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避开话题,新颜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我们之间似乎有某种的联系,那个人,就是那个进入我梦中的人,跟我有着奇怪的默契,仿佛无论什么样的新奇想法,我们都能立即明白彼此的意思。很多时候,我感觉到得他的思想,就是我正在想的。”
新颜入神听着,敌意似乎渐渐松懈,问道:“有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怅灯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他知道新颜所指的别人,不外乎两个人,丛惟和蔻茛。
新颜被他那别具深意的一眼激了一下,仰起头傲然道:“看什么,问你话呢。”
“城主知道了,他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城主知道了?”新颜几乎立即就察觉到他话外的意思,只说丛惟知道了,却不说是自己禀告的,这可不像怅灯的为人啊。略微讥讽地笑着,她说:“怕不是你这么做的时候,被丛惟给撞破了吧?”
怅灯几乎就要苦笑出来,这人上一次见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尖锐。不理她的讽刺,他继续说:“城主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包括朱凰大人。”
新颜冷眼瞧着他,虽然好奇他专门强调这一点不知有什么用心,却明白这样狡猾的人,不能给他任何可乘之机,一味清泠泠的等着他继续。只简单催问道:“后来呢?”
“城主其实是要通过我与那个人联系。就像朱凰要我描述那边的世界给她听一样,城主要居中沟通他和那个人。”
这才真正出乎新颜的意料,没想到丛惟和那位达什还打过交道。只怕这件事情,连师项也不晓得吧。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那个总是一派儒雅,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激烈骄傲的个性的男子,她略微走了下神,总觉得还有什么秘密,一直隐藏在帷幕之后,无法看的清明。知道此刻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理清楚头绪,她索性把这些旁支放过一旁,望向怅灯。
怅灯看来是有意想要告诉她这些事情,不但叙述的十分详细分明,且时时观察她的反映,见她侧头沉思,就停下来等着,待她回神,便继续道:“城主似乎也十分想要了解那边的世界,问了许多的问题。那些问题非常高深复杂,虽然我居中传话,却也无法弄明白分毫。只隐约知道似乎涉及到很多那个世界的主宰,是如何统治世界的。很多时候,连那个人都无法立即回答,往往要过上几天,不知他从哪里学来了答案,再告诉城主。”
“等等。”新颜打断他,有些怀疑:“你,还有达什,为什么要满足丛惟的要求?”这两个人,以她的了解,怕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怅灯愣了一下,虽然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据实回答道:“城主答允传给我们一些法力。”
“你们?”新颜心头一沉,没想到达什居然也从丛惟那里获得了某种力量。“什么样的法力?”她的问题一出口就立即明白,之前怅灯之所以能兴风作浪,控制夜魅,白隼堡,乃至将自己牵引到这个世界来,只怕都与丛惟给他的法力有关。
果然,怅灯说道:“莫非您不知道吗?我是有法力的啊。”
“你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除了黎殷青鸢那样的鸟不算,作为人的话,只有四个人拥有法力啊。”
“什么?”只有四个人拥有法力?四个人,不用说自然是凤凰城主,银凤朱凰,以及眼前这个被额外赋予了能力的怅灯。新颜再一次愣住。原本就认定了这是一个魔幻的世界,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着,还有那么多神奇的事物充斥在日常的生活中,潜意识里似乎感觉每个人都拥有法力,都有别人所不能的能力。此刻经他一提起,才发觉,似乎的确没见过除了他们四个以外的别人有超群的能力了。
怅灯说:“只有城主才有统治这个世界的能力。天下人中,只有银凤朱凰是城主亲手造出来的。所以只有这三个人拥有法力,也只有这三个人才有控制这个世界的能力。”他停下来,自然不会提醒新颜,就是因为自己也拥有了这种至高无上的能力,所以才会起了取丛惟而代之的心思。
新颜看他一眼,忽而笑道:“这么说你也知道捏泥人的故事了?”
