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悚然起身,绕着李斯转了两圈,感叹道:“李卿真不愧是老成谋国之士!先帝留了您这样的能臣给朕,朕何其有幸!”
“陛下谬赞。”李斯白胡须翘了翘,微笑道:“再有,每次考试头筹,许二十人一支护卫队这一项。”
“这一项自然也不甚妥当。”胡亥自己反省。
李斯微微一笑,不指摘皇帝的小纰漏,只道:“一来,陛下本意是要奖励领悟新政最快最好的宫女,那么这头筹,似乎以前几次考试的头筹为准较好。”
“正是。若是考上十年,考个第一,朕难道还要赏护卫队吗?那就以前三个月的六次考试为限。”
李斯一点头,又道:“再者,护卫拨给头筹宫女,粮饷虽然还是郡中出,但是封赏提拔,若还放在郡中,则恐其不能尽心。若能给宫女举荐手下护卫之权,才能使这些护卫死心塌地跟随,让陛下的赏赐落到实处。而粮饷既然是郡中出的,那么什么时候要收回这支护卫队,也只是朝廷一道旨意的事儿。”
胡亥亲手扶着李斯,把人给送出了咸阳宫。
到底人家朝堂上混了几十年,在秦始皇身边能做到名臣,那能力不是吹的。
七十多了,一样吊打无数小年轻。
却朝廷开始井然有序的氛围不同,刘邦集团陷入了恐慌中。
刘邦当初鼓动父老乡亲杀了朝廷官员、自立为沛公,率领三千人马,前去攻打附近的胡陵、方与等县城,还都势如破竹打下来了。而给朝廷上了归降信,暂时秦军也没找他麻烦。
可是好日子,随着皇帝的第二道诏令到头了。
让二把手上咸阳?不然就立刻派兵来攻打?
面对这样一份诏令,刘邦小集团很忧愁。
刘邦端详了两眼沉默不语的萧何,当即摔了诏书,叫道:“萧何呐,不能让你去!怎么能让你去呢?夏侯婴,驾车!你爸爸我亲自去会会这小皇帝!”
夏侯婴是刘邦的头号小弟,哪里能让大哥冒险,还驾车呢,扑上来就抱住了刘邦的大腿,“大哥!你冷静冷静!你不能出事儿啊!咱们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你呢!咱们还得造反呢!”
夏侯婴一开口,樊哙、周勃等人也都立马跟上,“是啊!姐夫你不能走!你要是有个闪失,我姐姐怎么办?你那俩孩子怎么办?”
“沛公你可不能出事!难道我还能回去接着给人办丧事吗?咱们不打了造反!”
萧何呆立其中,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要学刘邦骂脏话的冲动。
照理来说,万年老二再安全不过了。这皇帝也真是邪门!
大部分人还是实心眼的,比如樊哙一撸袖子,“草他奶奶的!大不了咱们跟秦军拼了!反正是要造反的!”
刘邦又瞥了一眼还没有动静的萧何,长叹道:“皇帝这诏书一来,如今泗川郡的精兵已经围住了丰邑。我岂能因为自己,让你们去送死?夏侯婴,你他妈放开老子!快去驾车!”
“沛公!”众人哀声。
萧何叹了口气,站出来,慢条斯理道:“诸君勿忧,诏书既然是要封赏,想来皇帝不至于失信于天下人。此地局势不稳,还需沛公坐镇。这一趟,我去。”
刘邦冲过来,含泪攥紧了萧何的双手,“你放心!你的家人我来奉养!若是那狗皇帝敢动你一根寒毛,我立刻带着众兄弟杀到咸阳去!”
萧何感动道:“沛公保重!我去了。”
于是众人与萧何话别,送他上了去咸阳的马车。
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萧何兮送咸阳!


