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膝下空虚,这是朝野上下、宫里宫外都知道的事。众人怕戳了太子哥哥痛处,在太子殿下跟前从不提及,连在永嗔面前都很少说。
只是转过脸去,私下里议论起来,那真是什么脏的臭的话都有。
永嗔也不是没听过。
上一回背地里说这种话的侯府公子,被他私下里找人套麻袋揍了一顿狠的。
莲溪笑道:“我不过是白担心您招了太子殿下不喜,倒是我多事儿了。”
方才在毓庆宫,永嗔耍赖进了两盏杨梅酒。他年纪轻,酒量不行,这会儿已是醉眼迷蒙,听了莲溪的话,一脚蹬在他屁股上,笑骂道:“你是个小心眼的,便只当太子哥哥也跟你一样小心眼不成?”
莲溪知他醉了,便交待了值夜的太监嬷嬷,与祥宇退到西间卧房,分床睡下。
一夜无话,也不必再记。
却说数日后,那贾府果然将宝玉送入宫中来。
永嗔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跟上书房总师傅提过,若有又是如何说的,总之宝玉是安安稳稳进了上书房。
如今永嗔入了预政,每常白日都在毓庆宫;上书房已经成了众皇孙的天下。
这众皇孙中,又以五皇子永澹家的三个儿子为首;盖因永澹生子早,长子早夭,次子成灿时年十岁,是众皇子中最大的一个,三子成烨九岁,四子成炠方七岁。
其中成炠年纪虽小,却是最得五皇子永澹喜欢的一个,因其生母乃是永澹钟爱的一位侧妃。如今请立世子的奏本都递上去了。
成灿生母乃是永澹身边服侍的一位宫女。
独有成烨,生母卑贱早亡,长到六岁时,王妃李氏因无所出便将他抱养;算养在嫡母膝下。
五皇子永澹的王妃李氏之父,乃是从前欲争巡盐御史之职却落败的李尚道。
却说贾家自定了宝玉入上书房一事,立时阖府计议,要寻在宫内能给宝玉依仗之人。虽是十七皇子开口给了机会,十七皇子如今入了预政,却已不在上书房。
宝玉年方六岁。
让千疼万疼的幼子独自去上书房,王夫人如何能放心?
便是贾母也只觉不舍得。
满家的亲戚故交盘算了一遍,却真叫王夫人寻出一人来。
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寡居长媳李纨。
李纨的父亲——国子监祭酒李守忠,与五皇子王妃之父李尚道,乃是同宗。
而那五皇子王妃李氏膝下恰有一个养着的皇孙现就在上书房。
正是那五皇子第三子成烨。
这贾家便托李守忠写信与李尚道,贾母又亲自求见王妃。
总之将上上下下打点停当。
成烨早已得了府中嫡母嘱咐。
今见宝玉来了上书房,成烨便上前牵了他的手,领他在自己书桌旁坐定。
宝玉方才在门口,乍见了一屋子黄带子,行了礼正有些不知所措,见内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走过来领着自己,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成烨见那宝玉年纪尚稚,倒是生得可爱,只神色有些局促,因笑问道:“在家里都读过什么书?”
宝玉照实答了。
两人说了十来句话,言语投机,便觉亲密起来。
成烨便又引宝玉见过众人,指着坐在自己左侧的白胖少年道:“这是我府里二哥,名唤成灿,最是宽和的一个人。”又指着第一排末首的男童道:“那一个,是我府里四弟,名唤成炠,比你大一岁,你俩都是淘气的年纪,倒是不要玩作一处为好。”
永和宫里,五皇子妃李氏正陪德贵妃说话。
五皇子妃李氏得了贾家并父亲的嘱托,这宝玉第一日入上书房的日子,恰好也是她给德贵妃请安的日子,倒是赶在一处,两件事并做一件办了。
德贵妃听了这事儿,却是笑了,“这真是巧了。我每常闲了替老五想一想府上的事儿,如今成灿也大了,他生母是个不知事的宫女出身,婚事上难免要靠你我拿主意。成灿是你们府上最大的,这第一桩婚事可要选好了。”
李氏忙笑道:“是儿媳疏忽了…”心道,那成灿才十岁,哪里就这样着急准备起来。
德贵妃摆手笑道:“你管着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儿,又养着成烨在跟前儿,还要调养着自己的身子。你又不是菩萨,春风化雨,千手观音的。本宫倒是给成灿留意了一个,前阵子宫里选女史,里面倒真有个不错的——端庄大方,进退有度…”
“不知是哪家的?”
