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文便很客气地和说:“裴教授太可气了,吃饭就不必了,有什么事吗?”
“我遇到一件难事,关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裴瑾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问道,“你是开了外放吗?”
周世文赶紧把手机拿起来,取消了免提:“不好意思,刚才不方便,您说的是什么事?”
裴瑾便说了马欣儿的事,周世文正好借这个机会脱身,便道:“好,我明白了,我这就来。”
听到最后一句,娇娇就知道这顿饭没戏了,她咬着嘴唇,怪可怜的:“那个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不是。”周世文否认得很快,他可做不出拿别人当挡箭牌的事,何况那是一个男人,“裴教授帮过我们很多忙,她刚刚说的这件事也比较严重。”
娇娇听得他否认眼睛就一亮,她对周世文很了解,如果真的喜欢那个裴教授,他是绝对不会那么干脆否认的。
她顿时变得懂事起来:“我明白了,我自己回家就好,你去忙吧。”
周世文把她送上了车,这才给裴瑾打了电话,裴瑾不等他问地方就说:“我在你隔壁。”
周世文愕然回头,就看到裴瑾从隔壁桌探出身,对他招了招手。

第7章 前因

因为多了一个人,裴瑾愉悦地把之前没有点的几个招牌菜全点上了,又问周世文:“你喝什么?”
“水,谢谢。”周世文说不难堪是假的,换做是别人,被别人看见了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裴瑾。
裴瑾给他倒了杯水,笑了笑:“周警官,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我就有话直说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让你误会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世文沉住气:“这没什么,不用这样。”顿了片刻,他还是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不过,为什么要这样呢?”
裴瑾一手支颐,一手屈指轻轻敲着桌面:“周警官,世界变化得可真快,现在声纹识别的技术已经很普遍了,变声也很容易,只要下一个软件就可以了。”
周世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这里开头,但他耐着性子继续听。
“对于你们警方而言,只要确认了嫌疑人范围,采集了他们的声纹,就能用一个软件甄别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除非像这一次,你们既无法判断范围,又没有办法取得样本,才会需要我的帮忙。”
裴瑾轻声笑了起来,“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办法替代的,小月的案子毕竟不是大案,无法投入太多的警力,如果是重大情况,也只不过是麻烦了一点,我能做的事,以后会越来越少。”
周世文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科技越来越发达,指纹、声纹、虹膜、DNA…这些技术已经十分成熟,未来会越来越普及。
“但有些时候,声音是无法替代的。”
裴瑾换过很多次身份,但伪装成一个女人,纯粹是巧合。
那是一个春季,柳絮飘飞,他戴上口罩去警局协助一起命案调查,嫌疑人一言不发,拒绝交流。
他阅读过此案的来龙去脉,这是一个悲剧,嫌疑人是大学教师,与妻子十分恩爱,羡煞旁人,然而有一天,妻子参加聚会回来,被一群嗑药的小混混轮奸,抢救回来后一语不发,趁人不注意,从医院一跃而下。
此案证据确凿,嫌疑人很快被逮捕归案,然而,一来年龄未满十八周岁,二来妻子是跳楼自杀而非他杀,在量刑上有颇多斟酌。
几年后,刚刚出狱的几个年轻人被发现横死街头,身上有数十道伤痕,被过度伤害。
其中有一个人的手机录下了凶手问他们姓名的声音,这段录音也是唯一的证据,指向了这位丈夫。
技术人员原本想用他们夫妻结婚时的录像带与录音匹配,但是人的声音并非一成不变,录音带年代久远,其判定结果的可靠性会大打折扣。
裴瑾在外面看了许久,又细细听了那段结婚的录像带,推门进去,用嫌疑人爱妻的声音说:“你好。”
嫌疑人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霍地抬起头来,裴瑾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便知道这一招起了效果。
为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嫌疑人一反沉默姿态,主动交代,只不过每说一段,便要停下来看着他,裴瑾便会用他爱妻的声音问:“然后呢?”
短短三个字,已经足够。
结束时,嫌疑人说:“谢谢你。”他知道爱妻已死,面前的不过是个陌生女人,可那个声音如此熟悉,仿佛是妻子在自己耳边絮絮私语,“我想问一下,这是你原本的声音吗?”
