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密室很大,火把却设得不多,尤其是左面墙壁空无一盏,要么是上面有机关,要么就是这面墙,怕火。
火把砸向墙壁,竟然瞬间窜起了大火,隐隐伴着白光,刺痛人眼!
这面墙竟然是以油蜡封面,下面是一层白磷,若是旁人触碰,势必引火烧身。
“该死!”赫连御终于动怒,搓掌成刀将一个挡路之人生生穿心而过,可是这人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追赶过去。
所幸白磷燃烧极快,后面露出了一角石砖,有风从缝隙里传来。顾潇也顾不得太多,扯住铁索向那处用力荡去,抬腿借力狠狠踢上石砖!
腿被反弹的力道震得发麻,好在这石砖并不十分厚重,又经了火焚余热未散,他这孤注一掷的一脚就将其破开了一个大洞。
没等顾潇经此脱身,一支箭矢便如石破天惊般从洞外破空而至,避无可避地穿透他左肩,应是力大无穷之人满挽弓弦,这一箭竟从他肩头生生穿了过去,钉入背后墙壁仍颤动不止!
顾潇本就是鸷鸟余力,跟赫连御周旋至此是拼尽心力,以为能逃出生天,却又挨了这一箭,登时便匍匐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血从肩头嘴角不断滴落,可他倒是硬气,咬紧牙关没在赫连御面前露怯,只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他看到那拦路六人俱都殒命,赫连御略显狼狈地站在池子里,上本身多了几道伤口,下半身都泡在血水中,双手低垂正往下滴着涓滴殷红。
顾潇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墙壁上慢慢止住战栗的箭矢上,箭头已钉入砖石,只剩下箭尾。
这一看,他瞳孔紧缩,浑身血液便都冷透——
大楚皇室私卫特有的孔翎箭,怎么会在这里?!
第77章 破茧(三)
“宫主终日打雁,今日却险些被啄了眼。”
内殿之中,赫连御高居于上,手指翻转,红色的酒液在琉璃夜光杯中晃动,映着烛火仿佛人血。
闻言,他只手敷上冰冷面具,道:“一时大意,想试试小狗有几分斤两,没想到是只长了爪牙的狼崽。”
之前说话的乃是座于下首的男子,黑衣轻甲,头上戴着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他面目,只能隐隐窥见轮廓。
男子皱了皱眉,问道:“既然是狼崽,为何不趁早宰了?”
赫连御轻笑道:“自然是有用处。”
顿了顿,他又端详着杯中酒液,虽未饮下,但观其色泽已是极美,道:“西域的葡萄酒?”
“主子新得的美酒,特遣在下为宫主送来品尝。”
“无事献殷勤,这可不像你们主子的作风啊。”
男子笑道:“的确是有事要详询宫主,但此酒为谊不为酬。”
赫连御面具下的嘴角轻轻一扯:“哦?”
男子道:“前番截杀楚珣之事不成,如今他已回到天京,后面恐怕会生出无尽的麻烦主子希望,宫主能再相助一把,铲除这个隐患。”
赫连御挑了挑眉:“要是在天子眼下杀皇家子孙这般容易,你家主子为何不自己来?葬魂宫做的是杀人买卖,而不是送命,就算是想要鸟尽弓藏可也还没到时候呢。”
男子面纱下脸色一凝,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葬魂宫主不是好敷衍的傻瓜,要是真动了怒,他带来的区区三十人根本不够看。
所幸赫连御如今也没有撕破脸的想法,淡淡警告了一句,就转了话头:“不过,这趟买卖虽然做不成,却可以做另一笔生意。”
男子借坡下驴道:“宫主所言是”
赫连御不答反问:“刚才被押下的少年,你可知道他是谁?”
男子一怔,适才他求见赫连御,被带到练功室外等了半个时辰,正有些不耐烦之时突见秘门生变,下意识地令人弯弓搭箭,却只当是赫连御抓来练功的“人牲”造反,并没多想。
现在赫连御有此一问,看来他之前是猜错了。
思索片刻,男子摇头道:“请宫主赐教。”
赫连御道:“他叫顾潇,是这次救走楚珣、坏了大事的人。”
一言出,男子先是一怔,接着便陡生煞气,声音瞬时沉冷下来:“是他?!”
