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矶之上,整整齐齐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躬身请安,先齐声问道:“苏公公好。”
早有小厮飞传报信,言道东宫太监总管苏公公陪着十七殿下一块来了,正亲自送表姑娘进来呢;诸丫头哪有不惶恐的。
苏淡墨笑说:“咱家有什么好不好的?正经把林家小姐请进去才是你们的差事。”
于是三四个丫头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就有人回话:“苏公公到了!林姑娘到了。”
苏淡墨错后一步,落在林家小姐后面。
小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小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小黛玉忍不住也要将这憋了一路的眼泪哭将出来。
正在这几乎流泪的当口儿,小黛玉就听搂着她的外祖母长吸一口气,叹道:“老身失态了,让苏公公见笑…”她仰起脸来,就见贾母揩着眼泪,正看向立在门帘边的苏公公。
早有丫头上前给黛玉摆了座位。
小黛玉起身,要拜见外祖母。
贾母一面揩着眼泪,一面叹道:“何必多礼,你小小年纪,孤身来此,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辛苦——你且安稳坐着,日后大家伙儿住在一处,哪一日不能请安呢?”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小黛玉便要一一拜见过。
贾母又说:“不在这一会儿,待你歇息几日,养足了精神,再拜见罢了。”几个妇人也都附和,不令黛玉这会儿便行大礼。
小黛玉还有些忐忑。
苏公公捧茶奉上,劝道:“林姑娘,老太君是真心疼你,你何不成全了老太君这份爱护之心。”
“正是苏公公说的这个道理。”贾母又忙道:“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苏淡墨见众人略定,便唤小太监捧了玉如意进来,把太子殿下赐予贾母的口谕传达了。
当下满堂满座,俱感与有荣焉。
王夫人望着那柄玉如意的目光,火一般炙热。
从全天下最权柄赫赫的两人手中,传到了她们贾府——何等的荣光!
那些或艳羡、或渴求、或喜悦的目光,掠过玉如意后,难免隐晦地在小黛玉身上也打个转——这玉如意,可是跟着这位林家表小姐来的。
十七皇子亲自去接,东宫殿下赠了玉如意…
看来那林姑爷的官,一定做得“好极了”。
第19章 香闺何处有点静
香闺何处有点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提黛玉在内院与诸亲眷如何相认,只说那搭了林家方便,同路而来的西宾贾雨村。
那贾雨村乃是男子,只带个小童,行事比黛玉方便许多,是以先黛玉一步已弃舟登岸。他整了衣冠,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
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贾政便心里欢喜,且他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这贾政正与贾雨村相谈甚欢,打定主意要竭力内中协助,为他谋个一官半职。
忽听小厮来报,言说道十七皇子将至府门前。
贾政大惊,向府里几个老先生道:“十七殿下骤然驾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一面就回想最近可有祸事。
内中有个机敏的老先生就笑道:“老爷也太过小心谨慎了。我来时见府上正派人往岸边接人去,暂或一问,得知原是府上表小姐自姑苏而来。府上在姑苏的表小姐,怕不是只有林家那一位?鹾政上的这位林大人,从前可不是做过十七皇子的师傅?”