“开始不知道,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的我很是懵懂,很多事情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新颜心不在焉。她想到的是另外的事情。一直以来,都知道凤凰双翼,银凤朱凰,是如何的重要,却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丛惟看重这两人,并且一直以来并肩奋战的缘故。现在经怅灯一说,才醒悟,原来所谓的银凤朱凰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那是丛惟亲手创造的造物。
她联想起女娲造人的故事。那故事中,大神女娲先是自己亲自用手捏出泥人来,后来累了,便取藤条沾水甩出泥点来,那些泥点到了地上,便也成了人。后世就有人据此将天下的人分作了三六九等,宣称那些贵胄们都女娲亲手造的人,而泥点则是亿万贱民了。从小到大听这样的故事,都觉得无稽,只当是上古传说而已。万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自古以来的历任凤凰城主,都亲手捏造银凤朱凰,三个拥有神奇力量的人合作无间,共同管理这个世界。这样一个三极的结构,通常会非常恒久稳固,应该是凤凰城主主宰世界的基础所在。而丛惟因为要了解另外的世界,不惜以法力作为交换,却自己打破了这种平稳的均衡。如此看来,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比如师项的离开,怅灯的阴谋等等,甚至连众人口中的禁忌凤凰双翼折损其一,都未尝不是由这里起的头。
新颜不禁在心中苦笑,隐约听别人提起过,凤凰城主丛惟当年年轻气盛,颇有些任性之举,她每每想起那个黑袍落寞的身影还不尽相信,此刻看来传闻不假。
“为什么要这么做?丛惟丛惟,你为什么要了解那个世界呢?”她这么低低地问着,不知为什么心头就是一阵抽痛,一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如同闪电一样刺中了她的记忆,让她的呼吸瞬间窒住,记忆之幕被撕出了一个裂口,脑海中出现的是一双冰蓝的眼睛,那眼睛里承载了太多的寂寞。
丛惟…
她记得那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而他对自己笑,笑容温暖而悲伤,他就那样深深地叹息,低声说:“你不会明白的,新颜,我只是,不甘心。”
她无法控制自己弯下腰去,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此刻回想起来,却被厚重的苦涩击中。一旦开了头,曾经已经遗忘掉的,却因为跟各个不同的人身体上的接触而又重拾回来的记忆岩浆,便从沉静许久的迷雾火山中,突然间喷发出来了。
一幕又一幕的影象飞快闪过,开始纷杂无序,她强摄心神,硬是从纷乱如草的记忆中,理出了一点头绪。
她和丛惟走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两个人都面色凝重,青鸢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路沉默。直道走廊尽头一扇水晶雕花的门前。门悄然向两侧滑开,寒意扑面而至,紧随着从门口泻出来的乳白色的寒气,新颜猜想着寒气来自冰魄,只是这么多寒气,需要多少的冰魄才能产生?看上去那扇门的后面大概充满了冰魄。
丛惟对青鸢说:“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青鸢心事重重,竟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为难地看着主人:“您当真要…”
不等她说完,丛惟已经当先走进那间冰室。青鸢突然伸手拉住朱凰,急切道:“朱凰大人,请你要相信城主,无论你看见什么,都要相信他。”
新颜看见自己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似乎是感动,但是转瞬即逝,她的眼眸似乎也被寒冰所笼罩。
乳白色的寒气终于将她那火红色的身影也完全吞没。新颜心急如焚,想要跟进去看看那房间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在那里她和丛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记忆却不由自己所掌控,她只能能像青鸢一样看着门口发呆。
新颜明白了,因为这是青鸢的记忆片断,所以她只能止步于两个人的私密空间之外。原来记忆是那么不可靠的东西,尽然可以被抹杀的一干二净,就算此刻她通过非常的手段获得了一些片断,也只能算是得其皮毛。
手臂内侧的伤痕突然刺痛起来,她有些惊诧地看着那里发呆,莫非这条伤痕,消失了的星钻,也与那道门里的东西有关吗?
新颜在脑海中继续搜寻,向前,想要找出能解开谜题的线索。然后她看见了师项和自己。她心头猛地一跳,那种一直以来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不安感再次强烈起来。疑云如同雨后湿地里的蘑菇,一朵一朵的从心底向外顶。为什么看见和师项在一起,会让人这么不舒服?
她抬头看了看怅灯,掩饰着自己情绪,见对方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灰尘般的目光缭绕不去,无名火腾的一下冒上来:“你,”她傲慢地命令:“把眼睛闭上!不许这么看着我。”
灰尘中折射着暧昧晦暗的光,他一言不发,顺从地合上目。新颜心烦意乱,没有看见他眼皮垂下的那一瞬间,眼角泄露出来的精芒。
她放心地专注于记忆片断。片段中的两个人似乎在商议什么,说话声音极低,听不真切,只隐约提到了白隼堡,凤凰城的名字。新颜凝神,努力想要听到更多,但是,慢着…除了自己和师项的声音外,她好像还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几个人忽然争论起来,新颜看见记忆中的朱凰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扬声说道:“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安排柯熏入住白隼堡。”
“朱凰大人!”师项也不再压抑嗓音,加重语气道:“柯熏不是我们的人。”
朱凰站起身,冷冷看着他:“你们?你们是谁?”