45.第 45 章

送走萧何,刘邦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而且也不担心萧何会叛变。
历史上, 刘邦成功登上帝位之后,曾经夸过萧何好几次, 有一次又说, “萧何是真的很爱我啊。当初沛县起事, 只有萧何是带领了全族老少都跟着我的。”
现在虽然萧何去了咸阳,可是萧氏全族老少都与刘邦一起留在丰邑。
萧何又不是那种能说出“我爸爸就是你爸爸,煮了别忘了分我一杯羹”这种无赖话的人物。刘邦是吃定了萧何,除非萧何疯了, 否则绝不可能反出他们这个小组织。
当然只有萧氏全族跟着刘邦这事儿,也要辩证着看。
在刘邦沛县起事这会儿, 萧何是其中原本官职最高的人。一县之中, 萧氏子弟的出息地位,无高过萧何者。这就好比是现代你们全家最了不起的亲戚, 是一个在市政府做领导的。恰逢社会动荡, 你一看这亲戚砸了金饭碗都要跟着刘邦混, 你但凡有点想法,当然也会跟上。
至于樊哙这种屠狗的、夏侯婴这种赶车的,就算他们有心叫全族的人一起来, 人家还要掂量掂量呢——跟着一个屠狗或者赶车的混,能混出什么好来?
萧何上咸阳的马车一出城, 城外的秦兵就暂时撤走、奔向更需要的地方了。
从沛县丰邑往咸阳的路上, 望着萧瑟秋景, 想着凋敝民生,萧何心中感慨万端——家人与刘邦同在丰邑,他其实已经没得选择。到了咸阳,也只能见招拆招,最好是能敷衍得过,领了封赏回去;否则…
一路奔波忧思抵达咸阳,萧何瘦削了许多,一望便知是文士。
咸阳城中,为了迎接安排这批到来的“老二”们,赵高又急又气,心中拱火,嘴上起泡。
盖因此前,第一次迎接安排“老大”们,效果糟糕,挨了皇帝的训斥。
赵高身为郎中令,部下中包括了迎接宾客的谒者们。
半月前,第一批归顺首领们入咸阳,总计不足五十人,还不到归降人数的一半。恰逢下了几天的连绵秋雨,赵高犯了腰疼的老毛病,疼得都不敢平躺,也是大意了,便没有亲自迎接查看,全交给了谒者们,等临到皇帝亲自接见封赏之前,他才去看了一趟。
这一看,赵高就知道要遭。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山大王,一个简单的见礼都做得错误百出。皇帝倒也不是挑礼的人。可是谒者给备下的文士衣裳,穿在这些人身上,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可是要改已经来不及了。
这五十人往皇帝面前走了个过场,各自领了封赏名号,朝廷又给安排了上等住处。于是立时其中四十个都不愿意走了。再怎么山大王,生活水平也没都城里的客人高呐。
果然,人一见完,皇帝就把他拎去痛批了一顿。
“朕看你这郎中令是真不想干了!”
“且不说这些人衣着礼仪,这些都是小节,朕都能包容。”
“可是你就让这五十人如此同食同寝十余日!”
“朕看你是要给他们打造个‘造反者联盟’是不是?”
“是不是啊?”皇帝话音带笑,却绝不是愉快的意思。
这罪名可就太大了。
赵高膝盖一软就跪下去了,颤声道:“小臣一时疏忽,竟忘了这一茬…”
“赵高,你也是老臣了。这等事情,朕一时吩咐不到,你便不会周全了吗?”
赵高听出皇帝话音中失望之意,生出一种本能的恐惧来——若是皇帝认为他不堪用了,那他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陛下!陛下!您再给小臣一次机会。第二批入咸阳归顺者,小臣一定安排妥当!”
上首的皇帝沉默片刻,淡声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赵高捂着老腰出了咸阳宫,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感。
郎中令府中,阎乐殷勤得亲自为岳父化开膏药,往腰上呼去。
“岳父,这次接见有什么需要小婿出力的,您尽管吩咐!”
