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裳。”楚惜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出门受了惊吓,连喝三天莲子心煮黄连水,良药苦口利于病,不服你憋着。”
秦兰裳:“”
沈无端仿佛没看到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负自个儿孙女,轻咳一声,道:“你也别死鸭子嘴硬,悯风都跟我说了,你连冰魄珠都舍得给他做药,现在让你承认一句就这么难?”
楚惜微又不说话了,他只要不想开口,就是拿棍棒也打不出一个字来。
“五年前我送了个丫头到你房里,结果被你给扔了出来,还说自己是断袖啧,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沈无端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后来我在你房中看到了上百张画像,画的都是一个男人。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没说谎。”
顿了顿,沈无端又道:“今天一见着他,我就知道你想的人是谁了。这小子年纪比你大几岁,我看他事事都顺着你,哪怕无关风月,心里总是有你的,挺好。”
楚惜微不吭声,秦兰裳捂着嘴也不敢插话,只有孙悯风开了口:“可他毕竟还是外人。”
“只要这兔崽子不犯傻,总有一天会变成内人的。”沈无端似笑非笑地看了楚惜微一眼,“而且,我让他去住拂雪院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楚惜微有些疑惑,就听沈无端的声音忽然沉了:“悯风说他叫叶浮生,这个名字我是没听说过,但是刚才他施展的招式,我却很熟悉。”
楚惜微心里一跳,沈无端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凝固如画皮纸上的一笔浓墨重彩,目光深邃,一字一顿地问:“他,是惊鸿刀的传人?当年你怎么都不肯说是谁教了你《惊鸿诀》,现在看来,是他对吗?”
第74章 拂雪
二娘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子。
她穿着身白衣,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容貌也寡淡,唯有眼角嘴唇猩红一片,衬出几分妖冶,乍眼看去就像个讨命怨鬼。
她沉默寡言,叶浮生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两人就相安无事地走完这一路,穿过尚未绽放的梅花林,来到了院门前。
叶浮生打量了一下这座小院,比旁边的流风居看起来新上不少,应该是后来才修建的。
流风居是沈无端当年所住,那时候应该还没有拂雪院的存在,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居所旁边另起一院?
听二娘说,秦柳容入百鬼门后一直与沈无端住在流风居,后来搬去了轻絮小筑。因此拂雪院虽然与流风居相隔甚近,却不是主家常驻的院子,而是招待关系十分亲近之人的地方。
这就更令人奇怪了。
叶浮生不动声色,看着二娘打开门上青铜大锁,又将锁与钥匙都交在自己手上,道:“公子请入吧,老门主早先有令,此地是不准我们进去的,便只能送到这里了。公子可先入内一观,我这便唤几个仆从过来伺候,若缺了什么东西,尽管跟他们讲。”
她说得清楚,显然是真没打算陪同进去,叶浮生也不难为,笑着还了一礼,便推门而入了。
甫一入内,叶浮生就先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眼下已经近冬,院子里竟然还有兰花开放,他仔细一看,只见这院子里种了一棵还没开放的梅花树,四下则是各式兰花,春夏秋冬四季开放的品种俱全,难怪到现在还不露寡淡。
听说拂雪院是沈无端让人修建,也是他亲自布置,可算是十分有心了。
叶浮生感慨片刻,踩着青石小径往屋里走,从前厅到厢房,陈设摆放无一不精致,虽无珠光宝气,却多清净高雅。
卧房里有一扇屏风,丝绢做底,手绣飞鸟出云之景,片羽云丝都栩栩如生。叶浮生盯着它看了半晌,才去打量屋里其他陈设,看物品摆放应该是很久没人住过,但因为打扫得当所以整洁干净,并没见着什么灰尘。
他最终进了书房,脚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书房里竟然还坐了三个人!