德贵妃抚掌念佛笑道:“所以本宫说这事儿巧了。本宫留下的那个女史,也是这贾府上出来的,倒是他们府上二房的嫡长女。”

第22章 袭人回话有点妙

却说这几日,贾府上下正是欢喜不尽的光景。
这一日乃是宝玉入上书房的日子。
恰又有元春选中女史,留在了德贵妃永和宫里的好消息传来。
消息一大早传回来,王夫人捻着佛珠长舒一口气,忙往贾母房中来报喜。
如今王夫人将喜信一说,满屋子的人都又笑又叹,连初到贾府的小黛玉也跟着抿嘴轻笑。
独有宝玉一个,也不言语,只回了里间坐在床沿上发闷。
原来元春在家中时,待宝玉这个弟弟颇为亲厚,口教手传了许多字句于他。
前番家中送元春入宫选女史,宝玉心里便不自在,虽见众人都盼着大姐一朝中选,他却有个呆念头,只盼着大姐不得选中仍回家中来,与他日日亲厚才好。
这会儿得知大姐要长留宫中,宝玉不免心里难舍,他又不似阖府上下,以大姐当选女史为一大荣耀事,因此不似众人虽也不舍更多欢喜。
他是个有点痴的,只是心中坠坠的不舍。
里间大丫鬟名唤袭人者,正为宝玉往上书房读书一事打点物什。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宝玉因知她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
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她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的停停妥妥,见宝玉坐在床沿上发闷,因笑道:“外头老太太、夫人说得热热闹闹,你怎得又自个儿躲进来?况且林姑娘也在外间,你这几日总念叨着林妹妹好,怎得不趁这一会子同她多多玩耍?”
宝玉叹道:“林妹妹固然神仙似的好,我纵有十分想要亲近的心,却也给老太太、夫人拘得不敢与她亲近了…“
原来当日永嗔亲自接黛玉入府,东宫殿又赏下来玉如意,临走还允了宝玉上书房读书一事。
旁人且不必提,王夫人如今见了黛玉,竟不是见了外甥女儿,倒似得了活菩萨。
她素知宝玉秉性,私底下苦口婆心也不知交代了多少话,“凭你跟家中姐妹怎么厮混,我断不许你去闹你林妹妹”,又说“你一时有口无心,一时好不亲热,一时弄气耍性,这会儿子闹着要与她亲近,过两日若怄气起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又问他“就要入宫进学了,书本可都念好了?仔细你父亲回来考你!”。
把个宝玉吓得唯唯诺诺,如今见了黛玉,竟是低了头,纵然心中十分想要亲近,嘴上只一声不敢作。
袭人见宝玉如此说,想了一想,笑道:“叫我猜着了——你是怕了入宫读书,是也不是?”
