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由我不惊喜。他留下来,和我一起,在风雪中游人罕至的千年古寺里:“就我们俩?”
他点头。我兴奋地拉他站来:“走,看雪去。”
“等等。”他阻止我:“怎么这么没轻重,穿这个出去会冻死你的。”
我低头看了看套在身上的睡袍,暗自吐了吐舌头,忙翻些厚衣服出来。
“这是什么?”仲钧坐在床畔等我,顺手拿起摆在床头得一瓶药来看:“头痛丸?”他皱眉看我:“丫头,这药是不能随便吃的。”
不等我答话,又把视线移到其他几个药瓶上去:“怎么吃这么多药?”他问,眼中尽是担忧。
“没什么。”我笑着说:“只是在头痛,睡眠不好时才吃的。”
“去医院看过吗?”
我罩上外套,走到他面前,给他一个大大宽慰的笑容:“我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吧。我很会照顾自己的。快来呀,你看外面的雪景多好!”
我努力想抚平他眉宇间的不安,心下暗笑他的多虑。
院子石几石凳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我们牵手走到古树下,相拥着抬起脸,感受雪花飘落在脸上,沁凉彻骨的感觉。雪花融化在体温里,幻化成晶莹的水滴逗留在面颊上,宛如泪珠。
我们深深凝视对方,任凭满天风雪将我们包围。
天堂是什么样?我不清楚。可我知道这座古寺就是我和仲钧的天堂。他的会议早已结束,偌大的古刹中只剩下我们俩人。这里成了我们的伊甸园。我们日夜相伴,倾诉无尽爱语,道尽了最幼稚也最诚挚的誓言。十六年的感情,堆积的比山还高,厚积而薄发,我们沉浸在得来不易的爱情中,不愿自拔。我们携手畅游天地间,虔诚地把爱意在后土皇天的见证下呈现给对方。
不是不快乐。然而我们心中都隐隐揣着不安,就像久陷贫困的人不相信自己突然拥有的财富。我们也对这份幸福没有太多信心。
心照不宣的,我们珍惜这每一分钟的狂欢。心中都清楚在这与世隔绝的天地里,我们的相属不一定代表着我们在俗世中得以相守。
十六年来,被命运捉弄了太多次,不得不心有所提防。
终于还是不得不分离。
不知谁说过,人世间的聚首永远只是插曲,只有分离才是永恒。无法不信服。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我走来走去收拾行李,眼神深幽旷远。
“在想什么?”我发觉他的心不在焉,停在他眼前,手里还抱着那几只片刻不离身的药瓶。
“你该去医院查查,怎么老头痛。”
“谁说我老头痛了?”我愕然,对于头痛早已麻木,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才对。
“你不停地吃药,不是头痛,又为什么?”
天,这心细如发的男人。
“风筝,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一会事。不舒服就上医院,别扛着。”他语重心长。没有什么人比他更了解我,自小就抗拒医院的气息,总是因为死人才去。记得与仲钧一起生活的那些年里,无论大病小病都是暗地里吃药咬牙挺过来的。一旦他知道了,总会苦口婆心劝我去医院,着实烦人。
我们心有灵犀地互望了一眼,都想起了那段飞扬翻腾,热情如火的日子。
拗不过他坚持的目光,我举手投降:“好吧,明天一进城就去。”
“我陪你。”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不劳您大驾,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加班补功课吧。”
“那你保证一定会去?”
“我保证,一定会去!”我郑重其事地举起手。
他紧蹦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伸手将我拉入怀抱,一手揽紧我,一手把玩我的发辫。
我依偎在他怀中,心情被离愁别恨笼罩着。相比于仲钧,更多了一份迷茫。他回到俗世间,继续经营他的事业,与他的老婆兼秘书陈如玉小姐或者说林太太去清算感情的帐。这将是一场硬仗,我永远无法涉足这个战场。 仲钧告诉我自巴黎回来后,他太太对他的态度冷漠而疏离,却始终回避离婚这个字眼。
我无言。
我理解她。林仲钧娶了她却无法忘情于我,就如同刘梓成娶了我却只爱玉妃。我比她幸运,因为我不爱刘梓成,而她却全心全意爱这林仲钧。哀莫大于心死。谁的心经得起这样的一伤再伤?
同情她,却无法帮助她。无法假做大方成全她,在爱情上,无法不自私。尽管她为仲钧付出了许多年,可他是我的生命。没有林仲钧就没有风筝。我完全为他而生的。因此,对于她,我只能心怀歉然。可第三者的罪名,我却背定了。
然而,我却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我是一个完完全全依附于林仲钧的女人,我没有自己。我的未来取决于他能否离婚。于此,我却无能为力。
因此,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我惶惑不安。
我将何去何从?

