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低眉顺眼,恭敬笑道:“奴才只送殿下到这里,里头有专门的司事太监接您。”
永嗔进了那宫室,就见两个有品级的太监迎上来。
“奴才见过十七殿下。殿下请跟奴才这边来…”
于是引着永嗔入了这僻静宫室里的密室。
永嗔一进密室,立时就觉得…眼要瞎了。
密室正中摆了□□&交合的欢喜佛塑像。
如果让永嗔用比较和谐的词语来描述他所见到的,那就是“两佛各缨珞严妆,互相抱持,两根凑合,有机可动。”
是的,不但能看!还可以动!
这个欢喜佛不是泥胎木塑,它是个有机关的高端货啊!
站在佛像后头的小太监一按动机关,欢喜佛它就开始做…爱做的事情了啊!
还能变化出各种动作啊!
永嗔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偏那俩品级太监还一脸正色,上来引着他去给欢喜佛烧香、叩拜。
永嗔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硬着头皮照做了——估计他前头十六个哥哥都有过这么一遭。
永嗔叩拜完立刻要撤退,当着好几个陌生太监看一动一动的欢喜佛实在太…耻了。
谁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
品级太监又说道:“请殿下抚摩隐处,默会交接之法。”
…永嗔选择死亡。
“请殿下默观春画。”品级太监拂尘一扫,示意永嗔看向四壁。
永嗔这才发现,在欢喜佛的冲击下,他竟然没察觉——这密室四壁、天花板上,只要是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画着各种各样的男女交&合图。
能藏在皇宫密室用来给皇子做性&教育的春宫图,应该算是名作了。
但是受限于年代与技法,在永嗔看来,还是太劣质了啊!
他要回去看太子哥哥的画洗眼睛!
好不容易出来了,那俩太监还送上最后一击。
“殿下若是还有不明之处,宫中还有猫房、鸽子房,其中牝牡相逐,或悟其生机。”
不仅有会动的欢喜佛,贴了一墙的春宫图,连小动物羞羞都不放过啊!
永嗔出了密室,内心崩溃、脸上绷住。
他一路直奔回毓庆宫西配殿,一面喊人收拾床褥回惇本殿西间,一面喊他身边为首的大宫女含夏来,“你去回母妃,昨儿她送来的那俩宫女儿子不敢受,就说这边人手满了——让她们在怡春宫伺候母妃,成全儿子一片孝心吧。”
永嗔待下人还算和气,含夏因笑道:“殿下怎么蓦地里来这么一出?昨儿两位姑娘过来的时候,殿下不是还夸人瞧着好,不愧是怡春宫里出来的么?”
永嗔观她模样,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恼道:“你们都是明白人,只我自己是个傻的。”
含夏便不敢再说,自去安排。
一时赶回惇本殿,太子永湛正要出去。
永嗔忙猴上来,抱着太子哥哥的胳膊央告道:“好哥哥,救弟弟一命。我就睡在这西间很好,何必又挪出去?”
太子永湛惊笑道:“这是怎么了?一头汗。”便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他。
永嗔哪顾得上擦汗,只是央告。
太子永湛因笑道:“我库房里只怕还收着几瓶松龄庆春酒,你还要不要?”
永嗔这才明白过来,忙作揖打拱得认错,“好哥哥,从前是我闹得过分了。如今我才明白你心里滋味…”像他,是要跟才见了一面的宫女;像他太子哥哥,是要跟许久见不了一面的姬妾妃子。
人毕竟不是动物啊。
“你又来浑说。”太子永湛听他比得不伦不类,叹了口气,见他的确不安,这才笑道:“东西都搬回来了,我还能赶你不成?”