自从三个月前,皇帝亲送大将军章邯大军开拔之时,在咸阳城中遇刺受伤一事后,阎乐简直是躲着皇帝走。毕竟作为咸阳令,他对安保工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也不知道是岳父面子大,还是他运气好,皇帝息事宁人,没再提这事儿。
可是只要皇帝想,随时翻出这事儿来就能夺了他的官,他还没话可说。
因了这恐惧,阎乐待岳父赵高越发殷勤。
赵高皱眉,一张脸疼得发白,额上见汗。可是他也当真能忍,愣是一声不吭。
阎乐看不到他面色,笑着试探道:“岳父,我又淘腾了些精致玩意儿,都给您献给陛下!小婿留着也没什么用…”
上有陛下“最后一次机会”的警语,下有腰间钻心的疼痛,旁边还有个只会钻营的蠢女婿打着小算盘,赵高练大篆练出来的耐性也忍不住了,怒道:“送送送!就知道玩这些花唿哨,有什么用?啊?有个屁用!”
阎乐顿时不敢吱声。
可是赵高忽然于这声痛骂中,与胡亥心意相通了——难道陛下骂他的时候,就跟他骂阎乐时一样的心情?
仿佛学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赵高开窍了!
“取笔墨帛布来!”
赵高趴在床上,揣摩着胡亥的用意。皇帝想要归顺者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在帛布上列下来。
头一条,自然要防着归顺者之间互相串联。
再来,要让这些归顺者看到新君的仁政…
残灯照着残墨,赵高几乎忘了腰间疼痛,一径列下去。
赵高一认真,就苦了萧何等人。
萧何方一入咸阳,就有谒者拿了名册来。
众谒者都是给赵高加急培训过的,走过来笔直一站,先拱手,谦称道:“下官是负责来接引您的谒者。请问您怎么称呼?”
萧何一愣,不意一个小吏也有这般讲究,到底是咸阳城呐。
他也拱手道:“在下萧何。”
那谒者翻着名册,微笑问道:“可是沛县丰邑萧何,从刘邦起事,一月前上书归顺的?”
“正是鄙人。”
“萧大人请随下官来。”
萧何本以为来了就是半个阶下囚,没想到受到礼遇,忙道:“您客气了。当不得大人称呼。”
那谒者笑道:“您归顺了,陛下必有封赏,早晚是大人的。”
萧何被编入一支五人队伍,住在一处空置宫殿里。
五个人被要求一起行动,少了一个,就是全部人的责任。
除了萧何,其余四个人或是山匪、或是河贼,都不成气候。
五人互通了姓名来处。
竟是天南地北,没有相邻两人。
萧何默然,看来朝廷是防备他们串联——理细务之人,也当真上心周密。
其余三人草莽并不知道其中关窍,见了宫殿华丽,不禁赞叹,又互相吹嘘本地风光。
萧何却注意到,剩下一名叫赵虎的也在沉默思量。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两名谒者敲门,“诸位大人,下官为您等备下了香汤沐浴。”
那草莽三人大喜,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儿!”忙就推门跟上去。
萧何与那赵虎缀在后面。
一名便谒者慢慢落到队尾,把他俩夹在了中间。
赵虎笑问道:“官爷,听说陛下招安书一发,许多人都归顺了。怎么咱们这儿就五个呢?”他玩笑道:“可是小的们来晚了?前面的人都得了封赏先走了?”
那谒者笑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大人,小心脚下,沐浴的地儿到了…”竟是一丝口风不露。
那赵虎手在衣袖里摸索,看起来像是要行贿买点消息。
萧何看在眼中,扯了那赵虎一把,假作提醒道:“赵兄小心台阶。”
赵虎一凛,手搁在衣袖中,便没掏出来。
浴房中,隔着蒸腾的热气,与穿梭在浴桶之间的侍者,萧何与赵虎彼此暗暗打量,却不得谈话。
另外草莽三人却是喜不自胜,泡了个舒服,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没有想象中的漂亮宫女服侍。
等到沐浴出来,五人在侍者服侍下一起用了饭,就见两名谒者抬了案几竹简进来。
“劳烦诸位大人,这几日听完《新政语书》。”谒者笑道:“等您五位都能复述其中内容之时,便可以得到陛下的接见封赏了。”
那草莽三人忍不住头大,“我看到字儿就头晕!这可怎么弄?”
谒者笑道:“大人勿忧。有大宫女为您等讲解,必然不会让您头晕。”
一听有大宫女来,那草莽三人暂时战胜了对字的恐惧,踊跃起来,“大宫女什么时候来?”