第9章

仲钧要为我买一套房子,我拒绝了。可笑幼稚的自尊不允许我在心理上有任何仰仗他的地方。于是,我需用从前夫处的来的维持在情人心目中的形象。
他送我至城中一酒店,离风林近,我俩易于相聚。
大雪初晴,城市便已恢复了喧闹和美丽。奇怪,挺立于白雪世界中的钢筋水泥在雪光映衬下反射出苍灰色彩,病态的美丽。
他必须要离开了。
我站在房间门口,与他相对。不愿关门将他隔绝在门外;而他也不愿就此掉头而去。
就这样,我们僵持着。终于,他无奈轻叹,捧过我的脸,在我唇上深深印下了一吻:“好好照顾自己,我明晚再来。”
我无言,他又伫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这辈子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独守空房。而我所做的全部努力却是为了不再独守空房。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赶紧找出药来,和水吞下。自从上次在陆羽茶庄昏厥后,我便药不离身。管他是扬汤止沸还是饮鸩止渴,只要不痛就好。
可如今我不能率性而为了。因为仲钧要求我去医院检查。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他?
收拾停当便去了医院,照例排队挂号,拍CT片,验血,做脑电图…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医院下班的时间。那医生态度到好:“明天,一早就有结果。”他笑眯眯地说。
无奈,只得先打道回府。一路上恹恹的,医院的气息从来就不曾习惯过。想念可以撒娇耍赖要仲钧陪我上医院的日子。至少,在香港,但凡头痛脑热,还有桂姐跑前跑后张罗打点。如今却只得一人,真真沦落。
虽然这么想,若有憾焉,心则实喜之。
回去后有仲钧情真意切的嘘寒问暖,什么都值了。
付过的士钱,走进酒店大堂。服务台小姐对我说:“风小姐,有位林太太一直在等您。”
我头“轰”的一声响。“林太太”?这世上有几个林太太?
顺着小姐的手看过去,一名黑衣少妇,风姿卓越的站在窗边。她背对着我们,但我已认出她来。
我深吸一口气,向她走过去。好灵通的耳目,我才落下脚,她便已找上门来。设法稳住自己的脚步,不能泄漏我紧张的心情。毕竟,来者不善。
她转过身来,向我嫣然一笑:“风小姐,久违了。”
她脸上是棕色系的彩妆,笑起来无限幽怨,惹人怜惜。不禁诧异,她不是比我老吗?为什么与她相比我会黯然失色?记得当年眩目美丽的人是我呀。
“陈小姐,你好。”纵使心中惊疑不定,口头上也是断不肯吃半点亏。对她,我永远只有一个称呼。永远的“陈小姐”。
她微微一笑,并不介意,道:“今天才听仲钧说起你回来了,便赶过来看你。”
薛宝钗!我终于理解林黛玉的心情了。
“太谢谢了。”我也对其一脸笑容:“上次在巴黎也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实在抱歉。”我看见她脸色泛青,知道击着了痛处,心下暗暗得意,嘴里毫不放松:“自那以后这是第一次见面呢。我对仲钧说了好几次,以后我们不去巴黎,去澳洲。”说完笑嘻嘻看着她一脸惨白,银牙暗咬。这才对嘛,下堂弃妇怎么可以那样光彩照人。
只为大获全胜而沾沾自喜,全没想到自己的残忍。从得知她与仲钧婚讯那刻起,我大概就在期待这一刻了。与我争夺仲钧,是我永不能原谅的。
我伸手拉呆若木鸡得她:“来,别尽站着,喝杯咖啡吧。”
“不,”她挣脱我的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目送她走出两步,不甘心,又回过头道:“我知道今天来是自取其辱,可我还是请你放过我吧。我在他身边等了十年呀。”
我不动声色:“可我在他心里已有半辈子了。”
她呆了一下,方转身离去,脚步踉跄。隐隐听见她说:“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出了一忽儿神,只觉全身乏力,心头郁结一股火气却无从发泄。至此,我累坏了,累的甚至没有力气回房间去。着的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咖啡厅走去。
脚下一个不稳,向前栽出去。我闭住眼,等待触地的剧痛。不料一双手稳稳地将我扶住。
我抬头,是仲钧。他正沉默地看着我。
我虚弱一笑:“你一直在?”
他点头。
“我表现如何?”我急切地问。
他叹息:“丫头,你锐利得像把刀。一把双刃的刀,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我是不是很残忍?”我怯怯地问。
他又点头。随即无视酒店里穿梭往来的人群,将我拉入怀中。
我明白他在生气。气我也气他自己。而我则满腹委屈。我毕生愿望不过是嫁给他,怎么就那么难?