贾政一听,正是这话,脸上透出笑影来,卷着妹丈写来的荐信敲在贾雨村肩头,笑道:“倒是托了林妹丈的福。”又向雨村道:“你既然是他荐来的人,我必当尽心竭力,兄可放心。”
雨村喜的连连作揖。
一旁的老先生就笑道:“这位小兄弟不如随我们出去,让老朽等为你接风洗尘——殿下一来,老爷一时也不得空顾你了。”
“极是极是。”雨村忙道,“该是小子请诸位老先生…”一面说着,一面就随了众老先生出了府门,往城西一家小酒馆而去。
却说贾政这边,忙忙整了衣冠,与匆忙而来的长兄贾赦,并两房小辈儿男丁,一齐往正门迎去;又派身边小厮往贾母跟前回话,问贾母有什么嘱咐没有。
他们这才在正门里站定,还未来得及出去相迎,就见两匹骏马拉着宝顶华轿进了门。
贾政才要跪拜,那前头的小太监已跑过来止住了。
他正自疑惑,就见一名外罩红狐大氅,下摆透出内穿皇子服的少年走下马车来。贾政心知这必是十七皇子,忙低下头去,只敢用眼睛余光望去。
只见十七皇子下了马车,却又转过身去,从车里扶下一位垂髫女童来。
贾政呆了一呆,心里转了几道弯,才敢相信那从宝顶华轿里走出来的、由十七皇子亲自扶着的——径直走了贾府正门的小女童,是他那妹丈的女儿,他的外甥女林黛玉。
那小太监见黛玉下了车,这才放贾政等人向十七殿下跪拜行礼。
贾政跪在地上,眼看着跪在自己左侧的长兄贾赦正抠着砖缝走神,不禁皱了皱眉头;隔得有点远,也听不真切那十七皇子在与林家外甥女说些什么,只看情态倒是亲切。他虽是个古朴的性子,此刻也不禁心里羡慕,到底是妹丈读书有灵性,一路功名考出来做了皇子师傅——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仍是风光的叫人眼热。
一时遗憾自己功名上始终差了一截,一时痛心灵秀的长子夭折,一时又深恨幼子宝玉不读文章——这贾政一时间,真个百感交集,跪在地上只把两排牙齿死死咬住。
永嗔叮嘱完黛玉,看苏淡墨带她往内院而去,这才收神看向还跪着的贾府众男丁。他一面稳步走过去,一面温和道:“神武将军,员外郎,起来吧。冬日天寒,跪久了寒气入体不是闹着玩的。论起来你们还是我的长辈…”
竟是丝毫没有方才在小黛玉面前的闹腾模样,温言徐徐,举止得宜,把他太子哥哥对大臣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若是太子永湛见淘气的幼弟竟有这一面,只怕要哭笑不得。
永嗔此来不过是为了见见小黛玉,也为她在旁人家撑撑场子——虽说是亲戚,到底比不了自己家。他向来不是耐烦跟人敷衍的性子,坐到书房里,就端起茶来作起了高冷状。
贾政从来没跟这位十七皇子打过交道,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起话题。倒是贾赦虽然读书为官上不中用,吃喝玩乐间也约略有点察言观色的本领,就从在两淮的林如海说起来,“臣一向羡慕得很。从前老家在金陵,与两淮还算不远,风光想来大略相同,那真是碧水青山…”于是聊起风景来。
永嗔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只时不时看向守在门口的莲溪——却也一直不见祥宇来报信。
看来认亲也是很花功夫的事儿。
其实倒不是认亲花功夫,小黛玉这边,却是在“香闺何处”上卡住了。
却说小黛玉在贾母房中认了外祖家诸多亲眷,便要随两位舅母去拜访。
苏淡墨守在旁边,见状拦了一拦,笑问道:“既已见过了,拜访也不急在这一刻。倒是这入了冬白日短,虽看着天还亮着,一眨眼就该歇了。不知道林家小姐的住处可曾备好了?”
邢夫人不作声,王夫人笑道:“我倒是嘱咐过我们家二奶奶,这会子也没见她回话,不知哪里绊住脚了。公公稍坐,我这就遣人去唤她来问。”
王夫人有没有吩咐过,贾母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家里嫡亲的姑娘家,如今还养在二儿媳妇的抱厦里,更不用说这外甥女了。在这声势浩大的皇子亲迎之前,贾家阖府上下,还真没把黛玉此来当做一件正经大事儿。
现跟前这位东宫总管太监苏公公还立等着回话。
贾母便说:“年节下,家里一向忙乱,倒是疏漏了这一茬。”她向苏公公道:“我房里原是养着小孙子宝玉的。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我这乖乖外孙女儿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公公,您看如此可使得?”
贾母房里吃喝用度都是府里头一等的,林家小姐养在她房里,必不至于受了外物上的委屈;若是跟着老人住在一间里,难免要跟着起早,也是难熬;倒是这般最好,让林家小姐一个人睡在碧纱橱里,倒清净些。
苏公公心里一合计,笑问道:“咱家多嘴问一句,不知府上小公子如今年岁几何?”
王夫人双眉一立,忙低下头去捻着腕上佛珠掩住了神色。
贾母道:“如今才六岁,只比我这外孙女大一岁。公公看,可有不妥?”
