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没有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老太爷就让人去请大少爷,下人去了一会,回来说是大少爷跟二小姐出门了。去哪里了?却是不知道。老太爷脸上便有点不自在,恒升米行的赵老板笑着解围:“没关系,这是小事,等世兄回来再说不迟。”
老太爷答应着,也不多说什么。一时散了,叫来姨奶奶,劈头就问:“川儿渝儿这两个孩子到哪里去了?这几天不到饭时都见不到。”
姨奶奶一愣,连忙赔笑:“只怕是去汪府了吧,锦华也好几天没来了。”
“嗯。”老太爷想了想,说:“等他们回来,嘱咐一句,就算是未婚夫妻,眼看着婚事近了,也该避点嫌。不要老没遮没拦的的粘在一处。”
“哟,这是怎么了?”姨奶奶笑,“当初不还是老爷让川儿多陪陪锦华吗?怎么这会又嫌弃了。”
老太爷轻轻的咳了几声,才说:“那不一样。那时候我看着他不怎么热心,锦华面皮薄,不说什么。我们不能冷落了人家。现在呢,一天到晚泡在一起,就不好了,连锦华这孩子,我也要说,好好的姑娘家,这样难免不庄重。”
姨奶奶见牵扯到了锦华,不敢再说,含含糊糊应付过去,送老爷子进了内房休息,便找来忠伯悄悄问道:“大少爷跟二小姐究竟到哪去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底?”
忠伯摇头,“大清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了。不过应该去不远,大少爷没有开汽车,两个人撑着伞走的,不象出远门的样子。”
姨奶奶稍放下心来,“再派人出去找。外面这么乱,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忠伯答应着去了。姨奶奶叹口气,“这两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纪川纪渝兄妹俩个,此刻正在名医叶府上做客。
自从那一日后,川渝两个人关系越发亲密,形影不离,纪渝对于兄长尤其依赖,无论去那里,都要在一起。所以一大早,听说纪川要去拜访叶远志,纪渝无论如何也要跟了去,纪川禁不住她撒娇,只得点头同意。
叶远志为了应付潮水般涌来的灾民,正忙得焦头烂额,听见家人通报说纪川纪渝兄妹来拜访,不由一愣。他们虽是舅甥关系,但因为叶紫苏的原因,两兄妹跟母亲的娘家人总是难免生疏,从来也没有主动上过门。因此叶远志听说他们来了,颇觉意外,忙命人请进来。自己则进去洗了手,换上常服出来,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并肩站在会客厅里。
上次在纪府虽然也见过面,但当时人多,且因为出了决口的事情,叶远志心中焦虑,匆忙告辞,并没有仔细见过两个外甥。此时正眼打量,只见纪川身形高大,气宇从容儒雅,纪渝娇小玲珑,面容精致,目光灵动,男的英俊,女的娇美,比肩而立,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纪渝眼尖,看见叶远志迎出来,笑嘻嘻上前行了一礼:“舅舅好。”
叶远志忙扶住她,“别客气别客气,到舅舅这来,就不用客气。你们兄妹两个,今天怎么有空来看舅舅了?”
“我是陪大哥来的。”
“哦?”叶远志望向纪川。
“是。”纪川微倾了倾身子,“我知道舅舅现在忙,就直说吧,我是来找舅舅帮忙的。”他顿了顿,“我想请舅舅出面,找爷爷化点缘。”
这话说得连叶远志都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脑子里面又打什么主意呢?连你爷爷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被你们算计进去了?”
“这倒不是。”纪川也觉得好笑,“我看着城里一下涌进这么难民,都挤在一起,人多,地方小,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眼见这一天热过一天,卫生太差,难免不出点流行病来。我是想找些消毒的药水,每日早晚洒一遍,防患于未然。”
“嗯,是个好办法。怎么?要我干什么?”
“爷爷身体不大好,如今家里是姨奶奶管事,可她老人家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不肯松口…”
“我明白了。”叶远志打断他,“你是想让我找你爷爷讨些消毒的药水对吧?”
“是。大家都十分尊敬您,而且如果您开口,爷爷和姨奶奶定然无法拒绝。”
叶远志摇摇手,“不用那么麻烦。我这里早有准备,用硫磺煮了水,也能消毒。你要愿意管,我给你硫磺,你来消毒,怎么样?”
纪川目光一闪,忧虑尽去,“太好了!有舅舅你这句话,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还有我。我跟大哥一起干。”纪渝也忙表态。
“好,好,你们两个孩子很好。真懂事。”远志越看两个人,越是高兴,眼光中尽是赞赏,“事不宜迟,我这就让人给你们把东西送过去,越快消毒越好。”
“这个当然。舅舅,如果您还需要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虽说我学的是西医,这关头派不上用场,可还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些。”
“你这一说到提醒我了。”叶远志眸子一亮,“你们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能很快的测出体温?”