“两位都平平气,”新颜听见一个灰尘般呛人的声音从她看不见的角落响起,当时就愣住,怅灯,居然也在场?她不动声色,偷眼瞧了一下怅灯,微微背过身去,仔细听记忆中他说些什么,“柯熏这个人我知道,是个学究,虽然不是我们的人,却也不会是太大的威胁。只要我们有个人去帮他掌管白隼堡,不就两全其美吗?”
柯熏,新颜记得,是白隼堡堡主,那个死在自己手下的老人。
师项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于是怅灯踱到朱凰面前,笑着说:“就这么办如何?只是小人有一点不明白,这柯熏不过是个书呆子,朱凰大人怎么就单单只信任他呢?”
朱凰看来气还没消,冷冷道:“我自有我的理由,用不着向你们交待吧?”
“也对…”怅灯也不生气,笑一笑,“我们自然不敢过问朱凰大人的事情,只是为了我们共同的计划得以实现,安插在白隼堡的人一定要非常稳妥才行。这一点,朱凰大人不反对吧?您看就由小人去如何啊?”
新颜皱眉,直觉反对这样的安排,可是记忆中的朱凰似乎一听见那个共同的计划,神色立即变得郑重起来,竟然仔细的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了。
那共同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新颜多少能猜得出一二来。三个人,怅灯和师项都是因为不满丛惟而离开凤凰城并且聚在了一起。而回忆起自己经历过的几次跟白隼堡有关的事情,大致猜想得到,这所谓的共同计划,定然是不利于凤凰城主的。
只是…
她心中不安此刻越发强烈,为什么自己会卷入这样的计划?看情形并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但是却终于妥协,莫非有什么把柄被捏在了这两人的手中?又或者…她自己也…
新颜猛然一惊,阻止自己朝那个可怕的方向想,使劲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样的心思给甩脱掉。
“原来我们果然早就认识…”她冷笑着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空空,怅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新颜跺脚,明白自己到底还是大意了。迅速四处扫视,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她不假思索,飞身而起,长长的袍袖下劲力凝成气剑,嗤地一声刺穿周围的云团,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向无尽虚空跌下了去。
第 36 章
三十六
飞速下坠,云海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将她整个人吞噬掉,空气被迅速从胸腔中抽离,凛冽的风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身体,也掠夺了她行动力。完全没有抗拒的能力。白雾始终浓重,即使不停的跌落,不停的跌落,也是总见不到个尽头, 下坠过程漫长得如同人类的历史,并且不知道何时会结束。
开始的时候她想,她就要死了。一生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接近死亡,从来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命将要破碎之前散发的绝望的气息。然后她的意识就被撕裂,被凌虐,并且被抛入无限黑暗之海。当所有的思想被抽离之前,虚空之海中只剩下了那一双冰蓝色的眸子。
*******************************************************************************************
“新颜!”低低的呼声从凤凰城主的房间内传出来,惊动了守在不远处的赫蓝。他奔到门口,却不能再进一步,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那个空间隔绝起来,没有凤凰城主的许可,就是一只飞蛾也无法越过。
“城主,你…”
