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越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冷笑一声,这种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口头花花还能说点听起来牛逼哄哄的话——一到见真章的时候,就都缩了卵子。
当下永嗔带着从人,去了为他备下的房间。
卧房里炕上铺着熊皮褥子,地下烧着火龙,一点烟火不闻,却热得让人发燥。
莲溪打水来,冷笑道:“那姓韩的什么玩意儿?跟着皇上打过几场仗,就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闭嘴。”永嗔擦着脚,脸色沉下来,“现住在人家大营里,满嘴胡吣。惹恼了他,先杀了咱们主仆二人,再往都中报个战死,也未可知。”
莲溪惊白了一张脸,吸着气道:“难道竟没有王法了?”
“王法?”永嗔想起在行辕前,众军士见了他毫无反应,一等韩越出来却齐齐跪下,冷笑道:“这北疆地界,韩越就是王法。”
这韩越原是跟着父皇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过命的交情。
以父皇的疑心,能让韩越镇守一城十余年,实在是罕见之事。
这韩越倨傲也好,无礼也罢,自然是他有敢于如此做的资本底气。
初来乍到,不可轻慢。
永嗔躺到炕上,太热,心躁。
只反反复复想着离开都中前太子哥哥叮嘱的话。
又担心太子哥哥生病之事。
朦胧到三更,才勉强合眼。
永嗔只觉得仿佛是才合上眼睛,就听四面八方呼喊起来,喊得却是,“韩大将军升帐喽!”
永嗔一下子惊醒过来,披衣而起,往外看去,却见喊声起处,几十名装束整齐、甲胃鲜明的军将,上百名身穿号衣的兵士,排着队伍,快步跑向中军行辕。
永嗔忙洗漱穿衣,也迅速往中军行辕而去。
随即三声号炮响起,韩大将军在亲兵的护持下,走进了议事厅。
众军将一齐单膝跪下行了军礼:“请韩大帅安!”
这闻风而动的迅捷,这冷若冰雪的庄重,这训练有素的整齐,这弥漫在大厅里那看不见、也听不到的腾腾杀气,都加重了军旅之中与众不同的肃穆和威严。
这座中军大帐,乃是当年景隆帝亲征柔兰时作回驾驻跸所用的行宫,但因景隆帝当初回程时没有从这里走,所以一直闲置着。
韩越的行辕来到惠远后,行政官又把这里重新装修,当作了大军行辕。
正殿上的黄色琉璃瓦换成了绿色,殿前的大铜缸蒙上了黄绫,以表示对皇帝逊礼回避。
殿内为景隆帝专设的御榻,改作了沙盘,两壁则挂着北疆的山川形势图。
正中一张硕大无比的帅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一方墨玉的砚台足有一尺见方。明黄的袱面下盖着印合,这就是用景隆帝御笔亲书刻成的“戍边大将军”印玺。
这一切布置,又都暗示了中军大帐的神秘和它的威慑力量。
韩越在帅案前坐定,说了声:“众位请起。”他带着一丝冷竣的微笑说:“今日召集众将前来,是为了通报两件事。一,圣上特谕,让十七皇子永嗔到军前效力。此事你们知道了吗?”
下边齐声答道:“回大帅,标下们已经知道。”
“嗯,知道了就好。十七殿下乃当今万岁爱子,他前来军中,也是万岁爷琢玉成器的一片苦心。”韩越不冷不热的语气,很难让当事人不感觉那是种讽刺。
永嗔坐在左首,听了韩越这话,好在他是个性子宽的,只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韩越瞥了永嗔一眼,瞪着饿狼似的双眼徐徐道:“现在说第二件事。十七殿下,韩某军中规矩,辖制五十人者为领队。您一共带了四十七人来,韩某再给您添两个人,连您算上,刚好补足五十人之数——不然说出去,十七殿下在韩某军中做个普通士卒,不像样子。”
永嗔道:“谨遵大将军之命。”静等他下文。
果然韩越见他答应,诡谲一笑,道:“既然来了韩某军中,就要照着韩某军中的规矩来。”
“白赤!金彪!”