无语问苍天。
第二天去医院拿结果前,先与梓成通了电话。
他在那边听到我的声音又惊又喜:“你到哪去了?那么久没有一点消息。”
我忍不住微笑:“在山里住了一段时间。”
对方沉默了一下:“和林仲钧在一起吧?”
“对。”我答的坦率,语气中的温柔连自己也察觉的出。
“听说他在离婚,十分辛苦。”辛苦吗?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仲钧从未向我提起过。
“女方的条件很苛刻,几乎索取半副身家。”
我愕然。我不知道,这一切真的全不知道。
“梓成,我…”我说不出话来。
那边叹了口气:“风筝,你真的幸福。林仲钧为了不让你担心才瞒你的。我也是男人,理解他。但我是你的朋友,觉得你该知道。或者我错了?”
“你没错,梓成,”我急急说:“我该知道。”
“不过别担心,林仲钧能摆平一切麻烦,他有这本事。”
“嗯。”我应着,心头暖暖的。无论什么样的困难,仲钧总会解决的。身为女人,有个肯为自己出头,接下一切担子的男人,大概是最幸福的了。
“你和玉妃好事近了吧?”
梓成轻笑:“快了。到时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呀。”
“一定!”我叹口气:“可惜不能做伴娘。”
“不要紧,你不是就要做新娘了吗?”
我笑出声。真奇怪,与他夫妻十年,竟是到了今日方能谈笑自如。
看了看时间,已是不早:“不聊了。还要去医院。”
“怎么了?”他说。
“还是老毛病。”
“头痛?”
“对。昨天去检查,今天拿结果。”
“还是林仲钧有办法。我劝过你多少次,你都不理不睬。一到他身边就言听计从。有结果后别忘了告诉我。”
“一定。”有个朋友关心,感觉很好。
到医院的时候,已是不早。昨日那位医生一见到我,立即抛下其他人,将我带到一间办公室。
“风小姐,你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不过我还想问两个问题:你的头痛有多久了?”
“三四年左右。”
“一直在吃药吗?吃的什么药?”
我将药名告诉他,心里忐忑不安。
“为什么不早点来检查呢?”医生神情严肃。
我无言以对。怎么答?总不能说心情不好吧。
医生叹了口气,把两张CT片挂在灯箱上。那是不同角度的脑部透视图。
“这是我的大脑?”我问。
医生不理我,指着中间一块阴影道:“这里是左后脑,主管人的意识,”他的手绕着阴影花了一个圈:“这里本不该有阴影,它应该和其他区域一样…”
突然间,我明白了。我呆呆地望着那块黑洞般的阴影,脑子一片空白。医生还说了什么?我没听见。耳边嗡嗡做响。我只是,明白了。
我早该知道的,或许我早就在潜意识里知道了。只是我一直忽略它,刻意遗忘它。
有一瞬间,我想用手掐掐身上,看看是否在做梦。可是我动不了!一动也不能动。我惊恐的想尖叫,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坐在那儿,争着眼,恐惧地喘息着。我驻地依靠呼吸发出的嘶嘶的声音,来证明我还活着,像溺水的人孤独地在大海中挣扎。
“风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医生问,语气是例行公事地。莫非医生都这么麻木不仁?
我摇头,涩声问道:“该怎么办?”
“首要的,是尽快复查,取切片化验,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
“我会死吗?”这是我最关心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在没确定之前,不能下结论。”
我点点头,至少他是诚实的。
心渐渐静下来,问道:“什么时候复查?”
接下来又是半天的折腾。
当我离开医院时,几乎全身虚脱。浑浑噩噩地沿着路边走下去,突然双腿一软,坐在花坛边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车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太阳悬在清灰的天边,只是隐约一轮惨淡的白。风象刀子一样刮过来,从每一个缝隙钻进去,刺痛我的肌肤。在我的脚下,是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只在贴着花坛的那一侧,露出月白色的蜂窝状。我恍然,那是雪。是前些天那场大雪残存下来的遗体。多么丑陋!
那场大雪,见证我与仲钧的爱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们隔着冰雪在一室春意中翻滚抚爱互诉衷情,又在满天飞雪中相拥相怜。那是琼屑玉碎的剔透晶莹,贮存了最美好的回忆。可如今,他们是如此污秽如此卑贱地瑟缩在角落里,等世人唾弃。
突然一惊,我们的爱情莫非也是如此,无论多么风光霁月,也中有云消雪散的一天。
其实,无论良性还是恶性,既已生了那么大,就必然会影响我的生命。它已经太大了,大到无论我姑息它抑或斩除它都会危及我的生命。
奇怪我为什么会那么从容接受这事实。我似乎太平静了。
医生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问。一切都已显得多余。连我也不例外。
人海茫茫,我从来就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归宿,人没有,心也没有。这是我心中由来已久的伤痕。每当我似乎找到一个可栖息的地方时,就有冥冥中德一股力量来干扰每一件事。
冬天的白昼短,莫名地,就黑了天。车与人都少起来,路灯把我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我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医生手指在阴影上画的圈。那是我的大脑啊!他一根手指,一圈,就可以将我一笔勾销。
我…好恨!
