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澈脸上的笑意终于冷了下来,他悬腕在半空,一滴浓墨毁了整幅画。
6、菀菀 ...
长公主传召,太医院不敢怠慢,院正章诒和亲至。
“有劳章老了。”燕灼华淡淡一句,牵着十七的手没有放开,“帮我瞧瞧他的眼睛。”
章诒和已经六十有余,胡子花白,打眼一看十七,微微愕然,这人分明穿着玉奴黑衣——却被长公主殿下握着手,如此不避讳,真是…真是…他不敢再看下去,垂下眼皮恭敬应了。
看诊过程中,燕灼华始终牵着十七的手。
“公主殿下,臣下需要给这位、这位公子诊脉…”章诒和尽量平静道。
燕灼华“哦”了一声,松开手来。
十七浑身一僵,在感觉到陌生人的靠近后,下意识地向着燕灼华发出声音的方位望去——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燕灼华看在眼里,忍不住抿唇一笑,走到他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了他僵硬的肩头。
十七缓缓放松下来,绷紧的脖颈慢慢低了下去,恢复了他看似温顺的样子。
章诒和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退开来说道:“公主殿下,这位公子目盲已经多年。据老臣看来,是先有内毒,又受了外伤。若要复明…”
燕灼华立起眉毛,盯紧了章诒和,脸上是山雨欲来的前兆,语气却还平静,“若要复明,便如何?”明明是有话只管说的意思,硬是被她说出了“敢说治不好试试”的威胁感。
章诒和一咬牙,“内毒老臣敢解,外伤却没把握。不独老臣,便是整个太医院只怕也没人…”
毕竟是眼睛这样脆弱精妙的地方,一旦受了外伤失明,想要恢复谈何容易。
燕灼华却不管这些,冷笑道:“太医院没人敢治?那还养着你们做甚。”
章诒和老脸一红,只好道:“不过天下之大,妙手神医自然有的。老臣记得宋相国府上,有位叫黑黑戈及的神医,是先药王的关门弟子…”他这下把烫手山芋抛到世家去了。长公主殿下要找麻烦,自然有世家与她顶着。
“黑黑戈及…”燕灼华眯起眼睛,记忆中宋府的确有过这个人。只说是宋元澈外出交游时结识的朋友,却是身份神秘。她嫁给宋元澈后,总共也没见过这人几次,亦不太记得前事了,“看来,要去宋府一趟了。”
夜已深,次日上午陪过母亲与弟弟,燕灼华便亲自去了宋府。
“公主殿下,咱们到了。”
轿子轻轻停下。丹珠儿轻快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燕灼华俯身下轿,抬首一望,不禁微微怔然。这后园中的一草一木,本本熟悉,触目皆惊。正是春草初生的好时节,北回双雁在半空中盘旋,一切都与那个她初嫁入相府后的下午别无二致。
她缓缓走在这熟悉的小路上,身后明明跟满了从人,却好似独行在孤寂荒漠中。
那一世的心情,那一世的故事,这世间唯有她一人知晓了。
“见过公主殿下。”前方红廊下转出那位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宋家三郎来,他微微笑着,狭长的双眸夹住辉煌的夕阳,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公主殿下乍然造访,继之真是蓬荜生辉。”他轻轻走上前两步,将迎接的姿态做得礼节十足又不过于亲近。
燕灼华收起回忆,看似随意得说道:“是么?正厅那边的管家拦着我不许进,我还当是得了你的命令。否则什么样的管家能有这样大的胆魄?”说着停步侧首看住宋元澈。
宋元澈仍是微笑着,仿佛只当这是玩笑话,脸上露出那种恳切真诚的神气来,“继之是定然不会令人拦着殿下的。公主殿下若是使人提前告知,继之…”
“你要亲迎三十里吗?”燕灼华静静插了一句,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样子,心底将他此刻的样子与前世的种种面貌比较着,想要知道他撒谎的时候是否向来如此镇定。
宋元澈慢慢闭上了嘴巴。他向来熟知人心,这会儿却对燕灼华的心思有些捉摸不定。若说这公主是恼了,却分明神色平静;若说她没恼,却又绝非素日对他的亲近态度。因此他这会儿只是微微低头笑着,仿佛在对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带着淡淡的宠溺与俯视感。
燕灼华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底发苦。上一世她那割舍不断的情思,不正是从他这样神秘又暧昧的态度上来的?外人从来都说是她痴恋,他躲避不及;却不曾看到私底下,他如此这般的手段。她定定神,想起此来目的,单刀直入道:“贵府有名神医叫黑黑戈及的,我这有个病人,要请他来看诊。”她盯着露出了悟神色的宋元澈,下巴微微一扬,显出几分不自觉的倨傲来,“你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肯让他出诊?”
