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目光箭一样射过来,师项心头一颤,在那样的目光下,竟有了些许怯意。绯隋低笑了一下,“师项大人,你也太小瞧我绯隋了。当年你离开凤凰城的时候,虽然我在外面,可是这样的大事想不知道很难。城主或者宽大,但是在我绯隋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叛离者,绯隋又怎么会与你有任何瓜葛呢?”
“哦?”师项略微挑起眉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想到你对凤凰城主倒是忠心耿耿啊。我只当你眼中只有你的朱凰呢。”
“在我眼里,朱凰和城主并没有区别。”
“是这样吗?”师项看着她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直笑得绯隋浑身不自在起来,才突然问道:“你以为你的朱凰,还是原来的朱凰吗?”
这一句话是他刻意压低了嗓音问的,听在绯隋耳中却如同一声闷雷,狠狠撞上她的胸口,气息随之凝滞,愣了半天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这些日子跟在重新回来的朱凰身边,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什么不一样?朱凰大人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开始还嘴硬,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有点底气不足。朱凰没有变吗?曾经近身随侍的她自然知道那全都是瞎话,重逢后的朱凰安静沉着,时常一个人望着天边一角想着自己的事情,而以前的她,几乎没有静下来的时候。绯隋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失去了记忆的人,难免会有一些改变。然而师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这个借口显得非常的不堪一击。
师项微笑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不认错的顽童,终于等她不说话了,才说:“一点都没有变吗?这就奇怪了,分明是两个人,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变?”
“你说什么?”
师项脸上笑意终于敛去:“绯隋,你的朱凰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个了。我们,都被骗了。”
绯隋陷入沉默,良久,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仿佛是要研判他的话究竟是否足信,又像是在绞尽脑汁想要竭力搜索反驳的证据。云荒泽的光线变换不定,投射在她的脸上,光影交错生灭,那一瞬间长得令人窒息。
半晌,才听见她沙哑着嗓音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月亮隐身在云荒山刺破星空的顶峰后面,只露出小半个脸,像是在不动声色的窥探着下界。师项走出绯隋房间的时候,天边已渐渐泛出了青白。晨风带着寒意,摇曳茂密深长的植被,发出海浪一般起伏规律的沙沙声。他脚下没有停顿,迅速穿过沉睡中的梧桐宫。
也许是离去的太过匆忙,没有看见一个鲜黄色的身影从一直隐身的草丛中振翅飞出,向着梧桐宫的最高处飞去。
第 37 章
三十七
后来都市中的很多人做证,这一天在人潮熙攘,高楼鳞次的闹市中央,有天神从天而降。据目击者说,当时闷热的空气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气旋,挟裹着热浪的风从空中扫下来,人们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却被耀眼的幽蓝色光芒刺痛眼睛。随即而来的是漫天洒落的粉红色雨滴,但是也有人认为那根本就是血水。于是这个怪异事件就染上了血腥的味道。
石定襄是从电视新闻中看到实况的。他注意到最先从二十层楼高的气流漩涡中出现的是一缕灰色的影子,形状更像一个用旧了的鞋垫。影子几乎是从半空飘落的,看起来很轻,所以在场的人和事后分析的专家都无法确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能看到其活动极为迅捷,视频的拍摄者之捕捉到不到两秒的片断。
然后定襄就看见了在漫天红雨中出现的红袍女子。
火红的身影乍然出现在人们头顶上空就引来一阵惊呼。她的行动没有刚才的灰色影子那么快,但身形飘逸灵动,红色的衣袍临风扬动,如同化作火焰的红莲,染红了整个城市。人们的惊呼在她俯冲下来掠过人群头顶的同时变成了赞叹,曼妙身姿让人们相信只有天神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记者兴奋地宣布他们的摄影师在她冲下来的千钧一发的时刻拍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孔,定襄却在画面定格在脸部特写的同时猛然站起来。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睛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发着怔,心里却有一种陌生的蠢动让他极为渴切地想采取某种行动,要将那张容颜据为己有。定襄被自己的贪念吓了一跳,连忙将注意力放在新闻上。然而后面可供咀嚼的咨询极少,只说事件仍在调查中,便转到了下一条新闻上。
石定襄匆匆站起来,拿了外套出门。他要赶到医院去。前一夜寇新颜的弟弟之佑出了意外被送进医院,他赶到的时候手术还没有结束。寇教授夫妇守在医院走廊上,被一群亲朋簇拥着。当时定襄也上前安慰了几句,环顾左右却没有发现新颜的踪影。
新颜失踪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然后立即联想到新颜的跟他说过的另外一个世界的话。他确信,寇家姐弟的遭遇定然与那个画中的世界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悄悄离开医院,然后再打过电话去告诉寇教授知道新颜的下落让二老不必担心。
他确信新颜的事情和教工食堂的吴妹也有关系,然而找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吴妹也已经失踪了。只留下那本打开的画册。定襄有理由相信,吴妹通过画去了同一个地方。看到新闻的时候,他刚刚放弃了超过七个小时进入画中的尝试,坐下来休息。
如果那个红衣女子是新颜的话,哪里能找到她?定襄不用细想,直奔寇家。
一定要找到新颜,她正需要帮助。定襄这么告诉自己,努力忽视心底如毒蛇一样冒出来的念头。
只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了火红色的身影。定襄迎上去,却惊了新颜一下。
“是我,定襄。”他低声急促地向满面戒备的新颜解释,故作轻松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就认不得了?”