“丫头,你怎么在这儿坐着?”低沉的嗓音又一次震撼我的心弦。我缓缓抬起头,对入一双子夜般幽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盯着我,一脸焦急,关切之情溢满眸光。
是仲钧!他来救我了!
他找到了我。每次我心情不好躲起来,他总能找到我,这次也不例外。
“仲钧!”我向他伸出手,那声啜泣般的呼唤,更像是在求救。
他温暖的大手立即包住了我冰凉的手。火一般的暖意源源不绝地传过来。
他低呀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手臂一锁,将我拉入怀中。我立刻被无尽的温暖呵护了起来。结冰的心也随之融化,化作两道溪水,渗透了他的前襟。
他暖暖的气息流过我的耳畔:“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儿?我都快急死了。”
我一语不发,倚在他怀中,幻想自己是他最珍爱的器物,可以永远这样陪着他。
“你知道吗?她终于同意离婚了,我可以娶你了。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我勾紧他的颈项,堵住他的话。就在马路边上,与他一吻倾情。不忍再听他的话,濒死的我有什么资格再嫁他?彻底的绝望,我可能真的与他今生无缘。
那一夜,我疯狂地索爱,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喘息。他则竭尽全力满足我。我们省去了一切言语,纠缠着,奉献着,近乎绝望地狂欢着。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事?
一夜无眠,因不敢面对闭上眼就会出现的,黑乎乎的残雪。
“你有心事?”他拥着我问。眼睛因激情而闪闪发亮。
掩饰地笑笑,将目光调离。他的期待只能让我更加心痛。
他的双臂加大力量,使我更深地嵌入他的胸膛,却什么话也没说。
暗夜里,我们聆听着彼此的心跳,相依到天明。
第三次去医院,只逗留了五分钟。医院那股死亡的气息让我无法忍受。我趁医生接电话的空当逃了出来。
直到回到住处,躺在床上发了一上午的呆,才使喘息平复下来。医生的诊断还在手里攥着,上面大大写着:恶性。
电话石破天惊地响起来,我惊的一激灵。
刘梓成的声音传过来:“风筝,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我心头茫然,却答道:“怎么会有事呢?”
“昨天打了一下午电话也没找到人,”他的语气稍稍和缓些。
“我和仲钧出去了。”
“你去医院检查,结果怎么样?”他问。
我想答挺好,可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喉咙生痛。
“怎么了?”他追问,被我的沉默吓住。
“医生说…我的脑子里长了一颗瘤。”说着,泪水就冲出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向家人倾诉。
梓成一呆,急忙问道:“切片了没有?有多大?医生怎么说?”
我抽泣着说:“直径3mm,恶性。”
电话那头好久没有声,久到我以为他已不再那儿了。才听他说:“到香港来,我替你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还有救的,别灰心。”他急急地说,声音闷闷的。
我突然明白了:“你再哭,梓成。”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我忍不住笑了。
他又问:“仲钧知道吗?”
我不吭声,他叹口气,“风筝,你不打算告诉他?”
“我不知道,梓成。我该告诉他吗?怎么忍心告诉他。昨天他说终于自由了,要和我结婚,他那么高兴,我怎能那么残忍!”
“说不定医生错了,到香港来仔细检查一下吧。”
我还来不及回答,一双大手突然从身后环住我,将我拉入那个熟悉的胸怀。我一惊,急忙扔了话筒转身。仲钧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死死揽住我的腰,一动不动。
话筒里传出梓成焦急的声音:“风筝,风筝…”
我感到肩头一片湿凉,心头大震,忙捧起他的脸。只见他满脸悲痛,泪水流了一脸。“不要离开我,”他说。声音中满是绝望:“丫头,不要离开我。”他哭了!
我透过泪眼与他交望。他全知道了。他伤痛的眸子告诉我他全知道了。而且,他哭了!