裴瑾想了想,将原本十分的相似降低到了八分:“这是我原本的声音。”
“真像。”嫌疑人落下眼泪来。
周世文听完前因后果,顿时释然:“原来是这样。”他也曾奇怪过,为什么裴瑾要伪装成一个女人,是不是存心想要戏弄他们,现在知道了缘由,心里的疙瘩便散了,“我误会了你,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事后,我也没有特地和你们解释,令你们误会,是我不好。”
裴瑾一开始不解释,主要是因为男女性别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妨碍,既然这样被误认了,那就这样吧,反正他也不会频繁露面,这个身份也总是会被抛弃的。
可是,和周世文接触后,他能从电话那一头感觉到他那微妙的情愫,这才觉得不好,这次周世文想要请他帮忙,他就顺势将他请到家里来,一见面,问题自然解决。
被周世文暗恋觉得恶心吗?不不,先不说他知道周世文喜欢的是电话那头温柔耐心的女人,就算不是,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明清男风盛行,他早就见怪不怪,感情原本就不分性别,他只觉得抱歉。
“周世文,”他把茶水推过去,轻声道,“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顿了顿,他不等周世文回答,又轻描淡写把话题带开,免得他尴尬,“今天冒昧打断你的约会,也很对不起。”
周世文笑了起来,大概是严肃惯了,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点不自然:“你是为我解围,该我谢谢你,”顿了片刻,又慎重道谢,“小月的案子,多谢你了。”
常青市警力有限,丢失了一个女孩,不可能费时费力挨家挨户去取证调查,裴瑾的能力虽然有计算机可以代劳,但有时,又非他不可。
“不用客气,我很高兴能帮上忙。”裴瑾微笑起来,“今天也是,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他的态度十分友善,周世文又解了心结,略略透露部分情绪,嘴上却说:“也没什么。”
裴瑾用公筷为他夹了菜:“或许我可以给你提供建议。”
“真没什么好说的。”周世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妈催我结婚。”
“人之常情。”裴瑾温和地说,“你工作辛苦,更想你回家有热饭热菜,你怎么想?”
周世文挺认真地回答:“我还是想情投意合,结婚又不是找保姆。”
“言之有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周世文平日里在警局里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结了案大家会勾肩搭背去大排档里吃夜宵,也会聊起婚姻大事,年纪大的说对不住老婆,也有的说老婆要和他离婚,又有说孩子上小学了,可想不起来是读几年级。
年纪小一点儿的刚刚毕业没多久,空下来打一把游戏最重要,还有的是在学校里就交好了女朋友,一有空闲就亡羊补牢,带着去看电影逛街。
最尴尬的就是他这样的,已过而立,家里催婚催得厉害,可有空不如回家补觉,哪有时间去结识女孩子?
他喜欢什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最终,周世文这么说。
裴瑾又笑:“那么,就再等一等。”
周世文一愣:“我以为你要给我介绍对象。”
“我以为,到你这一代,早就不觉得结婚是必然步骤。”裴瑾微笑起来,“可你这么问我,我就知道,除却你母亲催你,你也渴望遇到喜欢的人吧。”
这一句话叫周世文犹如变回少年人,耳朵微微发烫,他强自镇定:“你不会笑我吧?”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还像是中学生一样向往爱情,这念头自己想都不敢想,别提表露出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叫裴瑾看出来了。
“就算七十岁遇见她也是佳话。”裴瑾温和地说,“渴望有人作伴,有什么错?”顿了片刻,他怅惘道,“我也是。”
谁不想有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可以一起看朝云与晚霞,只不过那样相伴的时光最多不过几十年,便要留他一人神伤。
吃够了教训,他现在只求片刻欢愉,再也不去想什么朝朝暮暮。
因为这句话,周世文突然与他拉近距离,他笑问:“裴教授也没有女朋友?”
“一时的容易找,一世的找不到。”裴瑾笑着说,“你可别学我。”
周世文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刻,他们仿佛已经是朋友了。
下一个话题便不再围绕着私生活,谈起马欣儿的事情来,周世文听完前因后果,忍不住叹气:“怪不得徐贞这两天魂不守舍的,旁敲侧击打听猥亵案的事,原来是这样。”
“徐警官年轻,路见不平。”裴瑾摩挲着杯沿,沉声道,“我已经请人帮忙,只不过…”
周世文微微颔首,他与董菡意见一致:“不好处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给我电话。”
裴瑾不由为马欣儿感到高兴,一个两个,一听闻此事,没有推脱,二话不说应承下来,人间仍有侠义之士。
他想了想,促狭心起:“周世文,我有一个约会邀请你去。”
周世文吓了一跳:“什么?”
