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灯看着他面色转了几转,也猜到了他的心思,益发得意,说道:“朱凰就快到了,你就算是现在动手,也来不及了。”
从惟左右环顾。
“你不用左右看了,我既然敢如此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伥灯话中透着玄机:“你以为我这七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吗?”
丛惟是聪明人,立即就想明白了关窍,冷笑道:“我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沟通两边原本必须经由特定地点才行,如今你的本事长了,可以随时随地在两个世界之间设立通道了,对吗?”他的眼睛变做深蓝色,盯着对方,声音放的非常低:“我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有沟通两边的能力。但如果你滥用这样的能力,就算你今天能得逞,我也决不饶你。”
伥灯听着,竟不由自主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曾经在丛惟身边待过,那时丛惟尚年轻,远不是如今这样温和仁厚,那时那个年轻的主宰杀伐果断,手段厉害,每当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定然会有一场血腥厮杀发生。伥灯在他身边,属于谋士,但却也见过他动手时的厉害。上一次他听见丛惟用这样语气说话,后果就是他七年来生不如死的生活。所以听见这样的语调,不由他不心惊,生生倒退两步,不由自主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灰色的皮肤,又摸了摸自己灰色的头发,半天说不出话来。
伥灯被丛惟放逐日久,除了胆寒之外,还不至于什么特别的感觉。如果陟游或者青鸢在的话,听见他这样的语气,一定会惊得忘记反应。因为自从处置伥灯后,他就再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包括银凤和朱凰,展现过他狠辣果决的一面。
********************************************************************************************
南方三城大军逐渐在高台下聚齐,丛惟望过去,总数约有五万人马,知道三城首领并未倾出全部兵马。然而从高台上远远望下去,只见脚下万军列阵,旌旗招展,铠甲旗帜鲜明,刚才还如流水般涌动的大军顷刻间便凝住了队形,纵横之间,整齐划一,如同一人。如此训练有素,分明是三城中最精锐的部队了。
他只觉得肩头微沉,忍不住抬起头,把目光调向远方凤凰城的方向。看来不让赫蓝他们来是对的,自己一人,无论会有什么后果,脱身都容易。但如果那千来个护卫来了,如果有什么不妥,只怕立刻就会被这五万精兵撕成碎片。
南方三城,音闾州来自西南,首领南岩,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他本是凤凰城护卫军的一个头目,因为南征罗河立过功,领音闾州。刹继堡的首领洛希是个面容清俊,性情温和的年轻人。他本是银凤陟游的手下,因为立有战功,成为一方首领。雨织城位于烟罗城东南,本就是朱凰蔻茛的领地,前任城主死后,照惯例由朱凰亲自指定接替者。现任城主,是一个叫做绯隋的女子,她曾经是朱凰身边护卫,两年前朱凰离开前不久,受领雨织城。
这三个人,都曾经跟随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三个人身边,出生入死,威名赫赫,可以说是凤凰城的心腹。安置他们掌握南方三城,是银凤朱凰,还有师项当年亲自部署的,为的就是就近卫戍凤凰城。
三城首领都到了。丛惟默默估计眼前形式。如果这五万人马杀向凤凰城,即使不能成功攻陷,只怕也难免血流成河,死伤惨重。而这些人,本应该是凤凰城的卫戍,这一来,不就是自相残杀,白让伥灯渔利?
丛惟的目光从三面绣有各自标志的旗帜上扫过,心头却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当时凤凰城的卫队也是朱凰一手掌控的,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里面,南岩和绯隋都算得上是朱凰的人,如果新颜以朱凰的身份与伥灯联手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会投向那边。
丛惟不易察觉地透了口气,目光瞟向伥灯,心中揣摩,新颜此刻,究竟在哪里?
他还有另外一层担心,即便三城首领都忠于自己,他们手下兵士却多数没有见过凤凰城主,如果伥灯真的得到朱凰的支持,那么兵心所向,也不是几个城主所能左右的。伥灯说的没错,自己这个凤凰城主的确是孤家寡人了。
如此分析下来,所有的关键,就都集中在新颜身上了。朱凰取向,将直接影响今日的局势。丛惟的目光投入灰蓝色天空深处,在心底深处质问着自己,如果朱凰真的选择背叛,该如何是好。丛惟,你真的准备好了与她为敌吗?
“新颜,新颜,”他闭上眼,在心中默默呼唤,“我究竟能不能信任你?”