苏淡墨笑道:“稚子年幼,如今倒无妨碍。况且老太君说了,只住这一残冬,明春自然要各自分出去住的。既然如此,咱家回宫给太子殿下、十七殿下回话的时候,也就这么说了。”一下子把贾母的话给钉死了。
几人说话间,府里二奶奶王熙凤早悄无声息进来了。她消息灵通些,听说是皇子送了表小姐来,心里一计较,就迟了一会儿这才过来;来了也没声张,只听到这会儿见是话缝,才忙命人去取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梳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
贾母这里计议停当,看一眼乖乖坐在一旁的小黛玉,又看一眼还守在门口不肯坐下的苏公公,一时心里犯难,不知那位十七皇子打得什么主意。
就见外头一溜烟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往苏公公跟前儿回了几句话。
苏淡墨就向贾母拱手笑道:“殿下说,这么大半日,认亲也该认过了。他走之前,倒还有几句话要交代林家小姐,请诸位内眷暂避一二…”
第20章 宝玉摔玉有点憨
宝玉摔玉有点憨
却说苏淡墨转述了十七皇子要过来的意思,众人正忙乱避让间,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传报,说的却是,“宝玉来了!”
原来这贾宝玉从家学回来,虽有父亲身边的小厮唤他去书房,说是十七皇子驾临;他却不敢这就过去。他向来怕贾政怕得厉害,尤其怕贾政在大人物面前考他学问——他心里一思量,就先往最疼自己的贾母房中躲来。
小黛玉在家时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听丫鬟传报“宝玉”,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
小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穿红衣的男孩: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倒是生得好相貌。
又见他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想来便是他诞下时口中所含宝玉。
小黛玉心里便想,只从样貌上倒看不出母亲所说的顽劣,难道是“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不成?
贾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宝玉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因要候着十七皇子驾临,心思烦乱,便顾不上宝玉的话,只叮嘱他:“等会儿殿下过来,你可莫要胡说。”
宝玉便觉没意思,只坐在黛玉旁边,悄声问她:“可也有玉没有?”
小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王夫人原已避到屏风后去,如今也急的出来。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正闹的不可开交处,就听太监传报道:“十七皇子驾到!”
登时一屋子哭的叫的都噤了声,王夫人再避已来不及,只得扶着贾母往外迎去。
连原本哭号着的宝玉被这气氛一镇,也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屏息向门帘望去。
只见两个太监先一步撩起门帘,苏公公弯腰在内候着。
一名少年公子走了进来,跨过门槛时他低了头,宝玉便先只见到他的穿着。
只见他衣裳正面绣着五爪金龙四团,间以五色云;腰间左右垂带各二,色金黄——正是当朝皇子服。
宝玉心里一紧,也随着众人跪下身去。
他小心抬眼再看时,却见那少年公子已经抬起头来,不禁“嗳哟”一声。
这位十七皇子生得可当真好看。
眉梢眼角,天然一段风流。
宝玉不敢再看,心里砰砰乱跳,只道今日邪门,才见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又见了一个神仙似的殿下。
永嗔一脚踏入屋内,环顾四周,见众人乱糟糟跪了一地,还有不及避出去的女眷,便笑道:“这是怎么了?都起来吧。”
苏淡墨引他入座,笑道:“回殿下的话,府上小公子才闹了一出摔玉呢。把奴才唬了一跳没什么,让老太君也跟着发急…”
永嗔倒是知道这典故,不禁一乐,招手要宝玉过来。
那宝玉不过六岁上下,看起来倒是个粉雕玉砌的男童,这会儿哭的脸上道道泪痕,好不可怜。
一旁已有丫鬟捡了那通灵宝玉在手中,只不敢上前。
永嗔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宝玉带上,笑道:“你摔它,它是个死物又不会疼,只惹得你亲人担心落泪的。”见他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只是望着自己,永嗔又笑道:“你摔它,有糖吃不成?”
宝玉乖乖摇头,再想不到这高高在上的殿下如此亲切,握着系好的玉,规规矩矩给永嗔行礼。
永嗔面上似模似样应对着,心里却暗想,太子哥哥平时这么亲切教我的时候,我多半也跟宝玉这会儿一般模样望着他。他这会儿被宝玉的小眼神弄得有点暗爽,立时推己及人,觉得自己往日也给太子哥哥暗爽了许多次。
贾母也行礼,又请罪,“老身这孙儿不懂事,冲撞了殿下…”
“无妨,我小时候比他淘气何止百倍。老太君不必挂心。”永嗔是来给黛玉撑腰的,可不是来跟贾府众人打架的,闹僵了最后受苦的还是要住在这里的黛玉。
他虽然是为了同黛玉说话而来,这会儿也要跟贾母说几句场面话,因笑问道:“我方才在外头跟神武将军、员外郎聊了好一会儿,倒涨了许多见识。不知这里都聊了什么?”