新颜闭上眼,长长的出了口气,看四下无人连忙拉起定襄的手走进电梯。双手接触的一刹那,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从对方身上传过来,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你果然在这里,我等了你很久了。”定襄一边说着,一边诧异着自己的夸大其词,“我从电视新闻里看见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弟弟怎么样了?”新颜不答反问,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在医院。脾脏破裂,已经作了手术。”
新颜心里咯噔一下。电梯门打开,她当先走出去,避开定襄的目光,一边问道:“那现在呢?好点没有?”一边从门外盆栽里拿出备用钥匙开门。
“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才作的手术,大概还没有过危险期。”定襄突然发觉这样的回答似乎有点冷血,他竟然显出并不关心那个少年的安危样子,忙解释道:“我看见你不在,怕你父母担心,出来找你。”
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昨天…”她在那边至少已经过了七天,看来两边的时间并不平行。想来之前的那三年,就是这样毫不知情地丢掉了。
进门后先打电话去医院,听到那边报说手术成功,看起来一切平安的消息,新颜这才舒了口气。挂上电话,只觉得膝盖酸软,整个人都几乎瘫倒,扶着椅背坐下。定襄已经斟好一杯温水递上来,和声问道:“怎么样?没有大碍了吧?”
“嗯。”此时不由自主想起陟游来,他应该也好了吧?
新颜冲他感激地笑笑,接过水杯的当指尖接触,定襄突然握住她的手:“新颜,我很担心你。”
那种不舒服,甚至是厌烦的感觉再次涌上来。新颜轻轻抽回手,镇定地看进他的眼眸:“定襄,我去了那边。”
“我猜也是。”定襄在她身边坐下,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准备认真倾听。
新颜却有些发愣。身边坐着的这个人,算不得熟悉,也算不得陌生,一向以来印象良好,若非她的奇遇,遇见了那个黑衣的主宰,自己是不会排斥和他发生一段感情的。只是这个时候的定襄,却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拜朱凰的能力所赐,如今她有这异常敏感的感应。刚才肢体的接触,竟然让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师项的感觉。
穿梭往来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却遇见了彼此相对应的人,新颜确定自己能够明确区分对应体之间的差别。对她来说,之佑和陟游不同;定向和师项也有区别。他们是有同样生命本质的不同的个体。她对师项有疑虑,却不会因此对定襄产生恶感,如同她将蔻茛当作一个完全独立的人看一样。理论上说确该如此。但是她却从定襄身上发现了师项的影子。
“呃…”清了下喉咙,她努力忽略突然袭来的奇怪感觉,说道:“那边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确信曾经去过。”斟酌了一下,又道:“我见到了达什的对应。”
“哦?”定襄有着学者特有的安详,并不催促,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也来了这个世界。”新颜掷下一颗炸弹。
定襄缓缓坐直身体,逐渐消化了她的意思:“是那个灰影吗?”