伥灯走到台阶边,向下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丛惟冷冷看着他,隐隐的不安从心底某个角落冒出来。无可名状的奇怪心情,这是他多年来经历无数风浪后所特有的敏锐,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的计算之外,那种会影响生死大局的关键。
三城首领接到凤凰令急传,率兵赶往烟罗城,却想不到在城外看见这样的局面,高大的土台上,凤凰旗高高飘扬,旗帜下面立着两个黑衣的身影。他们三个人都是经惯场面的人,立即就看出了端倪,一时间难以决定如何行动,索性命令全队停止行军,静观其变。
南岩与另外两人都是旧识,他年纪最大,也不虚让,派人请来洛希和绯隋商议对策。“怎么看上去竟然有两个凤凰城主?”
洛希年纪最轻,却是三个人中读书最多的,在陟游手下的时候就以智计著称,很的银凤信赖。他想了想,说道:“前段日子银凤大人来巡查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伥灯出任烟罗城首领,就是那个伥灯…”
南岩点点头:“肯定是他在捣鬼。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上面具体的情形啊。”
绯隋一身男装,满头棕色长发用一条粉色丝帕扎在脑后,脸上线条俊朗,目光明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人物:“看来银凤大人和青鸢都不在,这就有些奇怪了,怎么会连青鸢都不在?我看这里面有诈…”
洛希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有备无患得好。看服饰,高台下面守着的都是烟罗城的人,如果那高台上面的两个人,真的是凤凰城主和伥灯的话,至少我们应该先把下面关键位置掌握住。”
南岩性情急躁,早就由这个意思,立即站起身来:“我去!”
绯隋一把拉住他笑道:“这里面你最大,还要靠你主持大局呢。何况不过区区几百人,哪里用你亲自出马,我派手下人去就好了。”
洛希看了她一眼,也说:“绯隋说的有道理,却也不好意思单让你们的人辛劳,这样吧,三城各出五百人,一起去吧。”
南岩跺跺脚,不以为然:“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功,还怕人抢么?这都要互相牵制?”然而绯隋抿着嘴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南岩也无法再反对,只得依言而行。
洛希知道他心中不快,心下苦笑,却也无可奈何。从军帐中出来,抬头看着高高耸立的土台,皱紧了眉心,想起银凤上次来巡查是私底下交待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心头不由更加沉重。
台阶上传来分杂脚步声,丛惟望过去,看见一个人上到高台顶上来,心中一动,明白好戏就快开场了,竟有些久违了的兴奋感。
伥灯过去说了几句话,转过身走过来。他身后,是一个白衣老者。那老者中等身材,神态儒雅斯文,身上半旧的白衣整洁干净,跟在伥灯身后过来。高台上视野开阔,脚下就是千军万马,枪戢林立,白花花泛着一片寒光,气势肃穆威严。寻常人见到这样的情形,怕不要吓得浑身发软,那老者看了见了,虽然脸色发白,却还能维持镇静,举止纹丝不乱,气度更加雍容,丛惟看见了,也不禁点头。
走到近前,丛惟与那老者一照面,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丛惟只觉得这虽是个陌生人,却似乎透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老者却立即就知道了丛惟的身份,立即恭恭敬敬拜下去:“白隼堡主叩见凤凰城主。”
丛惟先是一愣,突然之间完全明白了。伥灯所有的安排,到这一刻为止,完全融会贯通,一览无余地在他心中勾画出一个完整的蓝图。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上次陟游去白隼堡送新颜离开后回来,曾经提到过她错将白隼堡主认作自己的父亲的事情。当时因为朱凰的出现带来的震撼没有平复,丛惟虽然听说了,却也没有在意,知道这一刻,才明白了伥灯之所以有持无恐的原因。
如果白隼堡主有着和新颜父亲一模一样的相貌,那么他的性命受到威胁,新颜不会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吧?这就是伥灯的计谋,以白隼堡主来要挟新颜就范,作为朱凰投向他。
看清了对方的意图,然而丛惟此刻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只觉得心头苦涩落寞之外,一颗心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伥灯,对方的眼睛却紧盯着高台下旌盖的一角。丛惟暗想,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那个秘密,朱凰被封印的记忆,只有亲人的血才能解开。这是凤凰城的不传之密,理当不会有外人知道的,但是…
丛惟的目光黯了一下,当年是朱凰建议自己将伥灯安排在白隼堡的,而白隼堡主与她父亲的关系,也从未对自己提起过,两下里一想,这其中可疑之处就越发明显。丛惟在心中苦笑,问自己,这个样子,真的能赌赢吗?说伥灯不知道那个秘密,只怕没人会相信了。
“新颜,你究竟想干什么?”丛惟望着白隼堡主沟壑纵横的脸,忍不住这样问。
忽然一缕红光凭空出现,高台上几个人同时一震,伥灯兴奋低喊:“来了!”他看了丛惟一眼,忽而一笑:“你现在动手还来得及,不然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丛惟眼睛紧盯着越来越浓重的红光,听见他的话,心中一跳,现在动手,除掉伥灯,一切就可以顺利解决,很诱人啊。但是这样做却会连累新颜,即使不确定她的心思,却也没办法伤害她分毫,丛惟对这样的处境,竟然生出一种无奈的洒脱。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第 21 章
二十一
新颜睁开眼,眼前一片闪着光的蔚蓝,丝绒一样悬在天际,阵阵波涛的声音有节奏的起伏,白沙镶成的蕾丝勾勒出那片蓝色的边界。
又看到了,她想,心中说不清楚是激动还是感慨。那是久别之后重逢的感觉,意料之中,却意外的感动。从小寻觅的美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在两个世界中间交界的地方,大概,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梦的起点。
新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知道踏出一步,蔚蓝碎裂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可是,被红色光芒包围前,瞥见弟弟猛冲过来的身影,却不能不担心,万一他受伤怎么办?这样的担忧令她犹豫,如果现在能回头,她还会不会选择继续?