“您别急,咱们得挨着来。大宫女给别的组讲完,就轮到咱们了。”
谒者一人把竹简分发下来,一人便摊开念起来。
那草莽三人翻着竹简看个新奇,对竹简比对上面的字更感兴趣。
萧何与赵虎却是细细看着所谓的《新政语书》。
直到临睡前,五人才知道,连睡觉都有这两名谒者陪同。
那草莽三人心无挂碍,没什么反应。
萧何这才知道,刚入咸阳时受到的礼遇都是虚的,他们这是被完全监视起来了。
他因要出恭,独自往净室走去。
在他之后,赵虎也借口出恭,追上来。
净室里,萧何正开闸放水,忽然察觉身侧多了一人,不禁停滞了一瞬,余光中见是赵虎,才继续一泻千里。
赵虎悄声道:“方才多谢萧兄提点。”
萧何慢条斯理道:“我观上面已多防备。你若太过出挑,恐怕那谒者会上报。”
“是弟太过心急,险些失了分寸。”
萧何瞥他一眼,问道:“你果然是信都荒山上的二把手赵虎?”
“赵虎”笑道:“若我不是,那我是谁?”
萧何道:“信都,如今为赵王暂居。如我所料不错,你该是赵王近臣。”
“赵虎”长揖道:“萧兄果然心思缜密,一如刘季从前所言。”
萧何一惊,道:“你认识沛公?你是…?”
“在下张耳。从前刘季在外黄,曾在我府上暂住过数月,我与他相谈甚欢。”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刘邦在张耳家混了几个月饭。
历史上,这张耳也是个牛逼人物,后来做了十八路诸侯中的常山王,儿子娶了刘邦和吕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
萧何听得此人是张耳,手一抖,险些出事儿,忙结束了大事儿,净手长揖道:“原来兄长就是张耳。当初秦始皇悬赏千金,欲求张兄而不得。此前,听说张兄响应陈胜举事,而后几经波折,推举赵歇为赵王,复立赵国。张兄实乃我辈典范!”顿了顿,问道:“张兄为何甘冒奇险,孤身入咸阳,若为朝廷所知,兄长岂不危矣!”
“说来话长,”张耳道:“一人势孤,我此来,欲联天下反秦志士,共襄盛举。能遇到萧兄,正是老天助我!” 他冲萧何伸出手来。
两只异味未清的手握在一处,正所谓:同是胡亥阶下囚,相逢何必曾相识。


46.第 46 章

其实张耳会孤身入咸阳, 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前文说过张耳有个刎颈之交叫陈余。
这陈余从前也曾在魏国为官,在秦国的估价是张耳的一半, 只有五百金。魏国灭亡后,俩人一块隐姓埋名, 在陈郡做个里间门。后来陈胜吴广起义, 这俩人才跑出来,忽悠了陈胜一支军队,打着打着,拥护武臣自立为赵王了, 他俩人一为丞相、一为大将军, 一时风光无限。
谁知道武臣手下的李良, 被夏临渊和李甲招降,又误杀了武臣姐姐, 于是干脆杀入邯郸城,诛武臣。张耳和陈余趁乱逃走, 路上收拢游民残兵,又在信都立了赵歇做赵王。李良领兵至,因为在陈余手下吃了败仗、又粮草匮乏, 不得已才让夏临渊引荐,投降了朝廷章邯大军。
照理说,张耳和陈余俩人辅佐新赵王, 也挺好的。可是实际情况却有点出入。当今天下, 其实张耳与萧何、刘邦、项梁是一辈人, 底下的项羽、胡亥等人又是一辈年轻人。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 连刘邦这样的小亭长都能自立门户,以张耳、陈余的实力来说,各自称王也未尝不可。
可是现在绑定在了一起,好的时候自然好,可是究竟是两个人两颗心,总有意见相左之时。
张耳的妻子王氏察觉了这一点。
王氏也是个厉害角色。
她原本是外黄富豪之女,生得极美,可是嫁的夫婿却庸庸碌碌。
