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虽不知他在笑什么,也跟着憨憨笑起来,等太子永湛带人进了书房,他才回过神来——总觉得太子哥哥最后那个笑容,跟怡春宫里母妃说到提拔宫女时的笑容,有点相似呢。
那笑里透着点神秘,叫他心里毛毛的。
西配殿要收拾到能住人,还要两三日。
永嗔的伤倒是已经大好了。
淑妃问过太医,知道无妨,这才亲自挑选了两名合适的宫女,先放在怡春宫,调理饮食沐浴等三五日。
永嗔哪里知道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还在琢磨蔡师傅那天留下来的话,思索自己今后是从文还是从武,是从政还是经商。
虽说士农工商,皇子操贱业,似乎不太妥当。
但是永嗔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并没有这个观念。
经商赚钱,以后拿金子砸晕五皇子那帮人,砸出一条通天大路来,想想还蛮带感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凡是在权力和金钱中间选择金钱的,都是傻子。
有了权力,哪里会没有金钱呢?
至于从文还是从武…
永嗔以前总觉得,真要他一个皇子亲自上阵喊杀喊打的情况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因此骑射课上,总是偷懒耍滑,不肯用心。
直到挨了景隆帝这一脚。
若是他用功学武,那时候也飞起一脚,跟景隆帝来个对踹,也不知是哪个先飞出去。
若是从文…
永嗔陷入了美好的想象中,以后找他的小女神吟诗作词,也是一桩美事。
却不知他的小女神这会儿,正被一个神秘的系统吓得手足无措。
原来那日永嗔去贾府看黛玉,说到想家一事,小黛玉曾落泪,当时倒没什么异常,直到永嗔辞别,小黛玉惊觉那名为“晋江”的“绿纸”又浮现了。
这次出现后,绿纸就再没消失过。
只要小黛玉一想到它,它立刻就会浮现。
而且绿色的界面上,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字符开始渐渐显露。
从最初只有左上角的花瓣状纹样,以及右上角的注册/登录,到慢慢露出底下的“言情小说站”“原创小说站”“非言情小说站”“衍生小说站”。只是除了衍生小说站的字样,其余三处都是灰色的。
小黛玉只不去理会,仍是每日读书写字,或与府中姐妹玩耍。
如此过了两个月,忽一日那纸上飘过一行黑字,上书:读者知识储备已达到。
又书:年龄未满十二岁。
再书:现仅开放无cp衍生站小说。
小黛玉惊疑不定,那cp两个字符好生奇怪,竟不像个正经字。
不等她想明白,那绿纸忽然一晃,再出来时,已写满了文字。
小黛玉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怎么里面写了许多这贾府中人的名字。
“贾琏发财记”、“贾赦天下”、“贾宝玉的温暖日常”…这都是什么?
又有“熙凤的管家日记”,“贾母之老而不死”,“李氏寡居日常”,里面说的人,难道是二嫂、外祖母与大嫂?
小黛玉正在惊疑,猛地里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在里面:“我的黛玉姐姐”。
她不由自主地凝目看去,只见那绿纸又是一晃,再出来时,已是写满了成篇的文字。
却是有人用她弟弟的口吻,写了初到林府的所见所闻。
小黛玉心里大惊,这绿纸究竟是何物?她的幼弟明明早已夭折,这写文之人又是谁?
一时绿纸到了最后一行,又是一晃,却又冒出许多不同人的文书来。
一人书道:“求林爹爹不死!”
底下又有一堆人为此人摇旗呐喊,一般也是书道:“求林爹爹不死!”
小黛玉心里一凉,这林爹爹难道说的是她父亲?
为何这样多条字句都是要她父亲不死的?难道写下这些字句之人,知晓她父亲是要死去的?