一男两女,围着檀木小方桌坐着,桌上摆了茶水点心,上首的位置空着。
叶浮生一句“打扰”还没出口,目光在三人脸上一扫,身体便如遭雷击。
右侧的女子一身鹅黄衣裙,发髻高挽,脸上戴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对柳叶眉和一双秋水剪瞳,正手持茶壶,似乎要为人斟茶。
位于下首的男子背对叶浮生,身量应该颇为颀长,泼墨长发被乌木簪束起小半,身着黑白错落的道袍。
左侧的女子则大大咧咧地盘膝而坐,她穿的是绛红色衣裙,头发只用桃花簪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颈项,只手托腮看着旁边的男子,侧过的半张脸并不十分明艳,但眉目可见清秀大气。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叶浮生看到她的侧脸,脚下一软没能站稳,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可他没急着起身,反而膝行到桌旁,对这一男一女死死看了半晌,才终于发现这都不是活人,而是被能工巧匠精心制成的人偶,连头发丝和指甲都做到细致如真,只是没有活人的气息罢了。
大惊大喜,大起大落,叶浮生忽然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师娘!”
额头磕破了皮,他却长久不敢起身,一直都吊儿郎当、天塌下来也当被子盖的男人,在这一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今年已经将过而立,十三年光阴如大江东去,把一个轻狂少年的岁月偷换成如今只剩外表的从容有余,但还有很多东西,是他永远不能忘却的。
顾潇永远记得自己幼时倚靠着的并不宽阔的背脊,记得那轻淡严肃的劝言。
叶浮生也记得十三年前热血顺着刀柄流到手上的滚烫,记得清瘦道长抬头看来时,满目悲恸与不可置信。
这是他一生忘不了的罪过。
“你果然是惊鸿一脉的。”
沈无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抬脚进了门,看着跪在地上的叶浮生,神色淡淡,不见喜怒。
他坐在那个空位,从黄衣女子手中拿走茶壶,为每个杯子都倒上八分满的冷茶,这才对叶浮生道:“男子汉大丈夫,站起来说话吧。”
叶浮生起了身,勉强压制住胸中翻滚的情绪,声音还有些嘶哑:“沈前辈,与我师父有故?”
“我跟你师父是不打不相识的好兄弟,嘿,她要是还在,听这话准得揍我。”沈无端笑了笑,“至于端清,他是这拂雪院原本的主人,可惜三十年前在此散会后,就再也不曾相聚,此地也空置了整整三十年。”
叶浮生一怔:“为什么?”
“端清说有麻烦缠身,而百鬼门不方便插手;顾欺芳又道自己捡了个小徒弟,以后要忙着带孩子没空理我。”沈无端抬眼看他,“听说那孩子跟她姓,叫顾潇,是你吧。”
叶浮生的手抖了抖,低声道:“是。”
沈无端喝了口茶:“挺好,当年他俩都说怕我带坏孩子,不肯带过来给我瞧瞧,今天可算是见着了。”
叶浮生抿了抿嘴,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师长往事这样猝不及防地砸下来,虽没有晕头转向,也是满头雾水,难得显出了几分无措:“我、我并没听师父提起过与百鬼门有交情。”
沈无端笑道:“本也不是与百鬼门有交情,而是与我。”
叶浮生抬起头:“前辈是怎么猜到的?”
“我跟顾欺芳当年打了成百上千回,对惊鸿一脉的武功身法再熟悉不过了。”沈无端嗤笑一声,“你比她多了一分机变灵巧,也比她少了一分自在从容,是什么事情牵绊了你的心?”
叶浮生反问:“十三年前,前辈去过飞云峰吗?”
“去过,可惜我到的时候,那座山已经被大火焚过,寸草不留。我带人翻遍了每一块土石也没找到他们,最后只在屋舍废墟下翻出了我早年送给端清的‘饮血匕’。”沈无端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眉目间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杀气,“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端清和顾欺芳真的死了吗?”
叶浮生握拳的手紧了紧,眼睫颤动:“家师已故去十三年。”
哪怕早有准备,沈无端的脑子里也刹那间一片空白。
手里的茶杯碎了,可他好像没有感觉到,依然还紧紧握着,碎瓷片扎破了手心。
等到鲜血的味道弥漫开,他才回过神来,用手帕拔出瓷片,眼睛却还看着叶浮生,追问道:“端清呢?”