苏淡墨笑道:“回殿下,才说到林家小姐歇在哪里的事儿。”
“哦?”永嗔便看向贾母。
贾母笑道:“依老身的意思…”便将方才的安排一一说了。
那宝玉此刻听了,却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
王夫人忙要去捂他的嘴。
永嗔却是笑问道:“府上这位小公子也进学了吧?”
贾母便道:“如今在家学就读,只是一味爱玩。”
永嗔笑道:“我看他颇为灵慧,若是肯用心,只怕来日雏凤清于老凤声。府上林姑爷是我的师傅,当日的探花,如今的两淮巡盐御史——过二十年,府上这位小公子不知是何成就。”
贾母笑道:“这顽劣小童哪里能与殿下师傅相提并论,快别羞煞他了。”
王夫人却是顺着这位十七殿下的话一展望,一颗心就要跳出喉咙来。
永嗔却又笑道:“若是府上不嫌弃,我回宫说一声,上书房里一个空位子倒还是有的。”
王夫人一听之下已是呆住。
贾母也被这突然的恩遇弄得措手不及。虽然皇子们年纪都大了,不再每日都去上书房;但是紧跟着众皇孙却又都到了入学的年纪。
如今上书房里读书的,都是众皇孙及陪着的伴读。
贾母沉了沉气,颤声问道:“不知是哪位皇孙要择伴读?”
永嗔笑道:“倒不是有人要选伴读,只拿个幌子进去读书是正经。”其实皇子皇孙身边的伴读,多是出身高门,平时只一块坐着读书就是,端茶磨墨这种事儿都有小太监们去做。
话说得这么直白,贾母哪里还有不懂——眼前这位十七皇子是要给宝玉一步登天的路!
贾母与王夫人都被这突然的惊喜弄晕了,婆媳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永嗔看着低头坐在对面的小黛玉,温柔一笑,话锋一转道:“只是宫里读书不比家学,旬月才得家去一次,只怕老太君舍不得。”
王夫人便望向贾母,恨不能替她说出个“好”字来。
贾母低头想了一回,笑道:“殿下好意,老身哪有会辞的。只是这事儿到底还要问问他父亲的意思——”
“这是题中之义。”永嗔点头,不以为忤,他温和道:“待府上商讨定了,使人知会我一声便是。若往宫里去不方便,就往永平侯府上递个信儿,侯府夫人隔几日去怡春宫请安,倒能带进话来。”
苏淡墨见是话缝,忙提点道:“殿下,天晚了,等会儿宫门下钥,可就麻烦了…”
永嗔看了一眼对面的小黛玉,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
苏淡墨看出他不想即刻就走,却不敢担让他天黑再回宫的责任,只好搬出太子殿下来,小声劝道:“殿下今日是从毓庆宫走的,晚归只怕太子殿下也为您悬心呢。”
“知道了。”永嗔无奈道,起身走到黛玉跟前去,见她要行礼忙止住了,让她安坐椅子上,自己弯腰同她说话,“我给你带的小玩意儿,等会儿让底下人拿给你的丫鬟。你收起来,有看的,有吃的,也有用来玩耍的…待我下回来,你再告诉我,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
小黛玉安静听着,一句句记到心里去。
永嗔这便话别众人,出了府匆匆赶回宫中。
毓庆宫里已经掌了灯。
太子永湛灯烛下披着奏折,就见幼弟笑嘻嘻进门来,便暂搁了笔,从一旁小太监举着的托盘里捡了热毛巾,捂在自己发酸的手腕上,问道:“回来了?”
别看永嗔在贾府装得似模似样,一到太子跟前儿又露了原形。
永嗔猴上来,一面口上念着“灯下看字,仔细伤了眼睛”,一面又接过热毛巾给他揉着手腕。
太子批了一日奏折,这会儿也当真乏透了,由着他搓弄了半响,才笑问道:“你又给孤讨了什么差事来?”
永嗔笑嘻嘻道:“太子哥哥当真英明,尧舜禹汤有所不及!您跟上书房总师傅说一声,给里面添个学生呗?”