来不及细想,小黛玉只忙又看下去。
只见“求林爹爹不死”的数行文书下,又有更多字句在“求男主帮姐姐虐宝钗”底下出现。
只见一人书道:“一想起滴翠亭宝钗陷害黛玉,我就气得不行,求作者大大狠虐!”。
又有人书道:“是啊,楼上你不是一个人。我也特别讨厌宝钗,还有袭人,都特别假。”
小黛玉虽不知宝钗是谁,宝哥哥房中有一个名叫袭人的大丫鬟她却是知道的。
却见有人书了不同意见,“大家都说宝钗是故意陷害黛玉的,我反而不这么看。章回名字里说,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宝钗通书里面,都是深知世故,心思很深的一个女孩。这是她家的情况,令她不得不迅速成长,压抑秉性,成熟起来。唯有在滴翠亭这一章,写她扑蝶的场景,露出点少女的天真活泼。依我之见,这是宝钗少有自我流露的时刻——这种时候,她猛然间想起来的黛玉,未必是立意要陷害她;也许在内心深处,是宝钗引黛玉为极亲密之人,才有此一出。”
立刻,这人所书的意见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就这一回过神来就想害人的模样,你还想给宝钗洗白?”
“袭人为宝钗之副,晴雯为黛玉之副——看袭人就知道宝钗什么德行了。”
那被骂之人又回书道:“袭人也有她好的地方,服侍宝玉体贴尽心。只是因从前有一颗争荣夸耀的心,这才渐行渐错。至死也悟了的。”
不用说,此人又被一通群攻,败下阵去。
小黛玉看了这两番,心情稍定。
她原本以为这绿纸,要么是妖物,要么是神仙卷轴,这会儿看了文书上众人争执,不觉放松下来——满面人间烟火气,热闹而又生机勃勃,看来是这十丈红尘中的俗物了。
果然不必怕它。
又想起方才看到的“求林爹爹不死”的众人文书,小黛玉难免担忧起来——这些人说的话,到底做不做得准?再有那宝钗又是何人?看这些人文书的意思,倒像是这宝钗要害她一般——可是又有人说那宝钗是无心所为。
她又看了几行旁的文书,只见也有说“王夫人逼死了黛玉”的,也有说“贾府就是为了黛玉的嫁妆”,更有人说“燕窝里有毒”。
亏得是黛玉聪颖过人,虽然心细却也胆大,见了这些还能细细思量。
她自来都中,贾府长辈对她万般怜爱,下人对她毕恭毕敬——实在看不出这些人说书的“阴谋迫害”。
小黛玉辗转反思,忽然惊觉——这些人把贾府、林府甚至史府,凡是与里面的“黛玉”有联系之人,都写了个遍。怎得无一人提到她父亲的学生、那亲自接她入府的十七殿下?

第029章

却说小黛玉发现了那绿纸的机窍,每日里闲了便去寻文章来看。
旁人竟不能察觉,只当她或坐或卧在发呆或浅眠。
小黛玉看了几篇文章,又发觉一桩奇怪之事。
文中的“黛玉”,无一例外,全都没有超过五岁的。
最大的,也只与如今的她一般大小。
有的文章明明看着还有下文,然而一旦里面的黛玉过了五岁,底下的内容小黛玉便看不到了。
她便只能从下面众人所留的文书上猜测。
看过这纸上所书文字,小黛玉再看贾府诸人诸事,难免多了几分思量。
临近新年,贾府又来一位与小黛玉年岁相仿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史湘云。
这湘云乃是贾母的侄孙女。
贾母出身保龄侯府,后来贾母的长兄袭爵,又生三子。
长子便是史湘云的父亲,次子名史鼐,幼子名史鼎。
这小湘云在襁褓中就没了父母。
那史府的保龄侯爵位就袭给了她的二叔史鼐。
小湘云的三叔自己争气,封了忠靖侯。
因此这史家,如今乃是一门两侯的钟鸣鼎食之家。
小湘云没了父母,便由叔叔婶婶抚养。
贾母怜惜她,每常接她来家里,与众姊妹并宝玉等玩耍。
如今宝玉去了上书房读书,旬月才能回家一趟,贾母房里原给宝玉睡的地方就空了出来。
这小湘云来时,便住在贾母屋里,由宝玉身边的丫鬟嬷嬷们服侍。
袭人服侍宝玉的时候,心里眼里只一个宝玉;服侍湘云的时候,也心里眼里只一个湘云。
她又比湘云大上几岁,温柔体贴,提点劝语。