“林校尉先别急着把他碎尸万段,听我说完。”赫连御手中酒杯微微倾斜,一线如血酒液徐徐洒在地板上,“你就没想过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还有,那个把楚珣两人送到眠枫城的女人,又是谁?”
男子神色一凛,解开护腕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七寸长的刀口,沉声道:“我曾带人在路上伏击他们,可是那个女人武功高强又经验老道,暗中还有一队十分擅长潜行和探察的不明人士相助,我们不仅没留下她,还出现了死伤,险些被发觉身份。”
“那个女人,就是这狼崽子的师父。”赫连御手里的酒杯被捏碎在掌心,化为齑粉从指缝中漏下,“她叫顾欺芳,是江湖上隐居多年的惊鸿刀。”
“惊鸿刀”三字一出,男子脸色大变,把“顾欺芳”这个名字反复咀嚼了一会儿,眼中精光闪过,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是前掠影统领顾铮的独女?”
赫连御颔首道:“正是。”
他很能理解这人为何如此激动,“掠影卫”是高祖所创的天子暗卫,于江湖、庙堂之间辗转盘旋,号称天罗地网、无孔不入。
高祖打下的江山,少不了顾铮及其掠影卫的功劳。
二十一年前,顾铮因涉秦公案被凌迟处死,掠影卫也自此解散,那些曾经令无数官吏和江湖世家心惊胆寒的“影子”从此泯然于众人,再也不见了。
不是没有人想过斩草除根,也不是没人想过招揽麾下,可是谁都没能找到他们。
然而若说天下间还有谁能重组掠影卫,必定不会是已经将他们伤透的皇家,而是他们曾追随一生的惊鸿刀。
顾铮已死,其女顾欺芳当时虽年幼,但这些年过来已不逊其父,只是她人如其名,恰似惊鸿掠影昙花一现,除了早几年行走江湖时的闯荡,后来就没了任何声息。
直到现在。
男子坐不住了,他起身拱手道:“宫主若能拿下顾欺芳,当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主子得了掠影卫,定不辜负宫主今日功劳!”
“场面话就暂不必说了。”赫连御勾了勾唇,“顾潇是她的徒弟,此番又落在我手里,顾欺芳必定来救人,不过”
男子急不可待地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引来这贱女容易,拿下她却还要费点心思,毕竟是出身掠影,做惯了夜行潜伏的勾当。”赫连御嗤笑一声,“因此,要借林校尉和你手下的人一用了。”
男子道:“只要能拿下顾欺芳,任凭宫主吩咐。”
“好说。”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赫连御轻轻击掌,“来人。”
殿外一人躬身而入,不敢抬头直视,道:“属下在!宫主有何吩咐?”
“把那不知死活的少年人,给我带上来。”
那人应声出去,不多时就回转,身后的两名守卫用长戟架着顾潇,把他一路拖到了殿内,留下斑斑血迹。
长戟撤回,顾潇失了支撑顿时扑倒在地,他用右手撑着地勉强支起上半身,仅这一个动作,就几乎要耗光他积蓄的力气。
“真可怜啊。”赫连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刚从乱葬岗里扒出来的尸首。”
顾潇痛得浑身发抖,可他倔脾气上来,死都不肯露怯,闻言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道:“怎么,见你小爷骨头香,畜牲忍不住要啃两口吗?”
话音未落,那男子就走到了他身边,一脚踹上他腹部,顾潇立刻滚出三丈远,后背重重撞上了墙,五脏六腑疼痛欲裂,张口就吐出了鲜血,呛咳不止。
男子冷冷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何必跟要死的人一般见识?”赫连御含笑的声音响起,“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慈悲,让让他也无妨。若是听不下去,不妨去后殿看看我新抓的‘人牲’,也是颇有意思的。”
这话里有逐客的意思,男子识趣地离开,一时间殿内只剩下赫连御跟顾潇两人。
赫连御缓缓走到顾潇面前,蹲下来用指套勾起他的下巴,尖锐的一端几乎要刺破他的下颚。
“你这双眼睛,让我很不喜欢。”他喃喃道,“可惜你还没看到人间最美的画面,还不到挖了的时候。”
顾潇说不出一句整话,只能“呸”了他一口血水,可惜被侧头躲过了。
“再有下一次,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赫连御松开手,“想激怒我杀了你,没这么容易的,顾欺芳还没亲眼看到你的惨状,你还没亲眼看到她败亡,哪会让你轻松闭眼呢?”
