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均是一怔,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会出来闹场。纷纷向发话的人看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五短身材的男人分开众人,走到养性堂门口,“我不同意他们成亲。”
几百个宾客间立即炸出一波议论,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纪川刚送了锦华进内堂,听见外面出了事,连忙出来。只见叶远志已经走上前去交涉。
叶远志打量了那人一下,他见多识广,眼睛十分毒,一眼便看出那人身上一身新蓝布褂子是两截布头拼做的,一双布鞋是最便宜的摊头货,今天几家邀请的,都是真上有头脸的人物,这个人,不可能是嘉宾。但他心思缜密,开口前先看了一眼养性堂里的各人,见别人都还好,唯有叶紫苏脸色苍白,紧紧盯着那人,竟似站立不稳的样子。
叶远志什么场面没见过,大姐风闻向来不好,一见这情形,立即明白大概是事发了,心念电转,已想出了应对之道。
不容那个人再开口,他不急不缓,问道:“尊驾是爱新觉罗家的人?”
那人一怔,摇头,“不是,我是…”
叶远志不给他机会,扭头问纪家众人,“这位可是府上的贵客?”
纪川走上来,与远志并肩而站,一双锐目盯着那个人,冷冷道:“不是。”
远志又扬声问:“这是哪府上的人?有没有人出来认?”
自然没有回答。
那人急急说道:“我是…”
“你是来恭喜的?”
“不是。我来是…” 远志的话问得十分刁,让人不能不答,还必须要反驳,他不等对方说完,一句跟着一句的发问,那人根本没有机会说出话来。
纪川比远志还急,已经喝道:“门上怎么看的?不是宾客,不来恭喜,放进来赶什么?”
早有两个门房上的护卫黑着脸候在一旁,一听这话,立即涌上,一左一右架住他就往外拉。
那人存心闹事而来,料不到对手如此厉害,根本不容他开口,便被赶出去。当下也顾不的许多,使出泼皮手段,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破锣嗓子嚎道:“你们纪家不得好下场,仗势欺人,拿了我女儿攀高枝,不让我们父女相认,我不会善罢甘休,你们等着瞧…”声音一断,想是被人掴了一掌。
养性堂里的人刚刚松口气,那人不知怎么挣脱了护卫,又跑回来,“我女儿不姓纪,我要让他认祖归宗…”
纪川大怒,喝道:“废物点心,连这么个破落户都看不住。”吓得几个护卫上去连拉带拽,终于把那人轰出门去。那人犹自不甘,在门外叫骂连连,声音隐隐还能传进来。
有人来闹纪家的喜事,已经是天大的意外,听那个人的话,似乎这里面还牵涉了许多闺帷丑闻,话头隐隐指向新娘子纪渝,这意外就太令人吃惊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婚礼另一个主角纪川。纪家大少爷出了名的温文儒雅,这是当着几百个宾客暴跳如雷,当真是前所未见。想来这是因为牵涉到了母亲与妹妹,不免有人暗自揣测,那人说的,只怕有几分是实情。好在这些人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心中如何兴奋,面子上还挂的住,
事情敷衍过去,气氛却已经破坏了。宾客在外面议论纷纷,养性堂里纪家的众人面色铁青,一直僵立在那里的宁尘脸上更是黑得仿佛罩了乌云。新娘子纪渝盖着盖头,看不见表情,只是看她红盖头上飘摇的如风中枯叶的流苏,也知道这女孩子此刻只怕是在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下面怎么办?连远志也没了主意。
纪川走到老爷子身边,他此刻更担心爷爷的身体。老爷子闭着眼,象是睡着了,神色倒还安详。纪川小声问:“爷爷,你怎么样?”
老爷子摆摆手,口齿不清的说:“没事,继续,继续。”
有了这话,远志立即遵行。
几乎是走过场的,一对新人匆匆忙忙的拜过了天地,被送进洞房。
双喜临门被意外的人捣乱,喜筵不欢而散,浔江镇的大街小巷平添了许多话题,其中最为认津津乐道的,就是纪家二小姐是野男人的野种了。
锦华在内堂,听见外面的喧闹,又有丫头及时报告外面的事情,待到纪川进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大致的因由。
一来因为老爷子身上有病,儿孙不该嬉笑吵闹,二来因为婚礼上的意外,新婚之夜,却没有了闹洞房的喜庆。
锦华倒不在乎,乐的清静。
老妈子们等纪川掀了盖头,说几句吉利话退出去。屋里就剩下纪川与锦华。
原本就十分熟稔,没了别人,锦华也就不再拘束,看见纪川拿着盖头坐在那里,便静静站在一边。
纪川抬头看看她,若有所思的一笑,“我是在想,今天碰过两次盖头,上午给小渝盖盖头,这会给你掀盖头。倒也有趣。”
锦华细细看他的脸色,见他虽然面无喜色,脸色倒也不至于阴沉,这才放胆道:“我知道你心疼小渝。宁尘是个好青年,会对小渝好的。”
纪川看着她,“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是。”
“你怎么想?”