我说不出话来。他的悲伤他的泪水他的绝望,重重地震撼着我。这个沉稳镇静的男人从未如此真情流露过。即使在我决定嫁给刘梓成的那个夜晚,他也不曾如此失去控制。从不曾如这一刻爱他,也从不曾如这一刻般恨我自己。是我令他悲痛欲绝,是我使他陷入这无尽痛苦之中。
回想这么多年,若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他应该在大企业中平步青云,蒸蒸日上。哪里用自己创业,在江湖中拚搏。若我婚后不出现,他此刻应该在妻子怀中安享天伦,或许孩子都有了,而不是此刻为我的生命痛哭。因为我的出现,他失去了太多太多,或许我的死可以多少弥补些。
“不行,我不许你死。”仲钧突然抬起头,双眼喷火地盯住我。
我吃惊地掩住嘴。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竟然知道。
他继续吼道:“你不要妄想抛开我,你想舍我而去,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没门!你想都别想!皇天在上,我林仲钧要是让吾妻风筝先我而去了,便坠入六道,永世不得超生。
我又急又气,使力挣开他的双臂:“你疯了,发这种毒誓干什么?生死有命,我是生是死,谁也决定不了,你也不行。”
他上前一步,捉住我:“我没疯。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所以,我才不许你这么自暴自弃。现在我发了誓,你就要为我的生命负责。想要我好,你首先要好,咱俩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他红着眼,咬牙一字一句说完,诡异一笑,俯下脸便要吻我。
我惊怒交集,一吧推开他,吼道:“你少来,你发誓说’吾妻风筝’,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妻,从来就不是。我不用为任何人负责,尤其是你。”
话音刚落,就见他抢过我的手,迅速在无名指上套了一枚戒指:“现在是了。”他说。
我冷笑:“你说是就是?要法律来干什么?”
他眸子一黯,哑声问道:“天理呢?我的心呢?风筝,吾妻,十六年前下雨的晚上,你就是我的妻了。你以为这十六年我为谁而活?”
我心中一痛:“可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妻…没有一天是。”
他将我拉入怀中:“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去登广告,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永远都跑不掉,你注定了下半生做我的妻。”
我堵住他的话,用我全部激情吻他。他狂热地回吻我。那么用力,甚至咬破了我的嘴唇也不放松。他吸允去渗出得血水,咸咸的腥味晕染了我和他的唇,另一道更咸的液体也漫进来。我们脸贴着脸,也分不清那是谁的血,谁的泪。
许久许久之后,他涩声道:“别放弃,为了我,求你。”
我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狂乱得点头。
泪水止不住地留了一夜。那一夜,漫长而寒冷,在无边的黑暗中,我们用自己的身体支持对方,用拥抱为彼此驱寒。我们的心,从不曾贴的这样密不透风。

美人风筝[完结]

当我与仲钧牵手走出香港启德机场时,热带猛烈的阳光刺得我一时间睁不开眼,三月了,正是岭南木棉花开的季节。火一样的木棉花,一簇簇高踞枝头,俾睨着矮树丛中得勒杜鹃,不可一世。我深深地喜爱着木棉花,也许因为它代表着我性格中的另一面:决然而热烈。若非这性格,我也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终于适应了这里咄咄逼人的阳光,我看见刘梓成站在面前。多么奇妙的组合,我的前夫与我的爱人因着同一件事而放下男人的尊严见面了。尽管很久以前他们曾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可在我与梓成结婚后,他们甚至不曾因风林的事直接联系过。一切都有秘书们代劳。而今,俩人间微妙的默契却因我而打破。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骄傲?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梓成亲自开车将我们载离机场。“你们当真好福气,这旧机场过不了多久就退休了。届时新机场启用,乃是一桩盛事。可能你们回去的时候,就不从这儿走了。”
我们没有接话,一直紧握在一起的手又重重捏了一下彼此。对于是否还回得去,谁心里也没有底。想到前路不测,不禁黯然。
梓成继续道:“我已约了黄克伦博士,他是全亚洲最权威的脑科专家。今天下午一点钟在九龙黄克伦脑科医院做检查。先送你们回家修整一下。”
“不,不回家。请你送我们去酒店。”我急忙接口。
他从后视镜里望了我一眼,点点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仲钧突然道:“梓成,谢谢你。”
两个男人目光在镜中相遇,又迅速分开。谁都没再说什么。我却发现他们之间多了一层心照不宣。
黄克伦医生,英国伦敦大学医学院脑外科博士,香港威尔士亲王医院首席医生。三十二岁,戴着金丝眼镜,举手投足中规中矩,满口伦敦腔英文,典型的香港新生代知识分子 。
简单寒暄后,立即开始全套检查。这程序,我在熟悉不过。此前两个月,我与仲钧跑遍大医院,每一次都由这程序开始。
私人医院,难得有这么先进且大型的设备,黄博士亲自接诊,拿到各种资料后,立即交助手去分析。
而仲钧,梓成与我唯有坐在典雅豪华等候室里等消息。
三人对望,尴尬无语。看出仲钧与梓成似有话说,便找借口推出来。
这医院是座三层高的独立小楼,在小楼后面,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凭海临风,白漆雕花栏杆,围了一坪的玫瑰,花丛旁放了两张圆桌,几把椅子,到更像酒店里的露天沙龙。
我坐进椅子里,俯视下面海景。东面不远处就是美丽的维多利亚湾。各式船艇都要经过这里,好一片繁华似锦。
“风小姐,”正陶醉间,听见有人叫我,急忙回头,却见一位白医护士站在旁边。
“是黄医生的结果出来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一愣,再仔细打量,确实挺面熟,在哪里见过呢?