“下周公司周年纪念。”裴瑾慢悠悠地说出真相,“内部活动,你或许不知道吧,我公司里一班娘子军。”
周世文:“…”
“应该是自助餐,也请徐警官一块儿去吧,散散心。”裴瑾把电子邀请卡发到他的手机上,“祝你好运。”
周世文知晓他是好意,若不然,一天到晚待在警局里头,除却相亲,什么时候能认得女孩子?
可是,他也迟疑:“不大好吧?”
“周世文,我不是在邀请一个警察,我是在邀请我朋友。”裴瑾眉毛一挑,“你顶头上司若是有异议,叫他同我来说。”
周世文只得答应下来:“有空才能来。”
等到了日子,他还没有想好去不去,徐贞便去找他:“师父,裴教授催你呐。”
“催我什么?”周世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弟子,“叫你查的事都查清楚了?”
“早查清楚了,今天能不能准时下班?”徐贞笑嘻嘻地说,“我已经和裴教授说了,今天咱们有空,宴会七点开始,现在还早呢。”
周世文气结,徒弟和外人勾结出卖他这个师父,他故意道:“谁说没事了?你和我去查一查银行的案子。”
“不是吧?”徐贞哀嚎,“裴教授说请到了晏岚。”
周世文自觉有责任关心弟子的终身:“那是谁?”
“我偶像。”徐贞给他看相片,是个相当妩媚的女郎,“虽然现在还不火,只演过几个女配角,但是人家低调有内涵,迟早会出头。”
周世文:“…走吧,干活去。”
徐贞哭丧着脸跟他走。
周世文把车停在了举办宴会的酒店门口,门口停满了车,还没有进去,几乎就能感觉到那红尘烟火。
徐贞和周世文结伴进去,第一眼就张大了嘴巴:“哇哦。”
周世文也想,裴瑾说他手下是一班娘子军,所言非虚,厅里百分之六七十都是盛装打扮的女性,有四五十岁穿着黑色礼服的成熟女子,亦有穿着粉红小礼服的毕业大学生,人人打扮妥当,笑如银铃。
少数男性也西装革履,哪怕外表普通,亦收拾妥帖,叫人产生好感。
徐贞看到一个怀着七八个月身孕的女人走过来:“周先生、徐小姐?”
“小心。”徐贞一把扶住孕妇,那孕妇笑着说:“没事,稳着呢,我是公司的人事经理。”她给他们一人一朵玫瑰,“祝你们玩的开心。”
远处有个人叫:“李经理,你过来看一下。”
“来了。”李经理挺着一个大肚子匆匆赶过去。
徐贞端了杯橙汁,满怀担忧:“怎么让一个孕妇这样跑来跑去?”
“已经很好了。”旁边一个取点心吃的女孩子说,“我毕业收到了三份offer,流光工资不是开得最高的,但是是唯一一家承诺不会因为女人生产哺乳就调职的公司,现在就业歧视那么严重,多少大公司都不乐意招女性,就算招了,休完产假回去,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她抹抹嘴,补了一下口红,“老板有魄力,大家当然要拼死效力了,好叫那些男人知道,就算我们要生孩子喂奶,也不会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这番豪言壮语,令周世文都不由侧目。
女孩子补完妆,整理了一下仪表,上台去检查了一下话筒,音乐声响起,晚会开始了。

第8章 观星

因为是公司内部活动,并未邀请客户,加上各个部门的表演和抽奖活动,气氛十分热烈,尤其是当晏岚出现时,更是达到了高潮。
或许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晏岚是哪个小明星演过什么电视剧,但是美女就是美女,聚光灯一打,其余人全成了陪衬。
周世文一脸无语地看着主持人报出幸运号码后,自家弟子尖叫着跑上去:“我我我是我!”
徐贞快开心疯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能和偶像近距离接触,晏岚拥抱了她一下,把奖品递给她。
“谢谢岚岚。”徐贞激动地语无伦次,“我会一直支持你的,加油!”
漂亮的女星大方地点头微笑:“谢谢,我们一起加油。”
崔莹莹站在不远处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裴瑾:[任务完成]
裴瑾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回来。
邀请晏岚是他临时改的主意,他进了徐贞的微博,发现她转了不少晏岚的动态,便知道她的偶像是谁了。
如此安排,聊表谢意。
正值晚高峰,裴瑾在路上堵了一会儿,他倒是对堵车没什么不愉快的想法,人们痛恨堵车,无非是因为浪费时间,他却无所谓,时间大把,正怕挥霍不掉。
他在路上听了一张最新专辑,等到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停车场的一角传来冷笑声。
“程渊,你要同我分手,大可以直接同我说,我是那样死缠烂打的人吗?”那女子冷冷问,“现在狗仔拍到你和甘茹雪开房,你满意了?”