她望着蓝色幕布一样的海,那后面仿佛有什么不可割舍的东西一直在等她;而身后是弟弟飞向危险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矛盾过,该如何选择?蓝色海面上的阳光象是丝绒上镶嵌的钻石,光芒耀眼。新颜不由自主避开,合上眼,不期然一张有着冰蓝色眸子的苍白面孔从脑海中闪过,仿佛坚硬冰冷的钻石在玻璃上划出一道痕迹,她的心脏猛然收缩,一股强烈的情绪泛上来。
她明确的感觉到他,他就在附近,只要他出一步,就能与他面对面。对方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却发现想要见他的念头具有无穷的诱惑力,如果可能,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向前一步,打碎幕布,就可以见到他,就可以和他面对面。她仿佛已经这样期待了一万年。
可是…
想要动作之前,忽然一个警觉的声音从心底深处冒出来,不能见他,太危险!
新颜犹豫了。什么危险,怎样危险?她不知道,只是那个警告的声音如此急切衰弱,仿佛经过费力的挣扎才勉强得以冒头,要在错误发生之前阻止她。然而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好奇,到底有什么样的危险?是来自那双冰蓝眼眸的主人吗?那双似乎包含着无限痛苦矛盾的冰蓝眼眸?
烟罗城外的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浓重不祥的红光上,如波浪般起伏闪烁的光芒,不停地颤动着,却半天不见更进一步的进展。
伥灯嘴角得意的笑容渐渐褪去,看上去有些紧张。
丛惟敏锐的感觉到什么,眉间突地一跳,眼中寒光闪过。她在犹豫!她就在很近的地方,他能感觉到那种存在感,却也清楚的感知到她的犹豫。
“还来得及。”丛惟闭上眼,全神贯注。
新颜举起手,向前伸去,眼前的空气似乎起了些微波动,只要再进一步,就会突破界限。忽然一个强烈的感觉从指尖传上来,电流一样流进她的心,让她清楚地读到里面的含义:“后退,离开这里。”
新颜猛地睁开眼,那样的字句里蕴含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么熟悉,让她想起凤凰城墙上那个黑袍的身影,也是用这种温和的坚定将她推开的。他究竟是谁?她心中升起这样的疑问,却不用任何回答,自然而然,就将那个身影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联系在了一起。大概是因为这两者所传达的相同的态度吧,虽然不舍,却坚定的要让她离开。
她缩回手。
红色的光突然呆滞起来,也不像刚才那样流转,颜色似乎开始消退。伥灯立即察觉,他怀疑地看了看丛惟,对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冰蓝的眸子平静无波。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跳起来,一挥手撩起一道疾风向丛惟卷去,一手抓向白隼堡主,整个身体则向红光扑去。站在一边的白隼堡主卒不及防被一股强大的拉力一拽,脚步踉跄了一下,也随之朝红光方向倒去。
丛惟不等疾风扑到面前,身影忽然闪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见他的手已经触到了伥灯的后心。伥灯却不回身,手臂向后一抡,白隼堡主的身体被挡在了两人之间。眼看丛惟的手指就要抓上白隼堡主的肩头,周围一片惊呼,只道这老者就要伤在他的手下,眼见性命危在旦夕。丛惟一咬牙,生生煞住去势,手掌转向,扫向一边。白隼堡主本已闭上眼等死,恍惚间只觉得一阵灼烫的风从耳边刮过,身体却没有等来伤害。他睁开眼,恰巧对上丛惟面孔,极近的距离让他从对方冰蓝的眼睛中看见一丝绝望。
这几下快如闪电,丛惟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白隼堡主,却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伥灯的手趁着这个机会,已经毫不迟疑地插进了红光之中。
那警告之外的某种情绪让新颜不由谨慎,危险中的弟弟,心底深处的声音,还有蓝色眼眸的人传达的感知,她决定听从所有敏锐的感觉,离开这里。
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动,突然周围的气流急剧颤抖起来,眼前蔚蓝色丝绒般的海大幅度的扭曲,然后,猛地一瞬间,迸裂开来,碎成千万块泡沫碎片,漫天飞舞。狂风席卷,在她的周围形成强烈气旋。
丛惟颓然站定,太迟了。
高台上下,上万的人被突然迸射出的刺目光芒吸引,红色的光海瞬间席卷天地之间,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赤红,虽然只是瞬间,却也惊心动魄。
纷杂的泡沫被淹没在红光中。新颜不由自主遮住眼睛。耳边乱成一团,上万人的惊呼,狂风的呼啸,还有远处群鸟的哀鸣同时响起,交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浪潮,一波波袭向她的耳膜。
