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特木尔见诺敏顿时哑口无言的模样,心下只感异常,平日里饶是再棘手的大事,在诺敏一番推诿搪塞后,汗王皆都能一笑了之,从不曾如此较真地管教。疑惑的目光不断上下巡梭,他总觉得今日诺敏身上有些说不出的古怪,细瞅了半日突然若雷击电闪般地惊呼出声。
“你做甚么?”达什汗顺着特木尔呆滞的目光望向诺敏,那空无一物的左耳竟比往日里戴着金绿猫眼时的绚烂灿耀更令人感到扎眼不适。一股无法言语的酸涩瞬时冲入心腑,刺得他双目生寒,齿龈发痛,不及思量手中的文件已飞了出去,色冷声厉道:“回去好生想想祭祀之事,再呈上份报文来!”
诺敏促不及防间被打中了额头,倒抽着冷气捂住了痛处,趁弯身拣文件时偷瞄了眼,见上座之人脸色阴鸷不禁暗暗叫苦,恨不得能钻天遁地立即消失。
达什汗则见他一反常态,唯唯诺诺的模样更是心疑,紧握于侧的拳头终于拍案而起道:“特木尔,今日我偶然来了兴致,咱们去打猎吧!”
“打猎?”特木尔面有难色道:“这季节飞禽走兽可都躲起来过冬了,哪里还有猎物可寻?”
“打不着猎物,就去和硕特王府讨扰一番。”达什汗碧目蒙霜,看着诺敏冷笑道:“反正他家中不乏有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更有那歌舞环伺,佳人在怀,咱们还怕会扫兴而归吗?”

留君策(中)

兰吟现所居住的屋子是临近正房的一处独门院落,小巧别致,内设精雅,据说前任入住的女子颇受诺敏宠爱,隐有被纳为侧妃之势,却不知为何无疾而终,香消玉陨。府邸中人因感诺敏待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多有讨好之意,所以即便茜红不在身旁伺候倒也无不方便之处。
这日兰吟午睡起身,因见窗外飞雪再起,便随意地披了件罗呢褂子来到廊前赏雪。院中一片亮白,只有栽在角落处的两株青松略加点缀,远比不得京城家中那番红梅映雪,胭脂染香的美景。院门外黑影闪动,有人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她仔细一瞧,却是昨日见到的那紫眸少年。
孟恩因被撞个正着,便索性走过来笑嘻嘻道:“小姐起身了,午饭后我已来过一趟,因见您在休息,便没敢打扰。瞧您精神奕奕的模样,想是睡得还好吧?”
见他一副乖巧献媚的模样,与前次的咄咄逼人之态截然不同,兰吟心下生疑,冷瞅着他道:“昨日你还想教训我来者,今日怎得口口声声就称我为小姐?只怕会折杀我吧!”
“我是眼瞎耳盲,才将小姐这般的千金之躯误当作了那些下贱的女仆!”孟恩渐红了眼,泱泱道:“经主子教训我已知错,现下是特意来给小姐赔礼道歉的。小姐人美心善,将来更是个大贵人,必然不会为难似我这般的无知之人吧?”
兰吟恍然明白他大概已从诺敏嘴中探知了来龙去脉,方才会判若两人地对待自己,寻思着与他计较也多无益,便笑道:“算了,不知者无罪。下次你饶是敢再对我横眉竖眼的,那可要让你主子好好责罚一番了。”
“谢谢小姐,我再也不敢造次了!”孟恩忙不迭地颔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大人有大量,既能原谅我自然也能对他人宽大为怀吧?”
“噢?还有谁啊?”兰吟奇怪道,话一出口当即便明白了,不禁转而看向院门高声道:“你也出来吧!这般遮遮掩掩又何必呢?”
话音刚落,便见依仁台低头走了进来,还不待兰吟开口便扑通跪倒在前,狠狠甩了自己两耳光后伏地不语。见他这般模样,兰吟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回首对孟恩冷笑道:“你家主子颇会做人,让做奴才的一个个来负荆请罪,是怕将来落人口舌吧!”
孟恩垂首不语,倒是依仁台仰首大声道:“不干王子的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小姐要打要杀,我决不会哼唧半声,只求小姐看在依仁台自动请罚的份上,能给个痛快的,也免得给我家王子丢人现眼!”