“电视上看见的吧?”新颜笑了一下,面色沉重不减,“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而且掌握着重要的秘密。我必须找到他。”
“你不是和他一起来的吗?”想起那个好像灰尘聚结成的影子,定襄也觉得不快。
“是啊…”新颜苦笑,“就像一滴水滴进了大海,这个都市太适合灰尘的积聚了吧。我找不到他。”
定襄瞬间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心底那条不安分的蛇又开始抬起头来。“别着急,就算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
“定襄,他可能会伤害普通人。”
这是她短短时间内,第二次提及怅灯的危险,定襄终于注意到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会魔法。话到嘴边,新颜却突然犹豫,那种师项的感觉让她无法信任对方。心情有些杂乱,究竟是这个世界的纷杂,还是那个世界的迷离,让她无法像以前那样坦然地信任别人。这一刻,她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丛惟总说不该让她卷入了。再纯粹的两个事物混杂在一起,也会变得复杂。何况是大千世界?
“我要去看看之佑。”终于,她选择了逃避,站起身来:“我先去换件衣服。”
定襄摒住呼吸,在她宽大的袍服从自己身边擦过的时候,必须要握紧双拳用力扣在腿面上,极力压抑那条在体内窜动的毒蛇。然而毒蛇喷吐的红信还是让新颜敏锐地感觉到了。她一怔,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
一定是自己多心了。即便是师项有什么不利于丛惟的心思影响到了定襄,他也不会对自己不利的。理论上说,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阿。可是…师项究竟对丛惟有什么不满呢?她猛地想起了那段记忆,自己和师项怅灯密谋着什么,一时间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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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妹感觉好极了。虽然还没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也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跑到这里来,但是显然相较于来处,她更喜欢这里。那个长得很像石教授的男人告诉她,她应该是一个城堡里的厨娘,而最令她高兴的是,据说她的厨艺十分出色。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那个被人们称作师项的人带她到一所大房子里,让她主管里面一切厨务,并且给她配了几个下手。她是这里的主厨。
从乡下进城打工,吴妹每天在餐厅里看着厨房送出来的美味佳肴,她做梦都想在盘子里放上自己的名签。这一刻,她觉得美梦成真了。
师项安置好吴妹,走进庭院,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绯隋。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师项笑得温文尔雅,“这不是很好吗?让她实现梦想。”
“就这么简单?”绯隋当然不信。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眼中又漏出那种神秘光芒。
绯隋立即明白:“因为朱凰大人?”
仿佛教导学生般有耐心地,师项循循善诱:“这个人和现在的朱凰来自同一个地方。你要知道,如今的朱凰跟以前的不一样了,所以要用这个女子来提醒她一下。”
绯隋退后一步,注视着他的目光明亮锐利,冷笑了一下才道:“师项,你要想让我跟你合作,最好诚实一些。我可很清楚你当年离开凤凰城的原因。”她压低了声音说:“你是发现了如今这个朱凰的身份。”
“哦?”师项的眼中倒真的闪过了赞赏的光芒,“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事情我一直不是很明白,直到你告诉我朱凰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了。”绯隋迎视他的目光,“当年为什么突然将我调离朱凰身边?是怕与朱凰关系密切的我发现已经换了人吧?可是那个时候你却还在,你跟我一样蒙在鼓里,直到后来她受伤才发现。所以你离开了凤凰城。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次朱凰回来,她无法从我身上读到任何的记忆,因为她之前从来不曾见过我。”
师项脸上已经敛去了刻意的微笑,一言不发走到花丛深处坐下。
绯隋继续道:“可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换一个朱凰并不影响你的地位阿。”
“你真想知道?”师项漠然笑了一下,见她点头,便不再隐瞒,“你知不知道这个朱凰,与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你知不知道在她来的地方,有一种人叫做父母而我们没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绯隋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只是直觉地感到恐惧,如果他再说下去的话,只怕天就会塌了。然而她是个傲气嶙峋人,越是令人恐惧的事情,她就越是要去挑战。沉了沉气,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的原由的话,不妨告诉我。”
阴暗的天色中,银光闪烁,凝聚成银发少年的样子无声落在不远处的屋顶,紧随在他身后的,是将脸隐藏在黑布下的青鸢。他们不动声色地站在高处,俯视着花丛中的那两个人。不一会,一只鲜黄色的鹂鸟扑楞着翅膀,落在银发少年的肩头。
青鸢看着他,轻声道:“银凤大人…”
刚脱离险境的陟游面色还有些苍白,唇角却已经挂出吊儿郎当的笑容,“先等等看。”他握紧拳头,凤凰城主托青鸢转交的那朵光芒在掌心幽幽闪烁。
第 38 章
三十八
“只是玩具吗?”听完师项的话,浑身发冷的绯隋紧紧握住拳,指甲扣进掌心,尖锐地疼痛着。“所以我们都是他的创造,所以他是我们的主宰?掌心的一条纹路?所以他主宰了我们的生死?”她苦笑,不出所料,天塌了。自以为骄傲杰出,原来傲人的本钱都是别人给的。
“所以我不甘心。”师项说,长久以来,第一次袒露心迹,却是对这个还很陌生的女子,“我想试试看,没有他,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绯隋惊骇地转过头来看他:“你疯了!没有了他,这个世界就没有了。”
“那又如何?”师项傲然回望着她:“至少这一次,我做自己的主。”
绯隋被他的决绝震撼地说不出话,一时间脑中乱作一团,只是拼命的摇头,半天才道:“可是这一切跟朱凰又有什么关系?跟这个吴妹又有什么关系?”