宝玉原只为大姐留在宫中一事不舍,听袭人提到入宫读书之事,此乃他这几日最头疼的一桩大事,如今两处一同发作,直叫他眼中坠下泪来。
袭人忙与他擦泪,又劝道:“何至于怕成这样?不过是换一处学堂读书,旬月里也能回家一趟。况且如今大姑娘留在了宫中,等你去了宫里读书,岂不是也能见到?若你不去上书房读书,大姑娘做了女史,那真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着了。”
宝玉留心听去,晓得她这话有道理,便慢慢止了泪,只是道:“你们都说读书好,我只不信。”
袭人笑道:“这是哪里话。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终久怎么样呢。但只一件:只是念书的时节想着书,不念的时节想着家些。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
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
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我也不知宫里那上书房是怎生模样,只是人家都是皇子皇孙的,你去了不比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
宝玉道:“你放心,出外头我自己都会调停的。你也别闷死在这屋里,长和家里姐妹一处去顽笑着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
外间众人谈笑热闹。
二奶奶王熙凤正携了黛玉的手,笑道:“依我说,你竟是那观音跟前儿的信女,这一路从南边到我们家来,把那插了杨柳枝的玉瓶也带了来,到了这府门前,就把那玉瓶一倒,撒了漫天甘露下来,化了福泽…”
一席话把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并几个姑娘,连满地上的下人丫鬟都说笑了。
小黛玉脸上微红,羞道:“嫂子说的哪里话。大姐姐选了女史,是家里老太太、夫人教导的好,我初来乍到的,能有什么?宝哥哥进了上书房,那也是他灵秀,才能入了殿下的眼…”
“虽是如此,”熙凤笑吟吟道:“若没有你,又哪有殿下到咱们府上这事儿?”
王夫人在一旁也笑道:“正是你嫂子这话。”又问道:“昨儿让厨房做了几道南边菜,你吃着可还好?若有口味不合的,只管告诉我,又或你二嫂。你且把这儿当自己家住下就是。”
一时见宝玉出来辞别,贾母、王夫人等也未免有几句嘱咐的话。
小黛玉只坐在一旁,待他要走时,远远行了个礼,算是别过了。
至晚间袭人往王夫人处回话。
王夫人听袭人说早上宝玉不舍离家,还哭了一场,不禁叹道:“这孩子我竟不知说他什么好。倒是有你劝解着,我才放心些。”又问黛玉这几日可还住得惯。
袭人在贾母房里伺候宝玉,那黛玉就睡在外面碧纱橱里,声息相闻,倒没有不知道的。
见王夫人问,袭人便如实答道:“林姑娘瞧着倒好,只初来那晚哭了一场。”
王夫人忙问道;“你们好好的,为何惹她哭起来?”
袭人忙解释道:“奴婢等再不敢惹林姑娘不高兴的。只那晚奴婢见林姑娘在外间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奴婢和鹦哥好容易劝好了。”
王夫人脸上隐有不悦之色,默然半响,方道:“她小小年纪,又才经离丧,心思细些也是有的。你们平日里仔细着些,总要叫她心里和悦方好。”又道:“那日十七殿下说还要再来看林姑娘的,你倒留意着,别有怠慢了她的地方。”
袭人唯唯应着。
王夫人又嘱咐道:“你别只当都做好了。她既是个心思细的,咱们寻常想不到错处的地方,难保她就不多想——你在那一屋里,可千万仔细了,凡觉得有不够妥帖之处,只管来回我。”
