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吟沉默不语,只抓着把长发狠狠抿下,一团纠结的丝发随即扯落在溪水中,达什汗顺势捞起,摩娑在指间,良久方沉声道:“你放心,我只在伊犁待上数日,等与京城来的特使商定事宜后便即刻离开。”
兰吟停下手中的木篦,冷眼瞅着他道:“我有何不放心的?你是赫赫有名的土扈汗王,我是堂堂正正的按察使夫人,会有何忧?又会有何虑呢?”
达什汗举目望着前方的茂林,问道:“这赵世扬对你好吗?”
“好,好得很!”兰吟眯起眼,淡然道:“成婚当日我便随他去了宁夏,后又上迁至杭州府,在那花红柳绿、诗情画意的江南呆了三年,如今又到了这异域风光的伊犁。短短五载便踏足大江南北,领略了各处的人情地貌,还有何不知足的呢?”
“昨日见那赵世扬,却也似个谦谦君子。”达什汗又迟疑地道:“有——有孩子了吗?”
“有个三岁的小丫头,调皮的很。”兰吟嘴角勾起笑意,转即侧目问道:“汗王陛下定也是儿女成群了吧!”
“不多,一双子女罢了。”达什汗敛起双目,喃喃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岁月的增长抹逝了他曾经的稚嫩,深邃的五官越发英挺俊美,古铜色的肌肤已不复当年的苍白,在阳光下泛起淡淡金光。突然间达什汗身形一震,缓缓睁开碧绿的眼眸,定直地望着兰吟纤长的食指淡描过自己胸前的衣褶。
“在大清,这颜色只有一人能用。”兰吟描绘着那明黄衣襟前的青翎赤目雄鹰,面容惨淡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家的争斗,远比那战场更是血腥无情,所以这身明黄才会如此耀眼刺目。”
达什汗猛地攥住兰吟的手,略带沙哑道:“我也是入了国境后,方知道这些事的。你阿玛如今怎样了?”
“被遣驻在西宁。”兰吟抽回手,撇开脸冷哼道:“夫妻分飞,骨肉反目,纵是积攒了万贯家财,也抵不得一旨圣意。世事无常,人亦无奈!”
达什汗心中一紧,转眼见她已绑了长发,套上靴子,挣扎着欲要起身,便先站起扶手搀了把,哪知兰吟霎时脸白若纸,甩开自己连退了两步。
“你怎么了?”达什汗瞅着她微晃的左袖,狐疑地问道。
“没事。”兰吟深吸了口气,颤声道:“时候不早了,晚上还要出席款待汗王陛下的宴会,我至此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
达什汗上前一把按住兰吟的肩头,撩起左侧衣袖,赫然见到她雪白胳膊上的三道鞭痕,血迹尚新,有些还渗着丝丝腥红。“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达什汗双目怒睁,攥着她恶声问道:“这便是你所谓的好?所谓的知足?”
兰吟默然地放下衣袖,冷笑道:“我好与不好,干卿何事?未免瓜田李下,汗王陛下快是放开我才好。”
“我不放!”达什汗用力摇晃着她,问道:“谁做的?是赵世扬吗?他凭何这般屈辱折磨你!”
“凭他是我丈夫!”兰吟被摇得头晕眼花,双拳抵住达什汗的胸膛,咬牙道:“你以为一个失去了娘家依靠,未嫁前便已失贞的女子,能得到夫婿多少的尊重和敬待!而这一切又都是谁造成的呢?”
“我——”达什汗一怔,缓缓松开手,无言以对。
“你竟然还问我过得好不好?简直是个笑话!”兰吟双眼泛红,涩声道:“你知道我身上有多少这样的疤痕吗?伤口结痂脱落后又重新渗血溃烂,夜夜无法安枕入眠,在人前还要装出副伉俪情深,琴瑟合鸣的模样。若不是为了孩子,我真想——真想一死了之!”
“兰儿——”达什汗揽她入怀,埋首低哑道:“早知如此,当初我无论如何也会将你带走!这五年你究竟过得是何等凄惨的日子!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赵世扬那畜生!”