一般女子无好无坏,养儿育女,将就着过一辈子了。
可是王氏不同。
她干脆跑了。
一般女子肯定就跑回娘家了。
可是王氏又不同,她跑去投奔了父亲旧时宾客的家中。
王氏父亲的朋友听了来龙去脉之后,道:“你若是真想改嫁有才能的人,再没有比张耳更好的人选了。只要你不嫌弃他贫困、年纪大。”
当时张耳因为在本地犯了事儿,被除名,逃亡出来,正在外黄游荡。
王氏非但不嫌弃张耳,还携带大量财物改嫁给了他。而后张耳靠着妻子的财物支持,得以到处游走,并在魏国谋得县令之位。而历史上来看,王氏的投资眼光也是一流的,毕竟后来张耳封王,她便成了王妃,儿子也娶到鲁元公主,一门显赫。如果她嫁给庸汉之后就认命了,绝对不会有后来的际遇。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女孩子呢,要对自己好一点,该改嫁的时候就改嫁。
察觉丈夫张耳与他的刎颈之交陈余,最近多有意见争执,王氏道:“在这小小的信都争什么呢?如今天下四十八郡,你们还没占据十中之一。大丈夫,当向外图更大的版域、立不世功业才是。”
张耳惭愧道:“夫人高见,是我自误了。”
这时,手下军队攻战了信都荒山上的土匪。众土匪当即归顺,上报了朝廷来了诏令一事。张耳瞅准这个机会,顶替原信都荒山二把手“赵虎”的名额,悄无声息入了咸阳城,并遇到了萧何。
当然对萧何说的时候,自然是为了“联合天下反秦志士”,这些私下龃龉很不必提。
正是嘴上说的都是主义,肚里算的全是生意。
张耳会跟萧何和盘托出,也是掂量试探过的。
以张耳的年纪阅历,怎么会一时心急,在身处险境之时,做出贿赂谒者这样不符合“赵虎”身份的行径来。
若是萧何不出手阻拦,张耳也绝对不会继续下去。
他就是要看萧何是否阻拦。
萧何一阻拦,张耳心中便吃定了,这人跟自己是一条船上:虽然身在咸阳,可是心在旧主处。
于是张耳才向萧何表明了真实身份。
当下张耳与萧何相认,得知故人刘邦近况,不禁也是感慨万千。
“我当初就看他是个成大事的。”张耳笑着回忆道:“他那时候年轻,一顿能吃四五碗白饭,若有鱼干,还能再添一碗。他现在身体可还好?饭量如何了?”
萧何笑道:“沛公不减当年之勇。”
张耳突然间得知旧友刘邦也举事、且大有成就,不禁大感振奋,别的不说,能遇到萧何、联络到刘邦,这便是一桩大助力。他叹道:“可惜此间不方便,不然当与萧兄痛饮一番。”
萧何忙道:“张兄客气了。小弟从沛公,该称您为兄长。”
张耳一笑,也不再推辞,问道:“这些归顺者中,可有与老弟一般之人?”
萧何谨慎道:“小弟也是初来乍到,都不清楚。唯有小心留意,见机行事。”
两人正在热议,忽然有人砸门。
却是同屋草莽之人,“还不出来?掉里面了?老子尿急!他娘的,这宫殿看着华丽,却连一棵树都没有。老子不对着树,尿不出来…”
张耳;萧何:…
于是反秦联盟大会不得不暂时中止。
俩人回屋后,张耳心潮澎湃,萧何思虑重重,都没睡好,第二天顶着大黑眼圈起来,在谒者“护送”下,用了精美的食物,而后去了另一处华丽的宫殿。
殿中焚着香,张耳走在其中,仿佛回到了旧时魏国宫殿,可是比之那时更加神圣、华贵——要在这样的宫殿里住着,才算没白活呐。
萧何是第一次入宫,见殿中陈设当真耀目生花,心道秦朝尽敛六国财富、果然豪奢,以他县中高官的身份,也不禁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那草莽三人更是只觉身在仙境,傻乎乎问道:“大人,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吗?咱们这是要去见皇帝吗?”