由是小湘云认袭人是个好的,待她比别的丫鬟不同。
小黛玉如今还睡在贾母外间的碧纱橱里。
小湘云来的时候,俩人倒成了在一个屋里。
那小湘云初见小黛玉的时候,心里还存了一段意气之争。原来贾府来人接她的时候,家中婶婶就嘱咐她“贾府如今接了你宝哥哥林姑妈的女儿来,那是位尊贵的人物。其父亲祖上五代封侯,她来都中,更是皇子亲接,具体怎么样,倒也不必跟你细说。你只记得这遭去了,若有一处玩耍的时候,且把你那豪爽直言的性子略收一收…”
小湘云只昂了头,道:“她家五代封侯又如何,咱们家还一门两侯呢!拿这些东西看人尊卑,婶婶好没意思。”她年纪幼小,说话直接,心思也从不遮掩。
她二婶知道劝不住她,只好叮嘱贾府来的丫鬟留意小心。
小湘云来了贾府,见贾府上下人等都把个小黛玉放在头一等里,比三春还要靠前些,直要跟宝玉一般了。她心里难免有点不自在,也不过是小孩子吃醋,觉得长辈更宠旁人罢了,倒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因此小湘云前两回来贾府,倒不与小黛玉多说话。
虽住在一个屋里,小湘云只每日里在里间同袭人等玩笑游戏,又或去寻家里姊妹。
小黛玉虽不知这湘云因何疏远自己,却也没空细想,只顾着看那绿纸上的文书。
这回小湘云来了贾府,仍是一般的不同小黛玉玩耍。
小黛玉也不以为意,只自己在碧纱橱里,看紫鹃(原作鹦哥)把十七殿下昨日送来的诸样玩物一一打开。
却见内中有一个走马灯,红纱灯上下分别贴有金色的云纹装饰,底部配金色的穗边和流苏,美观大方,中部还绘有花鸟虫鱼、山水楼阁。
小黛玉因笑道:“这个花灯好,取来让我瞧瞧。”
紫鹃便捧了那走马灯出来,才放到床沿上,忽听雪雁从外面跑进来喊道:“姑娘,外头下雪了,真好看。”
小黛玉便暂且搁下那花灯,自带了紫鹃、雪雁,往外屋槛窗下,看晴天落白雪。
一时小黛玉回屋,却见小湘云正在她那碧纱橱旁捡着那走马灯玩。
小湘云一回头,见黛玉回来了,立时缩手,退开两步,雪腮通红,叫道:“我可没碰你的花灯。”欲盖弥彰得几乎有些可爱了。
小黛玉抿唇笑道:“我又不曾说你碰了,你却急什么?”
小湘云左看右看,只拧着不看她,嘴硬道:“反正我是没碰。”就要往外走,却又舍不得,还回头看那花灯。
小黛玉目光落在那走马灯上,因为小湘云方才的碰触,那走马灯这会儿还在微微晃动着。小黛玉因笑道:“不是你碰的,是方才有一只小猫溜进来碰的。”
小湘云脸色通红,跺脚恼道:“果然你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小黛玉听她这话大有文章,因竖起眉毛,问道:“这倒怪了。你来了一共三遭,同我说过七八句话。怎么就知道我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呢?”
这却是小湘云从服侍她的袭人那里听来的。
其实袭人哪里敢说这样的话,她的原话定然比这句话要委婉多了,况且也是规劝湘云不要与黛玉起了口角的意思,论起来也是一片苦心。
只是湘云是个直愣愣的性子,因而直通通的就把话倒出来了。
小湘云一语出口,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重了,因红了脸低着头只是要走。
小黛玉也不拦她,只是立在门边似笑非笑看着她。
小湘云毕竟年纪幼小,临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那花灯,两腮还因为羞恼红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不舍。
饶是小黛玉这会儿才跟她拌了嘴,也忍不住抿唇笑道:“你果真喜欢那花灯,咱俩一起玩也没什么。”
“当真?”小湘云立时恼容换作笑颜,十足孩子脾气,蹭到黛玉面前,小声问道:“对不住,我方才说你,你不生气么?”