宋元澈脸上仍是微笑着,心头有些恼火,这公主的神情言语简直将他当做下人一般,难道她一开口,旁人都要顺着她不成?却也知道本家所图甚大,如今还不到与她交恶之时,因此便按捺着,和气说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你肯借人?”燕灼华挑挑眉毛,目光在书房前的花圃中打个转,丝毫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
宋元澈温和笑道:“真是不巧…”
燕灼华已是皱起眉头,倏忽收回目光,如两道寒冰刮向宋元澈面上,“你不肯?”大有当真如此,她便即刻下令绑人的架势。
宋元澈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至此心头已是叠了两层火气,却还忍得住,仍是温文尔雅得笑着,“继之这便传书给本家,令人将黑黑戈及神医快马护送来大都,最多不过七日便至。公主殿下,您意下如何?”
“他当真不在你府上?”燕灼华却是本能得不信任宋元澈。
宋元澈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浅笑道:“当真不在。”
“那好。我让朱玛尔跟你的人一起去接黑黑戈及来——你没意见吧?”燕灼华后面这问话明显是象征性的。
朱玛尔应声而出,她与丹珠儿都是太后为燕灼华亲选的侍女。丹珠儿活泼明朗,朱玛尔却总是耷拉着眼皮,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的。
宋元澈看着朱玛尔,笑问道:“此去南安路途遥远,风餐露宿,姑娘可受得住?”
朱玛尔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闷声闷气道:“殿下吩咐,没什么受不住的。”
只这一眼,宋元澈便看出朱玛尔的精明不在丹珠儿之下。长公主派这样一个人盯着他的人,显然是信不过他。他只点头一笑,不再说话。
谁料燕灼华此来目的达成,也不想多留,丢下一句,“回宫,你不必送出来了。”便扭头径直离去,竟是从头到尾没想要进他书房看一眼。
宋元澈含笑注视着燕灼华离开,等到独自回了书房,一张俊脸才彻底冷下来。
黑黑戈及从书架后走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你一心怕人家纠缠,把书房里的人都打发走了——结果长公主压根儿没想进来看。”他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喂,我什么时候回了南安,我怎么不知道?”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相柔美,正是昨晚嘲笑宋元澈与玉奴相貌相似的那人。
宋元澈按住眉心,慢慢在圈椅中坐定,不理会黑黑戈及的嘲弄,只将这两日的事情仔细想来。他总觉得长公主的行为举止颇多诡异之处。不管她想要借用黑黑戈及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他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先缓一缓为妙。
“那长公主还留个人来盯着——这下好啦,我还得赶回南安去给你圆谎。”黑黑戈及嘟囔着。
宋元澈却是已经陷入沉思。燕灼华突然要借用黑黑戈及是为了什么?宫中可没听说有谁病了。难道…是为了那目盲的玉奴?他嘴角泛起个嘲讽的笑,怎么可能。长公主一时起了兴致许是有的,但是如此花费心思,那却是不太像样子。
燕灼华在皇家马车上,安安稳稳出了宋府所在的镜花街,往左一转,拐到司靖路上却被拦了下来。
“我家小姐恳请长公主殿下赏面一见。”一名衣饰不凡的侍女垂首候在路边,一看便知是世家婢女,比寻常人家的小姐看起来还要矜贵些。
燕灼华闭目安稳坐在马车中。
不一会儿丹珠儿隔着车窗低语道:“公主殿下,茶楼上是谢家小姐。”
这倒是奇了。
燕灼华睁开眼睛。当今天下,世家以宋史高谢为贵。此刻丹珠儿既然说是谢家小姐,那自然只会是谢家唯一的嫡女、宋元澈的亲表妹,谢菀菀了。即便是重活一世,她仍记得谢菀菀名满天下时的盛况。大都曾有语云,“生女当如谢菀菀”,才情样貌都是人中翘楚。可惜后来远嫁异国,杳无音信了。
“公主殿下,见吗?”丹珠儿轻声问着。
燕灼华从浩淼如烟的回忆中找到零星几点与谢菀菀有关的,基本都是在谢菀菀未曾远嫁之前,她曾跟着宋元澈与谢菀菀有过几面之缘,依稀记得那谢菀菀的确是个貌美又善良的女孩,却也不曾深交。这谢菀菀突然求见是为了什么?
