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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于是就叫把他给煮了。
结果蒯通喊冤。
刘邦奇道:“你自己也承认唆使韩信反叛之事,如今还有什么冤好喊呢?”
蒯通不愧是名辩士,说了一个叫人只能骂他鸡贼的比喻。
蒯通是这么说的:
“做狗的呢, 冲着主人之外的人吠叫,是它的职责。”
“我从前只知道齐王韩信,不知道还有您呐!”
“您怎么能因为我尽忠职守,而烹杀我呢?”
“况且暴秦无道, 天下有能力的人都在逐鹿, 不过因为失了时机或是能力不够,未能问鼎。可是您能够把他们全都杀光吗?”
蒯通这个把自己比做狗的行径,非常形象,又很投刘邦无耻的品味。
于是刘邦就把他给放了。
后来, 曹参做了相国,还请蒯通做了宾客。
这蒯通, 也算是个奇人了。
至于张耳为什么会和蒯通认识, 还要从武臣说起。
大家还记得可怜的武臣?
他原本是陈胜旧时好友, 领兵攻掠从前赵国的地方,结果被张耳、陈余一顿骚操作,莫名其妙就自立为赵王了。又命途多舛,派出去的大将李良遇到了夏坑坑。在夏坑坑一顿忽悠下,李良心思浮动起来。阴错阳差又没有防备,武臣就给李良给杀了。
看到这里,你要问了,武臣这么点背,当初怎么拿下燕赵几十座城池的呢?
因为武臣也不是一直点背,至少一开始遇到蒯通的时候,气运还行。
当初武臣领军北上,兵过蒯通老家范阳。
蒯通就劝说县令徐公,说是让他去见武臣,能保全城人无忧。
死马当成活马医,徐公就送蒯通出了城。
蒯通见了武臣,调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极力陈述不杀降者的好处与象征意义。
武臣虽然不懂,可是他身边的张耳、陈余懂啊。
于是采纳了蒯通的建议,让徐公率领范阳归降,而一人不杀。
周围人听说了这件事,燕赵旧地有三十几座城池就都投降了武臣。
由是,张耳与蒯通二人相识。
可是两人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咸阳宫中重逢。
武臣被杀后,蒯通混乱中捡了一条命,流落到一支小杂牌军中,凭借口才,取得了首领信任。
因近旁没有合适的大军能投靠,而首领又不是能成事之人。蒯通瞅准朝廷招安的时机,唆使首领归顺,又趁着首领临阵退缩,自己作为老二来了咸阳。
与张耳冒名顶替不同,蒯通是真实姓名来的。
——虽然他也不是真心归顺。
因为此刻蒯通还叫蒯彻,名册报上去,也没有引起胡亥注意。
毕竟胡亥看名册时,注意力大半都放在萧何上面了。
蒯彻何等机变,一看便知道张耳是冒名顶替,当下也不声张,两人一个眼神交换,便都心知肚明了。
既然相认了,私底下勾手谋事便是顺理成章的,更不必着急。
是夜,张耳把与蒯彻相认之事,告诉了萧何。
“这下子可不止你我兄弟二人了!”
萧何纵然担心,也感振奋,微笑点头,不忘提醒,“一切小心行事。”
“我理会的。萧老弟放心。”
张耳行事低调,与蒯彻相认后,也没有出格的举动。
如此又过了七天,四十人都通过了《新政语书》的核定。
虽然有些人背得磕磕绊绊,但到底能讲通了。
萧何等人不欲引人注目,于是算着日子,刚好在中间时段通过的。
《新政语书》核定结束,众人都喜气洋洋等着领封赏了。
谁知道,上面忽然传话,要众人都往章台宫去,要殿上加试。
那些草莽,有的苦了脸,道:“他奶奶的,背书也就算了。老子连怎么拿笔,都是这两天才学的,这一烤只怕要烤糊了。”
旁人哈哈笑,有的心胸开阔些,道:“管他糊不糊呢!没有只选那些能写会算的去,这是陛下给咱们机会呐!只当去开开眼,又如何?”