在所有的嘈杂中,新颜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她猛的一震,很轻微的声音,根本不容人察觉,她却听见了。放下遮挡眼睛的手,她寻声望去。
横风卷起的沙尘遮蔽目光,周围隐隐绰绰似乎有好几个人,她却一眼在漫天风尘中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身穿宽大的黑色袍服,衣袖在风中如疯狂的蝴蝶般狂乱的舞着,他的身体却沉稳如山,修长的身形在一片凌乱朦胧的乱象中显得那么沉静,并且孤独。
她见过他。新颜几乎立刻就可以肯定,那个高大城墙上被银盔武士们簇拥的身影,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们的目光穿越沙尘相遇。新颜从他无波的眼眸中读到了一种带着痛楚的快乐。
新颜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样的目光,那么熟悉,仿佛每天都会出现,就在她每天转身背对镜子的时候,似乎就有这样的目光从背后注视她。很熟悉的感觉,她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搜寻着什么。
伥灯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丛惟冷冽的一瞥冻住,有一瞬间的气馁,手脚竟然不听使唤。
丛惟走过去,仔细打量她。她神情迷茫,似乎还没有弄明白自身的处境,齐肩的卷发微有些凌乱,系在颈间的围巾在身前飘着。原本矛盾焦虑的心情,在看清楚她面孔的那一瞬间,突然平复下去。情不自禁地,他伸出手,拈起她耳边的一绺卷发,拉直,松开手,那绺头发又弹回去。微笑从唇角泛开。
新颜茫然注视着对方的有些失礼的举动,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看着他的微笑渐渐流入冰蓝色眼湖,一种心安的感觉笼罩了她整个人。
丛惟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的头发…不一样了。”
“嗯…”新颜的意识被他引导着,自己也不明白在说些什么:“烫过了。”
对方似乎没有明白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淡去。
眼角一个人影的移动吸引了她的注意,新颜瞥见另外一个穿这同样黑袍的人朝自己过来,厌恶立即弥漫上来,她认得这个人,那团灰色的冰雪,即使穿上黑衣,也还是一团肮脏。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是伥灯。与此同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回到眼前这个让她迷惑不止的人身上,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望着那双冰蓝的眼睛,她说:“我以前好像…不,我以前肯定见过你,你的名字叫…丛惟。”
************************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听在周围几个人的耳中,却都是心头一震。伥灯蓦地停住脚步,脸上闪过狂喜:“你想起来了?”
丛惟没有动,深深凝视着她。
新颜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几个人的神色,迷茫地低下头自言自语:“可是,丛惟又是什么人呢?”一片空白的记忆中,这个名字是唯一的存在。
伥灯大声说“他就是放逐了你的人,现在,我把你找回来,你我联手,向他讨回公道。”
新颜与丛惟两人同时一怔,抬起头彼此对视,两人脸上都是迷惑不解。
“放逐?”丛惟不由闪神,想起不久前与师项谈话时,他也以为朱凰是被放逐。当时没有在意,此刻想来,却察觉这其中似乎有些什么联系。
新颜心中又是不同的感想。与他的距离那么近,冰蓝的眼眸如一锥蓝色水晶,闪烁着冷冽的光,在她空白的记忆中划过,留下些许痕迹。那种奇怪的警觉再次冒出来,她本能的感到危险。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一丝疑虑闪过,没有逃过丛惟凝注她的眼睛。
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伥灯见了大喜,知道时机到了,拉过白隼堡主,推倒新颜眼前:“朱凰,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新颜瞳孔突然放大,失声唤道:“爸!”话一出口,就知道认错了人,然而那张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因为手臂被扼而疼痛扭曲,令她无论如何无法视而不见。她向伥灯怒目而视:“你这是干什么?放开他!”