顾潇勉强咽下喉间血,道:“我师父到底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个问题他在飞云峰下已问过一次,那时赫连御不作回应,现在倒是给了他一个答案。
“怨仇?”赫连御仔细想了想,忽然笑了,“我与她远日无怨,近日也无仇,我只是恨她。”
顾潇皱了皱眉,就听他继续道:“恨或者讨厌都不需要理由,有时候第一次见面,你都会恨不得让一个人死无葬身之地正如我看见顾欺芳第一眼,就是这么想的。”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顾潇却听得背后生寒,他骂道:“你这个疯子!”
赫连御道:“你知道疯子生气了,会做出什么事情吗?”
顾潇冷笑道:“有种就来,我不怕你。”
“话可不要说太早,毕竟我生气的时候,连自己都怕。”赫连御低笑一声,忽然话锋一转,“端清这些年,过得好吗?”
顾潇听他提起自家师娘,心里蓦地一跳。
赫连御自言自语道:“应该是不好的,毕竟他一个早该清修避世的人,偏偏跟顾欺芳一个贱女纠缠在红尘里,心法内力都易不稳,早晚会不得好死。”
顾潇道:“你什么意思?”
“我想见端清了,你说他会不会来?”赫连御有些期待,语气里也带上些许孩子似的雀跃,“他来了就最好,我要当着他的面把顾欺芳身上每一块血肉骨头都剁下来,再砍了你的四肢,让你跟个虫子一样在血水里蠕动呵,他那时的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
顾潇听得头皮发麻,不安分地想要逃离,可惜根本无法动弹。
“我要送你去一个地方。”赫连御笑着对他说,“那个地方叫‘泣血窟’,是我闭关的地方,里头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但是有很多尸体。你要是渴了饿了,就找具新鲜的啃两口,不会饿死的。”
顾潇一口血又涌上喉咙,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眼睛死死看着赫连御,可惜对方还戴着面具,让他看不到真面目,只能牢牢记住这一个残忍愉悦的眼神。
“对了,里面还有被我灌了疯药的‘人牲’,他们谁也不认得,藏在任何地方,最喜欢攻击别人,你小心别被他们抓到,否则要是被活吃了可不怪我啊。”赫连御伸手摸了摸他嘴角的血,“看在端清的面子上,等会儿我会给你一把刀防身,但不要想着找死。因为你就算真的死了,我也会拿你的尸体去跟顾欺芳做交易,不想拖累她又让她心血付诸东流的话,就在那之前好好活着吧。”
第78章 破茧(四)
“行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大概是骗鬼的。
这是顾欺芳第一次来迷踪岭,眼下正是一片昏黑,旁人入此山岭恐怕转到天亮都找不到路,唯有顾欺芳深谙夜行之道,整个人完美融于暗色,几乎化成了一只飞鸟,无声掠过山林。
然而迷踪岭里有无数羊肠小道,九转十八弯,被草木虚虚掩映,乃是浑然天成的迷阵,哪怕是顾欺芳也觉得晕头转向。就在这时,她耳朵一动,听见不远处有人声,便悄然隐于树上,只露出一双眼窥探。