先头那人一想也是,又没什么损失,于是也笑起来。
虽然这些草莽底下说话放肆,可是真的到了章台宫,被那宏大到近乎神圣的建筑一震,都讷讷说不出话来。
皇权天授的观念深入人心。
哪怕是这些原本的造反头子,真到了要见皇帝的时候,也不自觉恭敬畏惧起来。
殿内,案几竹简早已陈设完备。
四十名考生居中,李斯、冯去疾等重臣分列左右两侧,而九层高台之上端坐的,便是大秦帝王胡亥。
众考生按照此前演练的礼仪,鱼贯而入,入席,行礼,无人敢抬头窥视帝王面容。
胡亥俯视着他们走进来,心道,难怪唐太宗会感慨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他早已留心萧何的位置,此刻看去,却见与名册上所写相仿,是个白面膛、眉目清明的中年文士。
看着萧何垂眸走进来,胡亥微笑起来。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在宠物小精灵里收了一只皮卡丘。
胡亥一点头,赵高宣道:“考试开始。”
四十人中,十余人看不懂题目,坐在位置上,或发呆,或研究竹简,还有的在竹简上画画。也无人去管他们。
又有十余人半通不通,急得满头大汗。
剩下十余人,都是文士或小吏,通晓题目,静心做题。
萧何、张耳、蒯彻三人,算是这四十人中的翘楚。
张耳、蒯彻倒也罢了。
萧何却原本是一县主簿,简单的算术题目,是每天工作时要用到的。
李斯知道皇帝要从中选少府之后,虽然觉得荒唐,可是也不妨一试。
少府是肯定选不出来的,不过朝廷缺吏,选几个小吏也是好的。
于是择人出题,多为简单题目。
萧何解得很快,一面做题,一面分神思索皇帝的意图。
此前张耳说会有殿试,萧何怎么也没先到会是考算术。
皇帝这是要选拔吏员吗?
想着想着,题目已做了大半。
萧何一惊——他想要回丰邑,便不可太招眼。
万一被皇帝选出来做了典型,不管是好典型,还是坏典型,对此刻的他来说,都是一桩麻烦事儿。
于是后面的题目,萧何便放慢了速度,直到交卷,还空了两道题目没填。
他自忖当在张耳、蒯彻之下,倒不必很担心。
阅卷之人即席核定。
胡亥走下来,与前排考生闲聊。
“你是首阳山人?”胡亥走到左手第一位考生身边,低头看着他在废弃的竹简上雕的一朵草,“这是什么?”
那考生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愧,他便是那不通写字算术的十余人之一。
“回陛下,这是薇菜。”
胡亥笑道:“首阳山上的薇菜,有点意思。看来你这是颂扬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至于饿死的气节呐。”
那考生无聊瞎画,画的乃是老家常见的薇菜,哪里知道皇帝能讲出这样一通典故来。
他虽然不懂什么叫不食周粟,可是忽然间,涌动起一股想读书认字的冲动。
胡亥跟前排数人都闲聊了几句,了解各地乡土民情。
他倒没刻意往萧何跟前走。
一时考卷评定出来,呈给胡亥。
萧何所料不错,排在第七,不显山不露水,又不至于不符合他官员的身份。
谁知道上首皇帝抽出一份卷子来,赞叹道:“绝妙好卷!绝妙好卷!萧何?”
萧何:…???
他一脸问号地站起来,恭敬道:“草民在此。”因造反,虽归顺,还是以民自称了。
胡亥盯着他,眼中放光,道:“朝廷现在少府一位空缺。朕看,就由你萧何来做了!”
满殿震惊。
李斯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
萧何身子一晃,怀疑自己在做梦。
九卿之一的少府!
皇帝委派了他?
若不是还没失了智,萧何真要怀疑自己答题的时候神仙附体了。
一击不够,胡亥又微笑道:“对了,朕听闻你与在坐的赵虎、蒯彻二人交好。朕看他二人题目也答得不错,就留下了给你做属吏。”
萧何身子又是一晃。
张耳和蒯彻两人猛地扭头看向萧何,目光如利刃。
张耳心道:苦也!原来这萧何把我二人卖了!他早投靠了皇帝!