小黛玉抿嘴笑道:“我若认真生气,你回头岂不还要说我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因把那花灯取来,与小湘云一起看。
小湘云拍手笑道:“你看你看,我跟你赔不是,你倒又有话说我。可见我也没说错,你是个嘴上厉害的。”又探头看那花灯,嘀咕道:“我在家里也见了置办下的花灯,只没有这个精致、好看。倒要晚上点起里头的蜡烛来,才有趣。”
小黛玉笑道:“这个却不是一般花灯,是个走马灯。”
小湘云叫道:“我从前只听人说过走马灯,还没见过呢。从前问婶婶要,婶婶只说明年置办,却也总没见着。”
虽是白日,两人仍是唤丫鬟把那走马灯点了起来。
一时小黛玉与小湘云都看着那灯上转动的图画,又喜欢又得趣。
小湘云看了半响,忽问道:“为什么这走马灯能走起来呢?”
小黛玉却是在那绿纸上看过一篇文章,写贾琏富甲天下的,里头就有这一样制作走马灯赚钱。因解释道:“它这灯中置了一转轮,拿彩纸剪成的各式人物、花鸟等贴在这转轮上。轮下点燃蜡烛,热气上升,带得轮子转动,纸像也就随之转动起来…”
小湘云呆呆望着黛玉,小嘴微张,钦慕道:“林姐姐,你懂的真多。”
小黛玉睨她一眼,抿嘴笑道:“我懂什么?我只是个嘴上厉害的罢了。”
小湘云抱着她胳膊,笑道:“好姐姐,是我说错了话,快饶了我吧。”
两个小姐妹,一个聪明伶俐,一个活泼可爱,因这一盏走马灯结缘,倒越说越投契。
小湘云跟亲近的人,是个止不住话头的,一下午只在黛玉耳朵边上嘀嘀咕咕,把自己从记事起的点点滴滴都给念了一遍。
是夜,小湘云就不肯回里屋去,闹着要跟黛玉睡在一处。
贾母强不过她,见黛玉也愿意,便让湘云也挪到碧纱橱里,吩咐跟她的丫鬟嬷嬷到外间大床上,与黛玉身边的紫鹃等人一处伺候。
因将两人放在一床,只分了两床被子。
两人半夜说话,多是小湘云在说,小黛玉听着偶尔笑着接一句。
却不知怎的说起父母来。
只听小湘云小声道:“林姐姐你是知道事情后,没了母亲,心里肯定极为舍不得、极为难过的…我却是在襁褓中就没了父母,从记事儿起就是跟着叔叔婶婶的,反倒不觉得怎样。”话里意思憨憨的,非但不自怜,反倒要怜爱黛玉,又道:“你既然在这里长住了,老太太也常常接我过来的,我若是来了,就与你解闷说话…”
她嫌被窝里热,悄悄把两只胳膊伸出来,夹着被角和黛玉说话。
小黛玉听她这样说,心里既暖又酸,只笑道:“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小话篓子?我哪里敢不让你说话。”
大床上的嬷嬷听她小姐妹二人叽叽咕咕,夜色已深,难免要劝一句,“不早晚了,姑娘们歇了吧。”
小黛玉便合目安稳,只作睡去状。
小湘云又说了两三句,见无人回应,不禁无聊,发着呆也睡着了。
那小黛玉却又睁开眼睛,把小湘云露在外面的胳膊藏到被子底下,又为她窝好被角,这才真的睡下。

第030章

毓庆宫中,永嗔却是在做花灯。
太子永湛与户部尚书袁可立、仓部主事三人就山西大旱调粮之事,商议了大半日。
袁尚书等人退下后,太子永湛也出了书房,只见此时夜雪初霁,松间檐上,一派洁净柔白。
太子永湛是爱雪之人。毓庆宫里的新雪向来不许扫去的。
他见了这雪夜景色精神为之一振,一日来的疲累都消失了,披了狐裘,才要往雪地上走,就见永嗔捧着一堆杂物兴冲冲跑过来。
永嗔一头跑进来,立时就望见太子哥哥立在檐下雪地上,越发加快脚步跑到他跟前,把怀里一揽子杂物抱给他看,“太子哥哥,我想自个儿做个花灯,叫苏公公从库房里给我翻出来的家伙事儿。”
太子永湛看着他怀里的东西,伸手翻了两下,笑道:“怎么想起自己做花灯来了?”见他怀中之物,又有红宣纸和洒金宣纸,又有用来镶边的仿绫纸,又有撑作骨架的竹节,不禁笑道:“东西倒挺齐全。”
永嗔笑道:“太子哥哥你不是快过生辰了么?我做个花灯给你庆生啊。”
太子永湛有点意外,看他一眼,笑道:“怎么,今年不送花了?”