兰吟这才发觉依仁台脸上鞭痕累累,直漫项内,想来已是受过刑罚,便轻撇开眼问道:“给个痛快?你倒说说如何才算是给个痛快?”
“若是斧刑最是痛快,但我自知冒犯了小姐也不敢奢求于此。”依仁台挺直了背脊,凛然道:“求小姐开恩,让依仁台去刑房总监那里领受个锥刑吧!”
锥刑?兰吟不解地看向孟恩,他机灵地凑上前解释道:“便是将铁锥自天灵盖敲入脑内,此刑甚轻,乃是汗国十二大刑罚中的第四刑。”
兰吟当即沉下脸,又问道:“何谓十二大刑?”
“就是用来惩治叛国、忤逆、犯上三大罪的刑罚,有鞭刑、毒刑、斧刑、锥刑、剐刑、锯刑、马刑、狼刑、蛇刑、水刑、火刑、雪刑。”孟恩扳着手指数道:“共十二大刑,按罪行轻重定夺。”
“雪刑?”兰吟听得懵懂,疑惑道:“这名字倒古怪?”
“是用水银——”孟恩变了变脸色,看着地上的依仁台担忧道:“是将犯人饿到皮肤松弛后,用剪子一点点拉开皮肉,将水银灌入皮肉间,再用针线缝合。然后将犯人置于烤炉之上,水银随着炉温的升高同时便也加热,其后又迅速放入雪窟中,水银顷刻间便结冻,这一冷一热皮肤便——”
“够了!”兰吟胸口一阵泛逆忙厉声呵斥,转而铁青着脸对依仁台道:“我虽不是汗国之人,却也知土扈百年来受沙俄所迫,死伤百姓不计其数。但即便你有再深的国仇家恨,也不能为所欲为,残害无辜。你可想过若非诺敏王子与我教父是故识,他便会枉死在这异国他乡?若非巴根大人及时从那马贩手中救下茜红,她女儿家的清白就尽毁一旦?即便我不追究你,却也绝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因我而受难!你受刑尚恳求要分颜面,不愿折辱自身,焉知死在你手下的亡魂便无颜面、尊重可言?”
依仁台双拳紧握,咬牙不作声,只听得兰吟哼声道:“你——去受雪刑吧!”
孟恩闻言顿时捂住了嘴,双目呈现恐惧之色。依仁台依旧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重重地磕了个头,起身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行至院门前突被喊住禁不住目光黯淡地回首而视。
“你去哪里?”兰吟站在石阶上,指着面前的一片的雪地冷然道:“你不在此受雪刑,还想跑到何处去?”
北风寒啸,身着单衣坐在院中的依仁台逐渐被雪花覆盖,稍顷便成为个肥厚的大雪人。兰吟则挨着廊墩捧着手炉,因见风雪有愈强之势不禁有些忐忑地问孟恩道:“你瞧他能还能支持多久?”
孟恩满不在乎地笑道:“小姐放心,这依仁台去年还潜进冰窟窿下抓鱼呢,这点冷对他来说简直与搔痒无异,便是坐到天黑也是无事。”
兰吟细看之下果见依仁台眨巴着双眼,毫无畏寒之意,便随手抄起廊上的一把积雪掷去,孟恩其实早有此意,见她动了手便按耐不住玩性,跟着捧起大团的雪块丢去。依仁台则如块木桩般定在原地任由两人扑掷雪团,雪飞泥溅,笑声逐起,三人暂放下了原本的间隙,沉浸于这场隆冬的雪战中。
待兰吟玩乏了,见满身狼藉的依仁台仍纹丝不动地端坐原地,转念想到他虽有错但毕竟本性不坏,终是心软了。雪花染白了依仁台的眉发,冻红的鼻尖垂下条细长的冰丝,浑然副苍发老翁的模样,她便招手抿嘴笑道:“进屋烤烤火吧!这会子湿漉漉的穿上棉衣岂不更容易着凉?”
依仁台颇为错愕地望着兰吟,直至孟恩再三催促下方诺诺地站起身。进入室内后他也不敢擅自抬头,只是感到暖香阵阵,身上的雪水随之在脚下嘀哒作响,禁不住羞红了脸,越发的低眉敛目。
孟恩因玩得痛快,不停地说着话,兰吟便窝在暖榻上静静聆听,偶尔问上一句,便逐步地将王宫内的情形了解了个大略。就在此刻有个女仆急促地跑进来,还不及听她禀话,已见诺敏踏步而入,他突见依仁台单衣褴褛的模样,顿然脸色灰败地怵在门前。
兰吟站起身瞅着他笑道:“不是要我给他量刑吗?如今小惩大戒,我可是卖给了个大人情给你,怎得还摆出这般败兴之色?”