锦华叹口气,“小渝妹妹,她真可怜。”
纪川忽然紧紧握住锦华的手,“锦华啊,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但是此刻,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杀了她。”
锦华忙劝道:“不过是个泼皮无赖,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纪川咬着牙,摇头,“我是说,我娘。”
锦华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些失措的跌坐在床上,脑中混乱一团。
洞房之夜,烛影摇红,大红喜烛成双成对的流着蜡泪。洞房中的两个人,相对枯坐,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烛光一闪,“卟”的一声灭了,两人同时一愣,这才双双回过神了。
纪川在黑暗中看着她,忽然歉然一笑,“委屈你了,锦华。”
“不,没关系。”她匆忙回应。
纪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当然有关系了,这是你的洞房,却让我破坏了。”
“别这么说,这不也是你的洞房吗?”锦华说着,脸上就红了,声音也就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纪川轻轻吻上她的唇。
锦华浑身一震,想要退却,“别…”
“嘘,别说话…”他堵住她的嘴,将她推倒在床上,罗帷轻扬,春光无限。
正意乱神迷间,突然听见隔壁有人“啊…”的一声惨呼,声音中含着泪意,拖着哭腔,似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纪川浑身一僵,抬头,脱口而出:“小渝。”
锦华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春情,“是小渝的声音,她怎么了?”
纪川悲哀的看着她,目光中巨大的伤痛让她几乎承受不了,心中越发着急,“川,你快去看看,小渝怎了?”
他没有动,浑身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终于,他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口。
她抱住他的头,捧起他的脸,“你怎么了?”
“没事。”他强笑,“今天也是小渝的洞房夜。”
锦华要愣一下,才明白,连腾的火烧一样红。
纪川抱着她,眼中闪着奇异光,“下一个到你了。”
…
第8章
纪川睡得很浅,天刚透曙,便被窗外淡青的天光惊醒。他看了看身边的锦华,见她睡得很熟,也不吵醒她,轻手轻脚下了床,穿上衣服,走出门外。
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花树芬芳,凝露织艳,入夏以来少有的好天气。
他伸展了一下腿脚,就着一块空地,沉腰动肘,虎虎生风,打起一套长拳。
纪川身形高大,四肢修长,一套拳打的劲力暗敛,舒展流畅。
渐渐有人过来围观,是早起打扫庭园的仆人。纪川一个盘旋,海底捞月,凝气收式。周围的人纷纷叫好。久闻大少爷功夫俊,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众下人大饱眼福。
很久没有如此舒展筋骨了,一趟拳打下来,纪川已是大汗淋漓,郁结的心情倒是发散了很多。下人们递上干毛巾,围上来赞口不绝,就连忠伯也没口的说:“大少爷的功夫,真有老爷子当年的雄风,偏偏两个人身量模样都像,我刚才看着,还以为是年轻时候的老爷子又回来了呢。”
“忠伯你说笑话了。”纪川擦擦汗,一边笑道:“爷爷当年何等英雄气概,我不过一介书生,哪里能跟爷爷比。”
出过了一身汗,风一吹,就觉得有些凉。纪川又跟一群人说笑了几句,便回屋去换衣服。
姨奶奶嫌纪川以前的住处简陋,不由分说,将他们的新房,连同纪渝的一起,安置在老太爷北屋后面的一个新院子里。
纪川走到院门口,看见里面几个丫头仆妇进进出出,知道只怕锦华和纪渝他们都已经起身。
姨奶奶身边的张妈捧着一个木托盘出来,看见他眉开眼笑,连连道喜:“大少爷大喜。真是人缝喜事精神爽,大少爷今天气色真好。”
“张妈客气了。”纪川看看那托盘,用红色绸布盖着,便问:“这是什么东西?”
张妈轻轻把绸布掀看,笑着说:“这可是好东西,新娘子的贞节。”她不等纪川仔细看,便又匆匆盖上,“大少奶奶已经起来了,少爷快去吧。别冷落了新娘子。”
纪川看不真切,只恍惚瞄到托盘里是两条白绫,分别绣着红色的花,一愣,见张妈已经走远,便有些纳闷。
电光火石间,仿佛一道闪电劈中他的脑子,他突然想明白那是什么了。两条白缎,上面根本不是绣的花,是两个女孩处子之血。
不知是为什么,刚才打完拳的酣畅淋漓便烟消云散。他的心思有些恍惚,眼前老晃动着那白绫子上的红色血迹,分外的刺目。
迎面出来一个人,朱红色的人影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一惊,倏然回神,抬头一看,却是纪渝垂着头从自己房里出来。
两个人同时一怔,纪渝已经笑出来,“大哥,怎么这么早起来?”