叶浮生解下腰间已经空掉的小银壶,放在了桌上,低声道:“尚在人间。”
沈无端死死盯着这只巴掌大的小银壶,良久,他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欺芳,怎么死的?”
第75章 破茧(一)
顾欺芳把两个烫手山芋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便星夜兼程地往飞云峰赶去。
她离开之前,端清就因为内力出了问题不得不闭关,着实让她放心不下。若非那兔崽子在外惹了大麻烦,顾欺芳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飞云峰,因此她才会着急把顾潇赶回去,寻思着能多个人照看也是好的。
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端清。
此地离金水镇不过十几里,四下都是荒野古道,潦倒落拓得连鸟兽都不在此寻食,顾欺芳一人一马在土路上驰骋,溅起风尘无数。
忽然间,一人穿风掠尘落在她马上,顾欺芳一鞭就要出手,好在背后就响起熟悉的声音:“欺芳,是我。”
“阿商?”顾欺芳惊了一下,勒马在原地盘旋几步稳住势头,这才回头看去,落在她马背上的人的确是本该在飞云峰闭关的端清,但是眼前他气息虚浮,脸色苍白如纸,一看就是情况不好的样子。
她心里一沉:“你怎么了?”
端清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一缕红:“你的惊梦笛呢?”
顾欺芳眉间一拧:“我给潇儿了,出了什么事?”
那支笛子是顾欺芳随身旧物,用凤凰竹制成,运足内力吹出时,声如狂鸟锐鸣远传数十里,方有“惊梦”之名。
他于闭关之时听到了这声笛响,强行出关去寻,却只在山下看到了打斗残痕,和一匹刻了血字的马。
那字迹太过熟悉,让端清心下一沉,稍作调息就沿途去追,可惜终究还是失了踪迹。
“这兔崽子走哪门子背运,居然遇上了赫连御那个王八蛋!”顾欺芳听他说完,立刻就猜到究竟是谁做的好事,眉目生出煞气。
她认识端清已经快二十年了,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那家伙就像条水蛭,死缠着端清不放,但凡露了点血腥气,都势必要疯狂咬上,偏偏还杀不了斩不断,着实恼火。
他们夫妻俩孤身两人,后来又带了顾潇这么个小麻烦,拼不过他葬魂宫家大业大,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半退江湖,有了好友沈无端帮忙,倒也安然了这些年,却没想到如今又要面对这疯子。
端清道:“若我没猜错,赫连御已经知道我们隐居在飞云峰,潇儿是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见他,两人应该是发生了冲突,所以才会有笛声示警。”
“他怎么会”顾欺芳话语一顿,快速把近来的事情想了一遍,脸色陡变,“糟糕!”
她出来得急,离山之后没掩饰好行踪,后来更因为护送楚家兄弟动用了先父顾铮留下的暗手,一路上杀了不知多少暗客,更于眠枫城外砍了葬魂宫青龙殿主的脑袋,怎么能不引人注意?
一旦她暴露了自己,那么赫连御顺藤摸瓜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只是顾欺芳没想到面对这样紧张的局面,赫连御竟然没上赶着来截杀自己,反而趁她不在,去了飞云峰要找端清的麻烦。
一念及此,顾欺芳眼里顿显杀意,手掌握住了腰间惊鸿,刀未出鞘,锋利煞气已透骨而出。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端清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把她一身的凶煞之气压下,“赫连御既然抓了潇儿,就不会急着害他性命,我们速往葬魂宫一趟。”
“他就是要拿潇儿做饵钓你这条鱼。”顾欺芳松开手,抬眼看向端清苍白的脸色,“阿商,你不能去。”
端清摇了摇头:“你一人不是他对手,更何况是要深入迷踪岭,哪怕你轻功绝顶也插翅难飞。”
顾欺芳反问道:“你的《无极功》已经稳住了吗?”