永嗔笑嘻嘻道:“花自然是还要送的。”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旁的能送你。我名下那几个铺子,还是拿你给的银子才打点起来的。你这儿又什么都不缺,况且这世间的珍玩宝物哪里还有你没见过的呢?”
他说着就耷拉了脑袋叹道:“…要给你送生辰贺礼,还真要费点心思。”
“原来倒成了我的不是。”太子永湛只是笑,便也不再往雪地里走,同永嗔一道进了书房西间,看他要怎么做花灯。
却见永嗔早备好了一册《花灯集》在手。
这《花灯集》原是前朝一个叫冯柳的闲散公子哥所著,里面把各色花灯的制作方法记得详尽有趣,又每一盏花灯都画了样子在旁边,只看上去倒是简单容易。
永嗔就神气活现地翻开这《花灯集》,指着扉页问道:“太子哥哥,你要哪种花灯?是方柱灯、菱角灯、百褶灯还是西瓜灯?不然来个三十面五三灯如何?八面折叠灯如何?这个四角挂穗灯也好看,你瞧着呢?”
大有天下花灯,只要他太子哥哥喜欢,他便立时能亲手做来的气势。
太子永湛见幼弟挑着眉毛看自己的神气模样,不禁笑起来。
他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按在扉页第一列,含笑道:“你且做一个能撑起来的花灯就好。”
永嗔哼了一声,嚷道:“太子哥哥你小看我是不是?”立时抽竹节编起来,他倒是手巧,不一刻真编出一个似模似样的灯笼骨架来。
永嗔好不得意,冲太子哥哥一扬下巴,笑道:“你且看我的!”又取裁刀动手,把那红宣纸裁成符合灯笼骨架的长宽,自己亲手调了浆糊,把那红宣纸糊在骨架上,又用窄条的仿绫纸上下镶边。这样一折腾,那花灯立时显得雅致起来。
竟是让他做成了!
太子永湛抚掌笑道:“竟不知吾弟有此大才,果然是我小看你了。”语带调侃。
永嗔把那花灯捡在手中,左看右看,却不满意,嘀咕道:“我看人家的花灯,上面都有画的,好不精致。你瞧,现门廊下挂着的——那俩照亮的红灯笼上至少还写了字呢。这却要怎么做?”他不擅长书画,原打定主意做个完完全全由自己亲手制作的花灯送给太子哥哥,这会儿却犯了难。
太子永湛也知道幼弟画技不精,因笑道:“你想写个什么字?”
“平安。”
太子永湛又感意外,“平安?”他念着这俩字,神色有点恍惚。
离这世间至尊最贵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二十余年来,太子永湛竟从未得赠过“平安”二字。
太子永湛不禁又看了幼弟一眼,却见他还把弄着那花灯发愁,好似这“平安”是随口说的。
“我教你个乖。”太子永湛含笑道,“取一张薄纸,在字帖上描下想要的字样来,再将这张薄纸和那深红色宣纸叠在一处,拿单刃刀将字迹挖掉。揭去薄纸,那字可不就镂空在红宣纸上了?”
永嗔边听边点头。
“再把那洒金宣纸做灯身,将这红宣纸糊在里面,点起里头的蜡烛来,烛光从镂空处映射出来,可不就成了?”