纪川淡淡一笑,“睡不着。你不也起个大早吗?宁尘呢?还在睡?”
“嗯。已经醒了,不愿意起来。”
纪川不由失笑,“怎么还贪床啊?”他仔细打量妹子,见她已经换上少妇装束,头发绾在脑后,一袭朱砂红的立领龙凤褂,站在房檐下,迎着晨风,俏生生,仿如一朵玫瑰,竟美艳不可方物。心下稍觉宽慰,总算宁尘没让这女孩吃太多苦。
纪渝不说话,只一味微笑,眼睛望向天边朝云,裙摆飞扬,神情缥缈。
纪川忽觉不妥,不知为何,心中不安渐生。
“小渝?”
“嗯?”她回头,灿然一笑,“怎么?”
“昨天的事情,宁尘他有没有为难你?”
她又轻又急的摇头,“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一句也没提?”她越是否认,他就越觉得不安。
“没有。”
“那他都说什么了。”这话一问出口,他立即就知道错了,一时间涨红了脸,心中绞痛。她不再只是他的妹妹,还是别人的妻子,他们之间不再亲密无间。
纪渝却仿佛没有察觉他问的不当,低低叹着,“那一晚娘给我送嫁,我抱了她。因为突然发现,其实我们真的是母女,模样性子都那么像。哥,我…现在好怕…”
她停下来,沉默着,很久没有说话。久到纪川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忽然抬头,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我不会学她。”
“什么?”纪川有一瞬间的迷惑,旋即明白,她是在说母亲的私情。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因为我受伤害。”她低低的笑着,目光变得温柔。
纪川觉得自己陷落在她的笑容中,浑身冰冷,直到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他永远的失去她了。
“大哥?你怎么了?”纪渝抬头,看见兄长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吓了一跳。
“我要去看看你嫂子,她这会应该起来了。”他匆忙应付着,落荒而逃。
纪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深沉难懂,过了许久,才回身出了院子。
锦华正在镜前梳妆,看见丈夫失魂落魄的走进来,愣了一下,连忙到了杯茶给他,拉他坐在椅子上,“这是怎么了?大清早,怎么这个脸色。”
纪川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问:“锦华,你愿意抛下这里的父母兄弟,跟我回法国吗?”
“什么?”锦华吃了一惊,“法国?”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去一个人地生疏,语言不通的地方?
“怎么想起去法国了?”
“那里的生活简单。相信你会喜欢的。”
锦华认真看着他,“你决定了吗?你真的想去吗。”
“决定了。”纪川温和的回应她,心中冲自己鄙视的笑,真是胆小鬼,终于还是要逃避。
“那就去吧。不管你去那里,我都会跟你一起。”锦华平静的说,语调中有不容置疑的确定。
纪川望着她,温柔的替她将颊畔零碎的发丝敛到耳后,“谢谢你,锦华。”
忽然有人敲门,声音急促,“大少爷,大少爷,你快去看看吧,老爷子出事了。”
两人同时变色,纪川打开门:“怎么回事?别着急,慢慢说。”
事情是这样的。姨奶奶一早起来,见老太爷还睡着,以为他昨天累着了,有心让他多休息会,便也不去打扰。到了早饭备好,再去叫,才发现他躺在那里,脸色蜡黄,一下一下抽着气,神志已经昏迷,这才吓了一跳,连忙打发人去请纪川跟远志。
纪川赶到,一看这情形,立即知道是气管被痰堵住了,情急之下,不做多想,当下口对着口,用嘴把痰给吸了出来。
老爷子气管一通,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突然张嘴,喷出一口血了,溅了身边几个人一身。
这时连纪川都慌了神,漱了一半的口,扔下水杯就扑过来。
想不到一口血吐出来,老爷子反倒清醒了。他看看纪川,再看看满堂儿孙,微点点头,长叹一声,“难为你们了。我只怕是不行了。”
屋里的人一下子都变了脸色,不管真情假意,纷纷劝道:“老爷子别这么说,你身子这么硬朗,日子还久呢。”
也不知是疲倦了,还是厌烦了,他闭着眼,一言不发。此刻看上去,这老人的口眼倒也没有那么歪斜的恐怖了。