因念及幼弟年纪尚小,既然他如今不愿,此事倒也不必着急。
怡春宫里淑妃听了含夏的回话,也是捂着帕子笑,笑一回又叹一回,“还是个孩子心肠呢。”于是安排那两名宫女且住在怡春宫,待来年永嗔回过味来再说,如今且按下这一节不提。
永嗔又搬回了惇本殿西间,过了几天安逸日子,每日只把太子哥哥差人送来的户部账簿查算。
这一日下午,忽然有好几拨人往惇本殿而来,出入于书房。
这些人个个脸色沉重,来去匆匆,且不是熟识面孔,但看官袍——倒都是朝廷要员,这一回武将竟还多些。
永嗔坐在西间里,时不时探头看一眼外面,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子哥哥有正经事的时候,他是不会去书房打扰的——都是等人走了,才去歪缠。
傍晚时分,太子永湛带了几名官员,匆匆出了惇本殿,直到掌灯时分也没回来。
永嗔不禁担心起来,晚膳也没用好。
忽然乾清宫来人,说皇上召见十七皇子。
永嗔忙跟出去,问来人,“太子哥哥可也在乾清宫?”见来人点头,又问道:“可知道为了何事?”
那小太监倒是伶俐,道:“奴才不知。只如今皇上、太子殿下、九皇子殿下、袁尚书、田国舅,并田国舅族里一个子侄,都在里面呢。”
有九哥和田立义?
永嗔加快脚步,这俩人凑一块去,准是又要恶心太子哥哥。
一时到了乾清宫,却发现事情不全然是他想象的那样。
景隆帝见他来了,一指袁尚书,道:“你给他说说。”
袁尚书五十余岁,有点书卷气,因将前情娓娓道来。
原来是山东东阿县反贼作乱,放火烧衙门,放了牢狱里的囚徒,又与之沆瀣一气,乘船顺着黄河河道,一路直奔下游的平阴县。
东阿县县令不知所踪,平阴县县令不肯弃民逃走,死守县城,满门被杀;巡按御史孔可祯恰巡查至平阴县,不及离去,也死于反贼之手。
那不肯弃城逃走的平阴县县令,姓蔡名子真,乃是永嗔师傅蔡世远的独子。
永嗔前面听着反贼作乱,已是义愤;待听到捐躯的县令乃是师傅独子,又想到那日送蔡世远出宫时,他提起子孙时橘皮似的老脸上那温暖笑容,怒发冲冠之下又有一层悲哀。
便是手刃了这些反贼,蔡师傅的独子也活不回来了。
景隆帝见永嗔脸上大有悲愤之色,乃说道:“方才朕跟他们议了许久,旁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只一个带兵的前锋领队还定不下来。这为国捐躯的平阴县县令蔡子真,是你蔡师傅的独子,这才叫你过来——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说着就审视着他。
永嗔却是问道:“敢问父皇与诸位哥哥大臣都拟定了哪些人选?”
景隆帝这会儿心思沉重,也不打趣他,只道:“你九哥举荐你十六哥,田立义举荐他族里子侄田本伦。”
“那…”永嗔坐在下首,看向坐在左上首的太子哥哥,后者正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太子哥哥呢?”
景隆帝重重透了口气,“太子举荐了永清——但是永清如今夜夜笙歌,朕不敢用他。”
永嗔吸了口气,蔡师傅当日叮嘱他的话,言犹在耳。
“我观十七爷,常有爱护太子之心。只是凡事有心,还需有力…望殿下早收懵懂之心,辅佐一代明君。”
“下个月老臣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个小孙子,就都从山东回来了——到时候含饴弄孙,也是一大乐事。”
他毕竟年轻,被一股义愤之气激荡着,又立了要为太子哥哥保驾护航的志向,且见九皇子、田国舅等宛如豺狼眈眈而视,如何能忍?
更不迟疑,永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声道:“儿子愿往!”