二人应声出班:“末将在!”
“十七殿下看这二人如何?”
永嗔见那两名青年虎背熊腰、神气非常,笑道:“大将军帐下多人才。”
“将这二人添给您,如何?”
永嗔看了韩越一眼,后者仍是瞪着一双饿狼似的眼睛望着他。
永嗔笑道:“多谢大将军厚爱。”
“韩某军中,不分尊卑,只以武艺论高低。”韩越冷眼看着永嗔,“每五十人的领队,必是其中武艺最好之人。不知殿下武艺如何?”他放肆地打量着永嗔。
此地多风沙,或酷暑烈日,或隆冬寒彻,众军士都肌肤黝黑,皮肤粗糙。
永嗔一身细皮嫩肉,与此间格格不入。
韩越那放肆的目光,与众军士隐含蔑视的目光汇在一处,冲刷着永嗔那由身份带来的光环。
永嗔神色不动,笑道:“我久居安逸之所,哪有什么武艺。”
韩越闻言一笑。
他一笑起来,脸上横肉扭曲,竟比发怒还要骇人。
只听他道:“莫说韩某欺人。殿下远途而来,这比武夺首,缓上几日也无妨——定在三日之后如何?”语气里,好似这三天的休息在他们北疆就像休息了一年那么久。
“好。”
永嗔这一声“好”缓缓出口,韩越立刻起身抚掌也叫道:“好!”
这事竟就定下来!
一时众人散了,莲溪急得跳脚,“殿下,您看那个白什么、金什么的,长得那么壮,只怕老虎也能打死——您千金之躯,如何能与这等粗人厮打…”
“都中可来信了?”永嗔径直打断他,一开口,问的还是太子哥哥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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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么么啪~明天见!
第49章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昏惨惨的日光下,成百上千的士兵围拢在辕门外擂台旁。
他们摘了头盔,踮脚勾头拼命往里看,手舞足蹈地喝彩助威。
擂台上,虎背熊腰的白赤双手横托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柔兰战俘,绕场一周,好让众人看得明白。
猛地里,白赤双臂托高,又迅速砸落,同时左膝曲起向上疾顶。
“咔”的一声脆响。
那柔兰战俘腰椎断裂,死状惨烈无比。
士兵间爆发出潮水般的叫好声。
那白赤蒲扇大的手掌抹过死人嘴角的鲜血。
在这冰封雪侵的天气,他赤·裸着上身,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白赤!白赤!白赤!”
不知是谁起得头,众士兵齐齐发声,呼喊这猛士的名字,毫不掩饰他们热烈的拥护之情。
“爷,这贼天气,冷的要冻死人——您进去歇着吧。”莲溪劝永嗔离开。
这是约定后的第二日,韩越以十七皇子要休整为由,免了他随行人员今日的操练。
永嗔早起没有胃口,听到外面喧哗声起,出来一看,却是此地驻兵与战俘打擂台——战俘赢了,放人;战俘输了,被杀。
在都中红城里活了这些年,永嗔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热气腾腾的杀人场面。
他无法与狂热的士卒呼应,血腥气与杀戮气都令他在精神层面作呕。
可是在这恶心感底下,又有一种被人性压抑的兽性在蠢动。
这异样的蠢动,是一种不受控的感觉。
永嗔嗅到危险,却又被吸引。他竟是看完了全程。
回到卧房,摆在桌上的早膳已经冷掉。
亲兵来收碗碟,见状道:“殿下,此地不比都中,开灶生火都有定时。您这一顿不吃——一会儿饿了可就只能硬捱了。”