永嗔顺着他说的在脑海里一描摹,豁然开朗,拍掌笑道:“果然还是太子哥哥你有法子!”
却又不肯去寻字帖,只央告太子永湛写“平安”二字下来,他再覆上薄纸仔细描下来。
这一番折腾,夜色已深。
太子永湛便笑道:“哪里就急在这一会儿了?且歇下吧。”
永嗔揉着因为仔细描字样而发酸的眼睛,笑道:“我且听你这回。今儿晌午母妃那边又派人找我,要我明日腾出半天来,说有事要做——偏又不肯说是什么事。”
太子永湛一听便知是何事,却也不说破,只是笑着自去歇下。
次日起来,永嗔探知太子哥哥独自在书房里,并无大臣等议事,他便熟门熟路摸进书房,在靠窗的小榻上歪下来,捡着案几上的茶点边吃边看话本。
永嗔是个最怕一个人的性子,总要有人陪着才好。
遍红城里,他只独爱太子哥哥的这一间书房。书房是太子永湛亲自布置的,精致典雅,舒服温馨,尤其冬日里,又暖和又无烟火气,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满院松影俏梅,好不怡然。
太子永湛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立在书桌前作画,见幼弟摸进来,司空见惯只一笑。
兄弟两个,一个作画,一个看书;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共处一室,呼吸相闻,却又互不干扰。
有人陪伴总比形单影只来得温暖。
一时苏淡墨探身进来,小声道:“十七爷,永平侯府的赵长安赵公子遣人送来的信。”说着就用银托子呈上信件来。
永嗔撕了封皮,仍躺回小榻上,这才看信。
太子永湛垂着眉目,姿容俊雅,手中画笔一丝不乱。
谁也没问他,却听永嗔忽然道:“信上没写什么,就是说我宫外那个花房铺子,过了亏损期开始盈利了。”
那种明明想要炫耀,想要得到肯定夸赞,却还偏偏平淡说来的语气,着实可爱。
太子永湛忍俊不禁,怕手腕一抖毁了画,只好暂搁了画笔,想要顺他的意夸上两句,一张口仍只是笑。
永嗔却不以为意,能博太子哥哥一笑也是好的。他索性凑到书桌旁,探头看那画。
却见画的是一枝早梅,风骨不凡。
旁有一句题词,“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
永嗔只看得满目生彩,笑叹道:“几时我能有太子哥哥你这样的画功,再不去开铺子,只卖画就尽够了的。”他这会儿满脑子生意经,什么风雅之物到了他这里都跟银子勾连起来。
太子永湛却也不恼,反而笑道:“不如拿到你那古董铺子里,我也不题名,也不盖印——却看有人出多少银子愿买?”
永嗔忙道:“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他也知道一国储君的画作,怎么可能拿去卖了换银子,只是随口一说,过过嘴瘾罢了。
永嗔想了一想,忽然又道:“这梅花,跟从前你这里的那副荷花、兰花,看着倒像一起的。”
“此话怎讲?”太子永湛奇道。
“都是画了一株花,旁边题了一句诗词。”永嗔帮他吹着画上未干的墨迹,笑道:“依我说,太子哥哥你不如再多画几幅,凑足一年十二个月的。如今已有了六月荷花,七月兰花,并十一月早梅…索性把剩下九个月的也画了吧。后世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太子哥哥,你说好不好?”
太子永湛忍笑,逗他说下去,道:“倒也不错。只剩下那九个月画什么花呢?”
永嗔嘴皮子利索着呢,立时就报出来,“一月迎春、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月季、十二月水仙…”
又像戏台上的念白,又像侍膳太监报菜名。
不等他说完,太子永湛已是笑得弯下腰去,扶着椅背咳嗽了两声。
两人正说笑得开怀热闹,怡春宫总管太监常青却来了,他笑着请永嗔,“十七爷,娘娘的意思,请您跟奴才走一趟。”
淑妃早跟他打过招呼。
永嗔不疑有他,一面跟他往外走,一面还回头叮嘱,“太子哥哥,等我回来咱们再说画花的事儿…”
那常青带路,却一路越走越僻静,直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宫室前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