端清还没说话,她就自己答道:“看你这脸色,就知道情况不但没好转,反而恶化了。”
顾欺芳平时大大咧咧,可她在对待端清和叶浮生的时候,把自己一辈子的细心谨慎都用尽,别说是端清现在与冰封死人一般无二的脸色,就算他指甲少了一小截也会被很快察觉。
她一语中的,端清无言以对。
他出身太上宫,自小修习门派至高心法《无极功》。这门内功走的是道家修心炼体之路,需摒弃杂念以清明灵台、凝神聚意以抱元守一,总共分为任情、无情、忘情三境界,分别对应道门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三重境,每一境界又有三层之分,总和九层,内中生变,需融会贯通方得九九归一。
当年前他初识顾欺芳时,正是初入无情境,按功法要求就应该避世静修,可最后还是被女子赤诚之情捂化了心上寒冰,跟她携手并肩,做了这么多年情浓意深的夫妻。
也正因如此,虽然这些年来他的功力日益深厚,可到底埋下了隐患,如今到了将入忘情境的瓶颈,更是杂念丛生、心绪不稳,好几次真气险些走岔导致走火入魔。
摆在端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自废内功,二是断情绝念冲破瓶颈,否则他一定会死在自己手里,甚至会因生出心魔伤害到自己的至亲至爱。
不愿负了她和顾潇,就只能放弃自己半生的修行。这样的选择端清并没有犹豫多久,因为孰轻孰重在他心里一目了然,根本无需比较。
他这一次闭关,本来是打算吞服丹药自废功力,把伤害降到最低。可没想到中途陡生变故,提起的真气没有被废,反而因为突然被打断而在经脉里乱窜,端清强行把内力压回丹田急赶而去,终究还是没赶上。
这一路昼夜不息的赶路,他身为强弩之末实际上已经崩到了极点,再进一步也许就会断弦。
顾欺芳覆盖住他揽住自己的手背,她的手掌并不如寻常女子细腻光滑,反而因为常年练武生了茧子,掌心的触感甚至是有些粗糙的。
并不温婉的女人用她粗糙的手安抚着身后疲累至极的丈夫,轻声道:“我不跟他们硬拼,潜进去找到潇儿就跑路,你要是不放心,就在外面接应我们,好不好?”
端清看着她的侧脸,叹了口气,缓缓松开手:“欺芳,你每次撒谎,眼角就会挑起。”
顾欺芳被戳破,倒也不尴尬,她抬手摸了摸鼻子,笑道:“阿商,做人有时候不必这么坦诚。罢了,既然骗不过你,那我就只好来硬的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曲肘向后一撞,端清猝不及防下被她这一肘子正中檀中穴,力道恰到好处,截住了他胸中气血,顿时动弹不得。
不等端清提气冲穴,顾欺芳一手抓住他胳膊将人往前一扯,带得男子上半身倾下,竖起一掌就切在了他后颈。
这一下,端清连吭声都来不及,人就倒在她怀里。
“啧,第一次对你动粗,醒来可别罚我跪算盘啊。”顾欺芳把他扶正靠在自己背上,眼珠子一转,自语道,“沈留那家伙离此太远,指望不上罢了,干脆先找个大夫。”
主意打定,顾欺芳抽出一条绸带将两人绑在一起免得端清坠下去,随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就朝金水镇狂奔而去。
她赶在端清醒前把人带到了镇上,找了个僻静可靠的医堂,留下银两开了静室,等大夫号脉开了养气凝神的药,亲自伺候他服了,这才松口气。
估摸着人还有一个时辰才醒,顾欺芳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
“睡着也皱着眉,虽然你皱眉好看,可我舍不得啊。”她坐在床边,手指细细抹平端清眉间折痕,俯身在他眉心轻吻了一下,“我答应你,不跟他硬碰。”
顿了顿,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一块玉佩,那是块翡翠护身符,也是顾铮除了惊鸿刀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顾欺芳把这块玉佩戴在了端清脖子上,小心放入衣内,笑了笑:“阿商,我把身家性命都留给你,等我带潇儿回来。”
言罢,她拿起刀不再看床榻一眼,推门而出。
临走的时候,心里蓦地一空,脚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代惊鸿刀客差点摔了个五体投地。
顾欺芳啐了一口:“倒霉!”