“要我替你澄清我们只是朋友?外人不知道,公司里谁不知道我们俩是情侣?你叫我脸往哪里搁?”
裴瑾知道她是谁了。
“我想怎么样?”她看似充满火气的声音里有一丝被压抑的颤抖,“让甘茹雪退出《乱世情缘》的试镜,我把男人给她,她把角色给我,很公平吧?对,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可关你屁事,你别忘了,我俩现在已经分手。”
裴瑾锁上车门的时候想,好理智的姑娘,这个男人是决计不能再要了,但从她手上抢走,必须也叫对方吐出来好处不可。
哭泣?挽回?不不,为这样的男人,不值得。
他那么想着,走到电梯处,看到了一个哭花了妆的美女,娱乐圈美女不稀奇,难得的是妆花了还好看,像是雨后残红,格外惹人怜爱。
她看到有人来,难堪地别过脸去,裴瑾心知当做看不见才是最好的体贴,于是目不斜视准备按电梯。
谁料电梯门一开,下来的是崔莹莹:“晏小姐,你忘了手包。”一看裴瑾,大吃一惊,“老板?”
“原来这就是晏小姐。”裴瑾只能与她打招呼,一看晏岚花了的妆容,故作讶异,“楼上暖气那么足,晏小姐的妆都花了。”
他故作责怪道,“莹莹,叫酒店把暖气关小一点儿,外面温度低,冷冷热热容易感冒。”
崔莹莹也是一颗七巧玲珑心,赶紧道:“可不是,我脸上都出油了,我这就去办。”她什么也不多问,将手包放在晏岚身边就离开。
“晏小姐,不好意思,敝公司招待不周。”裴瑾递了手帕过去,“我知道女明星形象最重要,叫你受委屈了。”
晏岚心中感激,接过来手帕来擦一擦:“谢谢裴先生。”
她来之前,对流光公司也有所了解,成立七八年,是业内新秀,老板一向深居简出,十分神秘,据传是国内某富豪的独生子,为此,虽然只是公司周年纪念想要邀请一个小明星站台,竞争也相当激烈。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运道飞上枝头,可流光公司点名要她去。
可怪道人家说职场得意情场失意呢,刚结束,就看到新闻里说男友和别的女人手挽着手进了一间房。
那个女人还是死对头。
人生起起落落真是毫无防备。
晏岚在卫生间里卸了妆,素面朝天出来,裴瑾发现她鬓边有许多细碎的卷发,一个圈一个圈一点都不安分,雪白的面孔,丰满的嘴唇,还有一双勾魂的眼睛,是极具特色的美人。
“晏小姐,有没有人来接你?”裴瑾问。
晏岚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我打车回去。”她还没有出头,经纪人手下有好几个艺人,助手也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公司才会配给,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把她送到了就走也没办法。
裴瑾说:“那我有没有荣幸送晏小姐回去?”
晏岚一时踟蹰,裴瑾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看起来当然不像是猥琐之徒,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邀约?
裴瑾见她犹豫,笑道:“晏小姐,你放心,我只想确认你能安全到家,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到市中心可好?”
晏岚十分惭愧,是她小人之心:“那就谢谢裴先生了。”
上了车,晏岚坐在副驾驶上,忍不住去打量裴瑾,他留着长发,可并不女气,第一眼绝不会叫人认错性别,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见之难忘。
裴瑾放了一张碟,是根据爱尔兰诗人叶芝写的《柳园里》谱的曲,晏岚触动心事,不由潸然泪下。
曲毕,该流的眼泪也流尽了,裴瑾笑问:“可是一首好歌?”
“是。”晏岚拭去眼泪。
裴瑾便问:“前面有两条路,左边那条回市区,我将你放在贵公司附近,右边那条通向常青山,今夜星光好,适合观星,晏小姐往哪里去?”