“不可以!”兰吟急忙推开他,惨白着脸道:“他是我的丈夫,我绝不允许你动他分毫!一切的错皆因你而起,如若当初不是你——”说至此,她转而幽叹了声道:“我命该如此,怨不得旁人!至此你我便——便罢了!”
眼见着兰吟捂面而去,达什汗伫立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双手渐渐握紧成拳。
晚间的宴会是伊犁总兵阿克敦将军及哈密回王特意为迎接土尔扈特汗王所举办的,熊熊篝火照亮不夜天,马头琴音奏悠扬远,青年男女们载歌载舞,草原上笑语不绝,荡起声声漪涟。
酒过三巡,达什汗微红着脸看向右手下座,火光映红了兰吟的脸,显得分外神彩奕奕,眉宇生动。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场上的歌舞,不时与坐在身旁的赵世扬窃窃耳语,待发觉自己的关注后只轻轻颔首便又撇开脸去,达什汗不自觉地皱起浓眉,将杯中的残酒一口饮尽。
掌声响起,伴随着轻快的音乐上来群身着艳装的回族少女,其中领舞的红衣女子肌肤如雪,高鼻深目,身段妖娆,唱腔圆润细腻,舞姿优美婀娜,引得场中众多男子心神俱荡,连连叫好。
上座的哈密回王捋着白须,哈哈大笑道:“加米拉乃是我族第一舞姬,若非为贺汗王远到而来,她是不愿轻易出场的!”
达什汗随口应谢,举杯敬酒,正与哈密回王说话间,眼前人影一闪,却是诺敏跃身而下,跳入场中,白衣如雪,黑发飞扬,艳丽如加米拉站在他身旁,顿时也黯然失色。
只见诺敏双手执筷,时而连环旋转,时而跪地敲击,随着音乐的节奏由慢渐快,绕场一圈后突又丢下木筷,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对酒盏,喝拍而击,不断击打出快、慢、碎、抖诸多声音,脚下则前后踏动,步轻如燕。此刻全场诸人皆都停杯驻目,目不转睛地观看表演。
但听音乐又一变,改为清脆的三弦声,诺敏眼神一飘,含笑看向在旁发楞的加米拉,身影一转,便扯下了她帽盖下的纱巾。加米拉惊呼声后,腰身一弯却已倒在诺敏怀中,顿时脸上涌起两片红潮。美人如玉,碧纱缠腰,诺敏带着加米拉连臂而舞,红白的衣襟相绕,旋起层层波漾,最终双双倾身倒在篝火旁。良久,众人方才回神醒悟,高呼鼓掌叫好。
诺敏挥手示意,扶起身下的加米拉,将手中的纱巾归还,眨着眼微笑离场。上座的哈密回王则对达什汗笑道:“都道蒙古人能歌不擅舞,可诺敏王子的舞技着实令人惊叹啊!”
达什汗脸上却不见喜色,只望着归座的诺敏淡淡道:“尚可而已,只因他有个好师傅罢了。”
在座的阿克敦将军见宴会的气氛高涨,便起身笑道:“汗王与回王所带来的歌舞果然是技惊四座,我是个粗人,只知舞刀弄剑。赵大人,听闻你精通音律,不知可否献艺一曲,代本将以敬地主之谊呢?”
赵世扬自然不好推辞,只道献丑,又回首问兰吟道:“箫音低沉清冷,你我不如合奏,以助兴可好?”