忽听门外有人说:“叶先生到了。”门帘一掀,叶远志匆匆进来,向众人点点头,也不多话,立即坐下,伸出三个指头搭在老爷子的右手寸关处,细细听脉。
过了半晌才抬起头,示意姨奶奶和纪川出了门,到僻静处,劈头就是一句:“姨太太,快准备后事吧。”
姨奶奶早就准备,居然沉住气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先生先给个说法吧。”
“这是自然。”他转向纪川,“之前是不是痰堵了气管。”
“是。”纪川一听这话,不由大是惊讶,对于舅父的医术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远志点头,“这就对了。气管堵塞,呼吸不畅,要是寻常人早就没气了。但老爷子底子本不差,又是个要强的人,因此挣扎着,居然还能维持半日。但是也就因为如此挣扎,伤了肺,这才会吐血。老爷子到了这地步,连肺也伤了,只怕没有几日了。”
姨奶奶沉默半晌,黯然道:“老爷子一世英雄,竟然栽倒在这要强上,这也是命。川儿,你跟你舅舅好好讨教,我还要去守着老爷子。”
远志看着姨奶奶走远,不由叹道:“也难为她了,到了此刻,还如此沉得住气。不过想想,要在这个家里立住脚,还真不简单。”他向来谨慎慎言,与纪家来往这么多年,即使是姻亲关系,也从不对纪家家事置评一个字,此刻是真的将纪川当作自己人,这才发了一句感慨。
大概是回光反照,老爷子清醒后精神好了很多,就连口齿也清楚起来。休息了一会,缓过劲来,他看着姨奶奶,“去找镇公所的胄先生来。”
胄先生是浔江镇上公认的文人领袖,为人刚直公正,最受浔江人的信任敬仰。镇上人家,但凡有什么纠纷口角,找胄先生来评判,必然能让人心服口服。因此很多人家分家产,留遗言,也都习惯找胄先生做证人。
老爷子让找胄先生,自然是自知时日无多,要留遗言了。姨奶奶再坚强,听见这话,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然而形势在这里摆着,趁着老爷子清醒,有些事情,该交代,还是要交待明白,不然搞得以后兄弟睨墙,父子反面,就不好看了。
家里的人也都知道是个关键时刻,纷纷聚到主屋来,就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叶紫苏,这个时候也出现了。
想来老爷子已与胄先生商谈过几次,他一见到纪家来的人,立即明白,带着早已备好的文件匆匆过来。
家人都已到齐,跪在老爷子床边,见胄先生近来,让开一条通道。胄先生向众人拱拱手,低头看看老爷子。他比老爷子小十来岁,当年一起参加国民革命,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交情深厚。这是看见当年那个带着自己冲锋陷阵的大哥躺在床上等死,心中悲痛,并不下于纪家众人。
老爷子睁开眼睛,向他缓缓点头,冲众人道:“家产怎么处理,我在胄先生那里早有交代,让他说吧。你们都站起来。”
清清喉咙,胄先生展开文卷,“老爷子把所有家产折算成现洋,平分做八分。妾室白氏操劳持家,分得一分。四个儿子一人一份。”他顿了一下,看着叶紫苏,“儿子早亡,家产由未亡人叶氏继承。”
此言一出,众人动容,多数人竟是不满,三婶已经忍不住小声嘀咕:“克死夫的女人…”顺白拉她一下,不让她说下去。
叶紫苏自己也没有想到,愣愣看着闭着眼的老太爷,神色复杂。
胄先生抬眼扫了一圈,一群人只觉如寒冰拂面,扫在脸上冷飕飕的,不由自主收了话。胄先生继续说:“顺风虽非亲生,但管理生意,尽心劳力,向来没有自外于纪家,也与四个儿子一视同仁,分得一份。”这个没有异议,顺风听了也颇觉满意。
“长孙纪川一份。”
众人一愣,老爷子疼爱纪川,大家都知道,可是居然与父辈几位叔伯分庭抗礼,也分得一份家产,这就有点过分了。就算要分,也总要有个理由吧。顺蓝忍不住,问道:“后面呢?”
“后面?”胄先生将几个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最后一份,留做公款,专用做将来顺金和孙子孙女们的婚嫁大事。”
众人面面相嘘。
胄先生继续:“所有家产由纪川主持经营,持有家产的子孙每年收取红利,并按份额支取用度。所有子孙必须遵守一条规矩,只能分利,不能分家!”
此言一出,如同在个人心里放响一个炸弹,顺白第一个跳起来,“什么!不能分家?那就是什么也没有,让我们吃空头?家产分八份,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让纪川全都拿了去。”
“老三!”顺蓝喝住他,咽着气问:“胄先生,那我们这些人,往后还怎么干活?”