景隆帝盯着他,说道:“上阵杀人,不是闹着玩的。”
永嗔道:“当初大哥随父皇征战之时,比儿子还小了一岁。儿子不怕。”
景隆帝还在沉吟。
太子永湛却咳嗽一声,低声道:“父皇,儿子以为让十六弟去,更妥当些。”他一下午往来议事,因又牵扯永嗔,心里焦急,这会儿说话声音已是微微发哑。
永嗔先还听他嗓音不对,正在心疼,待听到后面这话,立时跪直了身子,盯向太子。
太子永湛只不看他,对着景隆帝道:“十六弟从前跟着永清历练过,也曾斩获敌首。况且五弟现管着河道上的事情,十六弟若从水路,也便宜…”
“父皇!”永嗔忙道:“凡事总有第一回,若不放儿子出去,岂不是总也历练不到?五哥既然在河道上,儿子…”他原还要往下说,忽见太子回头望他。
只见太子永湛面沉似水,眉梢眼角宛如挂了寒霜,一双眸子里更是透出怒色来。
永嗔与他相伴日久,竟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哥哥这副模样,一时不由噤声。
太子永湛低低咳嗽两声,再开口时语气仍是一贯的温和,“十六弟一向有志于从戎,也的确在这上头有天赋…”徐徐说了一番话,“既然父皇不敢用大哥,不如便用十六弟。”
永嗔跪在下首,双唇紧抿,低着头,一言不发。
捐躯的蔡子真是他师傅独子,这种情况他主动请缨,就算景隆帝不派他个单独带兵,跟着主将做个虚职总是没问题的。
只是听太子哥哥话里意思,竟是一句没有提到他,分明是不欲让他插手;偏又字字句句夸着十六哥。真叫人听着气恼。
若认真争执起来,景隆帝未必就不依着永嗔。
他向来会说话,又摸准了景隆帝的脉。
只是永嗔不欲当着外人与太子哥哥起争执,又或是拂了他的面子。
因此只是低头跪着,心里怒气与恼意越来越盛。
他主动请缨,难道没有为了太子哥哥的缘故?倒是被人嫌弃了。
太子永湛转而举荐了十六皇子,九皇子自然乐见其成,田国舅也跟着转了风向。
一时间竟就定下此事。
景隆帝一说“散了吧”,永嗔立刻转身往外走,自立在台阶上吹冷风,想要冷静点。
太子永湛随后也出来,才唤了一声,“永嗔。”
就见幼弟拔腿就走,看方向竟不是回毓庆宫,而是要出宫门。
太子永湛叹了口气,对苏淡墨道:“派几个人跟着他,别闹出事来。”
声音疲累,透着微微的沙哑。
永嗔一口气出了宫门,唤伴读牵马来,这便打马狂奔,也不辨路。
只觉寒风刮面,心火反倒越盛。
其实他倒不完全是恼怒太子哥哥的缘故,实则因为蔡师傅独子捐躯,他心底本就难过,只是被怒火盖住了——倒连他自己一时也没察觉。
惇本殿门廊下的雪地里,太子永湛立在红灯笼下,望着大门的方向,目含担忧。
离宫门下钥只还有一刻钟。
苏淡墨小跑进来,小心翼翼回道:“小殿下还没回来——这里风大雪冷,殿下咱们先回屋里,一样的等…”
太子永湛只不作声,默默回了书房。
却见书桌角上正摆着永嗔昨日才做好的花灯。
洒金灯壁上,有两个极大的红字:平安。
太子永湛靠在椅背上,望着这只花灯。
冰凉的手指拢在银手炉上,好半响也没暖过来。
第031章
却说宫外夜色雪地里的官道上,永嗔策马狂奔,身后莲溪和祥宇骑马紧跟。
一队羽林卫在太子授意下,遥遥扈从。
永嗔心中郁气还未得排解,胯·下骏马先撑不住了。
本来嘛,莲溪从守宫门的侍卫手中抢来的马,也算不得神骏。
见永嗔慢下来,莲溪忙催马上前,迎着兜头泼来的刀子风,小心笑道:“爷,您瞧,过去两条街就是贾府——咱们去看看林姑娘?上回您派人送了节前礼物过去,也不知道林姑娘喜不喜欢…”
永嗔这会儿哪有心情去贾府,只沉着脸不说话,索性放了缰绳,仍由胯·下的马自己走动。
他自己坐在马上,随着马的走动,身子一上一下地颠簸着,心情也一晃一沉的起伏着。
