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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
“正是。”
秦始皇的陵墓,是由李斯总管修理的,其中情形,自然李斯最清楚。
李斯抚着白胡须,道:“先帝陵墓,以水银为百川大海,以黄金为凫雁,又上有九层高台。也许当真是先帝托梦,要陛下勤政爱民,以保江山永固。”
胡亥先头还认真听着,毕竟先有那个破系统,先帝托梦也不算什么奇怪事儿。
可问题是要他勤政爱民是什么鬼?
胡亥炸毛了,“朕还不够勤政爱民吗?”他指着自己那俩大黑眼圈。
“咳。”李斯岔开话题,推过一则新的奏章来,“陛下,您看三川郡粮草一事…”
君臣二人正在讨论,谒者传报少府萧何觐见。
萧何这几日,把四十六郡的粮草、官吏考核、户籍人口、赋税等细务,分门别类,规整成一大册。
他此刻把这集子上呈。
胡亥一见之下,大为赞叹,笑对李斯道:“李卿,怎么样?朕这少府选得不错。”
李斯细细看去,抚着白胡须点点头,正眼看了看萧何,微笑道:“陛下选人,从来不出错的。”
胡亥大笑。
按照计划,萧何明日便与蒯彻、张耳逃出咸阳了,也许因心中有愧,越发加紧做了这集子出来。
此刻听皇帝与丞相都夸赞自己,萧何喜悦于工作成果被肯定。
这喜悦越盛,舍不得这少府之情就越深。
李斯处理细务,有不清楚之处,随口问萧何。
萧何都答得上来,而且数目记得清爽。
有萧何在,胡亥与李斯处理细务的速度大幅度提高,前几日忙得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今日还能叫盏鸡汤,边喝边养神。
“怎么样?朕当初要萧何做少府,你们一个个都吓坏了。当日李卿你急得颤颤巍巍站起来,朕真怕你摔了。”
李斯被皇帝调侃,也只好微笑道:“老臣识人,不如陛下多矣。”
“那是,”胡亥是别人说他胖他就喘的,老实不客气道:“要不怎么是朕做皇帝呢?嘿嘿,不过你也不差,要不怎么能做丞相呢?”
李斯白胡子翘一翘,真的笑了。
胡亥夸人,从不落下谁,一指萧何道:“你放心,你能做了少府,就能叫那些不识货的都闭嘴。朕看好你。”
萧何心中藏事,绷着脸,僵硬道:“都是陛下抬爱。”
“嗐,别谦虚。”胡亥笑道:“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若再谦虚,朕怕是要误会——萧卿是想做朕的内侍吗?”
萧何苦笑。
鸡汤鲜美,殿内温暖,君臣谈笑融融。
而面前案几上,陈列着的是大秦帝国、凡四十六郡的一切资料。
萧何心中天人交战。
正事议完,李斯已经退下。
胡亥看一眼僵坐不动的萧何,不动声色问道:“萧卿还有事儿?”
萧何一咬牙,离席叩首道:“臣有罪!”