“我姓玉。”她提醒。
我恍然大悟:“你是玉妃?”她点头。
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梓成的爱人玉妃,我们曾在医院见过一面。
不由笑起来,我说:“真巧,竟在这遇见你,咱们俩真的跟医院有缘。”
她也一笑:“也不是巧,我在这里工作。”
这倒出乎我意料,原以为跟着梓成,她不用出来工作的,莫非是来作义工?
我说:“没想到你倒真是有爱心…”
她打断我:“我不是来作义工的。我在这打工挣钱。”
“以前我从没听梓成说过呀。”
“以前我不用工作,因为梓成养我,可如今…”她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从她鼻子里流出来。她轻笑,笑的无奈,笑容里蕴了无限哀怨:“如今我要学会自立了。”
我惊讶不已:“怎么?你不是一直…”话没说完急忙收口。原本想说以前有我在,梓成一直养她,如今我离开了,怎么反而要自己出来闯,而不是在家中作主妇。但我俩关系是在是尴尬,冒冒然说了,反而不好,当下只好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好在玉妃并不介意,一笑道:“以前有梓成作靠山,纵然没有名分,可他那一份我吃的心安理得。如今却不同了,再依靠梓成,就说不过去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就快嫁给梓成了吗?怎么反而说不过去了呢?”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又吸了一口烟,从鼻孔喷出来,悠悠绵长,细白的一道冒出来,像极了幽幽的一声叹息。她点头:“看来你并不知道,他没有告诉你。”
我大奇:“谁?谁没告诉我什么?他没告诉我?我不知道什么?”
玉妃出了一会儿神,轻声道:“不知道也好,是不该让你知道。”说完竟欲转身离去。
我一把拉住她:“玉妃,为什么话说一半不说一半,这样吊人胃口。”
她用力挣开:“我没工夫吊你胃口,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得好。”
我颓然放手,凄然笑道:“你看,玉妃,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本该无欲无求,却偏偏这么多不满。可我真的不愿意别人当我是废人,我不是还没死吗?”
玉妃叹了口气,轻声斥道:“别胡说,谁也没有把你当废人呀。你看看你,这么美,这么惹人怜爱,连我这种经贯场面的女人也无法拒绝你,何况男人们。”
我别过脸瞧着她。她调开目光,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多有魅力?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男人能不为你心动,大概没有谁能例外。”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刹那间,全身血液上涌,脸变得滚烫,心却一沉到底。我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他”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玉妃微微苦笑:“他自从知道你生病后,像变了个人。心浮气燥,魂不守舍,整个人都落了形,我就全知道了。”
我膛目结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喃喃道:“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她继续道:“是我提出取消婚礼的,孩子仍叫他爸爸,我却不肯再用他一分钱了。其实这份工作,还是他替我介绍的。”
我握住她的手,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只是眼泪扑扑地掉,半晌才哽咽道:“对不起,玉妃,我…真的很对不起。”
玉妃摇头,“这其实不关你的事。”她转过头,忽然愣住。我顺她目光瞧过去,赫然看见仲均站在那儿。
他又来了,他总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他走到我面前,深深看着我,温柔地问:“怎么出了一头汗?当心风大吹痛了头。”说着替我试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结果出来了吗?”这仍是我最关心的。
他摇摇头,在我对面坐下。目光不曾离开过我的眼。
“仲钧,”我的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无声叹息:“没想到我竟这样影响别人的生活。”
“别太在意,”他说,语调出奇地温柔:“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没有谁能影响他,除了他自己。一切只是因为他的立场不坚定而已。”
“仲钧,”我轻唤他。
“什么?”他应着,一手把玩我的长发,另一只手轻抚我的肩头。
“如果我死了,梓成会不会回到玉妃身边?”
他没有回答,搭载我肩上的手突然用力捏住我,我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在我耳边吐气:“知错了吗?”