兰吟瞥了眼上座的达什汗,微微颔首。稍顷,茜红便取来乐器,只见赵世扬手持一柄玉箫,色泽莹白,温润生暖,而兰吟则在桌案前摆上一把焦尾琴,琴漆有断纹,可见年代久远。
箫声先起,音色圆润、柔和,琴声接后,绮丽缠绵。两人合奏的乃是明代的《平沙落雁》曲,初奏似有鸿雁来宾,接而雁行和鸣,若往若来,空际盘旋,最后此呼彼应,三五成群。在座之人精通琴箫者甚少,但也听得如痴如醉,似有那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之感。
赵世扬侧首望着兰吟,两人会心而笑,他放下玉箫,伴着琴音负手扬声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脆响,抬眼望去只见土扈汗王面色不善,手中的酒盏已碎落掉地,赵世扬一愣,却又见达什汗随即挥手笑道:“不愧是当今才子,果然有鸿鹄之志。”
众人这才宛而,随声附和。
赵世扬敬酒后回身入座,却见兰吟面无血色,双手发颤,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刚多喝了两盅酒,胸口闷闷的。”兰吟捂着脸道:“我出去走走,透口气便好了。”
“既如此,你便回去歇息吧。”赵世扬摸了把她的手,只觉冰冷,便又道:“别是着凉了吧!让茜红去我那里取点姜丸,你吃了便好生躺着,可别四处乱跑了。”说着便嘱咐茜红去取药。
“这大热天的,哪会着凉啊!”兰吟申辩道,随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月弯如钩,夜色撩人,兰吟一路低首沉思,措不及防地被人拉入了间营帐,但看清眼前人时,不禁气急道:“你做什么!我不是说了——”
达什汗哪容得人说话,抬手抱起她便走向身后的羊绒褥,并威胁道:“再说一句,我便扒了你的衣服!”
兰吟又羞又恼,瞪圆了眼怒目而视,却也不敢贸然开口。达什汗将其放在雪白的绒褥上,轻轻卷起她的左袖,由于布料粘连了伤口,兰吟痛得冷汗淋漓,连声呼痛。
“为何不上药,不包扎?”达什汗面带怒意道:“那赵世扬明知你伤口未愈,竟还让你弹琴,真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兰吟看着他取来药粉和白布为自己上药包扎,动作极尽轻巧温柔,不禁叹道:“何必做这徒劳之功呢?伤口裂了便是裂了,即便愈合也会留下疤痕!”
“还是和以前一般爱漂亮,你尽管放心吧!”达什汗包扎好,抬眼浅笑道:“这是土尔扈特王室的疗伤圣药,止血生肌,只要即时治疗,绝不会留下痕迹。”
“是吗?”兰吟右手抚过他额前的碎发,看着那道浅淡的疤痕道:“那为何它还在这里呢?”
“因为是你留下的,所以我要永远留着。”达什汗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道:“每次看到这道伤痕,我便会想到你,想到那一日——”
“无耻!”兰吟抽手欲搧,却被达什汗擒住压倒在身下,不禁尖声道:“放开我!我可要喊人了!我真要喊了!”
“兰儿!”达什汗攥住兰吟的下颚,目光不断地在她脸上巡梭,口中喃喃道:“是真的,这不是梦!你是真实地在这里,不是我的梦!”
兰吟闻言,心中一颤,还不及思量便被吻住了双唇,初时她还挣扎不已,到后来呜咽一声,不禁也轻揽双臂勾住了达什汗的颈项。两人唇舌相缠,辗转碾复,鼻息逐渐沉重急促,正意乱情迷,不能自己时,突听得一声娇呼。
达什汗忙支起身,焦急地问道:“可是碰到伤口了?痛吗?”
兰吟云鬓松散,面若桃花,只敛目羞怯道:“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吗?”达什汗抚着她滚烫的脸颊,手触生酥,沙哑道:“今夜——留下来吧!”
兰吟顿时冷下脸,起身整理着衣物道:“汗王陛下,我的丈夫正在等我回去呢!只要您知会一声,自有人会伴您渡过这漫漫长夜!”
“这药你拿着!”达什汗跃起自背后揽住她,低声耳语道:“明日未时,我在老地方等你!”
兰吟接过药瓶,掀帘而去。那边诺敏走来,见达什汗站在营帐前静望着一女子走远,不禁眯起眼问身后的巴根道:“这是谁啊?天太黑了看不清,瞧背影倒也不错。难怪这次出来,不带随侍的姬妾,原来早打算打野食了。”
见达什汗直至看着女子身影消逝,方才回转营房,巴根不禁面色一凛,道:“我活了近三十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唯独对她却永远琢磨不透。”
“他?哪个他?”诺敏随即拍着巴根的肩膀,笑道:“若是个女子,你便算了吧。汉人不是常说‘女人心,海地针’吗?何必自讨苦吃呢?”