53.第 53 章
胡亥本身对人的情绪敏感, 早已察觉萧何从进殿起就坐立不安。
更何况数日之前,赵高已经上报了“赵虎”是假的一事,而偏偏萧何跟这个假的赵虎过从甚密。
萧何和这个假赵虎、再加上后来的蒯彻, 三人不知在筹谋怎样的“大事”呢。
但是胡亥并没有立刻抓捕三人审问, 而是选择以高官之位相诱,静观其变。
胡亥有九成把握——萧何这条大鱼,脱不了“少府”这只鱼钩。
对萧何这个人,贴一个“恋栈权位”的标签不算过分。
恋栈权位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在其位、谋其政,总比尸位素餐的官员好些。
他举荐了韩信, 有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千古佳话, 可也是他在吕后授意下,害死了韩信。
他爱民护民,可是为了消除刘邦的疑心,宁愿强买强卖败坏自己在民众间的名声。
他曾经被六十多岁的刘邦下了大狱, 可是出来后又继续做相国,最终死在相国的位子上。
与之相比, 冯去疾、冯劫父子俩被秦二世下了大狱之后,互相道“将相不能受辱”,不愿面对刀笔吏的审问,于是决然自杀。
况且此刻萧何刚刚辅佐刘邦举事,怎么都不会想到刘邦能做了后来的高祖。
毕竟刘邦起事, 三四年间风虎云龙, 入关中;不足七年, 便已经平定天下,开创了新王朝。
古代中国数一数,白手起家做皇帝的人里面,刘邦是速度最快的一个。
而且刘邦年纪大,在人均年龄只有不足现代一半的秦末汉初,其不可思议程度,就像是如今八十多岁的褚时健创办了褚橙这个品牌一样。更可怕的是,刘邦此前完全没有过成功经验。站在公元前贰零九年十月这个时间节点上,你就是叫萧何做梦,他都梦不到自己未来会成为大汉相国。
所以在此刻的萧何看来,少府很可能就是此生荣耀的最高点了。
对于少府这个职位对萧何的吸引力,胡亥很有信心。
见萧何叩首道:“臣有罪。”
胡亥微微一笑,心道,果然如他所料。他心中一松,若这萧何当真咬死不松口、真一心求去,还挺麻烦的。
关键是这个月份太忙,也腾不出多余的精力来。
他肯自己归顺,自然再好没有。
胡亥“讶然”道:“萧少府勤恳负责,为朕一大助力——何罪之有?”
第一句认罪的话冲出口后,后面的话就容易了。
萧何把实情一一道来:他是如何与假赵虎相认,假赵虎原系真张耳,张耳又如何与刘邦有旧交,而蒯彻又如何与张耳有旧交,三人又是如何商议,要在明日清晨从掖庭、藏在往宫外运秽物的马车里逃出去。
最后,萧何痛哭流涕,极力陈说,自己全族老小都在丰邑,而张耳妻女都在信都,蒯彻亦然。
三人虽然有报效朝廷的忠心,却为家人所牵累,难以两全。
“陛下以国士相待,罪臣铭诸五内!因心系家人存亡,险些铸成大错。”萧何顿首再拜,且言且泣,“罪臣万死难辞其咎!罪臣不敢奢望陛下宽恕,只是张耳、蒯彻实是受罪臣牵累,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萧何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赌的却是皇帝既然会给他少府这样的高官,多半不会因为他未遂的罪行而惩治他。
更何况,他不仅自首,还交待了俩重要同伙。
“萧少府起来说话。”胡亥看着萧何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笑眯眯问道:“朕的掖庭是你们想出入就能出入的吗?”
萧何一愣,透着迷蒙泪水望向年轻的帝王。
胡亥嘴巴一咧,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宣赵高进殿。”
一时赵高小跑步上殿。
胡亥一拂衣袖,道:“你给萧少府讲讲,这来龙去脉。”
“喏!”赵高扯起笑脸,对着正在尴尬揩泪的萧何,亲热道:“萧大人,是这么回事儿。其实啊,那赵虎是假的一事,陛下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戳穿,那完全是看在萧少府您的面子上。小臣想着探一探这假赵虎的底细,可惜能力不够,还没探出来,只好跟陛下领罚。谁知道陛下高瞻远瞩,见得比小臣可明白多了——陛下当时就说了,萧少府既然与这假赵虎、真蒯彻密谋,想必是要逃出宫去。陛下真是一片慈心全为了萧少府,特意交待了小臣,让底下郎官谒者放萧少府方便行事…”
赵高在那儿情真意切夸着皇帝,又活灵活现讲述着怎么安排谒者配合萧何等人的逃离行动…
萧何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他就说怎么筹划逃离一事如此顺利,还真以为是三人合体、威力无穷的,万万没想到皇帝这么有闲心,跟他们玩了一出猫捉老鼠。
“萧少府,你都听明白了?”胡亥在上首微笑道:“今晚就有劳萧少府,在这章台殿独宿一夜了。”
这是变相软禁了。
萧何唯有遵命。
萧何彻夜未归,蒯彻和张耳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他俩也是一夜未睡。
随着天色渐明,张耳焦急地在殿前踱步,眺望着宫门口,就盼着能看到萧何的身影。
“你说萧老弟怎么还不回来?”张耳叹气道:“该不会被查住了?”