诺敏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缓缓退让出身后之人的颜面,兰吟当即敛起笑意,慧亮的眼眸望着那人不语。依仁台也正疑惑着,突见对面的孟恩已跪首磕头,心中着实一惊忙也跪了下来。
一身大毛黑灰的雕氅,同色的貂鼠皮绒帽,帽镶上的赤金翡翠与碧绿的双目交相辉映,闪动的幽暗深隧之光,达什汗轻捻着手中的马鞭,将视线从依仁台身上缓缓挪向榻前的兰吟,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意。
房间中似有紧弦绷断之意,危机时终于有声石破千金之音打破了这份焦灼,只见特木尔大咧咧地走进来对诺敏道:“好小子!许久没来你府中,似又多添了些漂亮的女仆,你也太会享受了!对了,传闻中的那名中原女子呢?你藏在哪里了?”
诺敏牵强地扯着嘴角,恨不得当即就甩过一嘴巴子去,他僵笑着招呼孟恩及依仁台赶快起身退下,那特木尔因瞥见了兰吟正又想发话,当即便被捂着嘴连拖带扯地给拽了出去。
骤闻关门声,兰吟渐缓过神扶榻坐下,敛目无语。达什汗则丢下马鞭,冷眼瞅着她慢慢地脱卸下手上的鹿皮手套道:“大清的男人都死绝了吗?饶要让咱们千娇百贵的兰格格跑到土扈这般的贫瘠之地来寻求慰寂?”
兰吟先是一怔,随即颔首道:“土扈男子皆都强壮勇猛,倒也不比大清的男儿较差许多。兰吟先时愚昧,才多有伐贬之词,这里先给陛下赔不是了。”说罢,便欠身作揖。
“真是件奇闻了!”达什汗走到她面前,冷哼道:“土扈国中谁有这般的能耐,竟能让兰格格都俯首道歉?看来真该好好赏赐一番,以表他为我汗国男子昭扬彪炳之功?”
“陛下不知吗?”兰吟抬眼凝望着他的双眸,意味深长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达什汗垂首巡睃着她的眉眼,面含讥讽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那将你娇藏于此的诺敏,还是适才在你房中衣衫不整的男人?我倒不知兰格格何时有了这般的嗜好,沉溺于□横流,自甘堕落?”
兰吟深吸了口气,依旧浅笑道:“食色,性也。汗王这般英名神武,不也依存着人之本性,否则这汗宫中又岂会有妃妾环伺,侍婢如云呢?”
“依旧是这般的伶牙俐齿!”达什汗冷笑着,凑首在她耳边吹气道:“但不知在诸多入幕之宾中,格格最满意何人?”
兰吟垂下眼长睫轻颤,沉思良久忽浅笑着向外走去。达什汗近身一步,挡在她面前问道:“你去哪里?”
“汗王所问,着实令人为难。”兰吟摇首,眼光闪动道:“我这便去找诺敏王子,待过后便来回禀汗王。”话音刚落,身子便被腾空抱起,重重地掷入了暖榻内。
达什汗面色铁青,怒火中烧地扯着胸前的衣扣森冷道:“你竟这般不知廉耻!既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兰吟自厚褥中支起身,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解下外氅跨前向自己压来,慢慢红了眼问道:“你又想对我使强吗?上一次让我足足恨了你五年,此次你是想让我恨你一生吗?”
“我不在乎!”达什汗将手探入她的衣襟内,带着丝自嘲道:“你我恩断义绝,已是陌路之人。你恨也罢,爱也罢,对我来说已无足轻重!”
“可我在乎!”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兰吟看着他无限凄凉道:“朝为红颜,夕为白骨,□之念只是一瞬冲动,可我不愿咱们俩带着因这份冲动而起的遗憾了渡残生。你以为我舍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不辞辛苦地来到这异域他国是为了谁?你以为我费尽心计,自毁清誉,不断要挟利诱诺敏是为了谁?你以为我在此忍受着你的谩骂侮辱,却毫不反唇相击又是为了谁?”