“是啊。舅舅你是想让我去测体温?”
“嗯。发洪水,除了饥荒,最容易出现的疫症就是疟疾,我一个一个把脉太慢,你要是能诊断,就太好了。”
“我明白。”纪川点头,“下午,我就去。”
“很好。”叶远志又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外甥,忽然叹口气,“你们都很好,这些年舅舅照顾不到,让你们受委屈了。”
纪川纪渝料不到他突然说出这话,同时一怔,对望一眼,纪渝已经忍不住:“舅舅,我不明白…”
远志挥挥手,“不明白最好,很多事情,明白了就不好了。”
纪渝着急,“舅舅,你这不是吊我们胃口吗?”
“小渝!”纪川扯扯她,冲叶远志道:“舅舅,您这里忙,我们先不打扰了,等过两天事情过去了,我和渝儿再来拜访。”
“也好。以后再说吧。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就派人把硫磺送过去。”
纪川拉着纪渝出了叶府,纪渝急得直跺脚,“哥,舅舅明明有话说,我们再问问就问出来了,你怎么就算了呢?”
纪川忍不住笑,“你急什么?这是什么时候,那么多人,怎么说话?况且舅舅要说的话,自己会说,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纪渝想想也对,只得作罢。两个人回到家,才发觉阖府上下都在找他们两个,不由吓了一跳,待老太爷把事情向纪川交待明白,已过了午饭时辰。他从老爷子的房中出来,见纪渝等在门外,忙问:“怎么样,舅舅的东西送来了吗?”
“早就送来了。我不放心别人接手,都亲自收了送到厨房找大锅正煮着呢。”
“那就好。”纪川一笑,“爷爷让我管给灾民的赈济,今天是抽不出空来了,别人我也不放心,你带着几个人去把硫磺水洒了,怎么样? 记住,第一遍一定要特别仔细,吩咐他们个个死角都要洒到。”
纪渝笑:“知道了。我在北平就干过这事,你就放心吧。对了,小宁儿要跟我一起去,我带着她吧。”
纪川沉吟了一下,“也好,不过你们女孩子,要小心,人多的地方身边一定要跟人,知道吗?”
“灾民又不是土匪,怕什么?”纪渝毫不在乎,嘻嘻哈哈应承着就走了。
纪川接了差事,一头扎进帐房,各府捐输的单子已经送到,纪川跟账房上几个先生忙了一下午,直到天黑透了,才大致理出眉目。
他放下笔,揉揉微微发酸的手腕,见几个先生早已疲惫不堪,颇有些过意不去,知道自己不停,他们几个也不敢回去歇着,只得吩咐人把清单抄好,出了账房。
屋外冷月清辉撒下,映着地上滩滩积水,出奇的安静。纪川一愣,不由笑了,“哟,雨停了,这可真是好消息。”
账房外面早有姨奶奶房里的丫头候着,见纪川出来,忙迎上来,“大少爷可出来了。姨奶奶给您留了饭,已经热过好几回了。姨奶奶吩咐,让你出来先去吃饭。”
“好。”纪川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道:“二小姐回来了吗?”
“还没有。”看见大少爷突然站住,小丫头吓了一跳。
“还没回来?”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这么晚了…三小姐呢?跟着她们的人呢?”
“也没回来。姨奶奶已经叫人去找了。哎,大少爷,你去哪啊?”
他收住脚步,“你去跟姨奶奶说,我先去找二小姐,回来一起吃。”
纪川刚出了大门口,就看见纪宁慌慌张张跑进来,远远看见他,忙喊道:“大哥,大哥,快去,有人在欺负二姐。”
“什么!”纪川心中一沉,连忙问道:“哪里?几个人?”