永嗔压住观战后的恶心感,在案几旁坐下来,见那早膳乃是一大碗米粥、配一碟子雪里红。
雪里红这名儿听着雅致,实际就是腌萝卜丝。
亲兵低了头,很惭愧,“韩大将军的军令,不是上阵杀敌的,没有肉;不出操练的,没有面…早膳就只有这些…”
“不错嘛!也算色香味俱全了。”永嗔笑道,拿汤匙搅了搅那米粥,心道,这比灾民吃的还不如呢——赈灾的时候,发放粥食饭团,还要求插筷子不倒呢。
永嗔笑着舀了一勺粥送到口中,不就是一碗米粥吗?虽不是山珍海味,也不至于难以下咽的。
然而这一口粥到了嗓子眼,永嗔竟变了脸色。
同样是一碗米粥,皇宫里的一碗米粥,跟这北疆小城里的一碗米粥,天差地别。
从前十几年,享受着帝国最精致的饮食,永嗔早已被养出了生理上的敏感。他的舌头,是能尝出雨前桂花糕与雨后桂花糕甜度差异的舌头;他的鼻子,是能嗅出龙涎香与安息香凉意不同的鼻子;他的眼睛,是能看出水豆腐与奶豆腐光泽不同的眼睛。
他以为的自己于吃穿上从不讲究,实则已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此刻这一勺北疆米粥入口,米粒划过喉咙时,那种粗糙的质感,竟令人生出痛感来。
永嗔抿紧双唇,屏息忍住,硬生生咽了下去。
始知古训诚不我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竟是生理性地难以忍受这寻常的饮食——包括居住环境。
这种难以忍受,不以他的主观意愿为转移,是完全客观存在的。
昨晚他一晚没睡好,大约也是习惯了从前在惇本殿中,那暖和又平和的环境,此地一比便显得既热又燥。
说句糙话,永嗔在宫里被养娇了——虽然他已经算得上是众皇子中,最不安分挨罚最多的一个。
永嗔索性扔了汤匙,捧起碗来,咕咚咕咚把那米粥灌入口中,伸长脖子努力往下咽。
莲溪在一旁看着,背过身去悄悄擦眼泪。
雪里红又干又涩,腌的老了,咸的发齁。
永嗔强迫自己夹了两根,剩下的实在吃不下去,铁青着脸色撑了半天,皱眉推开了盛菜的碗碟。
亲兵收了碗筷退下。
莲溪擦好眼泪,笑道:“毓庆宫来信,我给您收在书桌上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永嗔腾地跃起,快步走到书桌旁,扫了一眼将一则明黄封皮的信抄在手中。
永嗔从怀中取出薄如蝉翼的袖刀,平压着封口处,小心翼翼开了信封,抽出里面雪白柔亮的信笺来。
信上一笔从容清雅的隶书,正是太子哥哥亲笔。
写信之时,已是两个月前。
那是永嗔离开都中的第二天。
太子永湛独自在惇本殿东间批阅奏折。
香鼎里烟雾袅袅而起,微凉发苦的安息香溢满一室,东边壁上的金挂钟“咔哒咔哒”走着,太监宫女一声咳喘不闻。
整座毓庆宫静得吓人,有一点神秘,又有一点死气。
唯有太子笔端拂过纸面,发出轻微连贯的擦蹭声,恍惚间好似有人在陪伴他一般。
一摞奏折见底,太子永湛起身徐徐踱步,活动筋骨,一抬眼望见对面空了的西间卧房,不觉神色一黯。
他缓缓垂了睫毛,漫无目的地扫视过书桌案上——忽然看到一物,竟轻笑出声。
那物也没甚稀罕处,不过是一页宣纸上书了论语为政篇里的“君子不器”一语。
写字之人虽然笔力尚且稚嫩,然而笔画辗转腾挪间,已然显出遒劲之力。
写下这四个字的,不是别人,正是永嗔。
原来出城那日,永嗔在惇本殿与太子哥哥作别。
此一去分隔千里,往来书信都要旬月才至,相对而坐,不禁都有些伤感。
永嗔见不得太子哥哥发愁难过,因灵机一动,先写了这“君子不器”四字,推给太子哥哥看。
太子永湛见了,不明所以,以目询问。
永嗔狡黠一笑,掩器字下两口,成“君子不哭”以相示。
太子永湛被他逗得一乐,这才舒展了眉宇。
于是当日在惇本殿中,兄弟二人竟是笑着作别的。