巴根沉声无语,只觉这夏季的夜风竟还是如此清冷,吹抚薄衫,仍可隐生出些许寒意,亦如那埋藏在心底的昔日憾事,即便岁月陈寂,人世变迁,却也终不能平恨。

恨无常(下)

百树遮映,席卷暑热,达什汗负手站在卧溪边,望着水中鱼儿游动,心中隐生出几分不安。
五年前的那个夏日,自己也是这般欣欣期待地站在望归亭外,目不转眼地盯着京郊古道,一旦见有尘土飞扬,便忍不住站高而眺,只希望能够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从辰时等到巳时,又从巳时等到午时,烈日当头而悬,他纹丝不动地站了足足三个时辰,舌干口裂,眼前黑懵。巴根跪着恳求自己启程,他却不断道:“再等等——再等等——”可是直到城门关闭,月上树梢,他终是没有等到来人的出现。
“发什么愣呢?”
耳边传来黄莺初啼般的声音,达什汗心中一动,不及作想地便揽臂紧紧抱住身后之人。
“你——你怎么了?”兰吟僵直了背,迟疑地问道。
埋首深吸着那发丝间的清香,达什汗闷哼道:“这一次,你没有失约。真好!”
兰吟轻应了声,平静的眼中涌起丝波澜,双手缓缓搂上达什汗宽阔的背脊,柔顺地倚偎入怀。
两人不知如此相偎了多久,达什汗举手抚摸着兰吟的脸,柔声问道:“伤口好些了吗?”
兰吟颔首,眼前一晃,却是只滢绿的草蚱蜢,忙欣喜地纳入手中把玩。
“这次可别丢进水里去了!”达什汗笑意渐浓,意味深长道:“这小玩意,我至始至终只送过一个人。”
“真的?”兰吟扬起脸笑问,吐气如兰,话刚出口,却已被埋没在令人窒息的热吻中。她忍不住挣扎,却丝毫不能撼动分毫,就在以为自己快被整个吞噬时,突然达什汗松开手,拉着自己迅速地躲入了茂密的丛林间。
兰吟倚着树干喘气,只见一对男女携手自远处走来,举动亲昵,谈笑风生,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树荫下倾身而倒,随即便传来衣料的摩擦撕扯声。
“看来这倒是个幽会的好地方。”达什汗凑到耳边低语,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项上隐隐作痒。
兰吟边用手肘顶着背后的达什汗,边侯首望去,发现那缠绵悱恻的两人竟然是诺敏和加米拉,不禁诧异地回首,却被一把捂住了嘴。
达什汗摇头示意禁声,目光淡淡地扫过远处两人,当再回转时看到兰吟美目含怒地瞪着自己,不禁挑眉一笑,松开手轻描起那柔软的唇瓣。
兰吟身形一颤,忙撇开脸去,但映入眼前的却又是诺敏和加米拉不堪入目的交和景象,顿时尴尬不已,左右为难。
树荫下的两人沉迷在巫山云雨中,尤其是加米拉的呻吟声愈渐高昂,听得人面红耳赤,而背后的达什汗更是暧昧地用舌尖舔过她的耳垂,双手不规矩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兰吟想出手制止,反被达什汗单手所擒,眼睁睁看着他另一只手伸入衣襟,粗糙的指腹刷过滑腻的肌肤,泛起酥麻的颤栗,入耳的□声更撩拨起蕴含的□。
直至诺敏和加米拉起身离去后,达什汗猛然扳过兰吟,含入她早已崩溃在嘴中的低吟,衣襟内的手也已攀覆上胸前的丰盈,就在空腾的另一只手要解开她的衣扣时,却被极力阻止了。
“怎么了?”达什汗睁开眼,碧目中燃烧着火簇,含着丝懊恼不解地问道。
“又——又有人!”兰吟轻语,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衣物,达什汗静心而闻,果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兰吟看清来人后,手指微颤,意欲现身,却被达什汗狠狠地攥住手腕,沉声呵道:“不许你去!”
正在溪涧旁侯立的赵世扬似听到了动静,狐疑地看向这边。兰吟一点点拔开腕上的大手,墨黑的眼眸盯着面前的怒容,淡淡说道: “不许?难道还让他当场抓获咱们这对奸夫□不成?”