蒯彻却是心道: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上了这俩奸贼的连环套!
胡亥看着颤巍巍站起来的李斯,温文尔雅道:“当然了,这少府怎么说都是九卿之一,不可儿戏。这样,萧何你先暂代少府之职。满三个月考核政绩,若做得好,就继续做。若做不好,”胡亥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歪头想了想,一笑道:“朕身边刚好还缺个阉人做近侍。你懂的?”
萧何身子第三晃,撑不住歪了下去。
51.第 51 章
萧何根本记不清自己怎么走出章台宫的了, 意识回笼的时候,他正往住处去,同手同脚的。
他停下来, 调整了一下自己滑稽的行走姿势;回头一看, 却见同队四人与那两名谒者都跟在自己后面。
见他回头,谒者躬身上前,恭敬而又谄媚地笑问道:“萧少府,怎么啦?”
萧——少府!
萧何在袖子里面掐着自己胳膊肉,太刺激了。
这就好比现在一个市级公务员,本来去人民大会堂一日游的, 结果老大忽然说:就是你了, 你已经被组织钦定了,即刻起,你就是七常委之一。
换成谁,都得给刺激疯了。
所以萧何只是同手同脚走了一段路, 已经算是异常镇定的了。
“我…”萧何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俩谒者忙都眼巴巴盯着他的嘴唇,仿佛那里面会蹦出什么仙丹来。
可是萧何又挪开了目光, 看向张耳和蒯彻,因有外人在,道:“赵兄,小弟我…”
张耳虽然在心里痛骂,知人知面不知心, 被萧何给卖了。
可是现在人在咸阳宫中, 张耳又不是毛头小子了, 忙笑道:“托萧兄的洪福,小弟一向想报效朝廷、为陛下尽忠,可惜投靠无门。多亏有萧兄在。既然萧兄早有举荐,怎得不先告诉小弟?叫小弟好生惊喜…”
萧何:…
张耳不等萧何接话,忙又道:“既然有了这等际遇,小弟一定唯萧兄马首是瞻。萧兄但有用处,只管吩咐小弟。”
萧何看着张耳,干巴巴道:“我…”
蒯彻却紧跟张耳凑上来。
他这样的名辩士,乱世之中能活下来,靠的就是眼色百段。
在他看来,萧何、张耳这是实足的一唱一和,自己孤身在此,不能力敌,忙也笑道:“萧少府、张兄,小弟真是何其有幸,能遇到两位兄长。既然是陛下对咱们青眼有加,”他抱拳冲着章台殿的方向一拱,说得连自己都信了,“我等若不能拼死以报,怎么还能算个人呢?”
萧何面容扭曲,嘴唇颤抖,“我…”
所有人都凑上来,殷切关心道:“萧少府,您想说什么?”
萧何一拂衣袖,转身疾走,终于在内心爆了粗口——“我他妈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想到留在丰邑的全族老少,萧何欲哭无泪,也不知消息传回去,沛公当作何感想。
再一想陛下最后那句“朕身边还缺个阉人内侍,你懂的”,萧何只觉脐下三寸凉飕飕、痛隐隐,夹着腿往住处挪去。
然而萧何被封少府一事,在众老二中激起了强烈的反响。
除了当事人,参与考试的其余人都以为这萧何当真是凭成绩拿到了九卿之一的少府之位。
这激励作用可就太大了!
而除了萧何之外,其余参与考试的,凡是能写会算的,都给安排了地方小吏的职务。
盖因秦朝自一统六国后,一直都处在极度缺少基层官员的状态中。虽然说是中央委派官员,可是因为缺人,实际上到了基层,小吏多半还是从前六国旧官员。
天下太平的时候倒是一样用,可是像现在这等动荡之时,基层小吏要倒戈相向,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只要是能写会算,又愿意为朝廷所用的,朝廷都给委派了去处。
于是一个萧少府,再加上十余个皇帝当场委任的官吏,叫剩下的众草莽看到了能读会写的好处。
看那萧老二,也不过是个白面文士,虽然生得儒雅了些,可是与他们同食同宿这几日,也不见什么出奇处。
可是因为人家考得好,就做了少府!