前方漆黑山壁下,倏然移开一道暗门,泄露出点点灯火。顾欺芳借着这零星灯火捉眼看去,山壁上忽有暗影耸动,赫然是不少岗哨,都借草木土石遮掩身体,匍匐其中一动不动,倘若有人莽撞前去,登时就要被围攻。
一队黑衣人拖着几条塞得鼓鼓的大麻袋从中走出,转头对岗哨说着什么,山风呼啸,卷来些许交谈声,只可惜听不真切。
顾欺芳皱了皱眉,鼻尖闻到一丝血腥味,眼见这些黑衣人往左侧去了,她再回头看看布满岗哨的山壁,手在树干上一按,身体借力跃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山壁左侧不远处有一道山沟,人未近,山风就卷了恶臭扑面。顾欺芳腾身落在山石之后,由于此处草木不比之前茂密,倒是让月光亮堂了些,映出眼前一切。
山沟里也都填满了这样的大麻袋,只是大部分血迹都已凝结发黑,散发出浓烈恶臭,有残肢断臂从破损的口袋里漏出来,新腐掺杂,袒露在乾坤之下。
离得近了,说话声也就清晰了些,当先一人道:“这条沟快被填满了,烧了干净。”
他们说话时都看着面前那条沟,没注意到后面有一个袋子微微动了动。顾欺芳眼神一敛,看着他们转身把麻袋都丢了下去,回头就要向来路走去。
就在此刻,她从树上一跃而下,人未落地,腰间惊鸿刀已离鞘而出,但见血光飞过,当先那人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喉间便横出一道血线,顷刻气绝倒下。
他身后四人俱是一惊,口中“谁”字尚未出口,顾欺芳已迫入四人之间,转眼间接了四攻八守,嘴角一翘,惊鸿刀在手中一挽,人也顺势一转,便是惊鸿刀法第五式“横波”。
“横波”之名婉约得很,却如石子入水荡开波澜,顺势蔓延开去,刀势虽柔,却一式逼命。待她转过这一圈,四人喉间都多了一条血痕,切开气管,几可见骨,伤口的皮肉却平整光滑,分毫不见翻卷。
点点血珠汇成一线从惊鸿刀刃流下,顾欺芳也不急着拭去,她走到山沟前,凝眉看了片刻,忽地出手挑开其中一只麻袋,里面的“尸体”猝不及防,惊恐溢于表面。
他好不容易装成死人离开了那鬼地方,定然是不肯再死一次。愣怔片刻,这人的右手悄然靠近腰后,那里还藏了一根钢针。
只是他还没碰到,就听见女子压低的声音:“你若在我面前动武,我就让你真做个死人。”
走江湖的人可以不聪明,但一定得识时务。闻言,这人将手放开,仍不掩警惕地看着她,声音沙哑:“你是谁?”
“问你两个问题,然后各走一边互不相干。”顾欺芳不理他,眼睛一眯,“第一,你可有见过一个十六岁模样的少年?”
这人道:“我是四天前被抓来的,地牢里有不少人,如你说的那般少年起码有五六个,怎么知道你问的人是谁?”
所谓地牢,想必应是刚刚那处山壁之后。顾欺芳眉头更紧:“那赫连御在哪里?”
“他三天前杀了十几个人后再没出现,我不知道。”
这人端得识趣,顾欺芳也不难为他,刀鞘迅疾如风拍了过去,直打昏睡穴。
然而对方却以为她是要灭口,当下骇了一跳,左手挡开刀鞘,右手抽出钢针射向她左眼。轻叱一声,顾欺芳将头一偏避开偷袭,抬腿就一脚踹了上去,那人倒也硬气,忍着骨裂之痛生挨了她这一踢,倒是衣襟内一块物件掉了出来。
他脸上一惊,伸手就去抓,然而顾欺芳脚尖一勾,此物就飞落在她手里,借着月光一看,却是道巴掌大的黄铜令牌。
顾欺芳瞅着这样式,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是将卫?”