茶馆匾额上书黑底泥金的四个大字,“玉慕绮霞”,倒是风流雅致。入得馆内,唯有寂寂清风穿堂而过,竟是没有一个客人。
燕灼华拾级而上,到了二层雅间。
谢菀菀早已起身等候,见燕灼华入内,便蹲身行礼,明净绝美的脸上浮起淡淡红晕,“菀菀无礼,擅拦长公主车驾,万望勿怪。”鬓上步摇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珠翠之声细细响起,别有风情。
燕灼华看着她抬起头来,对面女孩脸型与宋元澈颇像,却又多了一份女性的柔美,她平静道:“无妨。有事还请直说。”
谢菀菀亲手为她煮茶摆好,屏退侍女,跪坐在燕灼华面前,低着头,睫毛轻颤似是有些紧张,“公主殿下,您那日落水后…可还好?”
7、男色 ...
“已经无碍了。”燕灼华淡淡回了一句,“劳你费心。”
谢菀菀忽而起身离座,半蹲在燕灼华面前。
燕灼华目光一闪,不动声色道:“谢小姐这是为何?”
谢菀菀羞愧道:“当日害公主殿下落水之人,乃是菀菀。当时菀菀与宋家表哥在水榭旁等候公主殿下,因别无事情,便与侍女捉迷藏戏耍。在湖边假山旁,见公主殿下衣衫一角,与躲藏之人衣衫颜色相类,便…不想却令您受惊落水…”
“唔…”燕灼华应了一声,努力回忆,然而看似是昨日的记忆,却实实在在是隔了三年悠长的岁月,这样的小事她已经记不清了,便仍看向谢菀菀,等她继续说下去。
“宋家表哥担心公主殿下怪罪于菀菀,便让菀菀先行离开。然而不能亲自道歉,菀菀心中实在不安…”谢菀菀看上去是真的羞愧,脸上已经红透了,“今日在表哥书房,听闻公主驾临,本想出迎;然而心中有愧,便在表哥劝说下先行离开了。行路至此,实在心中不安,便斗胆拦下殿下车驾…”
“无妨。”燕灼华至此已是全然明白,轻轻一摆手站起身来,“我并无不妥,你既然已亲自来道歉,便将此事放下吧。”
谢菀菀微微一怔,有些愕然得仰头望向燕灼华。
燕灼华一笑,打量了一下雅间,问道:“这是谢家的产业?”