气流似乎稍微震荡了一下,黑袍主宰出现在门口,面色青白。不理会忠诚侍卫的问讯,他脚下生风,身形只是一晃,就已经远远离开。赫蓝怔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走廊的尽头,一扇雕花繁复的门等在那里。赫蓝第一次来,正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听见城主迪生吩咐:“你留在外面。”
门无声滑开,乳白色的寒气立即流泻出来,丛惟走进去,仿佛是被融化进了那流动的雾气中。合上的门将光线关在了外面,黑暗中寒气如同温柔的海涛裹着他向前走。这里没有人会看见他手臂的颤抖,也没有会注意到他额角滴下的冷汗,在这里,他不是世界的主宰,只是一个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人。
即使看不见,来过无数次的这间房间,也熟悉的如同自己的掌纹。他停下来,手掌触到一片冰冷光滑的平面,巨大的结晶体本身散发着幽幽的荧光,虽然暗淡幽微,在黑暗中却也还是能勉强看见些许部分。
滚烫的热力从掌心溢出,手下的万载冰魄竟然开始融化,手掌覆盖的地方,渐渐变作一汪越来越深的清水,乳白色的寒气逐渐消散,微微漾动的水下,露出一张和新颜一模一样的面孔。
冰蓝色的眸光泛起些微波澜,某种痛彻的情绪浮上来,不动声色地打破了丛惟脸上坚冰一样的伪装,苦涩愧疚的笑容在嘴角泛开,声音仿佛游魂一样自己从口中逸出来,“我又来了,本来已经说好不再来的。可是,为了她,不得不来…”
修长苍白的手指进入冰寒刺骨的水中,水草一样轻轻拂动着,触上同样苍白而且僵硬的脸庞,“现在的我无能为力,只能再次伤害你…”指尖颤抖着划过皮肤,一串血珠仿佛殷红的玛瑙流进青玉盘中,“我留下你,竟然是为了这样的时刻,你一定更加恨我了吧?”水中晕染开淡淡的霞色,不复清澈,却漾动着妖艳奇境般的幽光,丛惟垂下的眼睑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嘴角抿起来,整个人瞬间变得冷硬:“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救她,我只好让你恨了。”
手突然从水中扬起,带起绯色的水雾,弥散于整个空间。一股强大的旋风从他的胸口喷薄而出,席卷整个房间,染了血的水雾被分解成成千上万的水滴,被旋风挟着,飞速旋转,越来越快,整个房间都似乎变得扭曲不定。丛惟举臂齐胸,看准时机用力向两侧震开,沉喝了一声:“去!”一瞬之间,满室飞舞的水珠像是突然之间突破了某种极限,消失无踪。
风停下来,衣角袍袖尚未落定,冰魄中央的那张脸庞已经起了变化,原本鲜明如生的模样渐渐枯瘪下去,就像是被耗尽了水分的鲜果,无可避免的开始腐烂销化。
丛惟看着那张脸逐渐枯如黄叶,不由自主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仿佛这个样子就能握住正于眼前消逝的最后一丝纪念,不让它溜走。胸膛剧烈的起伏,窒息感却不曾减退分毫,他深深地吸着气,借此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对不起…”努力的控制完全不起作用,一个名字憋在胸口,无论怎么逃避抑制,终于还是脱口而出:“对不起,蔻茛。”
黑暗的混沌中,冰蓝的眸子是唯一的光源,是她在无边无际的下坠中唯一可以掌握的依凭。当绝望成了习惯的时候,麻木就是终点。新颜死死盯着那光,如同与他对视,在一无所有的虚空中,再跌落死亡之海前的瞬间,如此长久的凝视,似乎将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从她身体深处唤醒。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一般无可抑制,汹涌而来,不顾她的抗拒,强硬地,霸道地,将她的思绪扯回许久之前。
她清楚地记起了平生第一次看到那双冰蓝眸子时,心中的震撼。几乎是第一眼,她就被那蓝色眼眸中揉合了悔恨的悲伤淹没。他垂目看着她,问她:“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你是否愿意留下来?”
也许因为他眼中的渴切,她发现自己还没有完全明白他话中意思,就已经点头答应了。怎么能忍心让这样悲伤的一个人失望?
只是为什么他眼中悲伤更重了呢?