蒯彻安慰道:“张兄稍安勿躁。兴许是回复细务,绊住了。”
“那也不该绊住一夜呐!你瞧瞧,这太阳都快升起来了!出入掖庭的马车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装卸秽物了!叫我怎么不着急?”张耳越想越是担忧,怒道:“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劝!”
这个念头一起,张耳越想越对,“我早说了,这萧何是早已投靠了暴秦。你、你、你,你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迷惑了我!”
蒯彻无奈道:“我若是骗了张兄,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耳一激灵,指着他道:“是了!你也上了萧何的贼船!”
蒯彻:…
张耳是急中生乱,当下长揖道:“蒯兄,你要高官厚禄,尽管去求。但望你看在往日交情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一马。”他抱起简单的小包袱,不再等萧何,自己换了谒者衣裳,沿着规划好的小路,往掖庭跑去。
蒯彻无法,心知萧何一夜未归,一定是出了蹊跷,坐以待毙定然是不成的。
他当即也换了衣裳,紧跟张耳,一路逃往掖庭去。
俩人路上不曾说话,可是沉默中都冷静了些。
张耳道:“方才是我急糊涂了。”
蒯彻道:“现下还说这么做什么?等出去了再计较不迟。”
张耳又道:“萧何定是卖了你我二人了。”
蒯彻不语,只长叹一声,算是默认了张耳的推断。在他看来,就算第一次是误会,这第二次想必是真的了。
两人紧赶慢赶来到掖庭,经谒者辨认,由买通的内侍安排,缩在空的巨大秽物桶中。
尽管那桶每日都刷洗,可是挡不住经年日久的秽物浸透。
张耳与蒯彻虽然不是贵族出身,可也是多年来养尊处优的,往桶里一钻,被那刺鼻味道冲得几乎昏厥过去。
那谒者还“焦急”道:“好我的两位大人,您且忍一忍。”
张耳沉痛肃穆道:“昔日勾践卧薪尝胆,今日我等受这点异味又算什么?”一捏鼻子,自己把头顶盖子给挪过来、扣紧了。
那谒者是接了郎中令吩咐的,早知道这俩人是被捉弄的,见盖子扣紧了,因要忍着声音,只笑得浑身发颤。
可怜张耳和蒯彻两人,缩在木桶中,本就被熏得没了半条命;又伴着马车碌碌声,被晃得七荤八素;几乎怀疑,不等出宫,就要交待在这秽物木桶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有人从外面大力拍了拍桶壁,叫道:“到地方了,两位大人出来!”
张耳也忘了方才还怀疑过蒯彻,顶开盖子,攥着蒯彻的手,把人拖出来,热泪盈眶道:“蒯兄!你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蒯彻:“别摇…别摇…”只觉天旋地转。
张耳才要从马车上往下跳,忽然察觉不对,周围肃静得仿佛还在咸阳宫中一般——他心头一惊,环视左右,只见宫殿巍峨、郎官列队,正是曾来过一次的章台殿!
张耳一时间只觉浑身血都凉透了。
“宣张耳、蒯彻觐见!”高台上,内侍扬声通传。
陌生郎官靠过来,面无表情道:“两位大人,请。”
张耳与蒯彻这一下腿都软了,几乎是被架着拖进了章台殿。
胡亥正坐在上首看地图,而萧何与赵高分侍左右。
见他俩被拖进来,胡亥笑道:“瞧瞧,捉回来两只小老鼠。”他笑眯眯“夸奖”萧何,“这都是萧少府机警,报于朕知晓,否则这两只小老鼠跑出宫去,乱咬乱叫可不好。”
这算是坐实了萧何“出卖”张耳、蒯彻的罪名。
皇帝话音一落,张耳目光如利刃,直刺向萧何,怒道:“竖子害我!卖友求荣!呸!”扭头冲着胡亥道:“陛下明鉴,出宫一事,为萧何主谋!我死不足惜,可是一定要萧何黄泉路上陪我才算公道!”