第二日,惇本殿中只剩了太子永湛一人,他睹字思人,一笑过后难免悲意更甚,又因隆冬天寒,染了时疾,入夜时分便发起烧来。
初时还无人察觉,太子永湛如常处理完一日政务,写了“君子不器”四字封好派人追着幼弟送去,至晚间还与往日一般用了晚膳——却是吃下去便吐了出来。
这一下子唬得众人慌了神,忙有太监就要去传太医,却是被苏淡墨拦住了。
“传了来殿下也不看的。”苏淡墨心里发焦,胡乱摆着拂尘赶人。
太子永湛虽是高烧,脸色潮红,却一丝不乱,只从行事上绝对看不出他在发烧;病到这种境况,他只如常睡下,明明高烧,汗却发不出来,熬得双唇发紫,吓得苏淡墨也要掉泪。
“孤睡一觉便好。”太子永湛声音微哑,却还腾出心神来宽慰身边服侍之人。
苏淡墨哽咽答应着,亲自守在床头,心里念着:满天神佛,保佑太子殿下吧——他虽生在这至尊至贵的皇家,却是从落地儿起就没断了吃苦,一路坎坎坷坷长大成人,如何偏又要让他受病痛之苦?
苏淡墨忍泪出殿,他的小徒弟迎上来,小声道:“师傅,您劝劝太子殿下——奴才就不懂了,怎么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肯看太医吃药呢?要是有个万一,师傅您…”
“滚。”苏淡墨听着这话实在刺心难过,低喝一声,怒道:“太子殿下的事儿,你才知道哪儿到哪儿?也敢这么放肆议论。给咱家在那雪窝里跪着去!”
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嗔如何能知道?
此刻,永嗔望着那纸上太子哥哥亲笔所写的“君子不器”四字,想起当日离别前哄他发笑之法,不禁也笑起来。
划伤喉咙的米粥似乎也因这一笑与肠胃相宜起来。
永嗔手指摩挲着那熟悉亲切的字迹,眉头一扬,少年轩昂,只觉满腔信心、要一展襟怀。
“不就是打个擂台么?怕他个俅!”
永嗔仰面一笑,从战略上轻视“敌人”。
韩越以武艺高低选领队,其实很符合时代特色。越是古代越容易出现一线的将军。
后世看到的战争和军队是经过改进的,这是一个复杂的系统。
可是在古代,将军及士兵的个人武力或者说是战斗精神是可以改变战局的。
永嗔知道的,比如说关羽,有“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比如说秦琼,“跃马挺□□于万众中,莫不如志,以是颇自负”。
他有志于从戎后,太子哥哥劝他多读兵书。
兵书里记载武将的时候,大多会写一句类似“少有气力”之类的话,表明此人有武功。
这说明在古代,多数将军是在战场上展示过个人英勇的。
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嘛。
早上看到的那血腥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永嗔在压力之下,只觉年轻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就像是熟透了的豆荚,“哔?”一声,里面滚圆的豆子就要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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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发现我大**推出感恩节活动了,昨天开始的,截止到12月10日。
期间每投出价值1元的霸王票就获得火鸡一只,攒够10只火鸡抽奖一次。
我看了下奖项,好想要七等奖,给100个月石啊!!!