这一番信马由缰,竟是来到了临近城门的蔡师傅家外。
二进的小院落,灰瓦白墙卧在雪夜里,寂静又安详。
永嗔坐在马上,隐约可见院门内红灯笼透出来的光亮。
想来蔡师傅还不知道独子捐躯一事——朝廷的密报也只今日下午才到。
恐怕要到明日父皇下了抚恤表彰旨意,蔡师傅才知道这祸事。
此刻,蔡师傅想必正等待着儿孙归来吧。
永嗔心里难过,不忍再留在此处,一别马头,竟是要往城外走。
这个时间出了城,可就难回来了。
莲溪与祥宇对了个眼色,两人忙上前拦着劝永嗔。
莲溪小心道:“爷,出来逛逛无妨,夜不归宿,东宫与怡春宫都不能放心的。”又道:“您若不想这会儿回去,不如去东街上的花房看看?前几日铺子钱掌柜还说,上次爷吩咐分盆的两株君子兰都养活了,又精神又展样…”
永嗔只道:“我有分寸。城墙根下那排青石板上月光好,我往那里散散心,并不出城的。”
于是便往城墙根去了。
城墙根的青石板上是不许留雪的,早有兵丁把残雪堆去路两旁,露出平整的青石板路来。
这会儿路上一个行人也无,月光洒落在青石板上,似霜雪又不似霜雪。
看得人心里都静悄悄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永嗔重重透了口气,抹了把脸叹道:“回去吧。”
莲溪与祥宇忙跟着,却见他又并不往回宫的路上走,竟是绕到了东街,停在了花房铺子门前。
这会儿铺子早已下了门板,只一个伙计睡在前头守店。
听说宫里东家来了,后院里钱掌柜一家忙都迎出来,重又点起店内灯火。
永嗔也不是头一回儿来这儿了,熟门熟路往隔壁棚里的花房走。
钱掌柜见主子这次脸色不对,不像往日总带点笑模样,不禁心里惴惴不安,趁永嗔走在前面,拉着莲溪,杀鸡抹脖子得使眼色,求个明白。
莲溪只摇手,要他不可乱说话,与祥宇一同跟着永嗔进了花房。
花房里的灯是通夜亮着的,要催着花开,虽是隆冬,这花房里却是四季的花儿都有了。
正中间的大壁灯底下,用离地半寸的圆木托摆着两盆君子兰。
亭亭玉立的花茎上打了十几个骨朵,底淡黄,边橘红。
永嗔就弯腰去数那花骨朵,见左边那盆十三朵,右边那盆十四朵。
合起来恰是太子永湛今年的寿数。
永嗔道:“好好装起来,今晚送到宫里去。跟我一路回去。”
莲溪答应着,“我这就去找钱掌柜。”说着出了花房。
永嗔就负手站在百花中,望着满眼姹紫嫣红出神。
他忽然问身后的祥宇,“我今晚这么跑出来,是不是很不应该?”
祥宇本名赵长吉,是永平侯府三房嫡出小儿子。
他跟莲溪跳脱的性子不同,是个沉稳端厚的。
平时永嗔不问他,他也很少主动开口说话。
因见问,祥宇沉默了片刻,直接道:“您今晚僭越了。东宫毕竟是东宫。”
那是半君,又是兄长。
以永嗔今晚的态度,抓起来打顿板子都说得过去。
其实打板子永嗔倒不怕的,他这会儿只是懊恼,怕伤了太子哥哥的心。
往蔡师傅家门那一趟,让他明白过来,他其实是自己心里难过,又无能为力。
至此才真正懂了蔡师傅当日的话,“凡事有心不够,还需有力”。
这一遭,是让他嘴里冒血腥气的教训。
一时钱掌柜把那两盆君子兰妥善装好,用裹了棉花的木架子套住,绑在马车上。
永嗔心里有事,只牵着马慢慢走。
天桥上还零星有几个摆摊的小贩,桥底却是一家百年老药店“润生”,专做养生调理的药丸,药方都是家传,药效比宫里太医院的还要好些。宫里召了几次,其族里只不应召。
药店正要打烊,永嗔便进去了。
不一刻永嗔又出来,这一回就径直回宫了。
毓庆宫里,太子永湛还在书房等着幼弟。
久等不见人,太子难免忧心,因摆手让服侍的众人都退下,独自静一静。
苏淡墨退出惇本殿,就见永嗔身边的大太监常红弯着腰迎上来。
这常红跟怡春宫的大太监常青乃是干兄弟,才调到永嗔身边三个月。