蒯彻纵有三寸不烂之舌,此刻因作呕不止、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何被旧友这样当面直斥,心中一痛,明知皇帝是要绝了自己退路,当下只能沉默认了。
胡亥微笑道:“张耳,你在信都,好歹也是个丞相,怎么如此狼狈?来人呐,带他二人下去梳洗过。”
一时侍者带张耳与蒯彻下去。
胡亥仔细研究着地图,而赵高殷勤为他摊平。
萧何僵立原地,仿佛还没从张耳的喝骂中回过神来。
“怨朕?”胡亥笑问道。
萧何一惊,忙道:“罪臣不敢。”
胡亥手指摩挲着地图上泗水郡所在,微笑道:“你不必担心家人。朕已经着泗水郡精兵去攻打刘邦驻守的胡陵、方与,就说,你已经告诉朕,那刘邦乃是诈降。若他不想死,就把你这萧少府的族人都交出来。”
萧何大惊,颤声道:“陛下!这、这…”
胡亥慢吞吞道:“你有诈降逃跑的前科。朕断了你的后路,是为了你好。”
萧何只觉双膝酸软,望着年轻的帝王,只觉帝王心术,如斯可怖。
可怜他全族老少…不知沛公会如何处置。
54.第 54 章
张耳和蒯彻被带去洗漱, 清水荡涤去身体的污秽,也让他们冷静下来。
蒯彻吐了一场,虽然虚弱, 但是能说出话来了。
张耳虽然恨毒了萧何, 却也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缓步上殿,思索求生之法。
殿内,胡亥正叫人把地图悬挂起来。
看时,却是秦朝疆域图,北至代郡、渔阳, 南至南海郡番禺, 西接羌氏,东临大海,蔚为壮观。
“来了?”胡亥端详着地图,手持墨笔, “近前来。”
张耳和蒯彻不敢违逆,都上前。
胡亥也不回头, 一面端详着地图,一面道:“你们不是想造反吗?朕给你们算笔账。蒯彻,你是辩士,虽然现在混得不成样子,不过此前以一言为武臣收城池三十余座, 也算有点本事。张耳, 你从前是魏国一个小县令, 现在做了所谓的赵国的丞相。朕给你们算算,到底是留在朕这里做少府属官好,还是回到旧地接着造反划算。”
张耳与蒯彻诈降本就是大罪,又密谋逃出咸阳,更是罪加一等。
他俩梳洗之时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道这次能保住性命就是侥幸了,万万没料到,皇帝如此心平气和地要替他们算一笔账。
然而皇帝越是心平气和,他二人便越是胆寒,不知道这暴君最后会出怎样的刑罚手段。
毕竟秦二世暴虐之名,天下皆知,亲手足杀起来都不眨眼,更何况是造反的罪人。
胡亥并不在乎他们如何惧怕,墨笔一动,圈起地图中央的陈郡来,“这是陈胜吴广造反之处。”墨笔上行,“过大梁、驻邯郸,这是张耳你辅佐武臣走的路,武臣死后,你与陈余拥立赵歇为新赵王,驻军信都。”
胡亥笔锋一顿,“这是造反者之一。”
他笔锋继续上行,至于涿县,“这是造反者之二,韩广。”
“自大梁往东北,驻军东阿的,乃是造反者之三,周市。”
众人已是看得呆了。
胡亥速度加快,往地图左侧,圈出三川郡荥阳来,“这里,是原来吴广的大军,如今正与章邯大军交战,算是造反者之四。”
“下面南阳郡,还有造反者之五,宋留。”
“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东边会稽郡还有造反者之六,项梁。”
“还有萧少府的老东家,沛县刘邦,这是造反者之七。”
“当然了,陈胜这个始作俑者,算是造反者之八。”
胡亥回过身来,背后是画满墨圈的江山图,“只是粗略一数,已成气候的造反组织就有这八个。”
他笑道:“张耳,你这丞相的含金量怕是不怎么高啊?”
张耳已是看得呆住。
胡亥仍是笑眯眯道:“你们这些丞相也好,将军也罢,都如朝露一般,转瞬即逝。朕的父亲,横扫**,一统天下。朕骨血来自先帝,可以说是比你们不知道高到那里去了——朕治理天下尚且小心翼翼。你们咋一个个脸那么大,都觉得自己能成事呢?”