啐完,终究还是没忍住眷恋,回头多看了端清一眼,这才走了。
第76章 破茧(二)
顾潇醒过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奇经八脉、四肢百骸都传来阵阵隐痛,并不剧烈,却像钝刀子在割肉,时断时续,打断骨头连着筋也莫过如此了。
他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并没什么枷锁镣铐,手撑着地好一会儿才支起上半身,胳膊一晃差点又栽了回去。
“你醒得比我估计的要快。”
含笑的话语声从前方传来,赫连御换上了一身重锦紫衣,墨发披散,脸上还戴着银面具,只手托腮靠在椅子上,腿上还搭了块白虎皮,看起来慵懒华贵。
他负于背后的古剑也不见了,空出的右手戴上了两只尖锐指套,把玩着那古怪丝线盘成的小球。
深邃的目光从面具空洞后露出,映着昏暗室内的火光更显幽深:“不过,我若是你,在这个时候一定是先找到兵器和可庇身之地,而不是直视自己打不过的仇人。”
顾潇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身下的“地面”其实是一座三尺宽的冰冷石桥,周围悬挂着天罗地网般的铁链,下面则是一个巨大的水池,不知从何处吹来了风,卷着水面上的古怪腥气扑面而来。
他借着墙上火光定睛一看,水池竟然呈现诡异红色,里面放着不少挂满铁荆棘的笼子,每个里面都关了五六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一些已经没了声息,还有一些在张口呼救,可他们张了半天嘴,却只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如此可怖,堪比民间口耳相传的血海炼狱。
赫连御面具后的嘴唇勾起一丝微笑:“我喜欢看活人血液流干的过程,却讨厌吱哇乱叫的痛呼,所以就让人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否则现在你定然是听不清我说话的。”
少年人多争义气,纵然顾潇从小被放养惯了,没那么多门户之见、正邪之分,平日里见到邪魔外道也不会提刀高喊“替天行道”地上去找茬,但他毕竟还是个胸有热血的少年,有自己的底线和立场。
眼见血尽人亡,耳闻无声悲鸣,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不能忍。
顾潇踉跄两下站起身来,手指慢慢紧握成拳:“这是哪里?你到底是谁?”
“这是迷踪岭主峰,我的练功室。”顿了顿,赫连御瞥了他一眼,语气玩味,“至于我,你有何资格问我的名字?尊称一句葬魂宫主,不是很好吗?”
顾潇面无表情道:“我觉得‘魔头’和‘畜牲’更配,你喜欢哪个?”
“哈哈,有意思。”赫连御不怒反笑,甚至轻轻拍了拍掌,“当年顾欺芳也这么骂过我,若非你长得实在不像他们夫妻两人任何一个,我都要以为你是他们亲生的孽种了。”
顾潇问道:“若我是亲生子,你当如何?”
“当然是千刀万剐之后装进盒子,再拿骨头炖盅汤一并送过去,才不辜负骨肉情深啊。”赫连御的笑声越发愉悦了,似乎还有些可惜,“我嘛,就留你一双眼珠子把玩,等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踩碎听响,你说好玩吗?”
他虽然在说笑,话里的恶意却袒露无疑,每个字都像带毒的刺,要狠狠扎在人肉上才痛快。
顾潇听得毛骨悚然。
他毕竟才十六岁,顾欺芳和端清视他如子,从小到大都没被苛待什么,哪怕闯了一遭江湖被糊了满脸风尘血汗,到底也没吃多大的苦,自然也没见识过这样刻骨铭心的恶意。
他负在背后的手紧了又松,道:“葬魂宫主日理万机,怎么要跟我这无名小卒过不去?”