他刚来服侍永嗔,就遇上永嗔顶撞景隆帝被踢断了两根肋骨那事儿,哪有不惶恐的。
早在心里给小主子贴了个“霸王”的名号。
今晚在乾清宫外,常红也等着的,与苏淡墨一同,见了永嗔甩脸走人的事儿。
常红心里急的无法,一面派人给他干哥哥常青送信讨主意,一面来等苏淡墨。
“苏公公,弟弟我这里真是无法可施…若是我们家爷今晚竟不回来了,我这脑袋搁出去都替不了我这罪过…”常红挓挲着两手,脸上又青又白,也不知是雪地里等着冷的,还是心里害怕吓的。
苏淡墨倒是淡定,接了他递过来的烟枪,抽了一口,笑道:“老弟你还是嫩了点。”
常红见他肯开口,大喜过望,忙道:“正是哥哥这话,我初来乍到的,哪里摸得上我们家爷的脉,还盼着哥哥你多提点…”
苏淡墨跟常青关系还不错,看在常青面上,因提点道:“别看太子殿下也在里头等得忧心,那是关心则乱。放心吧,宫门下钥前,小殿下一准回来的。”
常红如闻纶音,只笑道:“哥哥可莫要诓我…”
“太子殿下、怡春宫里都为了你们爷忧心,你们爷难道不为这两处忧心的?”苏淡墨吐了口烟气,惬意地眯了眯眼睛,道:“我也算是看着小殿下长大的了——他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一点的。他前头打马出宫,只怕没过半个时辰就念着宫里,心里不踏实了…”
常红舒了口气,就算不信苏淡墨这话,这会儿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又道:“若是小殿下回来了,我只担心他年轻气盛,万一言语冲撞了太子殿下,万望哥哥在跟前儿周全一二…”依他想来,在乾清宫门口,永嗔都甩脸子走人了;回头惇本殿里再撞见,岂不是要更上一层楼?
苏淡墨却是嗤笑一声,把那烟锅倒过来,在抄手游廊旁的石墩上磕了两下,笑道:“照我说,老弟你这都是瞎操心。”他见常红分明不信,只道:“你只管瞧着,一会儿你家爷回来了。准是一个作揖打拱说笑赔罪,一个既往不咎只笑不语的——你是既不用怕你家爷又冲撞了太子殿下,也不用怕太子殿下认真恼了要治你家爷…”
正说话间,就听到外头门板响,苏淡墨笑道:“瞧瞧,这不就回来了?”他瞥了常红一眼,大有“你看,我就说吧”的意思在里头。
两人却也顾不上再多话,忙都迎上去。
永嗔一路快步小跑,直到惇本殿殿门口才猛地顿住脚步,正了正衣冠,低头暗暗清了清嗓子,这才抬脚跨过门槛。
他人还没完全走进去,已是先扬声笑道:“太子哥哥,我回来了。”笑容里隐约还有点讪讪的。
却见太子永湛端坐在书桌前,手里拢着个银手炉,见他进来,如梦方醒般一动,温和道:“回来了就好。”声音微哑,又问他,“饿了吧?”就要太监把次间一直热着的粥菜呈上来。
永嗔搓着在外头冻得有点发僵的双手,笑道:“太子哥哥陪我一起用点吧——我记得你晚膳还没进?”说着就脱了外头衣裳,走过去,跟太子永湛一同坐下来用夜宵。
永嗔坐下去,又想起什么来似的,从怀里摸出一琉璃瓶来,里头是金色醇厚的膏体。他把那琉璃瓶递给苏淡墨,先对太子哥哥道:“润生堂的秋梨膏,他家就是靠这一味药起家的。”又嘱咐苏淡墨,“这药润喉平喘,止渴生津最好不过。一次只取一银匙的量,用温水化开在拳头大的浅口瓷碗里,喝起来又清甜又管用…”
太子永湛坐在他对面,只含笑听着,拿木橙把槛窗支起一线来,让外头清爽的空气进来。
苏淡墨去试过了这秋梨膏,验知无妨,才照着永嗔所说,给太子呈上。
永嗔和太子永湛对坐在案几两头,一个喝米粥,一个喝甜水。
吃到一半,永嗔又道:“我才从东街花房带了两盆君子兰回来,都打上花苞了,估摸着等你诞辰,正是开得好看的时候。这会儿且放在小花房里——要去看么?”