赵高忍笑拍马屁,“就是就是!小臣能在陛下身边服侍都觉得是祖上积德、苍天垂怜。你们这些大人呐,都不知道珍惜。”
胡亥翻出地图来研究,也不只是为了说服张耳、蒯彻,他自己也要对天下形势有个谱。
蒯彻心知自己犯了杀头大罪,于是想要靠言语博取活命的机会,语不惊人死不休,上前一步道:“陛下的皇位,难道不也如同朝露一般吗?举事者之间纵然有厮杀,也在诛杀陛下之后。天下群起而攻,陛下之危,危甚臣等!”
张耳大惊,瞪着蒯彻:你小子莫不是犯了失心疯!真不想活了啊?
谁知道胡亥只是微微一笑,平静道:“你这话只是听着吓人。若你们之间的攻讦,要在朕死之后。那武臣是怎么死的?吴广又是谁杀的?光会说大话——唬得住旁人,可唬不了朕。”
蒯彻一噎,还要靠辩才求活。
胡亥一摆手,笑道:“你也别费劲了,不就是怕朕一怒杀了你们吗?朕没什么可生气的。再说了,有萧少府这样的人才,心悦诚服于朕,朕心情很好。”
等于又提醒了一遍,两人被萧何卖了的事情。
萧何:…
“放心,朕对你们脖子上的脑袋没兴趣。”胡亥莞尔一笑,“朕看起来像那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虐之主吗?”
张耳和蒯彻疯狂摇头。
萧何却是心道:陛下您比暴虐之主可怕多了。
胡亥道:“朕道理也跟你们说明白了。要不要留下来做朕的官,就看你们了。”
张耳不敢置信道:“若我们不愿,陛下当真放我们走?”
胡亥露出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淡声道:“朕此前没开玩笑。朕真的缺几个阉人做内侍。”
张耳□□一寒,舔了舔嘴唇,不敢说话了。
忽然谒者传报,叔孙通求见。
胡亥也没多想,让他进殿。
叔孙通没料到还有几个生面孔在,犹豫了一下。
胡亥装了个逼,摊开双臂道:“有话直说。朕无事不可对人言。”
“小臣听闻章邯大军已破田臧于敖仓。”
胡亥微微一笑,道:“这是前两日的喜报,田臧战败而死,荥阳之围已解。想来,我朝擒杀陈胜,也就在旬月之间。”他是故意说给张耳等人听的。
张耳等人果然悚动。
田臧杀了吴广之后,受陈胜封赏,率领十几万大军。
田臧一死,陈胜就相当于只剩了一根腿的人。
再联想到胡亥方才一通列举之后,说众人譬如朝露的话,更是寒意彻骨。
叔孙通叩首道:“小臣死罪。小臣的老师,乃是孔子后人孔鲋,竟然率领鲁地百名弟子从陈胜造反。小臣深知陛下圣明,陈胜必死无疑。可是小臣老师生性耿直,恐怕会随之赴死。小臣斗胆,求陛下恩准,让小臣亲去规劝。”
张耳心中一动,道:“这孔鲋,草民也是认识的。当初草民在魏国做县令,孔鲋也在魏国为官,草民与他是好友。而后来在陈胜处,草民又与孔鲋重逢了。他乃是儒家正宗子弟,草民极为佩服的。”
“你认识我老师?”
张耳道:“若是孔子八世孙孔鲋,那就是我认识的。”
叔孙通激动道:“正是。”他看这几人在殿上,还当是陛下召见臣子,哪里想得到是俩造反的货。
胡亥坐在上首,却是有些头疼。
首先,提出要去规劝孔鲋的人是叔孙通。胡亥第一反应,这家伙怕不是要找个借口开跑。
再者,现在宫女《新政语书》等事还要叔孙通和刘萤一起督办,不能放叔孙通出去。
最后,他真不该装逼,叫叔孙通当着外人把事儿给说了。
好嘛,现在张耳又跟叔孙通接上头了。
“叔孙通啊,不是朕不让你去——朕这里还离不开你。”胡亥轻咳一声,先道:“朕之前说的事情,要不要做大秦的官儿,给你们几天时间,下去慢慢想。”
赵高多么精乖的人,当即笑道:“喏!萧少府,二位大人,咱们走?”
