢喜对着空气喊道。
萧秉微微一怔,很快收起脚,双手从裤子口袋取出,斯斯文文垂在身侧,这才转身朝黑黝黝的前方望去。
“是我。”软软的声音里,一条纤细的身影从车内走出,三步两步,走到众人面前。
你好不好?
“是我。”软软的声音里,一条纤细的身影从车内走出,三步两步,走到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