身形一顿,达什汗缓缓撑起双臂俯视着身下那若梨花带雨的秀颜,碧目中涌起丝丝涟猗,稍顷又苦笑道:“你此刻说这些又有何用?晚了,你明白地太——晚了!”决裂时那铮铮誓言犹在耳边响彻,若轻易反悔,何以自尊坦对天地。
合翕上黯淡的双目,兰吟低声呓语道:“看来——我是来错了,真是来错了。”
达什汗僵直地站起身,一步步向后退却,目之所及都感憎恶不已,举起身侧的一尊汝窑花瓶便狠狠地砸在地上,随后又起脚踢翻了西墙下的红油漆架,架上所陈设的水晶蟾盘、琉璃佛手、宝定对耳香鼎皆破裂成碎,一室狼藉,惨不忍睹。
听到屋内惊天动地的声响,在外守护的诺敏捂住脸,痛心疾首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我的古董,那些可都是好不容易收集到的真品啊!”
一旁的特木尔则望着对廊紧闭的门户,面无表情地问道:“这女子与陛下早些便认识了吗?”
“是啊!听巴根说早年在京城时两人便熟识了。那丫头是个人精,莫说是陛下,便是我也不知吃了她多少暗亏。”诺敏抹着鼻子,叹道:“本以为回汗国后便可摆脱了,没料想她竟然会追到土扈来,陛下这会儿子又似在伊犁那般喜怒不定,旧态复萌了!”
“我从未见陛下如此冲动过,他向来都很克制。”特木尔摇头道:“那女人,我第一眼看到便觉得不好。即便是汗国中的男人,也从没有人敢似她这般直盯着陛下的眼睛。”
“何止是如此啊!”诺敏吐着舌头道:“她还敢瞪着陛下,稍不顺心便会冲陛下发脾气,摆脸色,偏偏陛下就吃她这套,甩个巴掌再揉两下也会笑开眼。”
特木尔转过脸盯着他,目涌煞气,怒声道:“既如此,你为何不除之而后快,还将这个祸害带到陛下面前?”
诺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缓缓低下头道:“若要人死,最是简单,明知是错,却也无奈。连巴根都不忍这般做绝,更何况于我。咱们——咱们便全当放过自己一回,留存些希望活下去可好?”

留君策(下)

停栖在枯枝上的乌鸦呱呱直唤,令得阴霾的天空更添了份凄厉,一道金亮的光芒自窗轴□出,瞬时雪地上便滴落下数点腥红,同时也恢复了满院的寂静。
达什汗转过身,五味参杂地望着床榻上俯身掩面之人,双肩轻颤,泣声悲戚,似有万般说不出得伤感和无助。原本自己在心中已演练了数遍的说辞,在两人相见后便已忘到九霄云外,此刻只剩下满腹的烦躁和懊丧。
终于兰吟自枕褥间坐起身,用手绢擦着红肿的眼角沙哑道:“我明日便随教父离开土扈,回泉州去找我阿玛和额娘。听教父说额娘还给了添了个小弟弟,我也该是去见见了。”
“我会派兵一路护送你们到边境。”达什汗颔首,沉凝了下又问道:“不回伊犁去找赵世扬吗?”
“皇室的宗牒上我已是个入土之人,何必又去凭添麻烦。已误了人家夫妻五年,再是不能拖累他们了。”兰吟咬着唇,叹道:“待与家人团聚后,便找处与世无争之地安居,再嫁个忠厚本分之人,生儿育女,男耕女织,平淡安稳的渡过一生也是好的。”
达什汗眼光一闪,探究地看着她道:“若能如此,倒也是一段福份。乱世之中,难求安宁,要稳稳当当的过日子可是不易啊!”
“正是如此。”兰吟站起身,从容地走过一地残碎来到窗前,望着那上方莹结的冰花柔声道:“这几年来历经变劫,我终是明白了‘伤人更伤己’的道理。今后若再遇到知心之人,必会好好善待他,再也不会任性枉为了。”
感到身后之人的鼻息略有粗重,她伸手轻描着那朵冰花继续道:“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不知到了来年隆冬,你我又会与谁在一处共赏这雪景?”
纤细的手指被双修长的手所覆盖,双叠交缠地在窗面上游走,毫无意识地共划着凌乱的纹路。达什汗紧贴着她的背脊,俯首在那白腻的皎项旁喃语道:“又在使心眼了!我知你是在激我,是在激我!”