“是,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不过一向是宋家表哥手下的人在打理。”谢菀菀顺着燕灼华的手势,缓缓站起身来。
燕灼华走到窗边,向下望了一眼,笑道:“那是你弟弟在等你吧?”楼底,一名少年正骑在白马上等待,他身后跟着两列随人,护着一辆标着“谢”字的马车。
谢菀菀走上前来,笑应道:“让公主殿下见笑了,正是舍弟。”
燕灼华知道谢菀菀嫡亲的大哥早逝,这个弟弟乃是填房所出。谢菀菀能让这个正在最跳脱年纪的弟弟愿意亲自来等着接她,要么就是个真正的好姐姐,要么就是极有手段。燕灼华点点头,“我宫中还有事情…”她看向谢菀菀,“谢小姐若没有旁的事情,咱们就此别过。改日得空再谢你的好茶。”见谢菀菀有些怔忪得点头,燕灼华便又一点头,举步离开了茶楼。
谢菀菀直到上了回家的马车,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听弟弟谢敬和在马车外欢快讲述着今日去马球场时的见闻,心里却揣摩着,长公主殿下看起来与往日很是不同了呢。
燕灼华没打算去想谢菀菀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只要知道在这一场简短的对话中,宋元澈的名字从谢菀菀口中出现了不下五次便足够了。
宫中。
含冬匆匆迎出来,走到燕灼华身边,蹲身低语道:“公主殿下,云熙郡主两刻钟前来了;绿檀正在跟前伺候周旋。”
这倒是奇了。
云熙郡主乃是皇叔燕九重的嫡长女,亦及燕灼华的堂姐,时年二十有二,尚且未嫁;生性风流,不似女子;每常居于清荷道观,有“温香软玉”相伴左右,一年里与皇族中人见不上几面,怎得这会儿舍得赏光了?
燕灼华一脚踏入内院,便看到道路两旁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口巨大的楠木箱,她看向含冬。
“是云熙郡主带来的,说是为您祝寿。”含冬犹豫了一下,又道:“与云熙郡主同来的,还有两位…公子。”
不用她说,燕灼华已经看到了。
只见一名美艳的女子从内厅从容走出来,她左手牵着一名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右臂却还搂着另一位肌肤胜玉的青年,情态亲密而暧昧。
“妹妹,你来了。”美艳女子缓缓开口,神态慵懒,不似客人,倒像主人——这就是云熙郡主燕云熙了。
燕云熙姿态超然,向来视规矩常理如无物,这会儿好似忘记给燕灼华行礼,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燕灼华微微一笑,目光不曾在那少年与青年身上稍作停留,只看着燕云熙道:“累堂姐久候了,咱们进厅用茶。”
燕云熙笑道:“却也不急,不如妹妹先看看我带给你的生辰贺礼?”说着,便令从人将沿路摆放的十口楠木箱次第打开。
耀眼夺目的金光射了出来,这竟是满满十箱黄金。
饶是燕灼华生于富贵,也被燕云熙的豪富行径震了一下。倒不是这十箱黄金有多么贵重,而是燕云熙这种作风太过粗暴直接。燕云熙母族乃是燕国三大姓之一的奇邾及族,汉姓称“齐”;其生母早逝,大量遗产都留给了独女了燕云熙,足够她尽情挥霍一生。
无事献殷勤,自然不寻常。
燕灼华看了一眼满院的黄金,笑道:“堂姐破费了。”这些黄金堆在一起,真的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金山在燕云熙这里竟已经不只是一种形容夸张,而是切切实实的东西。
“我从道观来,迟了一日,对不住妹妹了。”燕云熙大方得眼都不眨,她爽朗笑道:“走,吃茶去。”仍是有种主人般的理直气壮。
燕灼华点头一笑,一面同燕云熙并肩走入内厅,一面暗暗琢磨着她的来意——直觉上,燕灼华已经猜到了几分。
燕灼华对这个堂姐最鲜明的一点印象,就是在小时候躲在九天御龙殿多宝格后昏暗的角落里,透过架子之间小小的空隙看父皇与大臣议事时留下来的。那是天纲十年的冬,父皇已经病了有些日子,整个九天御龙殿里终日萦绕着药材清苦的气味,暗沉沉的光线里,那个被人叫做“谢首辅”的老头忽然跪倒在龙榻前,伏地大哭。她那时候不过七八岁年纪,被骇了一跳,登时将手中正转着玩的琉璃珠子跌落在地上。
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一路跳跃着滚出多宝格,落到那老头身边去。老头大哭的声音与琉璃珠砸在金砖上的清脆声响合在一起,汇成一种凄厉的和音,衬得整个九天御龙殿死一般沉寂。