达什汗顿感血液凝滞,浑然不觉地垂下手,看着她似只蝴蝶般离自己而去,翩翩飞入赵世扬的怀抱。
当冉冉炊烟升起时,巴根才看到达什汗步履沉重地回到营地,忙上前迎接,却不想对上了双满是疲倦的眼,想说得话也吞回了腹中。
达什汗垂首而行,默默迈向自己的营帐,半途中却被阵愉悦的嘻笑声吸引,顿然驻足。夕阳下,兰吟笑廧如花,怀中抱着个小女娃不住爱抚逗弄,惹得小女娃咧着嘴呵呵直笑,口中不断嚷嚷道:“娘,不要!丹儿好痒!好痒!”
落日的余辉将两人包裹在浅金的红晕下,母女其乐融融的一幕令旁人望而笑叹,唯独落在达什汗眼中却分外刺目,心中莫名酸涩。
兰吟见丹儿玩得满头是汗,便抽出手绢替她擦汗,转眼间看到站在数丈外之人,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倒是一愣,忙对在旁侍立的状硕男子道:“赵尘,先抱大姐儿回去吧。”
那赵尘因少年时得罪了些地痞流氓,被割去了舌头,是个哑奴,听到女主人的呼唤,他啊了声,便过来抱着丹儿离去。兰吟这才吐了口气,缓缓走到达什汗面前行礼道:“给汗王陛下请安!”
达什汗瞅着她谦逊疏离的模样,冷笑地问道:“你女儿?怎得一点也不像你?”
兰吟眨眨眼,捋着散乱的碎发道:“丹儿长得像她父亲。”
达什汗哼了声,抿嘴不语,眼中却充斥着讥讽和嘲弄。一旁的巴根见情形不对,便开口道:“王,朝廷——”
达什汗摆手阻止了巴根,盯着兰吟咬牙吐出了个字:“走!”
“啊?”兰吟还未及反应,便被他拽着胳膊向前走去,见沿途的人都侧目诽疑,急得她挣扎着喊道:“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放开你!”达什汗停下脚步,调转头阴沉地笑道:“你怕了?我却不怕!就让咱们这对奸夫□昭示在众人面前好了。我倒要看看,赵世扬有几分胆量敢与我抢!”
兰吟的脸刷得褪去血色,饱含震惊地摇首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你是刚认识我吗?”达什汗攥住她挥舞的双臂,目光冰冷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啊!”
“什么意思?”兰吟忍着手腕上的剧痛,尖声问道。
达什汗冷冽一笑,连拖带扯地将她甩入了自己的营帐内,兰吟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强忍着痛楚想撑起身时,却又被狠狠地强按在地。
“摔疼了也不愿吭声求饶,是吧?”达什汗用单膝抵着兰吟的背,恶声道:“倔犟如你,竟然会对赵世扬委曲求全?傲慢如你,竟然会对我千依百顺?”
兰吟闻言胆颤心寒,只听得‘吱咧’一声,后襟的衣服竟被撕裂,望着那白璧无瑕的雪背,达什汗的指尖划过□在外的肌肤,怒极反笑道:“你所谓的满身伤痕呢?你的夜夜难眠呢?我不仅是个疯子,更是个傻子,竟会轻信了你的谎言!”
再相逢时的惊喜,初闻她惨受凌虐时的怜惜,还有她躺在怀中的娇媚乖巧,都令自己丧失了平素的冷静和理智,险些遗忘了她的本性。她是爱新觉罗兰吟啊,那个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蛮公主,那个敢与男儿试比高下的满族格格,那个目下无尘的兰吟,那个嫉恨如仇的兰吟啊,怎会如此轻易原谅甚至依顺了夺去她贞操的自己呢?
当看到她毫不犹豫地奔向赵世扬的那一瞬,其实便该明了其中的玄妙,如若自己能聪耳不闻,或许还能够再得到几日的温存,但看到她与女儿相戏的那一幕时,自己彻底被激怒了。如若她认为这些刻意所表现出来的温馨、幸福能够令得自己感到嫉妒和痛苦,那么她便大错特错了!
达什汗将兰吟翻转过来,掐着她的下颌森冷道:“看着我难受、自责,你心里很痛快吧?当我彻夜难眠,望月心叹时,你一定躺在赵世扬怀中偷笑不已吧!”