我点头,:“知道了,我不再说那样的话了。”一边说,一边偷偷揉着肩头。
玉妃不知在何时已离去。花园中只剩下我们俩人。
仲钧长叹一声,将我拉入怀中,轻喃道:“风筝,风筝,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大奇,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他目光深邃,炯炯地盯着我。我与他对视,情深无限。天地万物都已悄然引退,此时的我们,眼中只有对方。他紧握我的手,俩人的指尖纠缠着。忽然,他失措地举起我们的手,探问道:“风筝…”
我已知道他的心意,坚定地点点头:“我答应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见他仍死死盯住我,我举起另一只手:“我保证。”
仲钧长长地吐气,烦乱地闭上眼,“我不知是不是做错了。”
我强抑下不安,问道:“黄医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吧?”
他睁开眼,苦笑:“我忘了你有多聪明。”
我蹲在他腿旁,仰望着他。他表情复杂,像在痛苦挣扎。看来结果必然不妙。其实来港前,我已作过无数次这样的检查,结果是什么,不用问也知道。
站起来,我轻声道:“走吧,黄医生一定在等我们。”
黄克伦医生和梓成都在办公室里等我们。
因为玉妃说的那番话,我满心尴尬,不敢与梓成的眼神相对,把所有注意力都转向医生。
黄医生专业操守饮誉全港,全然不似内地医院的医生冷口冷面麻木不仁。
他的解释浅显易懂,全无艰涩医学名词。
“这肿瘤,学名叫做卡博济氏肉瘤,简称卡氏瘤,通常发病率是十万分之一,且病例大多分布在白色,黑色人种中。黄色人种发病十分罕见,二十年来,总共只有十七例。”
我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毕竟进出医院不下五次了。
黄医生继续道:“风小姐的这颗瘤,更是罕见,直径达3.9mm,可谓惊人。其次是位置奇特。大脑发生病变,一般都是在外脑皮层,也就是大脑最外层3mm左右。可是这一颗,在皮层之下近二十毫米的地方,十分接近大脑的中枢区域。”
梓成不耐烦,插口道:“那到底有没有的治?”
黄医生点点头:“如今科学昌明,人类已经可以战胜多数病魔,至少可以挽救性命。”
我听出蹊跷,问道:“什么意思?”
黄医生道:“过去五年来,全球范围内切除脑瘤的手术一共是四万余宗,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他停了一下道:“这已是相当高的成功率。”
仲钧问:“就是说,如果风筝做手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活率?”
“不止这样,”黄医生异常冷静:“如同我刚才说过的,风小姐的病例十分罕见,她的脑瘤生在大脑内层,周围包裹着柔软脆弱的脑细胞,如果动手术,即使成功,对于将来的智力,也必然有影响。”
我心中一冷,问道:“有多大的影响?”
“最乐观的估计,智商将等同于四岁的幼童。”
梓成第一个跳起来,“那怎么行?如果不做手术呢?”
黄医生答道:“那么,风小姐将只剩下四个月的生命。”
我凄然一笑,转过头去寻找仲钧的目光。他也在凝视我,目光中满是从不曾有的惶恐。我们默然相对,眼波纠缠,耳边渐渐听不到别的声音,闲杂人等似乎都已经隐去,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两人,真希望这一刻永恒,我们都可以逃避残酷的现实。
蓦然间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再有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我的手被人紧紧握着,我知道那是仲钧,不用睁眼也知道,只有他会这样用大掌把我的手完全的包住,像捧着心爱的珍宝。
缓缓睁开眼,立即就撞入他那双星眸。他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不知有多久,直至我醒转。
我强颜欢笑,“看,我还没死。真可惜。”
仲钧我紧握的手,“风筝,答应我,别轻言死亡。”
“那我该怎么办?不说死?好,说白痴怎么样?一个智力只有四岁的白痴。”我抑不住得想笑,“不知前世都作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活该我今世受这样的惩罚。”
“风筝,”仲钧把我的手放在唇边,“答应我,做手术吧。你不能死。”
我无奈的苦笑:“不,我能死,除了变白痴,我不介意任何事。”
“可我不能没有你,风筝,别离开我。”他的语声哽咽。
我轻轻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无论如何你都会失去我的,仲钧,放弃吧,再挣扎也是没有用的,我们注定了得不到彼此。”
“我不信!”仲钧大吼一声,冲动的站起来,却又不知该做什么。他大步跨到窗前,重重的叹息。
我怜惜的瞧着他,他的身影在黄昏斜阳中是那么的无助。可是突然间,我心中爬过一丝残忍的快意。我记起很久之前,我还未满二十岁的时候,曾经一心一意要与他结婚,他不肯,他一定要一拖再拖,终于,当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当我们终于鼓足勇气去面对的时候,机会已经流失掉了。其实对于今天,我应该是早有预感的。如果我们在我二十岁那年不能结婚,那么我们将会后悔终身。现在,报应来了。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仲钧轻声的问,“我原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难道我错了?”