袭人忙笑道:“太太真是菩萨心肠,连奴婢不曾想到的,都为林姑娘想到了。”
王夫人呆着脸又想了一回,没有旁的事吩咐,便让袭人下去了。
宫里永嗔也正惦记着再去贾府见黛玉的事儿,恰好宝玉入宫读书,又有了因头。
待毓庆宫里差事稍闲,永嗔便寻了风和日丽的一天,往上书房去,欲待看一眼宝玉如今情形,去见小女神黛玉的时候,同贾府诸人也有话可交待。
这半年来,他不在上书房久已。
如今上书房里领头称霸的,乃是几个皇孙,犹以五皇子膝下的三位为先。
永嗔悄没声息往上书房走了一趟,却是听了一桩“好故事”。

第023章

上书房众皇孙中,五皇子第三子成炠是最为娇惯的。
前文说过,他的生母乃是五皇子极钟情的一位侧妃姜氏。
当日姜氏诞子,五皇子永澹以“炠”字为之名,乃是寄予厚望,以此子为第一等之意。
如今请立成炠为世子的折子都递上去了。
这成炠既有父亲宠惯,又才七岁,正是人嫌狗憎的淘气年纪,一向在上书房顽劣,连师傅也管束不住他。
他又有两个伴读,一名素蛟,一名银虎。
那银虎乃是姜氏娘家的子侄,倒也罢了。那素蛟却是奉国大将军牛守定之子,舞刀弄棒是自幼学惯了的本事,更兼生得高大,人却蛮横,遍上书房里没有一个是他对手。众伴读自是不敢惹他,至若皇孙等人,却不好同他理论——玉器总是碰不过石头的。
日上三竿,这成炠才施施然自四所出来,一进上书房院落,绕过影壁旁经冬不凋的藤蔓,就见门廊下整齐码着两篓子又圆又大的橙黄蜜橘。
他便知道这是福州贡橘,到了都中宫里,分到上书房里只得两篓。
“素蛟,银虎,于我拆了那篓子,咱们吃几个果子。”成炠就在门廊下呼喝起来。
里面教书的师傅熟知这位小爷的秉性,也不去管他。屋里坐着的学生们却都耐不住了,他们都是天还没亮就起床过来,枯燥地坐了一上午,既烦且累,早盼着下学。
如今有了成炠带头,他们便一个个交换眼色,齐声哄闹起来,也不知哪一个带的头,就你追我赶尽皆出去抢那蜜橘。
那师傅司空见惯,知道说也无用,皇帝于这些皇孙又不查检功课,他便索性卷了书归家去。
成烨人高腿长,先捡了两个大的蜜橘在手里,转到门边分一个给怯怯站着的宝玉。
宝玉接了蜜橘,倒要两只手捧着。他在家锦衣玉食,凡事都有人伺候,竟一时剥不开那蜜橘。
成烨便将自己手中已剥开了的换给他,笑道:“可见在家里是个少爷。”他虽是皇孙,然而生母早夭,养在嫡母跟前儿,总比一般孩子懂事要早些。
那宝玉捏了一瓣橘肉在口中,一咬满口蜜水,既清香又甘甜。
成烨看他模样,笑道:“可是好吃?”
宝玉笑道:“比往常家中吃的倒清甜些。”
成烨便将手中剩的一个也剥开递给他,“你既喜欢,就多吃些。我倒不爱吃甜的。”
他两人正在门边笑语说话,忽听得那拥作一堆抢橘子的众人厮打起来。
其实这些公子哥们抢这两篓子蜜橘,倒不是为了东西,只是正当淘气的年纪,什么东西但凡有人抢着,便觉成了天底下第一等的好物。
然而既然是争抢,难免有人忘形了尊卑。
只见那成炠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坐倒在地,头顶帽子的红缨子也歪了。他气得脸色涨红,由两个伴读拉了起来,一步上前,揪着一个小子领子就把人拽了出来。
“小王八!饿死鬼赶着投胎呐!你向天借胆敢撞小爷——素蛟,于我狠狠揍他!”
那被成炠拖出来的男童,不过六岁,乃是三皇子嫡子成灱的伴读,名唤墨香。
这墨香吓得脸色煞白,颤声道:“小的万万不敢冲撞您,真不是我推的…”
成炠哪里听他辩解,正是无事还要生非的主儿,更何况如今摔了一跤,他狞笑道:“少罗嗦!你若怕了挨打,这便地上做一圈狗爬,叫我一声祖宗!”
那墨香也是官宦之子,家里千疼万宠的,如何能依?只是忍泪不言语。
成灱见伴读受辱,气得两手发颤,口唇哆嗦着道:“好、好、我…我去回了…回了…皇祖父…”
成炠嘻嘻一笑,叫道:“好五哥,你倒真是三叔的亲儿子。”他学着成灱口吃模样,“回、回、回…回了皇祖父——嗳哟,真吓死弟弟我了。你要见皇祖父,先摸准乾清宫的门往哪边开吧!”