萧何暂时处于生无可恋的状态,见礼谢恩后,木呆呆出了殿。
赵高一瞅他那蜡黄的脸,心道:也不知皇帝看中他什么?这么折腾还要他做这少府。
看来皇帝是真的很看重这个萧何呐。
想到这里,赵高凑上去,笑着安慰道:“萧少府,都说这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妻子。您可是一次都齐活喽!快别苦着脸啦。这都是陛下的恩典呐。”
萧何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忽然与不久前的皇帝陛下心意相通:赵高,你可做个人!
蒯彻跟在二人后面也出来了。
张耳却独自留下来。
胡亥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张耳顿首道:“陛下,草民愿为大秦驱使。请陛下降旨,小臣愿往陈胜处,劝孔鲋归降。”
一下子把皮球踢回给了皇帝。
若是不准,那便是皇帝不信他;若是准了,谁又能保证张耳不是去联络陈胜反秦的呢?
胡亥牙疼似地抽了口气,想打人。
55.第 55 章
孔鲋, 孔子八世孙。
后世听起来很牛掰。
其实秦末,儒学已经不算显学。
当然,儒学有过它辉煌的时期, 在孔子门徒三千、孟子从车数百的时候。在《韩非子》一书写就的时期, “世之显学,儒、墨也”。那时候儒家还是争鸣百家中的翘楚。
可是随着秦朝的崛起,以吏为师,以法治国,儒家的地位逐渐降低。
虽然降低了,但是儒家始终是诸多学说中的前几位, 只是没有孔孟时代那么显耀了。
毕竟, 这会儿的儒家还没有经过董仲舒的改革,还没有加入“尊君”的思想,不能为统治者所用,自然式微。
先帝虽然重用法家, 可是并没有“罢黜百家”,而是博采众长。
活生生的例子, 就是孔鲋。
先帝封孔鲋为“文通君”,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对儒家的肯定。
然而孔鲋自己并不出仕,自知机变不如诸弟子。
此刻叔孙通见皇帝沉吟,忙又道:“陛下, 小臣当初能来我朝为官, 要多亏老师教导。”
“哦?”胡亥从让人头痛的选择题中回过神来, “孔鲋怎么教导你的?”
叔孙通道:“老师说,小臣‘能见时变’,应当来为朝廷效力。”
胡亥哭笑不得,“好一个‘能见时变’。”
这叔孙通,历史上从秦二世处跑到项梁处,又从项梁处跑去刘邦那儿——再没有比他更‘能见时变’的人了。
儒家讲究孝悌礼仪,事师如父。
叔孙通虽然性格滑得像泥鳅,但毕竟是儒生,对于儒家思想贯彻的还是很到位的。
所以此刻见老师孔鲋涉险,叔孙通真心担忧,明知老师参与反贼陈胜的活动是死罪,却也愿意冒险一试。
“陛下,”叔孙通诱惑道:“小臣的老师乃是孔子八世孙,率领弟子数百,在鲁地愿意跟随他的人就更多了。小臣曾在老师身边学习多年,了解老师为人。老师只是一时误入歧途,一旦让人前去劝说,使之明白陛下仁德、朝廷爱民,那么老师一定会欣然而来。”
胡亥冷嗤一声,“你做着博士,不是也号称弟子上百吗?”言外之意,你老师孔鲋那数百弟子又有什么稀罕?
叔孙通一噎,讪讪道:“小臣这弟子上百做不得数…”
张耳在旁,见皇帝虽然还没完全拿定主意、但是偏于否决叔孙通的提议,不禁心中大急。
如果想逃出咸阳,眼前这桩使命就是他最好的机会,一定要揽过来!
想到此处,张耳叩首道:“陛下若是疑心草民会联合反贼陈胜,则大可不必。草民此去,只为劝说孔鲋,若成功,便是草民报效朝廷的投名状。况且陈胜恨不能杀了草民,如何会与草民联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