他们若是能写会算,就算没有少府这样的大官做,回老家在县里挂个差事还不是寻常事?
那个首阳山画薇草的小伙子,因见方才陛下与他说话亲切,壮着胆子道:“陛下,草民能留下学字吗?”
胡亥微感意外,看了李斯一眼,笑道:“朕记得我朝是‘以吏为师’的。你在家乡无处学字吗?”
“以吏为师,以法为教”,这是李斯提出的,经先帝采纳,已推广为国策。
可以说是把政治和教育合二为一了。
民众要学习法令、文字,只能师从官吏。
从执政者的角度来讲,这颇有利于“统一”思想。
那首阳山小伙子以为被拒绝了,一张黑脸涨得发紫,讷讷道:“草民、草民…”
“你不要怕。”胡亥笑道:“你有向学之心,是再好没有的。”
他微一沉吟,想来虽然朝廷有“以吏为师”的政策,可是真正实践却未必能尽如人意,于是道:“既然你们都不远千里来了咸阳,朕岂能不满足这小小要求?宫中多饱学之士,你们凡有想学文字律令的,都报到郎中令赵高处。只要你们学有所成,朕都给你们派官做。”
底下众草莽都激动得面色发红,那首阳山小伙子更是呼吸急促、一时忘了谒者交待的礼仪,大声道:“草民一定好好学!将来做陛下的官儿!”
胡亥只是一笑,道:“赵卿?”
赵高躬身笑道:“小臣在。”
“这桩差事朕就交给你了。”胡亥瞥他一眼,终于赏了他个笑脸,“这次差事办的不错。”
赵高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果然上报了那假赵虎一事,叫陛下再次相信了他的办事能力。
然而揪出“赵虎”是假的来容易,要查出这个“假赵虎”究竟是谁来,却颇有难度。
而一事不烦二主——胡亥把这事儿也交待给了赵高。
于是刚走马上任的新少府萧何,与他那两名“一心要报效陛下的”属官张耳、蒯彻,就见识到了郎中令赵高大人全天候黏人的深厚功力。
还没两三天,蒯彻都快习惯赵高的存在了。
清早,蒯彻打着呵欠进殿,毫不意外看到先已经等在里面的赵高,他熟门熟路打个招呼,“哟,早啊,赵大人,又来啦!您吃饭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赵高也笑眯眯回答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件大宝贝,凑到蒯彻跟前儿,给他看,“您瞧,好东西!您看萧少府会喜欢吗?”
“昆山玉呐!了不得!好东西!”蒯彻看着也心动,“送了您舍得啊?”
赵高笑道:“瞧您说的,送给萧少府,那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份讨好人的真诚劲儿,叫蒯彻佩服极了。
赵高笑着小声道:“萧大人一来就给陛下封了少府,来日富贵只怕吓死人。小弟因掌管谒者,与诸位早有缘分在,这是天赐机缘,如何能不珍惜?”
他打着这个旗号,混迹于少府衙门,倒是很符合他在朝堂上的名声。
蒯彻点头附和,忽然有点羡慕萧何,自问,若是皇帝给他蒯彻封了这么个少府,他还反吗?
似乎…不反也挺好的。
不过他到底不是少府,只是少府属官,所以该跑还是要跑的。
蒯彻一个辩士尚且这般想,更不必提张耳了。
在信都,张耳可是货真价实的丞相呐!
可怜萧何,一共俩“嫡系”下属,一个比一个想跑。
他一颗心剖成三瓣,一瓣要担心做不好这少府被割,一瓣要担心手下逃跑,还有一瓣得担心消息传到丰邑、刘邦会做何举动。
现在,他又得再多一份担心了——这赵高咋这么闲!郎中令没事干的吗?