“就一个,在码头西边的仓库后面。”
纪川不待她说完,拔脚飞奔。他从小习武,手脚灵便,此刻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身上长了翅膀,直飞到码头去,迈开长腿,跑得飞快。
纪府离码头虽然不远,平日里马车也要走上半个小时,纪川心急欲焚,根本顾不上理会路人诧异的目光,一路急奔,生怕去得太迟,纪渝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纪宁所说的那个仓库,平日里倒是热闹,可因为航运局关了门,这里便格外冷清。仓库后面是一片树林,树林外面,就是滔滔江水了。
纪川赶到的时候,仓库旁边没有人,他吓得几乎无法呼吸,脑中有几秒是一片空白,过了一小会,听见树林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呼,这才回过神,不假思索,就冲过去。
树林不密,只是疏疏落落几十株垂柳,此刻柳树早已成荫,明月初升,婀娜树影中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打滚,另外一个人靠在树上喘息。纪川忙到跟前,看的分明,靠在树上的正是纪渝,地上的是个男人,正捂着下体惨嚎。
纪渝听到脚步,转过头,看见是纪川,喘着气冲兄长一笑,“哥,你可来了!”。
纪川沉着脸,也不理她,大步走到地上那男人身边,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右手紧握,对准那人的脸,就是一拳。
那人又是一声哀号。
纪川恍若未闻,憋着一口气,拳头如雨点般砸下去,他自幼习武,筋骨强健,此刻他满心怒火,手下用上了十分力气,哪里是寻常人受得了的。那人号了几声,便没了声息。
纪渝开始还看着,渐渐察觉情形不对,走到近前一看,只见那人满头满脸都是血,两眼翻白,早已晕死过去。而纪川尤自未觉,仍一拳一拳的往他脸上身上招呼。
纪渝忙拉住他的胳膊,“哥,哥,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纪川挣了几挣,纪渝紧紧抱住不放手,“哥,是我啊,你看看我,我没事,你别打了,你教我的防身术,我都用上了。我踹死他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仿佛回神,狠狠丢下手中早已昏迷的那个人,扭头看着纪渝,见她头发散乱,衣领半敞着,脸颊上还有两道血痕,不由怒火又起,本已放了手,忍不住又回身要打,纪渝紧紧抱着他,不让他伸手,到底趁乱又踢了那人两脚,这才罢休。
他捧住纪渝的脸,“他有没有碰你?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很好。”纪渝不停保证,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大掌,象是要令他确信,“我没事,真的,你不是教过我怎么对付不规矩的人吗?我学得很好,真的。”
纪川不放心,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看她四肢身体果然没有别的伤痕,这才放心。他之前拼了命飞奔,然后又使尽全力同揍那个人,到此时才觉得精疲力竭,松了一口气,脚下竟有些不稳,踉踉跄跄摔倒,连带着纪渝也摔在他身上。
纪川怕她跌着,紧紧搂住她,将她保护在怀中。两个人滚落在潮湿泥泞的地上,纪川身下是冰冷的泥水,他把妹妹固定在双臂间,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娑娑抖动的惊惶。两人都累的喘息不定,彼此望着,过了好一会,忍不住同时笑起来。
纪渝原本就受了惊吓,到此时才放松下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流泪。她想起刚才的事情,不由后怕。
纪川心痛至极,捧起她的脸,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没事了,小渝,没事了。哥在这呢。别怕。”冷月下,她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不停滚落的泪水,冲刷着强做镇静的眸子,坚强中透着些许脆弱,让人无限怜惜。
“别怕?”纪渝一边流着泪,一边笑,“原本不怕的,你刚才才吓坏了我呢。从来没见过温文儒雅的大哥那么发狠打人过。以后我可不敢惹你了。”
纪川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边轻轻柔柔吻上她光洁的额头,一边喃喃的安慰:“别怕,别怕,哥会保护你的。”
她仰起头,面颊迎向他,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刷过脸上的伤痕,清凉的触感瞬间抚平了火辣的疼痛。“我会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人能欺负我。”她低声说,象是在保证,又象是在安慰兄长,“看看你这样子,真不知道是谁被吓到了。”
他把妹妹拥到胸前,紧紧搂着,借着那温软的体温,来确定她的无恙,“我可是吓坏了。宁儿跟我说有人欺负你的时候,我的心脏都不跳了。”
纪渝抬起头,“宁儿她没事吗?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会弄成这样?不是有人跟着吗?不是让你小心吗?”到此时,纪川才有心情追究。
原来还是纪渝贪玩惹得祸。
纪渝带着纪宁和几个家人抬着硫磺水来消毒。她记着纪川的话,对角角落落尤其注意。可是一来灾民太多,二来下着雨,尤其角落里面,到处潮气都很重,他们人手远远不够。纪渝是坐不住的性子,眼看着别人忙,她也不能闲着,就分派着纪宁和自己也提了桶去洒硫磺水。倒是把兄长嘱咐的,身边要跟着人的话抛到了脑后。
灾民本就人多,又都拖家带口,挤在巴掌大的地方里,动动手都要打着人,他们洒硫磺水,就不免惊动一大批人,到处腾挪,给他们让路。如此一来,就颇有些混乱。没多久,纪渝就跟纪宁走散了。
开始她也没在意,后来天色渐渐黑了,也不见同来的人,才有些慌张。但仗着自己从小在浔江长大,各处都熟悉,仍有些托大,一个人也不知怎么,就晃到了仓库这边。当时天已经黑了,她见这里荒凉,也不大敢往里走,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女子呼救,那声音还颇像纪宁,当下也不犹豫,就往里闯。
果然看见纪宁被一个男人追着,绕着柳树乱跑。
纪渝平时最见不得女孩子受欺负,一见这架势,也不多考虑,冲过去顺手一抡,还剩下的半桶硫磺水就全都浇在了那个人的头上。
那人卒不及防,被淋了一身,不由张口呜哩哇啦大喊,纪渝一怔,这才明白原来那竟是个日本人。更加恼怒,扑上去就用脚踹他。纪宁得了空刚喘了几口气,看见姐姐又跟那人缠斗上,吓得手足无措。
纪渝冲她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
这才有了纪川在纪府门口碰见纪宁的那一出。
纪川听到这里一愣,松开妹子,走到那人身边。
离开了兄长的怀抱,突然间的空虚让纪渝一愣,强大的失落感一瞬间将她笼罩。她看着纪川,见他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封用信。他看了看,不明所以,对她道:“是日文写的,如果宁尘在就好了,他不是懂日文吗?”