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不管他是在沉思或者微笑,在她的眼中,那一抹黑色的身影,总是被染上了深沉的悲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们热烈的讨论策谋,好像那一切的热血征战都与他无关。
别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微笑的表情下面近乎透明的寂寞。那种寂寞时时刺痛她的眼,让她忍不住悄悄关注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却渐渐发现目光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么寂寞和悲伤,丛惟惊讶地瞪大眼,随即释然地微笑,他说:“只有你能看出来,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渐渐的,在他们目光偶然相遇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他开始愿意单独对她说些话,一些看似漫不经心说出来,却字字敲动心扉的话。开始她怀疑是自己多心,直到那一次为了救他而受伤,从沉沉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
目光有些不一样了,恐惧占据了全部的情绪,他死死扣住她的脸,指尖的冰凉却意外温暖了她的心。看得出他心情激荡,无法顺利成言,半晌,才沙哑着嗓子沉声道:“别再这么做了。”
射中胃部的那支箭几乎要了她的命,这句话却让新颜几乎忘记了疼痛。沉浸在若隐若现的喜悦中,使她忽略了身边人们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师项来向她辞行,铁青的脸色和略微急促的呼吸,让他那张一贯从容不迫的面孔看起来有些陌生。
离开的原因师项始终不肯透露,却在离开之前问了她一个问题:“朱凰大人是否知道身为朱凰所要承担的责任?”看着她不明所以的神情,他淡淡说了一句:“凤凰城的主人,总是需要一代代延续下去的啊。”
下雨了?冰凉的水珠点滴打在脸上,隐隐生痛,却也将她自混乱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新颜睁开眼,灰色的云雾依旧缭绕,看不到尽头的飞坠没有停止,这并不只是噩梦。淋淋漓漓的水珠越来越多,却没有坠下,像是风雨中被托起点点星辰,在她身边飞快地交错旋转,很快彼此交织起来,组成了一张绯红色的网,绵绵密密将她围裹起来。
下坠的势头立即减缓,身上皮肤不再被凌虐,四下里飞扬的头发顺势垂下来,一颗疯狂跳动的心和满天绝望飘散的思绪也渐渐收回来。新颜这才感觉到胸口闷得发痛,张开口大力地喘息。原来刚才一直摒着呼吸,那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噩梦,原来不过是呼吸间的迷幻。
头脑在瞬间清醒过来,她低头看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张网,却不过是上千点绯红的冰珠,像是代替了谁的手,将她稳稳托住。
“丛惟,是你吗?”她自言自语,问着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想起丛惟曾经告诉过她,两个世界中彼此成对应的两个人,是梦想和生命的相互依存,所以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命是可以在彼此间共享的。
“蔻茛!”
那个素未谋面却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朱凰蔻茛,到底怎么样了?新颜相信,只有找出她的下落,才能解开这纠结成团的迷障。
********************************************************************************************
云荒泽金黄色的光芒映亮了半边夜空,穿过式样反复的窗棱,投射在床上女子的脸上,在她的面孔上勾勒出浅淡游移的种种花纹来。一个修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借着变幻不定的金黄色光芒,垂目看着她。
远处不知何方传来隐隐的骚动,撕裂了静谧的夜。
那人影被惊动,似乎从极深远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伸手推了推床上的女子,“绯隋,该醒来了。”
女子的眼睛应声大睁,空洞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男人儒雅的面孔上,神情一片空白。
“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声音中虽然带着笑意,隐藏在暗影中的面孔已经显得冷硬。他向后退了一步,让穿窗而入的金色光芒,笼罩自己的全身。
“师项!”女子猛然坐起,剧烈的动作令她感到一阵不适,不由自主皱起眉呻吟了一声:“哎哟…”
“可怜的孩子。”师项的目光滑过她苍白的脸庞,淡淡笑着:“你睡得太久了,绯隋。”
绯隋如梦方醒,又似坠入更深的云雾,茫然问道:“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努力回想,倏然变了脸色,“我记得我跟着朱凰上了城墙,然后,然后…”
“然后你突然出手攻击了她。”师项替她说下去,“城主大怒,本要取了你的性命的,只是你一直昏迷未醒,才留到今天。”
绯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几句话的功夫,陡然而来的震惊已经略微平复,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锋芒锐利的目光投向对方:“这么说,是师项你救了我一命?”她轻笑,“我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那么令我突然失控去攻击朱凰,也是举手之劳吧。”她冷冷的问。
“并不容易。”被揭穿了也不觉得吃惊或尴尬,师项只是赞赏地笑笑,似乎更多的是惊讶这个女子锐利的思维,“你也知道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做到这一点,我很费了点功夫。”
“你!”绯隋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喝道:“朱凰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还是借刀杀人这种卑鄙的法子。”她握紧拳头,此刻若是还有一丝力气的话,一定跳起来一拳狠狠打在那人的脸上;如果眼神可以变做刀子的话,师项的心窝也一定早被捅了个稀烂。只可惜,那男人仍旧一身儒雅,风姿卓然地站在金色光芒中看着她微笑。
“借刀杀人?你以为你真的能伤到朱凰分毫吗?”他仍然笑得不温不火,“不,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朱凰大人。”
话说得这么明白,绯隋就算气昏了头,就算恨不得撕烂他那张笑脸,也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是我?你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激怒城主,然后你却救了我,是想要市恩于我,让我买你的好?”
师项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绯隋冷笑:“你想得美!”
“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难道你宁愿承受城主的怒气,也不愿意跟我合作吗?”
绯隋想也不想就摇头,“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