火光在师项的眼中闪烁了两下,熄灭下去。他神色阴沉,低声道:“你要知道,梦想和野心,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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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朝里张望,寇之佑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监视器在一旁有节奏地发出哔哔的声音,像是在宣告他的生命稳定。
新颜把头靠在玻璃上,让那种无机质的冰凉来冷却自己因激动而发烫的额头。“你看看他,睡得那么沉。长那么大,从来没这么老实过。”一边低声念叨着,回过头,看见父母在外面休息室的长椅上彼此依偎着打盹。父亲的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白了。新颜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蹲在他们面前,看着父亲突然苍老下来的脸,却想起了烟罗城外为了救自己而牺牲的白隼堡主柯熏。
是自己不顾师项和怅灯的反对,亲手将柯熏安置在了白隼堡,仿佛是知道将来会有烟罗城的事情发生,要靠他来阻止自己的狂性大发。她心中疑惑,既然这样,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师项怅灯混在一起呢?
石定襄买来早点,无声走到她身后。
这女子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当时那双眸子中心不在焉的迷茫消失无踪。如今她的眼神中,多了敏感警惕,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不受控制的仓皇。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吃点东西吧。”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却惊得她浑身一震,全身戒备地转过身来。被她这样瞪视,也只有石定襄能够不动声色,他抬手给她看买来的早点,示意她到外面去。
新颜却不放心父母。
定襄笑了:“让他们休息一会吧。还有呢。”
新颜满心愧疚,“如果不是我的话,之佑就不会这样了;我爸妈也一下子老了这么多…”放下手中食物,她踱步到窗边,天刚绽亮,值了一夜班的夜班医生护士们已经换下制服,离开医院。而手提早餐来探视病人的家属们却多了起来。清晨霜雾未散,街道却已经热闹起来。
定襄跟过来,立在她身旁非常近的地方,目光却在她身上留连。出门前洗过澡,此刻颈旁的头发还潮湿微带着卷,洗发水幽幽的香气撩动着他全身的末梢神经。那条毒蛇又开始蠕动起来。石定襄垂在腿侧的手攒紧,又张开,来来回回,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受控制地想要将她握在手中。
“我还要回去。”
“什么?”定襄乍然回神,将毒蛇一样的渴念生生压下去:“你说什么?”
新颜没有发觉他的反常,注意力突然被窗外某一点吸引,头也不回地说:“我不能久留,还要回那个世界去。”
“为什么?”定襄的手抬起来,如同昂起头的毒蛇。他想抚摸她的头发。
新颜不错眼珠地盯着外面,心不在焉:“我必须回去,那里还有我牵挂的人,定襄…”回过头来却当眼看见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新颜一惊,本能地向后退,砰的一声撞在了窗户上,被窗棱硌得后背生痛。
“定襄…”她惊疑不定。师项的感觉再次笼罩过来。“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毒蛇张开口,她的身体已经被狠狠拉入他的怀抱。
“新颜…”一声低沉的呼唤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逼出来的。定襄使劲搂着她,心底深处丝丝冒出的欲望让他想要把她的身体揉碎了,据为己有。那种贪婪的占有欲令他无法自已,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渴切。
新颜近乎麻木地任他在自己身上搓揉,眼睛盯着走廊尽头处的电梯。厌恶的感觉被紧张所代替,她全身紧绷地等待着。
“新颜…”低头看着她,定襄眼中有着浓浓的迷惑。
电梯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
新颜双臂突然一振,强大不可抵挡的力道将石定襄高高抛向半空,又远远摔下来,整个人砸在饮水机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新颜?”不知道是哪根筋骨受了伤,腿上传来刺痛,惊醒了定襄。他倒在地上,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相信片刻之前自己突如其来的轻薄举动。一股强烈的自厌让他作呕,为自己无法控制心底的欲望而羞愤欲狂。
新颜却无暇顾及他的心情。从打开门的电梯内走出一个如同灰尘凝聚的人影来,残缺扭曲的身体让不小心撞见他的人无不惊呼出声,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
新颜戒备地看着他,缓缓抬起手,火焰在她掌心跃动着,蓄势待发。“你来这里干什么?”