“厄?”她有些恍惚,没听明白他的话,心中笃自留恋他温暖的怀抱,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眼睛盯在他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纪川再翻,也没有什么东西了。他把那封信揣到衣袋里,向纪渝伸出手,“走吧,只怕姨奶奶他们已经着急了。”
“哥。”纪渝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却不说话。
“怎么了?”
“我冷…”
纪川这才发现两个人都是一身泥水淋漓,此时虽然天晴了,湿气仍重,又是在夜里,的确很有凉意。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头,有些心疼,便伸手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纪渝绽出笑容,重回他的怀抱,那温暖让她安心。她偷偷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整个身子,密密贴合住兄长。
纪川一愣,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只静静用臂膀包容她,宠溺的任她予取予求。
江风渐起,空气中潮气浓重起来,迷迷蒙蒙的雾气逐渐将两人包围。
纪渝将头埋在兄长的胸口,聆听着他胸腔中血脉流动的声音。她喜欢闻他身上淡淡古龙水的味道。她知道那是法国的一种时尚,中国人却不大明白。这是个小秘密,她知道兄长涂古龙水,虽然极淡极淡,若非两人紧贴,根本不会察觉。她喜欢这样靠近他,嗅着这气味,仿佛分享着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鱼儿。”不只是将他们与外界隔开的雾气,还是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令纪川的一时有些恍惚,一声呼唤脱口而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叫了一声,“小鱼儿。”
“嗯?”四目相对,她水汪汪的眼中泛起笑意,“怎么还叫我小鱼?我长大了。”
“为什么不能叫呢?”纪川提她撩开额头上被水雾打潮的发丝,“小鱼儿是我心中的至宝啊。”
她却不答,环在他腰后的双手紧紧揪住他的灰布长衫,两人紧贴,她饱满的胸脯与他健壮的胸膛密密契合。纪川一愣,尚未纪退开,她突然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小鱼!”他本能的揽紧她,脑中一片空白,一切理智都在那瞬间消失,只余下一丝惶恐的快乐,在她火热的注视下飞速孽生。
“你在干什么?停下来,快停下来。”他的抗议软弱无力,仿佛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漩涡的中心是快乐,他却不得不极力逃避。
他的小鱼并未停止。她的柔唇轻轻点点,在兄长一双薄唇上不断亲吻,留下了丁香般的气息,缭绕在两人鼻端。
“小鱼,”纪川面红心跳,捧住她的脸,身心被一种全然陌生的悲哀笼罩,“小鱼!”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手下的粉颊滚烫,一双氤氲的眸子勇敢的回应着他的注视。她抱住兄长的左手,轻轻拉到唇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吻着她的掌心。
一股无比强烈的电流从她的唇下直通他的心房,激起他灵魂深处的震荡。他按捺不住,着了迷似的朝她俯下脸,颤抖着,在她面颊上的伤痕上,印下自己的唇。
她揽住他的颈子,颤巍巍的在他耳边吐息,“哥,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纪川整个人突然一抖,猛地抬起头。迎向他的那双水眸中有着难以描述的情绪,是激情,绝然,欢乐,还是迷乱?月光下,那清泠的目光如两道寒冰刺痛他的眼,利刃般的在他心上划下一道血痕。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心底深处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纪渝不给他机会思考,紧紧攀附着他,她的气息拂上他的颈子,激起阵阵颤栗。他的呼吸逐渐沉重,热血在周身奔涌不息,全身感官变得无比敏感。怀中那具温软的女体突然玲珑有致起来,欲望卒不及防的降临。
他忽然全身剧烈颤抖,无以名具的恐惧控制了他的身心。
紧咬着牙关,他的双手变揽为推,用尽仅存的气力,猛地将纪渝推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纪渝一惊,她怔然,看清兄长倚着老柳树,全身抖的象风中的枯叶,连长衫的衣角也被掀起层层波纹。
“哥,你怎么了?”