QAQ我要攒月石,开图片栏位,以后可以给大家放图片,再也不用找外链了~~~
PS:前两天辣么肥,你们都木有夸我,伐开心~要抱抱~
PPS:大家么么啪,明天见~
第50章
大雪,飓风。
万人围观的擂台上,永嗔与白赤各站一角。
这已经是第二场打斗的开端。
白赤赤膊而立,粗壮的身体上泛着油光,铜铃大的眼睛里冒着凶光。
上一局的打斗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永嗔勉力站直,脸色潮红,双唇紧抿,忽然他咳了一声,一缕暗红的血线顺着他唇角流下来。
底下观战的莲溪等人大惊,又怕让永嗔分心,不敢叫喊。
端坐在擂台上首将位的韩越冷笑一声,这个年轻皇子的耐性与毅力的确有点超出他的预期,然而还是过于荏弱了。
他叫道:“撑不住了就喊出来,莫要送了性命。”
永嗔用手背抹去嘴边血迹,笑道:“多谢大将军好意。”
一双眼睛紧盯着白赤,却是丝毫没有离场的意思。
“咚”的一声锣鼓响,第二局开场。
白赤有一半蛮人血统,打得起了野性,蒲扇大的双手抓起永嗔腰侧,将整个人横举起来,就要往擂台外面摔。
永嗔被他瞬间举上半空,脸色白了一刹那,在白赤松手之前,他膝盖一弯,双足发力,正踹在白赤侧脸——再往上三分,就是太阳穴。
这一下被踹在脸上,疼痛难忍,白赤发了狂性,咆哮着将永嗔直上直下得摔在擂台上,一双铜锤般的拳头紧追下来,往他身上锤落。
永嗔被摔在地上,只觉得脊椎都断了几根,忙就地滚开,才躲开第一下,后面又追上来,一时滚得狼狈不堪,每滚动一下,就有暗色血迹从他唇边溢出,染得胸前银甲一片斑驳,触目惊心。
他却是始终不曾放弃。
底下围观的将士,也从最初的为白赤助威叫好,渐渐被这少年皇子的韧劲震撼,竟出现了万人沉默观战的场景。
白赤发狂,咆哮着不断把拳头砸落——每落下来,震得擂台都抖三抖。
这要是落在人身上,怕不是要把人砸成肉泥!
滚到擂台边缘,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永嗔无处可避,一个鲤鱼打挺要从白赤头上跃过去。
然而他毕竟年纪小,力气比白赤不足,经过前面的打斗,动作已经慢了许多;且挨了白赤几下,又被摔了几次,此刻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不痛。
才跃到一半,就被白赤扬手再度抓住两肩。
他扭头对准白赤,“噗”的一声喷了他满脸污血。
白赤大叫,视线被污血所阻,看不清前方,索性抡起双臂,爆出一声大喝,将永嗔直抛出去。
眼见胜负已分,众人叹息。
韩越起身,沉声道:“今日…”
才说了两个字,就见原本已被抛出擂台的永嗔竟又“飞”了回来!
原来永嗔被抛着斜飞出去,正擦过高高的旗杆,他拼力伸出双腿,勾住旗杆,整个人绕着旗杆晃了一圈,换个方向,又朝着擂台扑去!
整个过程中,脚不曾落在擂台外的实地。
擂台上白赤正站在边缘举臂高呼,庆祝胜利,听到背后风声不对,回身时已来不及。
永嗔夹着从高处落下的冲力,一脚踹在他后颈,让白赤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
白赤原就站在边缘,这两步立马落下擂台!
这一下戏剧性的变故,让众人目眩神驰。
多数人在台下,看到了永嗔被抛出去后绕着旗杆又冲回来的场景——这与他们平日操练的武艺绝不相同,轻巧却又神奇。
从天而降,与瑞雪同生。
白赤跌落在擂台下,吼叫道:“这是耍诈!”
永嗔盘腿坐在台上,俯视着白赤,笑道:“兵不厌诈——韩大将军没给你讲过么?”