良久,父皇喘了口气,叹息道:“毕竟是爱卿的亲生儿子,又是嫡长,你们汉人不是向来看重这个?”他语气平和,有种劝解的意味,“不过是小儿女一点私情,放在我们燕人看来,也算不上什么的。清和与云熙年纪都还小,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出了这种孽子,实在有辱家门…”谢首辅伏地叩首,泣涕横流。
于是父皇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燕灼华就听说谢家长子病逝了,有人说是苍天有眼。那时候,她还似懂非懂。在渐渐长大的岁月里,燕灼华终于摸清了事情的轮廓。谢清和乃是谢家嫡长子,与妹妹谢菀菀可谓是整个燕国的骄傲;少年聪慧,谦和有礼,风采翩然。他原本与高家小姐有婚约,三媒六聘都已俱全,谁知婚事临门,谢清和却喜欢上了燕云熙,不惜悔婚。高家小姐深感屈辱,得知后悄悄自缢在闺房。若故事只到这里,也不至于让谢首辅宁愿杀子。事实上,这只是故事的开始。谢高两家作为两大世家,至此交恶,暂且不提。
高家小姐下葬后,谢清和就搬到了燕云熙新修的道观“清荷观”中,两人同食同寝。时人戏称谢家子“嫁”给了云熙郡主。谢清和一腔真情,燕云熙却是丝毫不改风流作风。她新奇的那一阵过去后,便又被当时大都才艺惊人的名伶夺去了目光,公然与名伶出入各种场合。谢家勒令谢清和离开清荷观;谢清和却是无法自拔。谢家清高的世家之名随着时日推演不断污浊。这一桩飞蛾扑火般的少年之恋,终于演变成大都的漫天风雨,并最终让谢清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众人私下里,都说必然是云熙公主勾引了谢清和,甚至猜测到了不堪的地步。
然而燕云熙在谢清和死后,绝口不提两人之事,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她仍是住在清荷观,却也仍是喜好美貌少年,风流又自在。既是皇家女,母族又是燕国三大族之一,连谢家也奈何不得燕云熙,唯有将恨意深埋在心底。
燕灼华还记得当时泣涕横流的谢首辅,跪在她父皇榻前,嘶声道:“老臣无能,不敢问责于云熙郡主。但求皇上怜恤,永生永世,不加其封号。”
是以,燕云熙就一直被称作云熙郡主,而不是像燕灼华这样被称作明华长公主。
“妹妹看我这两名男宠如何?”
燕灼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一抬眼便看到燕云熙五指虚拢在茶盏上沿,红艳的丹寇好似要从她长长的指甲上滴落下来,有种勾人心魄的魅。她眨眨眼睛,含笑看了一眼倚坐在燕云熙身上的少年与青年,平静道:“堂姐的人,自然是好的。”
燕云熙眼波一转,将茶喂给左手边的少年喝,动作先是舒缓,忽而加剧。登时便见清浅的茶水顺着少年粉色的唇角潺潺流下,滴过细长的脖颈,又悄悄隐入轻薄的赤色衣衫下。少年不妨,呛咳一声,薄面上透出红晕来。燕云熙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扭了一下。
燕灼华有些尴尬得将视线挪开了一下。上一世她虽然嫁给了宋元澈,两人之间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是以此刻看到燕云熙的举动,燕灼华虽然想保持镇定,还是觉得自己耳根热了起来。
燕云熙笑着看向燕灼华,身子前倾,带了几分神秘道:“听闻妹妹昨日生辰上得了一份大礼?”
燕灼华心中一声轻响,有种“果然来了”的料中之感,她不露声色道:“不知堂姐指的是…?”
燕云熙嗤笑一声,“你知道我的,所留意者不过男色一样。”她挑挑眉毛,很感兴趣的样子,“听说那玉奴生得肖似宋家三郎?”宋元澈的相貌可谓燕云熙生平仅见的绝色。碍于他的身份,燕云熙也只是撞见时撩拨几句,见他言语举动中滴水不露毫不动容,也只好作罢,心中却是痒着的。如今听闻竟有与宋元澈样貌相似之人,燕云熙如何还坐得住?
“众人夸张罢了。”燕灼华心中不悦,口中淡淡道:“依我看来,倒也并不如何像。”
燕云熙打量着她,舔舔嘴唇,笑道:“像不像的,总要亲眼见过了才知道。妹妹,你说呢?”只是一个玉奴罢了,燕云熙自问这要求并不过分,就像是要求看一眼对方的新衣裳一样,实在是寻常事。在听到回答之前,燕云熙已是笑着向绿檀招手道:“去带你们公主昨日新得的玉奴出来吧。”
燕灼华却是霍得迎上燕云熙的目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8、喂茶 ...