胄先生好像早已料到他们由此一问,微微一笑,“活还照干。大少爷不过是把个总,生意上的事情,当然还是听各位长辈的。为什么让大少爷接管呢?因为纪家就他一个继承人啊。”
纪顺蓝语噎,他是侧室所出,母亲本是老爷子的通房丫头,顺青在世,就比不上二弟受宠。而自己膝下也只有顺宁一个女儿,还不如顺白。顺白倒是有两个儿子,年纪都太小。
纪川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这个继承人的身份原没有人跟他争,各人不过希望能分到些家财,也算没有白费心。料不到老爷子居然来这么一招,效仿上海洋行的规矩,将家产分股,大全在纪川手里,个人为了自己的红利,仍要尽心竭力的去干,也难怪有人心中不服。大太太佩英见丈夫说不出反驳的话,冷冷一笑,吊着嗓子说:“这年头,干的好不如生的好。算了,谁让我们命苦呢。”
顺白脑子转的快,心中算计了一下,家产平分八份,一份公款,剩下七份,姨奶奶母子,叶紫苏母子就占去了四份,他们几个人在怎么反对,也是少数。他看出来今天是没办法讨的好处,立即收帆,笑道:“老爷子也有老爷子的道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是一家人。大家精诚合作,老爷子心里也踏实。”
他笑笑,看着纪川,“川啊,以后三叔可就仰仗你了。”
纪川带着一种孙子辈的立在后面。他心里正在转心思,听见顺白这么说,连忙道:“三叔你着折杀我了。”向前膝行两步,“咚”的一声跪下,“只是孙儿不孝,能否请爷爷收回成命?”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老爷子也睁开眼,目光锐利的盯着他,“为什么?”
“我已决定带锦华去法国了。”
祖孙两人目光相迎,纪川只觉心惊,爷爷眼中是了然,也是不赞同。那样的目光,令他满心不安,如坐针毡。
“爷爷…”
“不用说了。”老爷子打断他,“你是这个家的继承人,从明天起,就是家长!该有什么责任,不用我说了吧。”
纪川呆住,家长,好大的一顶帽子。“可是爷爷,我对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熟悉。还是让大伯父…”
“川儿!”姨奶奶终于忍不住插话,“这是什么时候?你就不能让你爷爷省心吗?”
纪川一震,抬头,看着爷爷。
老爷子合上眼,“胄先生,麻烦你继续。”
还有?几个人互看一眼,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还有些什么安排。
这次连胄先生都有些为难,他看了看老爷子,“大哥,你确定吗?”
老爷子不言语,挥挥手。
胄先生无奈,看了一眼纪渝。
纪川突然又不好的预感。
“纪渝,虽然不是纪家血脉,但也是孝顺。我一向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孙女,有生之年看到她出嫁,心满意足。望她跟随夫君,好好过日子,遵守妇德。”
纪川只觉耳边焦雷般一声炸响,几乎摔倒。他回头,看见纪渝垂首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吓人,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血丝从牙缝里渗缓缓出来。宁尘站在她身边,皱着眉头,脸色阴沉,目光古怪。
“为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发着颤,不可置信。
纪川认出那是母亲,可他没有回头,他此刻没有力气将目光从纪渝身上挪开。一只小手握住他,他茫然回头,看见是锦华,正满眼仓皇看着他。他冲她勉强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叶紫苏又问了一声:“为什么?”
十几个人的大屋,鸦雀无声,连后面挨得直打盹的几个孩子,也察觉此刻气氛凝重的几乎喘不过起来,都瞪大了眼睛,动也不敢动一下。
老爷子又睁开眼,“因为她母亲不守妇德!”
“那你处置我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她提高了声音。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从没有人这样跟老爷子说过话。
“因为,”他看着她,目光凌厉,“你是纪家的媳妇,她什么也不是。”
忽然后面几个孩子惊呼一声,纪渝腿一软跌倒,踉踉跄跄,带倒了一张椅子。
“小鱼!”纪川一直注意她,此刻不及细想,扑上去把她搂在怀里。
宁尘在一旁说:“大哥,你可真关心她啊。”
纪川面现怒容,“她是我妹妹!”
雪白的脸色,被朱红的裙褂衬得异常惨烈。极度震惊后是心如死灰,纪渝倔强的推开纪川的怀抱,站起来,冷冷的看着满面痛心的兄长。
锦华默默扶起纪川。
宁尘冷笑,“原来大家族是这么算计人的,今天算是见识了。小渝,人家不承认你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走!”言罢再不多等,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