兰吟微侧首,目光若水地望着他道:“昨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置身在间陈设华丽奇特的屋子里,落地的门窗,白木的家具,红艳的鲜花,一切都美幻绝伦。可是当我转过脸,发现躺在自己身旁的男子却不是你——”
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达什汗铁臂紧揽住那不盈一握的腰,低首贪恋地汲取着檀口中的芳甜,怔愣中兰吟发出了声软绵的轻呓,双手不由自主地也勾上了他的项背。云发翻卷落下,前襟的排扣被粗鲁地扯落在地,当冰冷粗糙的手探上滚烫的肌肤时,引得一阵娇喘,在□面前,兰吟无助地似个孩子,只虚软地依偎着达什汗,任由其在身上撩拨。
纠缠间已不觉撵转倒在暖榻内,衣衫渐褪,坦露相对,兰吟羞得忙闭上了眼,贝齿间不断溢出细碎的呻吟。达什汗自她胸前抬起眼,望见她迷朦娇弱的丽颜,双目愈发碧翠深邃。感到双腿间的坚硬灼热,兰吟突然睁开眼,内含恐惧地道:“不——会痛——”
岂还容得在此刻退却,达什汗含住她的樱唇,一个挺身贯入,在被丝滑温暖所包围的刹那终是发出了声无比满足的叹息。身影缠浮,喘声不绝,垂落的锦帐阻隔了满室的春色,却无法掩饰那靡丽暧昧的气息。
屋外的诺敏仰头望了望逐渐暗郁的天色,转身拍着特木尔道:“走吧,看来陛下今日是要留在此过夜了。”特木尔僵直着背,虎纹雪帽间漏摞出屡银发在寒风中飞舞,他望着诺敏逐渐在长廊尽头消失的孤影,终于慢慢放松了原本紧握的双拳。
在酸痛中醒来,兰吟费力地睁开眼,屋外已是月悬高梢,廊架上的火把映亮了满室的狼藉。不适的挪动着身子,想借此卸去背脊上的重量,可换来得却是更令人窒息的压制,她忍不住轻声道:“下去,勒得骨头疼!”声音分外慵懒,妩媚妖娆。
身上的重量如愿减轻,换作了自己俯卧在滚烫强壮的胸膛上,避开那炽灼晶亮的目光,兰吟只低垂双睑屏息聆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霞色逐渐又漫上脸颊。见她如此羞怯娇媚的模样,达什汗嗓间干渴,手又不安分起来,兰吟忙揽被缩到床角急道:“你不回王宫去,还留在此作甚?”
达什汗坐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笑道:“看来纵是再强悍的女人,终究也会有胆怯之时,只是没料想要兰格格流露出这般神色,却需得在床第间!”
“好不要脸!”兰吟抬脚踢向他,边啐道:“我自是比不得你那些妃子,一个个千娇百媚,依顺可人!你走!还不快走!”
达什汗笑呵呵地攥住她的脚,亲昵地摩挲着那滑腻的肌肤道:“这一身的冰肌玉肤,饶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了,我又岂能辜负此等良辰,枉废了苦短春宵呢?”
闻言兰吟顿时变了脸色,扑闪着眼冷笑道:“这是自然,男女之事本就该你情我愿,容不得半分勉强。汗王自是明了其中的差别吧?”
知她又提及前情,达什汗也不恼,用力扯拽将她压于身下笑道:“睚眦之怨,你终究要记恨到何时?”
蔻红尖锐的指甲在麦色的背脊上掐下了两道血痕,兰吟瞪目咬牙道:“说得轻巧!夺人贞洁还如此大言不惭,便是剐你千刀都应该!”
湿润的唇攀上了柔软温绵的高耸,达什汗浑然不觉痛意地肆意舔吻,兰吟呢喃着眯拢了眼,目光触及到他左耳上的紫金圆环,不由伸手抚摸道:“土扈男子多好匕首携身,上缀金银以昭身份,若说用耳环饰已的倒不多见。可有何讲究吗?”
“左为尊,右为贵。土扈男儿若佩左环,是为了纪念心中最为重视之人。”说及此,达什汗抬起脸盯着她道:“你该知道我是为何而佩戴此环的。”
“我知道。”兰吟仰首吻着他青茬丛生的下巴,沙哑道:“你的母亲是个可怜之人,若非是你,她的一生都会含冤莫白。你行事至今,且不说功过对错,但至少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儿子!”