太子永湛喝了小半碗秋梨膏水,果然觉得嗓子润了一点,再开口时声音便哑的差了些——不似先前那般听着叫人心疼了。他只笑道:“今儿晚了,改天白日去看吧。”
“也好。”永嗔也不在意。
一时饭毕,又上了茶,两人在小榻上抵足而坐。
永嗔唤人取了大毛衣裳来,铺开来,盖在自己和太子哥哥腿上,半响道:“明日去蔡家传旨的差事儿,我接了可好?”叹了口气,心情到底还是沉重,“我只不放心蔡师傅,他年纪大了,又只那一个儿子…”
太子永湛听着,安抚地拍了拍幼弟的肩膀,温和道:“明日我让苏淡墨陪你一道去。”
永嗔就顺势一歪头,把脑袋在太子哥哥掌心蹭了蹭,呢喃道:“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好人偏偏没有好报呢?”又恨恨道,“可惜我如今还不堪上阵杀敌,不能替蔡师傅手刃仇人…”
太子永湛先是温声哄道:“并非你不堪上阵杀敌,而是山东河道上的形势实在复杂。明枪不易躲,暗箭更难防。”静了半响,又道:“你十六哥去山东剿匪,粮草上的事情交给你去做如何?只先说好了,户部管这一块的李主事是你五哥的门客,那是块硬骨头…”
永嗔坐直了身子,黑亮的眼睛盯着太子永湛,认真道:“好哥哥,再没有我不敢啃的硬骨头。”
第032章
“你们是没瞧见太子爷当时的脸色。”九皇子府上,永氿正在书房里与十六弟永沂,并几个幕僚闲话今晚在乾清宫的事情。
才撤了筵席,酒足饭饱,永氿坐了首位,一边捏着瓜子闲磕牙,一边挤鼻子弄眼笑道:“好家伙,从今儿起爷才算是服了我那十七弟。人说兔子养大了会咬人,不成想,养个弟弟也是一般的…”大约是想到兔子的双关语,永氿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打我记事儿起,还从未见过谁敢这么不给太子爷脸面的——就是父皇,虽说这二年不显了,从前可都是把太子爷捧在手心,生怕在外头扫了他在大臣眼里的体面威严…”说着就啧啧感叹。
陪坐的几个幕僚知道九爷是个阴毒性子,又有些刚愎自用的,都不敢反驳,只顺着他的话说。
十六皇子永沂笑着岔开话道:“弟弟我也不得召见,多亏九哥在里头周旋,给弟弟我谋了这个差使——弟弟这一去,定争个功劳来,不负了哥哥的恩情…”他被委派做了山东剿匪的前锋领队,这会儿眉飞色舞立下壮志,真格儿青年俊朗。
九皇子永氿听了他这奉承,很是受用,剔着牙斜眼笑道:“虽说是五哥那里传来的消息意思,但这宫里头的实事儿还真得我在里头办——十六弟这话说的有见地,哥哥我就托大受了。”因又斟满酒杯,与众人举杯,“为我十六弟干了此杯,盼你这一去旗开得胜,挣个体面回来!”
十六皇子永沂吃了好几盏酒在腹中,出府时就有点上头,上了马眼前还有点晃。
好在他的王府离九皇子府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十六皇子妃卫氏亲奉醒酒茶与夫君,又嗔怪他不自己保重。
两人成婚数年,感情甚笃,从未红过脸,更育有两子一女,很是美满。
永沂醒酒茶下肚,略清醒了些,赔笑于妻子道:“再不敢了。”哄她睡下,才往外书房而去。
永沂府上一般也养了几个幕僚宾客,内中有一位邹廷彦,原是前科要考进士的,二十余岁上眼睛却慢慢看不见了,倾家荡产请医吃药只不见好,因无法再考功名,由座师引荐到了十六皇子府上,做了个清谈幕僚。
这邹廷彦是个有见识的,虽然是幕僚,永沂只敬他做个先生。
此刻两人在外书房里对坐清谈,永沂把在九皇子府上的见闻一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