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转悠,偏偏还不好赶人,叫他想跟张耳私下商议,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再者,萧何也不太敢跟张耳商议了。
一则是陛下封他做这少府,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在萧何看来,这皇帝若不是个神经病,那就是太高深莫测了。比如下棋,一般人都按照套路走;忽然有个人横冲直撞,那么不是新手,就是高人。
结合据说是皇帝授意编撰的《新政语书》来看,萧何觉得这个皇帝多半不是有病,而是还有后招。
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
二则是现在张耳与蒯彻疑心他早已投靠朝廷,那么他再有造反提议,二人也多半只会敷衍、不敢真心以对。
萧何进得殿来,见赵高捧着耀目生花的昆山玉凑上来,而蒯彻堆笑赞叹,顿生无奈之感。
昆山玉,他自然是不能收的。
可是初来乍到,赵高他也不能得罪。
萧何笑道:“果然美玉。多谢赵大人。这等美玉,唯有为陛下所收,才算得上相得益彰,小弟怎敢?”
赵高也不勉强,一面笑着收起美玉,一面心道:没看出来啊,这萧何看着文绉绉的,也是个拍马屁的高手。
赵高随意道:“怎么今儿赵大人还没来?起得迟了?”
萧何道:“深秋天凉,赵兄略感风寒。”
“病了?”赵高一拍大腿,“我得去看看他!”
萧何真怕张耳没病,也被这赵高给缠出病来;再者也怕两人交谈,露了端倪,忙拉住他,笑道:“赵大人勿忧。他素来身子骨强健,多睡一会儿便好了。”
“噫,”赵高顺杆爬,笑得亲热,“我听这意思,萧少府从前跟赵虎大人就挺熟的?”
萧何一惊,垂眸镇定道:“哪里,不过这几日才听他说的。”
赵高咬住这个口子,哪里肯松口,笑道:“不对啊。皇帝年轻不晓事儿,小弟我可不是愣头青了。萧少府,您跟这二位若素不相识,就前几日那情形、人人自顾不暇,哪儿还有心情交朋友——还几天就处成亲兄弟了?”他撞撞萧何肩膀,悄声道:“真事儿,您跟我交个底。在这咸阳宫里,有我赵高在,就没人敢动你们一根寒毛。自然了,异日大人高升了,也莫要忘了小弟。”
萧何心乱如麻——若是他们身份暴露了,皇帝如何能给他做少府这样重要的大官。若是他们身份没有暴露,这赵高真是为了钻营铺路来的,他若回绝了,岂不是失了一个朋友,得罪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在咸阳宫中,郎中令赵高的能量显然是巨大的。
恰在此时,赵高的侍从在门外杀鸡抹脖子般递眼色。
蒯彻一指道:“赵大人,您看——怕不是陛下有急事找您?”给萧何解了围。
赵高早看到了,因为要逼萧何的答案,所以装没看到的,此刻被蒯彻叫破,就不好再继续无视了,没好气道:“什么事儿?滚进来说!”
那侍从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真滚。
赵高被气得一噎,疾步出去。
侍从快速道:“大人,您快回府瞧一眼!三位婆婆哭天抹泪,要去见陛下呢!”
三位婆婆,自然就是胡亥之前赏下来的三位白头宫女。
赵高一听,立时一颗头胀的两个大,拖着哭腔骂道:“这些老姑奶奶哟!”也顾不上萧何等人了,拔腿就往郎中令府而去。
身后,蒯彻与萧何对视一眼。
蒯彻盯着他,语含深意问道:“萧兄,还想回家乡吗?”