我柔声说:“其实四个月已经是一生一世了。”
“可是,丫头,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言。
他又劝,“做手术吧,我会照顾你的。”
“那已经不是我了,你还不明白吗?仲钧,我的灵魂届时已经离开我,那将只是我的肉躯,风筝一去,将再无回日。”
这时有人敲门,黄医生进来。他面色复杂,似有说不出的烦恼:“目前情况有些变化,我必须告诉你们,无论你们作什么样的决定,必须要考虑这个因素。”
我与仲钧一起望向他。
黄医生一本正经面向我:“风小姐,恭喜你,你怀孕了。”
我头一炸,耳边嗡嗡直响,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听见仲钧屏着气轻声问:“你说什么?”
黄医生显然也觉得问题棘手:“刚出来的化验结果,证实风小姐已怀孕三个月。这个…我会推荐一位出色的妇科医生为风小姐作进一步检查。”
过了半日,我们两人仍然没有回音,黄医生也颇觉尴尬,讪讪地退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与仲钧痴痴对望着,不知该做些什么反应。他仍站在窗边,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火灼般的目光。
异样的气氛萦绕不散,久久,久久。
终于,我下床,走到他的身边。他见我走近,连忙闭上眼,却不意早已蕴在眼中的泪水滑落。我靠在他的胸前,环住他的腰,轻轻晃着身子,听着他的心跳,嘴里哼着歌。那是一首人人都熟悉的摇篮曲。开始他的身体是僵硬的,渐渐的,他的心开始融化,他的双臂揽紧我,一只手抚着我的长发,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腰。轻轻的,他也开始哼那首歌。他低下头,抵着我的额头。我闭上眼,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突然一滴水落在我的眼皮上,然后滑落在我早已濡湿的面颊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们相拥而泣。
尾声
我们几个人再一次召开会议,讨论手术的日程。
黄医生通报进度:“我已召集了亚太区最强大的手术班子,而风小姐的身体状况令人满意,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五。”
“胎儿呢?会不会受影响?”我问。
“风筝的身体能经受住这样大的手术吗?”这是仲钧。
梓成也问:“手术后,风筝能顺利生产吗?”
黄医生揉着眉心回答道:“我已经联系过郭舒镜女士了,她是目前亚洲最好的妇科专家,她已答应出任风筝的妇科医生,她认为如果好好调养,风筝是可以经受住手术的。至于胎儿,也会安全的。她还推荐了圣玛立医院的陈东大夫做风筝的营养师。另外,我也邀请了美国的史特文生,出任这次手术的麻醉师,他曾经处理国超过一百宗的类似病例,有丰富的为孕妇麻醉的经验,会将麻醉对母婴造成的危害降至最低。鉴于风筝的病情,我们将手术定再一个星期后,四月一日。”
“开玩笑,四月一日是愚人节,不吉利,这怎么行。”梓成第一个反对。
“四月一日很好,”我说:“做完手术,我不就变成愚人了吗?正合适。作我的新生日吧。”
日子就这样定下来。
待大家都离开後,我对仲钧说:“带我上天台去吧,我爱死那里的一坪玫瑰了。”
仲钧一声不响,抱着我上了天台,将我放在一张椅子上。
他异常沉默。
我问:“你有话说?”
他叹了一声,说道:“丫头,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你活下去。可是你却宁愿离开我。我不知该怎么劝你。这孩子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停下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我被他看的心虚起来,避开他的目光,问:“什么道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心头一震,不由抬起眼注视他。
他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湾,“你见过四岁的孩子吗?他们也有智慧,他们也有灵魂,他们也懂人情世故。何况,黄医生不是说过吗,医学上的奇迹天天都在发生,你有我们大家爱你,你有腹中的孩子作后盾,为什么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呢?我很高兴你为了孩子决定动手术,我希望你为了我们而坚强。那么多磨难我们都经历过了,就剩这最后一关,你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啊。”
我抑不住喉咙发痛,低声问:“你要我怎样做?”
“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记得我,都要记得我们的孩子。别忘了,我们之间一切的前盟约定,别忘了我。”
我狂乱的点着头:“一定,仲钧,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我怎么能忘了你呢?”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温柔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微微笑了:“我知道你不会的。”
远方的跨海大桥上,车来车往,车灯闪烁,照亮一幕又一幕的人间悲喜。
我不知道进了手术室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还会不会记得仲钧,还会不会记得我们的故事?也许会,也许不会。所以我要把故事记述下来,如果万幸我还能思考,我还能认字,我就要把这一切都记住。还有,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希望他将来也能看到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