自家崽子从葬魂宫手里救了两个皇家子孙,这件事让顾欺芳如鲠在喉。并非说她把先父之事迁怒在两个娃儿身上,而是对这背后的算计隐忧不已。
江湖庙堂虽不说泾渭分明,好歹各有章法规矩,哪怕是她父亲顾铮,也是入庙堂离江湖,不肯把两边事情多加混淆,只因为法令与情义有时候实在难两全,私利与众泽更是自古难以处理的沉疴。
可是葬魂宫已经越线了。
这个门派要真论起来,根基并不深远,至今也不过两代而传,摞起来还比不过顾欺芳的岁数。
按理说崛起太快又无资历根基的势力在江湖上屡见不鲜,只是往往凌空起高楼,站得高摔得也快。然而葬魂宫是个异类,它的前身据说是一个关外大族,后来因为内乱分裂开来,其中一脉创立了葬魂宫,吞灭了本家,招揽人手扩充势力,延续至今而不见颓相。
俗话说“一人之力可强不可长”,葬魂宫起于纷争,虽然是家族内乱的赢家,但到底也是自毁底蕴,这些年发展之快不同寻常。以顾欺芳所知的情报来看,两代葬魂宫主虽然能为高卓,但也仅限于武功手段,这支撑在背后的庞大人力物力,绝对是旁人三生难及。
若非己身之能,就是借了他人之力了。
“葬魂宫现在不光杀人放火,又做了绑架勒索的勾当吗?”顾欺芳将令牌扔了回去,“还专挑朝廷的人下手,也不怕咬上王八壳崩了一口老牙。”
那人一惊,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圈,最终落在那把刀上,瞳孔紧缩:“惊、惊”
“惊你大爷的。”顾欺芳没等他说完就噎了回去,还刀入鞘,“今日我不杀朝廷走狗,算你走运。”
话音未落,顾欺芳就出手如电点了那人穴道,腾身提起他衣领,把个大男人当小包袱般拎了起来,往山石隐蔽处一藏,扔了把捡来的刀,道:“穴道一刻钟后解开,生死看你自己造化吧。”
她心里有诸多怀疑,自然不敢轻信,眼下双方皆无法取信,倒不如留下余地转圜,免得错了大事。
顾欺芳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她虽然能一人揍一群,但又不是拉车耕田的牲口,早晚有力竭气尽的时候,更何况人在对方地盘上有诸多不明,擅闯自然是万万不行。
那么声东击西,就不得不为之了。
她几个起落回到山沟旁,看了眼下面不堪目睹的尸体,伸手取出了火折子,连同悬在腰间的一小壶烈酒,一同砸了过去,火光顿时腾起,在幽暗山林间仿佛靶子一样刺眼。
这几日都是天晴无雨,山林中易生火患,何况这地方还是个下风口,从上方吹下的风助长火势,很快就引起了岗哨注意,立时就有人前来查看,尖锐的哨声刺破空气,整个山岭都闹腾起来。
顾欺芳在这时从山壁间一条窄缝穿过,把鼎沸人声都抛在身后,就像是一尾漆黑小鱼,混入了浑水之中。
可是当她摸进所谓的地牢,却发现此地并不是自己所料想的那样。
山壁后没有栅栏和囚室,而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顾欺芳将身体融入阴影中飞快潜行,等到了尽头,才发现面前是一座小山。
它的确很小,在群山环绕间毫不起眼,上面有许多个洞窟,仿佛是个石头蜂巢,草木也稀疏得过分。
有风席卷过来,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第79章 破茧(五)
泣血窟里处处透着邪性。
顾欺芳一进去,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不仅是腥气难忍,而是这里每一块土石都仿佛成了精,带着择人欲噬的气息,叫人毛骨悚然。
脚下的地面并不坚硬,反而有些区域的泥土因为混了不少血肉杂碎,显出了几分松软,踩上去就微微下陷,好像在野兽的肚腹里行走。
这里很昏暗,除了镶嵌在墙上的细碎夜明珠,就只有间或几个穿透山壁的小窟窿可以勉强照物。在这样的光源下,任谁也是看人都像三分鬼,更别说此处有真鬼。
顺着甬道行到末路,眼前有两条岔路,都被铁栅栏封着。因着光线昏暗,顾欺芳不得不走近些查看,结果发现了一具白骨,手脚畸形像在生前就被人打断,身体则被玄铁链死死绑在了铁栅栏上。
那双空洞的眼眶朝着顾欺芳身后,似乎是这人死前还不甘心地看着洞口,拼命想要逃出去,却又无法挣脱束缚,只能望着生路活活等到死。
白骨上还有不少撕咬痕迹,像是被野兽生生咬去了血肉,可是有风从洞中吹来,并无动物特有的腥臊味道,看骨上残留的齿痕也不见尖利牙印,反而像是被人咬出来的。
顾欺芳没有细想,因为一旦想了便容易心生惶恐愤慨,失去方寸。