一句话说完,再支撑不住,他索性平躺下去,整个人摆成“大”字型,仰望着鹅毛大雪从高远的苍穹中急切地扑落下来,只觉世界发静。
韩越严肃地望着擂台上情景,半响,对副将道:“给他送伤药去。”
说完,沉着脸快步离开。
永嗔是被背下擂台的,痛到极处,反而从身体里生出一股暖洋洋的慵懒。
像是回到了惇本殿温暖的被窝里,望着庭院里的松木鹤影,雪光月痕,心中一片平安喜乐。
莲溪含泪为他解了血迹斑驳的银甲,只见里面是一件半旧的银夹袄,因穿在永嗔身上尚显宽大,在四角打了轻巧的活结。
这是永嗔离开都中前,太子永湛所赠旧衣。
军医来了,窸窸窣窣说着话,诊脉看伤。
永嗔躺在榻上,含混道:“别吵…”
他觉得困。
困极了。
一睡就睡了三天,醒过来就看到莲溪坐在床头垂泪。
“哭丧呢!爷还没死…”永嗔笑骂道,一开口嗓子哑的不像话,像是丢了一半的声音。
永嗔这一醒,不光是他的人欣喜若狂,就是韩越手下的幕僚副将也在念佛。
前两日永嗔昏睡不醒,可把几个幕僚副将吓坏了——虽然他们韩大将军是个不怕事儿的,但是皇帝的幼子一到北疆就挂了,可不是什么好交代的事情啊!
所以也不知是底下人劝住了,还是韩大将军这几日忙,总之永嗔养了几日伤,都没见着韩越。
好在永嗔年轻,这个年纪,就是断了骨头,一两个月也能长好的,还一点儿后遗症没有。
虽然养伤的过程,肯定是痛苦不堪的。
这方面他熟悉,毕竟从前在都中就被景隆帝踢断过肋骨。
伤好之后,已是暮春,虽然北疆仍是风沙满地,然而到底暖和些了。
这一日,韩越差人请永嗔到他书房去。
这还是自那日打擂台之后,永嗔第一次见到韩越。
听说前几日韩越带人出疆城,走访屯田情况去了。
韩越书房里,典型的武将风格,墙上挂满了刀枪剑戟,只有一副诗挂在墙面上,与众不同。
却见那诗的题目叫做《混蛋诗》,
诗云:
你叫我去这样干,
他叫我去那样干。
真是一群大混蛋,
全都混你妈的蛋。
永嗔一眼望见,险些笑出声来。
韩越冷脸看着他,推过一卷书册来,“这是我写的诗,您看看如何?”
永嗔敛容,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一戳一蹦达。”他下死劲掐着自己手心,好险没笑出来。
韩越问道:“如何?”
永嗔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听说将军祖籍山东?”
“正是。”韩越瞪着一双饿狼似的眼睛,盯着他,又问一遍:“如何?”
永嗔微微一笑,打好腹稿,徐徐道:“大将军这诗写得好!您看——‘大明湖,明湖大’虽无动词,却动感十足,立时就让人感受到您对家乡河山的热爱…‘有荷花’却笔锋一转,由大转小,把人引入大明湖满堂红的遐想中。就在赏诗之人闭目掩卷满鼻荷花香时,您却化静为动,以鲜活的生命力——□□之动,对比荷花之静,以静写动,以动写静,则动静剧增十倍,实在是好笔法!”
韩越明显愣了,大约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冷着脸僵了一会儿,硬邦邦道:“不是奉承我?”
永嗔笑道:“不敢。”他捧着那诗,似乎余味未尽,又道:“将军童心可见,‘一戳’二字用的极妙——以己入画,与大明湖美景浑然天成,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此诗乍看是您的‘出世’情怀,但细嚼之下,却字里行间暗示了将军的‘□□’情结。”
“果真?”韩越起身,探头也去看自己写的那诗,心里嘀咕:娘的,老子写的诗,每次给幕僚副将看,他们一个个苦着脸跟死了爹一样——难道是他们功夫不到,赏析不来?
“自然是真的。”永嗔正色道:“真正的诗人,既豪放,又婉约。辛稼轩苏东坡之流皆如此。此诗虽是言景小令,但可贵的是,将军描写□□只限于‘一蹦达’,而没有刻意地刻画蟾鸣之音,更隐含了‘多做事、少说话’的实干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