“不是的——有许多事你还不知晓——”达什汗摇首,转而狂乱地啃啄挺进,兰吟睁大眼忍受着不适的感觉,纤指穿梭过那柔软的棕发,轻轻拍抚着他陈伤纵横的背脊。
若是肉体的折磨真可以减轻心中的痛苦,那这世间还有何可难之事?只怕是到最后满身累累伤痕,却也弥补不了千疮百孔之心。
屋外梢影摇晃,若有鬼魅窥探,兰吟忙贴上达什汗的身子,颤声道:“抱紧我,抱紧我!天若亮了,便是到了明日。明日我便要离开了,便再也不能这般地抱着我了!”
达什汗身形一顿,随即紧紧地拥住她,呢喃道:“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巴根外出办完差事回到宫中已是次日的清晨,前往议政殿的路上听闻了汗王昨日夜宿和硕特王府之事,心中已是明了。果然进入侧殿后便看到了达什汗一脸神清气爽,正在吩咐着除夕庆典之事,但他难得一见的和眉善目倒着实吓坏了跪在地上的内宫侍卫首领,直到起身时仍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原本懒散地窝在楠椅上的诺敏一眼瞅见了他,顿时来了精神忙招手示意,巴根只道他有紧要之事,便凑首过去。只见诺敏神秘地掏出张纸卷,惨凄凄地道:“王昨日在我家砸坏了许多东西,那些不值钱的便全当我孝敬了,但这清单上的古董你可都要依数赔偿给我啊!”
巴根当即僵下脸道:“你自己为何不向陛下去讨要,偏来找我的麻烦!”
“你是王宫里的总管,汗王的钱财不都由你掌管着吗?”诺敏讨好地道:“说句难听的,便是汗妃取钱,也需得你巴根大人首肯同意。别矫情了,帮我办了吧!”说罢,便将清单硬塞入了他的手中。
听到达什汗呼唤自己,巴根胡乱地将单子塞入怀内,瞪了他一眼后方才上前去复命。诺敏一桩心事落地,欢喜地与来奉茶的侍女调侃起来,偶尔又瞥见对面特木尔阴沉的脸,不禁咧嘴干笑两声。
特木尔的目光在诺敏重新闪耀华彩的左耳上停驻片刻后,忽然起立大声道:“陛下,听闻国中有洋人竟能不在监视之下四处走动,为了百姓的安危着想,应赶快将这些洋鬼子和他的同伙驱除出汗国!”
正在上首说话的达什汗与巴根皆停下来,转首望着他,诺敏急忙跳起来,使眼色道:“正是,正是!不是已将潜入的那个白俄人返送回国了吗?其实那也只是个小商贩,为了倒卖些皮毛才来国内盘货的,威胁不了汗国及百姓!”
特木尔全然漠视他的好意,继续神色严肃道:“我说得是现居在驿馆中的洋教士,还有和硕特王府中的那中原女子。请陛下尽快决定,否则特木尔便要亲自动手了!”说罢,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诺敏倒抽了口冷气,吓得忙看向上座。达什汗却面无表情地,探究不出喜怒,良久方见他摇首浅笑道:“想是让你长期操练兵马,如今只知一昧杀戮,白白荒废了脑子。自明日起每日做篇励国之文,定时交呈上来,若让人捉刀代笔,罚双倍!”
“我——”特木尔抖着浓眉,望着达什汗冰冷的双目噎语不敢再言,只是脸上仍掩饰不住失望不甘之色。巴根则疑惑地问诺敏道:“兰格格不是已和穆神父离开了吗?”
“哪里得的消息!”诺敏同情地望了眼特木尔后,暧昧地道:“我进宫时,兰格格还躲在房里赖床不起呢!”
“可是——”巴根转而望着达什汗道:“适才我入城时,正巧碰到穆神父驾车带着兰格格和茜红离开啊!”
雪域上四轮马车轻快地向前奔驰,驾车的金发男子顶着寒风大声呼喝挥鞭,身后的汗国王都顷刻便成了弹丸黑影,但随即便听得猎犬吠啸,践踏声追逐而来,不消片刻马车便被土扈骑兵重重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