便要素蛟和银虎,一边一个按住了那墨香肩膀,令他跪下作狗爬。
成烨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又见成灱气得似要晕厥过去,只恐事情闹大了都脱不了干系。他便上前一步,笑道:“成炠,就饶过墨香这一遭吧,不过是为了个橘子…”
成炠向左右冷笑道:“瞧瞧我这哥哥,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物。自家亲弟弟受了委屈他不说话,这会儿倒帮着外四路的小子来找我的不是…”
永嗔带着莲溪、祥宇入了上书房,尚未转过影壁就听到这么一句,不觉就驻足在藤蔓掩映下。
五皇子府上最大的儿子成灿见两个弟弟拌起嘴来,不禁手足无措,他是个口拙嘴笨的,只好拿手中还未剥过的橘子给成炠,央求道:“好弟弟,莫再说了,有什么咱们家去再理论…”
成炠一巴掌打落他递过来的橘子,冷笑道:“成灱随了三叔的口吃,好歹也是儿子肖父;你俩倒是好,虽是我的亲哥哥,倒都学了二叔的毛病——难怪父亲每常在家,总也看不上你俩!”
永嗔已听出话音,低哼了一声。
成炠的二叔,正是太子永湛。
莲溪小声道:“殿下,我去教训他们。”
永嗔勾着嘴角,慢慢道:“急什么,且听他还有什么好话。”虽唇角勾着,眼中却殊无笑意。
成灿见弟弟说出这话来,大惊失色,慌道:“快住口吧,这是什么地方?好不好的,咱们家去理论…”
成炠却一仰脖子,大声道:“我偏要说,你怕了就离远些!”又发力狠踹已被压着跪倒在地的墨香,恨恨道:“你这小子奸猾不是东西,每常说些好听的,哄得我这俩哥哥倒为你拉偏架,小爷早就看不惯你!”
成烨见那他脚脚踹在墨香腹中胸前,只怕出事,上前按住他手臂,喝道:“你闹够了没!还不快住手——真要把人打死不成?”
成炠年纪小,挣不开成烨的手,发狠道:“好啊,为了个外四路的小子上来助打‘太平拳’,他是你哪门子的好人?”他力不能敌,说话却阴损不似孩童,“好哥哥,你生母死的早,难不成这墨香他娘,也是你生母的表妹不成?”
成烨脸色大变,忙去捂他的嘴。
成炠趁机挣脱出来,跑开两步叫道:“这墨香他娘,生得跟你娘一模一样,你见了喜欢,是也不是?你如今自己一个儿子没有,倒先认了个弟弟做儿子…”说着自觉得意,笑得前仰后合。
这成炠小小年纪,如今一套套的话,也不过是从大人那里学来的。他虽然口齿伶俐,说得清楚明白,心里却未必知道确凿意思,只知道拿来羞辱人是顶好的故事。
成灿和成烨年纪略大些,尤其是成烨心思更深,听成炠将这种话青天白日里叫出来,都吓得心里直跳。
成烨见劝不住成炠,却也不敢再留在这是非之地,回身拉了宝玉的手,只道:“随我回住处去,别理会他们。”
成炠在背后叫骂,却也不拦他们。
这成烨携着宝玉转过影壁,正撞上永嗔等人,登时便唬住了,忙请安行礼,“问十七叔好”。
里面成炠还在嘲笑,“十七叔大半年不来上书房了,你还想哄我?我告诉你,别说是十七叔来,就是二叔太子来了,我该怎么说还怎么…”他一语未了,已望见永嗔转过影壁露出身影来,登时就像被猫叼走了舌头般不会说话了。
永嗔负手背后,一言不发,将廊下或立或坐、或躺或跪的一干人等慢慢看了一圈,直将众人看得胆战心惊一个个低下头去。
“把他送太医院看诊,稍好些送回家去歇几日。”永嗔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墨香。
祥宇答应着,上前抱了捂着肚子呻?吟的墨香,往太医院而去。
成炠低着头,只觉一切都安静地吓人。他料定这十七叔要整治他,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响,一抬头却见永嗔已离开了上书房,只众同窗还呆若木鸡在院中。
莲溪跟着永嗔一路往宫外走,打量着主子脸色,道:“爷,你别气坏了自个儿。我找几个人把那群小王八蛋…”
“我跟他们生什么气?”永嗔压着脾气,刻意把话说得慢些,忍了一忍,咬牙冷笑道:“我只给他那混账爹记着!”