静默中,燕云熙察觉出不对劲来,她看向燕灼华,笑道:“你的人我竟使唤不动。”她指的是一旁动也未动的绿檀。
绿檀心思细腻,见长公主不曾开口,便知道她的意思,蹲身行礼道:“郡主勿怪。那玉奴昨夜对战受了内伤,这会儿还昏迷着呢。”
燕灼华望着燕云熙,露出个带点歉意的笑容来,“真是不巧,要让堂姐失望了。”
燕云熙挑起一边眉毛,笑道:“依我看来,倒是巧了才对。”她久经风月之人,如何看不穿对面这小堂妹那点生涩的心思,便耸耸肩起身,一笑道:“有点意思。”说话时看着燕灼华,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玩味。
燕灼华只作不懂,送她出去,走过两侧摆满黄金的甬道,随意道:“堂姐这贺礼太重了,我年纪轻,受不住。等下我派人给你送回去。”这十箱黄金究竟是为了什么俩人心知肚明。燕灼华既然回绝了燕云熙的请求,总不好装傻充愣还要收下这“礼物”。
燕云熙闻言噗嗤一乐,驻足倚在青年身上,上下打量了燕灼华半响,笑道:“既是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若定然要送回来——难道是怕我送你这份生辰贺礼还揣了旁的想头?”她揉·捏着那青年的腰肢,对他暧昧笑着,“若是你,会觉得我揣了什么想头?”
那青年含羞低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惹得燕云熙于大笑声中离开了。
丹珠儿跟在燕灼华身边,见云熙郡主已经离开,环顾着院中一片金灿灿,笑问道:“公主殿下,这些黄金可怎么处理?”
燕灼华有些无奈得摸了摸额前碎发,“收入库房吧。”她想了想,又道:“寻两个姿色上乘的少年送到清荷观去。”
丹珠儿闻言,眼珠一转,好险抿住嘴唇没笑出声来。
绿檀在一旁正经回禀道:“公主殿下,十七公子晌午时分就醒了,一直自己呆在屋子里。”
燕灼华想起绿檀对云熙郡主的回答,戏对丹珠儿道:“你看绿檀方才多机灵,你也该学起来才是。”
丹珠儿笑嘻嘻道:“她是大聪明,我是小聪明。”
绿檀抿唇一笑,继续道:“奴婢送了一餐吃食并两回茶水,东西都原样摆着没动过。”
燕灼华皱起眉头,“太医开的药他用过了吗?”一面问着,一面已经往听雪楼走去;她昨夜吩咐将十七安置在了听雪楼的一层。
及至到了听雪楼前,绿檀小声道:“公主殿下,朱玛尔不在。万一十七公子失手伤人,咱们没人能护着您——您看,是不是带两个侍卫一同进去?”
燕灼华淡淡道:“你们守在外面。”便推门而入。
她一眼望去,便呆住了。
十七独自坐在窗边,侧脸对着窗外落霞,顶着与宋元澈极为相似的面容,仿佛又重现了她初醒来时见到的那一幕。
然而几乎一样的场景,带给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面对宋元澈的时候,燕灼华感到一种致命的压迫感;而此刻望着安静的十七,她却觉得一颗隐隐不安的心也一同静了下来。
她缓缓向十七身边走去,绸缎制成的鞋子踩在竹木的地板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十七仍是静静坐在窗边,并没有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然而燕灼华却能够捕捉到他的感受,那是一种带着淡淡喜悦的等待。
她走到榻边,与十七并肩坐了下来,歪头打量着他。
他闭着眼睛,眼皮上有一层晶莹而稀薄的水渍,大约是用来涂抹的伤药;然而那层液体薄薄的,又像是沁出的细小汗珠,闪着海盐般的淡蓝光泽。那光泽与他美貌的浓黑,唇瓣的紫红衬在一处,让他整个人都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