萧何听懂了他的意思,数日来的无奈全化为迫切,长揖道:“日夜思乡,此心未改。”
52.第 52 章
萧何此刻就好比一头沿着既定轨道行驶了三十年的老火车, 整天哐嗤哐嗤奔着老目标去;忽然来了个巨人,“嗖”的一下把它拎起来放到新轨道上去了。
这老火车一时间就懵了,头昏脑胀中只想回到旧轨道上去, 毕竟熟悉安全。
蒯彻眼色快, 这几日观察萧何,见他的苦闷担忧与无所适从不像是伪装的,虽然不知内情,然而如果想要出咸阳,只靠他自己的力量是很难的,于是愿意一试, 看萧何底细究竟如何。
此刻见萧何剖白说“此心未改”, 蒯彻一喜。
萧何又道:“张兄误会我深了。”
蒯彻道:“萧兄勿忧。经我一说,张兄一定能明白你的苦衷。”
萧何苦笑道:“皇帝突然封我做了少府,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蒯彻一心要拐着萧何,伺机离开, 忙道:“萧兄虽然高才,可是皇帝给的封赏太过骤然、又太过高, 超过了您的才德。事出反常必有妖。而皇帝留了我三人,又太过凑巧。两厢叠加,我恐怕若再不走,我三人杀身之祸就在眼前。”
他是辩士,语出惊人乃是基本素养。
萧何初时听得一惊, 点头道:“还需我三人好好筹谋。”
可是前几日浑浑噩噩做着这少府之职时不觉得, 此刻商量起逃走之事, 萧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舍。
这不舍,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
九卿之一的少府,掌管天下钱粮、帝王内库。
几乎是像他这样出身的人,毕生所能做到的最荣耀之职了。
忽然间,“若是留下来会如何”这个想法第一次撞入他脑海中。
也许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个典范,而他适逢其会。
蒯彻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没费什么力气,就做通了张耳的思想工作。
毕竟宫墙高耸、都城排查严密,若不拖萧何下水,蒯彻和张耳两人想逃出去,实在难于登天。
三个人一条心,谋划逃出咸阳之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与蒯彻和张耳的兴奋不同,随着离开的日子临近,萧何心中的不舍越来越重。
处理细务是他最擅长的。
即使没有陛下做不好就被割的恐吓在,萧何也会认真勤恳把交给他的事情做好。
萧何发现自己发自心底热爱这份工作。
它就好像是他未曾开启的另一种人生。
可是,这种不舍他无法对蒯彻与张耳倾诉,只能压在心中。
而随着萧何接手少府的工作,胡亥和李斯等众臣身上担子都为之一轻。
秦朝以十月为新年之始。
所以这会儿,正是朝廷内务最忙乱的时候。四十六郡的粮草、官吏、人员、赋税各项细务,都在八月份收拢汇报好,快马加鞭派人送往咸阳,赶在十月份结束之前,呈给中央。
而朝廷要做好去年的总结,开启新一年的纷杂事务。
只各郡县人事任免一项,就要把胡亥给烦死了;更不必提其它细务。
更何况此前少府一职空缺,李斯等人只能更多承担,也是累得白胡须都不飘逸了。
对于秦朝中央来说,每年十月都是最忙的时候。
又今年因为四境不平、少府空缺,大家比往年都更忙许多。
忙到胡亥都睡不够了。
他心里嘀咕,先帝真是个工作狂,把大小事务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知是否因为这抱怨,胡亥近几日数次梦到先帝。
梦中,先帝的形象越来越鲜活。
如果说一开始梦中见先帝,似是雾里观花、水中望月。
那么这几日梦中的先帝,就仿佛是从他记忆中走出来的,他甚至能回忆起那个场景下的日光与花香。
这夜胡亥又梦到先帝。
先帝站在一处气势恢宏的九层高台上,脚下是银白色的山川河流,头顶是黄金色的凫雁,而他极目远眺,目光深远。
“胡亥,”先帝忽然低头看来,“这帝位,以朕为始,传之万代。”
胡亥一惊醒来,拥被而起,久久不能平静。
奶奶的,要在秦朝过劳死了!
胡亥跟同样严重缺觉的李斯一照面,处理政务的间隙,想起与先帝有关的梦来,于是把梦中场景跟李斯说了,道:“李卿,你说朕为什么会做这些梦呢?”
李斯累得心力交瘁,还要听皇帝叨叨他做的破梦,抚着白胡须,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