赫连御道:“被一个无名小卒抢了猎物,还杀了我不少属下,虽然都是一些酒囊饭袋,好歹打狗还看主人面,你让我不痛快了,我就只好让你痛不欲生了。”
他对截杀皇家子嗣之事承认得十分痛快,并没让顾潇心里轻松些,因为敢这么说话的人要么是个心比狗洞大的蠢货,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赫连御明显不是前者。
顾潇心里担忧楚尧和楚珣,担忧护送他们的顾欺芳,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
暗自调动内息查看自己的情况,他佯装出一脸愤恨,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要钓鱼,自然要留着鱼饵。”赫连御看着他,“你说,顾欺芳和端清会来救你吗?”
不等顾潇回答,他就自言自语:“一定会来的,端清那个傻子可不会放弃任何人,顾欺芳更是愚不可及。”
顾潇悄然看了一眼脚下,道:“我师父说过,江湖上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在小阴沟里翻船,都因为他们自诩是布局钓鱼的聪明人。”
赫连御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我是吗?”
“我只知道你该死!”
话音未落,顾潇纵身跳下石桥,脚在水面上一点,一手从笼子上扯下枚铁蒺藜,看也不看身后,回手一挡,恰好打开破风而至的蛇形银钩。
银钩后面拖着能切肤断骨的细长丝线,末端还在赫连御手里,他不知何时已到了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潇。
他眉峰一动:“想跑?往哪跑?”
说话间,丝线银钩兜转而来,虽无长鞭横扫之劲,却胜在轻巧诡谲,但见眼前银光一闪,顾潇脖子上就是一凉——那丝线缠上了他的脖颈,银钩顺势转回就要刺进他咽喉,可若是他一转一避,就会带动这丝线割下自己的头颅!
然而顾潇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手中铁蒺藜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在咽喉前,也因此在丝线缠绕中争下分毫空隙,见银钩回转,铁蒺藜也就势一割。
这一下顾潇运力于指,后颈刚被切开一道浅痕,铁蒺藜便带动丝线撞上银钩,只见一线血色漫开,丝线便在铁蒺藜和银钩的内外加力之下被割断!
脚下一动,顾潇翻身落在铁笼上面,陡然失了前力的丝线反震而回,“啪”地一声,在赫连御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眯了眯眼睛,手指舒展两下:“我倒是小看你了,不过就凭这点本事,就想逃出我的手心吗?”
顾潇道:“我做不到,但并不是没人能做到。”
言罢,他手中带血的铁蒺藜陡然挥下,这一手用力太深,几乎能听到利刃割开血肉摩擦他手骨的声音。
顾潇落脚的这个笼子是他在惊鸿一瞥时选中,里面关的都是壮年男子,虽然精神萎靡,但观其体态应都是习武之人。
铁蒺藜不过三寸长,轻薄的一片,要是打向赫连御的话,连身都近不了就会被掌风击落。
于是他选择了击向铁笼顶部的大锁。
大锁是青铜铸成,坚固得很,可是顾潇这一下灌注了大半内力,近乎孤注一掷地挥下一刃,竟生生将其断成两截!
赫连御眉头一皱,飞身而下提掌向他天灵打来,这一掌罩住顶门,要是被打中了妥妥脑袋开花。
手中铁蒺藜已与大锁同归于尽,顾潇不敢硬接,脚下迅如疾风向后一掠,险险躲开他这一掌,一手抓住了垂在半空的铁索。
见赫连御落在铁笼上,他带血的左手一抹嘴角血沫子,笑道:“魔头,众人之上可是好站的吗?”
最后一字刚出口,赫连御脚下铁笼就陡然炸开,里面被困的江湖人有口难言,身体也因为被拘禁放血而虚弱,但是一朝脱困又眼见仇人,如何不眼红?
他们都知道自己没命逃出去,因此抱着必死的心要从赫连御身上撕块肉下来,好歹也不算亏。
赫连御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好伸手一抓铁索,然而这些人里也不乏会轻功之人,人多手脚杂,把他绊住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