“朱凰大人何必紧张?我猜想您一定在找我,所以就自投罗网来了。”
他说的话,新颜一个字也不相信,冷冷瞧着他,“你会自投罗网?”
怅灯竟然笑了一下,故作轻松:“我无处可去,这个世界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大人您了。”他的目光扫过新颜的掌心,火焰虽然耀眼,却衰弱了很多。“看来朱凰大人也有这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新颜不明白,但她却也不问,盯着对方,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果然,“看来城主的法力到了这边的世界就没多大作用了。”
新颜了然,所以当初自己失去记忆后,虽然身手敏捷,却没有特别的与众不同;难怪达什虽得丛惟传授,却只能以冥想的方式施展力量。看来怅灯也有同样的问题。
已经是一天中的繁喧时间,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新颜必须顾虑不能伤及无辜,见他似乎没有恶意,放松下来,先将定襄从地上扶起来。
“对不起…”定襄低声对她说,微微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好像变得不是我自己了。”
新颜默默看着他,并不说话。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最紧张的那一刻,仿佛被毒蛇缠绕的湿凉感觉到现在还弥漫在皮肤里,那一刻她感觉不到定襄,脑中却清晰地出现师项的脸孔。
“隐藏在那个世界里的,不只是人类的梦想,也是欲望。如果本体不能控制欲望的话,就会反过来被欲望所控制。”呛人灰尘一样的声音响起,仿佛读懂了两个人此刻心中的疑问。
新颜对他怒目而视:“谁要你多嘴。”话虽如此,却不由自主瞟了定襄一眼。她突然想起来丛惟曾经对她说过的,关于梦想会生病的话。凤凰城的主宰的责任,就是除去生病的梦想,当时她质疑过这样做的必要性。但是假若师项野心失了控的话,定襄的反常就可以解释了。然而她心中却越发沉重,因为如果师项真的失控,那么此刻丛惟就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我必须立刻回去。”新颜喃喃地说着,站起身,望向怅灯:“据说沟通两边的路径已经被你打乱,你可以任意连通两边,你能送我回去的,对不对?”
晦暗难明的光芒一闪而过,“大人真的要回去?”见新颜点头,踏前一步,“大人可知道回去等待你的是什么?”
新颜不答,直视着他。
“大人可知道当初朱凰蔻茛为什么要离开?”
新颜心头一跳,连忙问道:“为什么,快说!”
怅灯淡漠如同苍灰的脸生竟然生出一丝苦涩,“因为她想逃离既定的命运,摆脱她的身份带给她的牵绊。”
“既定的命运?”新颜想起那个不顾丛惟挽留,绝然离去的红杉女子。烈火一样的性格,狂风一样的信念,她突然担心起来,害怕自己当初离开时,也是和蔻茛一样理由。“什么样的命运?”
怅灯沉吟了一下才说:“大人想必知道那边的世界里,凤凰城主造就了所有人。只有历代城主是血脉相传的。而银凤朱凰不但要辅佐城主管理那个世界,还要帮他延续血脉。”
新颜的脸腾的一下火烧一样红。其实早就猜测过,是谁生了凤凰城主。这一刻终于证实了她的猜想:“这么说,丛惟的母亲是上一代朱凰,而,而,而这一代朱凰则是要生出丛惟的孩子?”心头却不由闪过一丝莫名的甜意。
定襄坐在一旁,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他心思敏捷,领悟力极强,又不断从寇家姐弟口中听到关于那个世界的各种说法,这段对话的内容虽然繁杂,他却能迅速理出头绪来。再看看新颜的神色,心头一阵发凉,明白她早已心有所属,只得苦笑连连,心灰意冷。
“你真的确定要回去吗?”怅灯又问,似乎不怀好意,“当年您离开的原因我虽然不知道,但是那么决绝地走了,真的还要回去吗?”
这一说倒提醒了新颜,她冷冷一笑:“当初你把我弄到那边去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