她看向右边栅栏,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血迹,下方泥土的颜色也比周遭看起来略艳,伸手捻了捻,大抵是在这几天内滴淌下的人血。
心里一跳,顾欺芳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暗骂自己胡思乱想,顾潇那小兔崽子从来吉人天相,小时候被不负责任的亲娘扔在荒山一天一夜也没被野狼叼走吃了,还被她坑蒙拐骗般养到这么大,怎么也不会是个短命鬼。
顾欺芳这样想着,就去打量铁栅栏上的锁链。这东西牢固,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就算是精铁刀刃也很难劈开。为免惊动里面,她没有拔刀去砍锁头,而是双手各自揪住铁链一端,运气发力。
她虽然是女儿家,但天生神力,十岁不到就能扛着百斤重的水缸满院跑,若是身为男子,定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胆魄。眼下丹田聚气,双手运足力道,眼中精光一闪,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就伴随着脆响,被她生生扯断。
“吱呀”一声,铁栅栏被拉开,顾欺芳身子一矮闪入其中。
沿途石壁都布满痕迹,有刀劈斧砍,也有爪牙划拉,残留着不少血迹,大部分都暗红发黑,成了糊在墙上的血块,轻轻一搓,就往下掉着血粉。
除此之外,还有指掌拳脚拍打留下的印记,顾欺芳仔细看了看,大抵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由浅而深,正如人在武道之上步步而进。
她心中一惊,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赫连御练武闭关之地。
多年来在生死关头养成的直觉在此刻发作,告诉她此地危险不可再近,可她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顾潇,在里面。
走或留之间,顾欺芳只犹豫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越往里走,洞窟就越宽敞,也更幽暗。顾欺芳鼻下那股诡异的腥味越来越浓,她虽然内息绵长,但也不可能一直屏住呼吸,因此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头脑渐渐有些混沌,胸腔里一股烦躁之意无端升起。
她晃了晃脑袋,眼看前面有个低矮的门洞,就准备躬身进入,不料一个黑影突然从中窜出,携着股大力将她扑倒在地,张嘴就向喉咙咬下来。
顾欺芳一惊,顿时就清醒了些,她来不及拔刀,便屈腿踹在这东西肚腹上,手掌在地上一拍,借力弹起身来,惊鸿刀铿锵出鞘,那被踹飞的黑影刚扑了回来,就恰好撞上这一刀,顿时身首分离,死得不能再死了。
顾欺芳借着墙壁上细碎的夜明珠微光,凝目看去,脚边是一颗光秃秃的人头,地上的尸身裹着几条褴褛破布,毛发掉了大半,肢体枯瘦、皮肉干瘪,像个畸形怪物。
门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响,顾欺芳退了两步,看见又有六个同样的怪人从中爬出。
的确是爬,他们如野兽般四肢着地,姿势扭曲到极致,血丝密布的眼睛没有神采,几乎要暴突出眼眶,嘴巴无意识地咧开,露出发白的舌头和恶心的涎水。
这是失去理智的可怜人,也是被精心调教出来的牲口。
顾欺芳看得毛骨悚然,她父母去得早,自幼行走江湖,还从没看到这样令人发指的场面,直教人毛骨悚然。
这些人牲手脚上都有特殊茧子,应该俱是练武之人,他们身上都有伤口,有的是他们互相撕咬而成,更多的却是与洞壁上如出一辙的指掌残痕,想必赫连御把他们弄成这样,多半是做自己习武的陪练。
她退了两步,人牲却不肯放过,他们早已丧失理智,见到活物就会本能上前撕咬,平时就算见到一只老鼠也会争先恐后地将其啃噬,更何况看到了一个大活人?
一个人牲当先扑来,顾欺芳手中刀鞘一扫打在他脑袋上,却只让其歪了一下头。这厢去势未绝,另外五个也不甘寂寞,各自从一个方向围扑过来,迫不及待要享用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