她要上前扶助,却被他竖起的手掌当开,“别过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儿,在垂死挣扎。他被自己吓坏了,究竟是怎么了,他竟然会对自己的妹妹产生欲望,那种男人只会对女人才会有的欲望。他绝望的看着妹妹,突然间仿佛天地不再,他的世界瞬间坍塌,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啊,为什么他会对他产生那种罪恶的感情?
“哥?”纪渝盯着他逐渐惨白的脸,象是突然明白了,不期然,眼泪就涌上来,“哥!”她又唤了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碰我!”他如触电般躲闪开,避开她受伤的眼神,颓然跌坐在地上。
过了很久很久,当他将所有激荡的心情逐渐掩藏,缓缓抬起眼,才发觉妹妹愣愣的站在原地,竟丝毫没有挪动过,一双明眸凝视着他,目不转睛,目光中的悲哀,伤痛掩不住她心底的迷惑。
他扭过头,“别这么看我。”
她不答,依旧盯着他看。
他跳起来,走到她的面前,怒气冲冲,“你看什么?你到底在看什么?你是我妹妹,我的亲生妹妹啊。我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我们这么做是逆伦!”
纪渝浑身一震,眼泪落下来,她语不成声,“可是我喜欢你啊。”
纪川象是被什么击中了,胸中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长叹一声,“走吧,家里的人都等急了。”他伸出手,想替她试去泪水,手到中途,又收回来,紧绷着,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看,见妹妹垂着头,跟在自己的身后,倔强的咬着唇,用手背擦着眼泪。
他面无表情的回身,迈开步子。他感觉到象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头,他每走动一步,心就剧烈的被绞一下,那疼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他要借着聆听身后细碎的脚步,才能勉强支撑。
短短一程的路,象是要走天长地久。
“大哥,二姐,你们在这里啊?太好了。”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见纪宁匆匆迎上来,“大家都急死了。爷爷打发了全家的人找你们,我担心你们只怕还在这里,就过来看…”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脸色不对,她收住话,愣愣的站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纪川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没事。你二姐受了惊,你陪陪她吧。”
“二姐你还好吧?”纪宁绕过他,奔到纪渝身边,“哎呀,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大哥,二姐是不是病了?”
纪川慌忙回头,正对上纪渝抬起的脸,那张精致倩巧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脸色白得吓人。他动了动手臂,终于淡淡说道:“只怕是着凉了,我们快回去吧。晚上风大。”
纪宁扶着纪渝在前面走,纪川跟着,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孩,一般的衣着,都是两条大麻花辫子,发丝在风中零散的飘着,渐渐的,两个身影合到一处,化作那个灵动活泼,巧笑倩兮的女孩。他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寒意从心底泛上来,一寸寸,一丝丝,逐渐将他缠绕,包裹,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他和他的小鱼儿,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找不到纪川纪渝,姨奶奶急得团团转,又不敢让老爷子知道,只用话搪塞着,悄悄打发人去找。纪老太爷什么样的人物,上下人等的脸色心思,一眼就能看穿,也不动声色,坐在花厅里等着。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不管姨奶奶怎么哄,就是不动,最后终于发了脾气,“你们以为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明白?我的自己子孙我还算得清。人都找不到了,我怎么睡得着?你们要真孝顺,就快去把两个孩子给我找回来!”
这下众人才不敢再说什么,纷纷去找人。
正忙乱间,听见有人回报:“宁少爷来了。”
姨奶奶正心思烦乱,没有反应过来,“哪个宁少爷?咱们家不认得姓宁的。”
那门上的伙计有些尴尬,挠挠头,说:“姨奶奶,就是二小姐的那个朋友,跟二小姐一道从北平来的啊。”
话还没说完,有又一个伙计飞跑着过来,“姨奶奶,姨奶奶,大少爷和二小姐回来了。”
“啊!”姨奶奶坐不住了,“在哪里?”
“在门外面。”
纪渝远远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人,脚下一顿,本就白得吓人的脸色,越发透明起来,月光下,竟似连血管经脉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