望着眼前嗜血的眼眸,兰吟心中不觉舒畅,抬手抚着达什汗僵硬的脸笑道:“果然生气啦!不愧是土扈的汗王,这些个小把戏怎能逃过您的法眼呢?”
一把抓住脸上的手,达什汗的碧目深沉得发黑,见她越发笑得妖媚,禁不住也呵呵冷笑起来道:“你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了吗?是你又先招惹了我,莫怪我不念旧情,我可有得是法子令你生不如死!”
“噢?”兰吟侧首贴近达什汗的脸,半掩着明眸,娇声道:“汗王陛下,您还能将我怎样?再次强占我的身子?亦或是索性杀了我解恨?”
“你也太看轻我了?”达什汗单手拢着她的颈项,龇着雪亮的牙道:“我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怎舍得杀你?但若你成了个俏寡妇,不知是否还会对我投怀送抱呢?”
兰吟面色一凛,瞅着他骂道:“卑鄙!”
“彼此,彼此!”达什汗松开手反揽过她的肩膀,邪冷地笑道:“还有你那小丫头,也算可爱,如若——”
“丹儿不是我的骨肉!”兰吟忙否认道:“丹儿是妾室薛静回所生,你别动她!”
“可是学乖了!”达什汗拍拍她的脸,咬牙切齿道:“兰儿,你终究还是有软肋,还是会害怕啊!”
“似你这般禽兽不如的人,又怎能体会到骨肉亲情的可贵?”兰吟浑身颤栗,双目渐红道:“你明白亲手扼杀自己骨肉时的痛苦嘛?你感受过血脉剥离身体时的痛楚嘛?你可曾知道自己有过个孩子?一个你我的血脉,一个被父亲离弃,被母亲剥夺了生命的孩子!”
达什汗霎时面如死灰,半晌方回过神抖动着唇道:“你——胡说!你又在骗我——是不是?是不是?”他似个受伤的野兽般扑倒兰吟,掐着她的双肩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不相信!”
此刻营帐外冲进来两人,猛见这副情形皆是一愣,巴根忧心忡忡地望着神情狂乱的达什汗,诺敏则若有所思地瞅着衣衫不整却面带清明的兰吟。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你自然可以不信!”兰吟目不斜视,双手紧紧揪着达什汗的前襟,饱满的泪珠滚动在眼角,闪着异样的璃光,“你做得孽,我受得障。你让我痛苦一时,我要让你难受一世!”

惊噩耗

兰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营帐的,一路混沌,再清醒时已倒在位锦衣少年的怀中,清淡的眉眼,紧抿的薄唇,一声声呼唤着自己道:“兰姐姐!兰姐姐!”
已经许久没有人如此喊过自己,兰吟努力辨认着少年依稀熟识的五官,终于想起了那个幼时孤独而倔犟却又经常被额娘提及赏识的小男孩,不禁握住少年的手,无力地笑道:“竟然是你!你怎么会来到伊犁,弘历?”
弘历面带风尘,神情疲倦,只将自己的石青风衣为兰吟披上,扶起她道:“回去吧,赵大人旧疾复发了,正四处找姐姐你呢!”
兰吟心中一骇,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弘历则骤然听到达什汗营帐中传来的惊呼声,略有迟疑地思索了下,终于也跟着转身离去。
沸水滚滚,药香扑面,兰吟蹲在小炭炉旁打着蒲扇,脸上竟显愁容。赵世扬自幼患有肺疾,每逢春秋转换之际便要病上一场,原本在江南时因当地气候湿润怡人,身体也渐有起色,但自新帝登基后,他为了自己不惜请调北疆,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伊犁避祸。
草原的干燥,沙漠的风尘一点点侵蚀掉了赵世扬的健康,眼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躯及疲惫牵强的笑脸,兰吟时时揪心,愧疚难当,唯有亲自为其煎药已尽绵力。
当兰吟倒出碗药,端着起身时却看到巴根面无表情地站在眼前,便脸色一沉,欲绕开而行,不料却又被阻挡了前路,禁不住恼恨道:“你做什么?”
“王病了。”巴根垂着脸道:“却一直不愿用药,睡时梦里一直喊着格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