谒者忍俊不禁道:“大人说笑了,这才哪到哪儿。这是宫女们学语书的偏殿,暂时给大人们用。皇帝哪里能住这样粗陋的居所。”
那草莽三人啧啧称赞,“乖乖了不得!这样的地方还粗陋?叫俺们看着,就是嫦娥来住着也使得了!”
谒者听他们说些村话,也只是无声笑。
忽然草莽中一人指着对面半空,直着眼叫道:“了不得!嫦娥来了!”
张耳、萧何都仰头看去。
谒者也顺着望过去,一见之下忙道:“大人不可胡言乱语。这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刘姑娘。”
只见朗朗乾坤下,一队妙龄女子自横空复道缓缓行来,恍如仙子凌空御风。
那为首的女子清丽柔婉,捧抱两侧竹简于胸前,行动曼妙,目不斜视。
也难怪那草莽一见之下,会叫出“嫦娥来了”。
谒者忙道:“刘姑娘便是为诸位授课的大宫女。咱们快些坐定——没有让刘姑娘等咱们的道理!”
五人分席坐好,见案上笔墨竹简一应俱全,虽然不见得会用,东西准备的倒是齐全。
秋风送来一阵有别于殿内焚香的脂粉甜香。
殿外脚步声簌簌,是刘萤携众宫女到了。
她脸上总是温婉的笑容刻意收起了,眉目清丽,而神色庄重,径直踏入殿中,走到阶上站定。
谒者清清嗓子,道:“诸位大人给刘姑娘见礼。”
五人照着学过的礼仪,起身对着刘萤长揖。
刘萤还礼。
谒者道:“请刘姑娘为诸位大人授课。”
刘萤摊开竹简,更不多言,直接开始授课,声音镇定平稳道:“《新政语书》以总则起,大则分十章。”
“总则:世上有五德轮回,乃是金木水火土。从前天降火德于周朝,于是有周朝八百年。周朝君主的德行配不上苍天的恩赐。于是苍天降水德于我大秦,一统六国,消弭春秋战国以来四百年战乱,使黔首安居乐业。
如今乃是水德刚开始,亦有八百年气数。”
这个总则是胡亥亲自加的。
这时候的人都迷信,没办法。
陈胜吴广造反,有了鱼腹藏书还不够,还要半夜狐狸叫。
刘邦造反,还要编个赤帝之子的身份、斩大白蛇,还传说左腿有七十二颗黑痣,也不知道是不是皮肤病。
秦始皇推崇五德,衣服、旌、节、旗等都用的象征水德的黑色。
胡亥就顺手拿来忽悠天下人了。
至于秦始皇想要传之万世,胡亥却只说“八百年”。
因为八百年更能让人信服。
虽然是骗人的,但是你一说能传万年,那对方跟你相视一笑,心道:原来这沙雕在骗我。
但是你说一个准确的数字,底下人传起来,就能给丰富成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胡亥一个搞哲学的,原本第一宗旨是求真。
谁知道来了没有半年,已经扯谎不眨眼、每一个谎言都真实感人。
一代营销大师横空出世!


47.第 47 章

萧何和张耳虽然昨晚拿到《新政语书》之时, 就已经细细读了一遍。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底下新颖又细致的十则规定吸引去了, 总纲只是大略一看。
可是此刻听刘萤缓声讲来,萧何品出了点不同的意思。
要黔首安分守己, 首先要让他们心悦诚服接受了这总纲, 那就是大秦还有八百年气数。
黄土地上刨食的老百姓, 是最信天的。
若是相信了天意要大秦再续八百年, 那么众黔首反秦之志就会弱下去。
这股气一泄,如今的反秦队伍还能势如破竹吗?还能传檄而千里定吗?
失了民意,不管是大秦,还是故楚,都将举步维艰。
萧何自有深思。
刘萤仍是镇定而缓慢地继续讲下去。
“上古时期, 上苍赐土德于黄帝,当时的人们见到了黄龙这样的祥瑞。”
“后来上苍赐木德于夏朝皇帝。夏朝的人们便见到了青龙这样的祥瑞。”
“上苍又赐金德于殷商。殷商时的山上流出金银来。”
“周朝黄帝得到了火德,于是大火落在王宫殿顶,化为赤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