成炠小小年纪,若不是家里长辈当着他的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能知道什么?
莲溪见永嗔虽然口中说着“跟他们生什么气”,脸色神情却绝不是没生气的样子,恨恨道:“编出这些话的人,真该下地狱煎油锅!”心里不平,虽永嗔不与小子们计较,他却要私下里教训一二,因又怒道:“他们只管嘴上说着痛快,却不管旁人送了性命。”
流言可畏,三人成虎。
永嗔袖口里的双手攥地生疼,他嘶嘶冷笑道:“你是个蠢的。编出这种话来,难道不正是为了取人性命?”

第024章

前文说过,永嗔虽不愿与小辈计较,莲溪却代为不平。
永嗔换外出衣裳,莲溪守在门外便唤了个小太监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遭。
一时祥宇从太医院回来,说墨香并无大碍,只是皮肉伤。
永嗔往莲溪捧着的托盘上扫了一眼,见给黛玉带的东西并无疏漏,这才略一点头,当先往外走去。只是才经了上书房里那一场闹,他这要见的女神的兴头上难免蒙了一层阴翳。
贾府里以贾赦、贾政为首的,今日不当值无要紧事的男丁也都聚在外书房里,因知道十七殿下要来,备着问话陪游。
永嗔到了贾府,却先去了贾母处见黛玉。
他清楚皇子驾临底下人家的做派。
若先去见贾政等人,黛玉这边定然是什么都不能做只好空等着的。
既然如此,他自然宁可要贾政等着,不愿令黛玉空等的。
小黛玉就在贾母房外间恭候着,由两个嬷嬷并两个丫鬟陪着。
这一回相见,小黛玉倒是平平安安行了礼。
永嗔也不拦她,待她起身方着招手道:“两个月不见,让我瞧瞧——倒比才来那会儿脸色好看些了…”他犹记得当日在马车里,小女孩脸上白得一丝血色也无,看得他心惊肉跳,闹着说了许多话要引得她一笑。因又问道,“在府中可还住得惯?”
小黛玉细声细气道:“回殿下的话,家里老太太万般怜爱于我。从前宝哥哥在家中时,我这里饮食起居一如宝哥哥,比家中众姊妹还要好些。”
永嗔逗她,“如今你宝哥哥入了上书房,你这里饮食起居便如丫鬟一般了?”
小黛玉一噎,慌忙急道:“并无此事,府里上上下下待我都好…”
“知道了。”永嗔笑着摸摸她发顶,见她发急也觉有趣,又道:“我这次来,也是要告诉府上你宝哥哥入学后的情形,好让你们不要担心。”提到上书房的事情,他心里难免一沉,只转过脸去,“莲溪,把东西拿上来…”又笑着指给黛玉,“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却见小黛玉立在地上,只是歪头看着他的脸。
永嗔笑道:“怎么这样看我?可是我脸上停了什么飞虫?”
小黛玉笑着摇头,想了一想,犹豫着道:“我…看殿下似乎隐有不悦。”
她虽只见了永嗔一回,却已从父母亲长口中听过这人无数回了,心底颇感亲切。
这会儿见他来时虽然笑着,眉宇间却没有上一回那样的疏朗,不禁心里奇怪,他这样的天赐贵胄,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永嗔不意黛玉竟伶俐至此,尚在稚龄,就已经对旁人的情绪如此敏感。
他哈哈一笑,抹了把脸,只道:“今早背书背不出,被太子哥哥罚了打手板——你倒看出我心里不痛快来了。”说着就伸手过去,要赚黛玉来看他手心,“你瞧,如今还红肿着呢…”
背后莲溪腹诽,别说打手板,伺候了小殿下这么些年,从没见太子殿下动小殿下一根手指头。
小黛玉哪里知道,果然担忧,低头去看永嗔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