晏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看星星。”
“好。”裴瑾打转方向盘,去往郊区的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裴瑾把车速飙到最高。
晏岚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十分刺激。
不出30分钟,市区的灯火就渐渐看不见了,那个浮华的世界好像一下子远去了,什么名什么利,在亿万年的星光之下都不值一提。
裴瑾将车停在山巅,自后备箱取出毛毯与冰镇啤酒,还有一大包薯片,晏岚笑了:“我是沾光。”
“不,我本以为今夜孤家寡人,谁想有佳人作伴,是我沾光。”裴瑾拉开易拉罐,将啤酒递给晏岚。
晏岚看了看自己新做好的水晶指甲,不知怎的眼眶微酸,那么多年,他是头一个为她拉开易拉罐的人。
一个人是否体贴细心,全在这些微不可见的地方。
她接过冰凉的啤酒,与他轻轻一碰:“裴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裴瑾。”裴瑾斜靠在车门边,“不用客气,萍水相逢也是缘分。”
夜静更阑,满天星斗,那些遥远的恒星所散发的光芒,不知是奔波了多少年才能被人类所看到。
晏岚喝了半瓶啤酒,脸颊微红,眼睛明亮,她突然吟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说完便觉耳朵热辣发烫,赶紧解释,“这是我上一部戏的台词。”
裴瑾温和道:“很应景。”
“可这又不是在湖里。”她把恼人的鬈发拨回耳后。
“心情是一样的,是不是有山,是不是有水,又有什么关系?”
晏岚不禁想,这么年轻就有了事业的人,不咄咄逼人,反而平和体贴,真是出人预料,相比之下,她所见过的所有人男人都显得如此幼稚毛躁。
说曹操曹操到,程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看着这烦人的来电铃声,恨不得掐断。
裴瑾倒是不介意,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走远些给她留讲话的空间。
晏岚不得不把电话接了起来,那头程渊张口便问:“她答应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办?”
“你再催,我就发微博说你劈腿,我两的照片还在我手机里。”晏岚出口恶气,不等他发火,便说,“我现在就发,可以了吧?”
然后狠狠摁掉了电话,点开微博,履行诺言,向公众澄清他俩纯粹是好友,谢谢大家关心云云。
锁了手机,晏岚突然说:“我早知道他和甘茹雪有暧昧,可我俩说好了一起奋斗,他却等不及了。”
甘茹雪已经挤进一线女星行列,资源丰富,但凡有新闻,必上热搜,与她微博秀几次恩爱,还怕没有流量?
真的,不怪程渊这么选,娱乐圈里,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就只有被人踩死的命。
“晏岚。”裴瑾看着她那双勾人摄魄的眼睛,声音清晰有力,“你会红。”
晏岚牵牵嘴角:“唉,多谢你安慰…”
“不,我不是安慰你。”裴瑾将喝空的易拉罐捏扁,丢进塑料袋里,“我不会看错,你会得偿所愿,这世上美人虽多,但红的少。”
晏岚眼里闪过迷惘:“是吗?可我出道好多年…”
“不要急,很快了。”裴瑾笑了起来。
很多年前,他留宿秦淮河边某位佳人的妆楼,清晨起来,有个髫年的丫头为他奉茶,他看她年纪尚小,但做事落落大方,不似其他瑟缩,便问:“是怎么来的?”
“家里遭了水灾,活不下去,就把我卖了。”那女童看着他,言辞清晰,条理分明,“阿母多出五两银子,除了给爹治病,家里还能吃顿饱饭。”
佳人便笑:“公子不要理她,问她一句,她能答上十句来。”她招手叫那丫头过去,将一朵珠花簪在她的鬓边,揽着她道,“前些时候,还问能不能跟着我认字,我这么多丫头里,就她最肯用功。”
“姐姐,我会成名妓。”她说,“以后金陵人人都会知道我的名字。”
佳人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她问:“那你倒是背一首白乐天的诗来听听。”
她负手,诵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裴瑾诧异:“一字不差。”他凝视着小小的女孩,好一会儿才道,“十年后,你当得偿所愿。”
“若真是如此,便请公子赐个名吧。”佳人扶着丫头消瘦的肩头,戏谑道,“若是有一天,这名字传遍江南,公子便再来与她梳弄,便也算是一场佳话。”
裴瑾问她:“你本姓什么?”
“姓谢。”
“呵,谢娘,”裴瑾略一思忖,想起她刚才吟诗的模样,便道,“那就叫清吟吧,谢清吟。”
十年后,谢清吟以如花容貌与无双才艺名扬金陵城,然而,姐儿爱俏,鸨儿爱钞,养大了的女儿,当然是要她出去接客才能挣钱,谢清吟十六了还不肯梳弄,养母怎么不急?
要知道,门户里有个说法,十三岁是试花,太早,十四岁是开花,正好,十五岁变成了摘花,已经过了时,何况十六?
可谢清吟长袖善舞,邀约不断,才子王孙,都以与她作诗应和为荣,盛名之下,养母倒也不敢随意安排。
那一年,裴瑾北上,路过金陵,才区区十年,若是容貌没有大变化倒也不惧,若是二三十年,他不会再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