第21章 宝玉入宫有点巧
永嗔便将贾府中的事情捡有趣的说来,“这贾府小公子年纪虽小,却颇为灵秀,摔玉憨憨的,还有点痴,本性良善。若是得了好栽培,日后焉知不能成栋梁呢?贾府这样的人家,他又是府里第一等的哥儿,家学里的先生哪里敢管他?倒是接到宫里来,由上书房师傅镇着,收了少爷脾气才好读书…”
太子永湛安静听完,知道幼弟这话不尽不实,这猴儿哪是肯为个初见的小童多费心力的人物?
永嗔见太子哥哥只是端坐不动,便把凉了的手巾扔给一旁的小太监,“再打条热的来,好笨的奴才——平日服侍太子哥哥的时候,难道也等主子发话了才知道做事么?你不晓得你主子多劳累呢!”
太子永湛含笑看他指派,慢悠悠开口道:“皇族这样的人家,你又是这一族第一等的哥儿,怎么就服了家里师傅管教呢?”
“我跟那宝玉不同。”永嗔歪缠起来,惯会说好话的,晃着太子的手臂笑道:“他又不像我,有你这样一位好哥哥。”
太子永湛被他逗乐了,只是低着头笑。
永嗔便趴到椅子靠手上,歪头眼巴巴望着他,“好哥哥,你就答应了我这一遭好不好?我在贾府都把话说满了,这要是不成,我的面子往哪里搁呀?”
太子永湛早已心软,却见他说话有趣,故意逗他,把笑容一收,轻叹道:“这事你求我,不如求你大哥、三哥,又或求你四哥、五哥…”
太子年已二十又七,膝下却无一子半女。
原来倒是有个庶出的女儿,没等起名便没了;姬妾有孕信的,也没能落地结果。
他仰起脸,眉间微蹙思索着,“三弟膝下只一个成灱…倒是五弟膝下儿子多,成灿和成烨倒是这些皇孙里最大的两个…”
永嗔听他数了一通侄儿辈,脑袋耳朵一起大了,忙道:“我理他们做什么。”
太子永湛笑道:“你来求我,我可没儿子能让你那宝玉做伴读。”
“这有什么,上书房总师傅是你启蒙老师,你开口了他哪有不答应的?更何况你可是太子,只要你开口,别说上书房里添个位置,搭着墙再起一座上书房也不是难事儿。”永嗔笑嘻嘻的,眼珠转了转,又道:“若你实在不答应,我只好再去求大哥。”
太子永湛淡淡笑道:“大哥膝下的成炀、成灹伴读都齐了。”
至此,永嗔已然看出太子是在逗他。
他却不说破,仍是作求肯无赖状,舌绽莲花讲了许多好听的话,又许下誓来,称今年为太子哥哥诞辰所备的君子兰要育出明黄色的花儿来。
如此这般歪缠了半日,引着太子永湛痛痛快快笑了一场。
两人一块儿用了晚膳,太子永湛倒比往日多进了一碗粳米粥。
入夜时分,永嗔由苏淡墨送回去,太子永湛在殿门处望着他出了毓庆宫。
这厢永嗔到了皇子所,苏淡墨便回转了。只莲溪、祥宇并几个小太监伺候着永嗔往皇子所里去。永嗔七岁那年迁出怡春宫,住进了皇子所。不管当初淑妃多么不舍,儿子年纪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在永嗔在这皇子所里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平平安安长到十二岁。
这皇子所分了头所、二所、三所、四所以及五所。每所都是南北向三进的院子。
如今住在皇子所的皇子,只有永嗔一人,他便一人独占了头所。
余下四所,二所住了大皇子永清家的两个庶子,成炀和成灹;三所则住了三皇子家的嫡子,成灱;四皇子膝下无子,四所便住了五皇子永澹府中的三个庶子,成灿、成烨还有成炠。
各皇孙的伴读,也都随着皇孙住在相应的皇子所里。
统管皇子所的高职宫人,值班的时候便歇在五所。
这厢莲溪等苏淡墨走后,同永嗔说道:“殿下,您方才也太大胆了些。太子殿下膝下空虚,您去跟他说这样的事儿,岂不是戳人痛处?”
永嗔一面自己解着外褂,一面笑道:“你懂得什么,遮遮掩掩的才最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