“会的,会的,别着急。”伥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将白隼堡主挡在身前,朝她逼近两步,“他有话要跟你说。”
丛惟警惕地盯着伥灯,提防着他会对新颜或者白隼堡主不利。
“有话对我说?”新颜转向老者,非亲非故,虽然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样的情形下会有什么话说?
伥灯拽着白隼堡主手臂地手上加力,老者斯文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痛楚,他深吸一口气,对新颜点点头:“朱凰大人,你能平安回来,是我等的福分,老夫等这一刻,已有多时了。”
新颜偏头看着他,脑中飞快的转着。他到底想说什么?上次见面为什么没有这样的话?
白隼堡主顿了一下,避开她探寻的目光,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遵从朱凰大人以前的吩咐,再见到您的时候,要向您说一句话:凤凰在哭泣。”
他这句话说出来,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丛惟原本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浑身血液似乎失却温度,刹那间只觉手脚冰凉,不由自主踉跄了一步,勉强稳住身子,失神的双目看着新颜,脸上流露出失望伤痛的神色。“果然,你到底还是无法释怀,”他低声喃喃,嘴角微笑变得无比苦涩,“封印所有的记忆,只留下通向怨恨的门,想不到你恨我那么深,竟然用这样的方法,…”
“凤凰在哭泣?”普普通通五个字,从白隼堡主口中说出,仿佛一缕看不见的青烟,飘飘遥遥钻进新颜的耳中,渗入血管,与血液融合,产生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沿着血管周身游走,所到之处剥蚀外壁伪装,渐渐显露峥嵘诡思。
怅灯看着新颜紧紧簇起的眉头,和逐渐凌厉冰冷的目光,满意地微笑,松开对白隼堡主的遏制,走到她身边,轻声笑道:“如何,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新颜觉得难受极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她的心中,某种强烈的欲望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深处钻出来,阴寒,诡异。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将那种阴唳的情绪带到全身,她感觉到浑身的皮肤似乎都处在野心的悬崖上,极端地渴望扩张。怅灯的声音传进耳中,震得她的耳膜嗡嗡做响,那响声似乎也在嗜血地叫嚣着。
“走开!”她对怅灯怒目而视,没有察觉自己凌厉的目光扫过的地方,荡起一阵令人胆寒的不安。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对抗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杀意。凤凰在哭泣,这五个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听起来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新颜觉得上不来气,不安地扯动颈间的围巾,努力在一片奔涌的意识怒海中保持清明。她记得了,曾经见过一幅画,《凤凰的哭泣》。画面是什么样的?似乎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大汉,手中挟持一个颜面哭泣的红衣女子,天上一只凤凰,被大汉手中的弯刀斩断了一支翅膀。那凤凰痛苦挣扎,它在哭泣!
新颜浑身震动,体内嗜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扯动围巾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怅灯兴奋的睁大眼,看了看怔然站在原处的丛惟,冷笑连连。他大声说:“丛惟,你看见了吧,这就是等着你的下场!即使你剥夺她的记忆,放逐朱凰,也不能阻止她离开前留下打开记忆的钥匙。这钥匙就是白隼堡主亲口说出那五个字。”他看了一眼面带痛苦瘫坐在地上的白隼堡主,嘿嘿笑道:“丛惟,你刚才如果不收手,杀了这老东西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妇人之仁!”他仰天大笑:“丛惟,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现在杀了朱凰,否则你输定了。”
丛惟惨然一笑,一言不发,眼睛仍然盯在捂着耳朵不安挣扎的新颜身上,目光中除了悲伤外,只有浓浓的怜惜和歉然。
新颜努力向要看清那个红衣女子的模样。她仍然挣扎着,心中那个渴望杀戮的冲动虽然席卷了她整个身心,却令她的头脑异常清明,这不是她想要做的。凤凰的哭泣,那样的景象令她难受,可是却不是她想要杀戮的原因,那只是一种催化剂,点燃她体内原本就深藏的火种。她却不愿就此放弃,丛惟失落的神情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新颜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让伤痛笼罩那双美丽冰蓝眼睛的举动来。
这是一场她与自己的战斗,只要还有一丝余地没有被那股嗜血的欲望所占领,她都要努力阻止自己。想清楚了这一点,她突然明白之前不断出现的那个微弱的危险警告是指什么了。危险不是来自别人,而是她自身。见到丛惟,会给他带来危险。